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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未见文集《董生书》管窥

2022-03-02王文书

衡水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明堂董子董仲舒

王文书

(衡水学院 a.河北省董仲舒与传统文化研究中心;b.董子学院,河北 衡水 053000)

董仲舒是一位高产的学者。司马迁说,董仲舒不置办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1]3129。《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复数十篇,十余万言,皆传于后世。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2]2525-2526但董仲舒是西汉人,距今已经 2200多年了,他的文章能够流传至今实属不易。除《春秋繁露》以外,董仲舒文章多已亡佚,冠以《董仲舒集》《董子文集》《董胶西集》等名号的文集,都是古人从《汉书》及《古文苑》《太平御览》等诗文总集、丛书、类书中辑录汇编而成的,并收集在大型丛书之中。由可见的史料可知,至少从隋唐开始就已经有学者编辑董仲舒的文集了,《隋书·经籍志》就有《董子文集》的记载。《董仲舒集》《董子文集》《董胶西集》名号不一,内容基本大同小异。但是学者们往往忽略另一部与之内容不同的《董生书》的存在。《董生书》大部分内容已经丢失,本文拟从留存的少量记载中管窥其内容。

一、前人对《董生书》的考证

(一)王永祥《董仲舒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5年版)第二章之《著作简况》一节考证了董仲舒的著作情况。该文以为,汉代史籍提到的董仲舒主要著作有八项,而《隋书·经籍志》只提及两项;唐人所藏辑录有自东周迄于南齐的诗、赋、杂文之《古文苑》,其中辑录了四篇董仲舒的文章。但《董仲舒评传》未见引录《董生书》。

(二)李威熊《董仲舒与西汉学术》(台湾文史哲出版社2012年版)将董仲舒的著作分为五大类[3]:

第一类:明经策对类:(1)董仲舒百二十三篇,《汉书·艺文志》所载;(2)《贤良对策》(即《天人三策》),《汉书》所录;(3)《郊事对》,《古文苑》所录;(4)《说汉武帝使关中民种麦》,《汉书·食货志》所录;(5)《说汉武帝限民名田》,《汉书·食货志》所录;(6)《庙殿火灾对》,《汉书·五行志》所录;(7)《雨雹对》,《古文苑》所录;(8)《粤有三仁对》,《汉书·董仲舒传》所录;(9)《奏江都王求雨》,《后汉书·礼仪志》注引。

第二类:言春秋得失类:(1)《春秋繁露》,见《隋书·经籍志》;(2)《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见《汉书·艺文志》所说。

第三类:书论类:(1)《诣丞相公孙弘记室书》,《古文苑》录;(2)《论御匈奴》,《汉书·匈奴传》录。

第四类:赋颂文学类:(1)《士不遇赋》,《古文苑》录;(2)《山川颂》,《古文苑》录;(3)《救日食祝》,见《周礼·宗伯》之太祝注;(4)《请雨祝》,见《续汉书·礼仪志》注补;(5)《止雨祝》,见《春秋繁露·止雨》;(6)《七言琴歌》二首,见《文选》孔德璋北山移文引;(7)《董子文集》,见《隋书·经籍志》。

第五类其他,只有一篇《李少君家录》,见《抱朴子·内篇》引文。

李威熊所引篇目比王永祥所引多出五篇,来自四本书(《续汉书》①《续汉书》是西晋史学家司马彪所著的纪传体断代史,范晔的《后汉书》问世后,司马彪的《续汉书》逐渐被淘汰,惟有八志因为补入范书而被保留下来。李威熊书如是说,故保留原文。《周礼》《文选》《抱朴子》)的注解或引文辑录,但整篇未见《董生书》只言片语。

(三)衡水学院袁长江所编《董仲舒集》(学苑出版社 2003年版)除了《七言琴歌》二首、《董子文集》(已经佚失)外,辑录的董仲舒的著作和文章增加了《春秋决事》(录自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和《董仲舒公羊治狱》(录自黄奭《汉学堂丛书》)两篇。但全书未见提及《董生书》。英国学者鲁惟一的《董仲舒儒家遗产与〈春秋繁露〉》(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 2017年版)一书第三章《董仲舒的著作》,仍未提及《董生书》。刘明《董仲舒集的文献史》[4]结合史传以及既有的学术研究,考究了独立于《春秋繁露》之外的董仲舒作品的创作背景和年代等问题,勾勒出了董仲舒作品的流传史,同时系统考察了董仲舒作品被理解和评论的阅读史,但是文中没有提及董仲舒作品的集本《董生书》。看来《董生书》作为董仲舒作品的另一呈现,其性质和内容长期被人所忽略。

首次提及《董生书》是桂思卓《从编年体到经典:董仲舒的春秋诠释学》第三章《董仲舒著作流传史》。该章节除了系统考察了《春秋繁露》之外,还关注到董仲舒的汉代及汉代以后被忽略的片段性史料。可以说,桂思卓的研究非常细致入微。她注意到了《艺文类聚》保存的四段有关董仲舒的史料,其中两段文献出自《董生书》[5],但桂思卓没有对《董生书》硕果仅存的两段文字进行详细考证。此外,《太平御览》辑录的有关内容,桂思卓也没有发现。《董生书》目前遗留有三种相似内容,记载在不同类书的十三条史料之中。

二、《董生书》遗文“天子之宫”的比较和考释

《董生书》遗文“天子之宫”保存在五种类书之中,内容稍有不同。

唐《艺文类聚》卷六十一《居处部一》载:

《董生书》曰:礼,天子之宫,在清庙,左凉室,右明堂,后路寝,四室者,足以避寒暑而不高大也,夫高近阳,广室多阴,故室适形而正。

宋《玉海》卷一百七十五《宫室》载:

《董生书》曰:“礼,天子之宫,在清庙,左凉室,右明堂,后路寝,四室者,足以避寒暑而不高大也。”

明冯应京《六家诗名物疏》卷十五《国风墉二》载:

董子云:“礼,天子之宫,右清庙,左凉室,前明堂,后路寝,四室者,足以避寒暑而不高大也。夫高室近阳,广室多阴,故室适形而止。”

是书因宋蔡卞《诗名物疏》而广之。

清《御定渊鉴类函》卷三百四十《居处部一》载:

《董生书》曰:礼,天子之宫,前清庙,左凉室,右明堂,后路寝,四室者,足以避寒暑而不高大也。夫高近阳,广室多阴,故室适形而止。

清《御定渊鉴类函》卷三百四十六《居处部七》载:

董子曰:“天子之宫,左清庙,右凉室,前明堂,后路寝,四室者足以避寒暑而不高大也。夫高室近阳,广室近阴,故室适形而止。”

考较以上所列文字,大同而小异。(1)按照礼制,天子居住的宫殿要明示简朴。《三国志·三少帝纪》载:“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奏曰:‘礼,天子之宫,有斫砻之制,无朱丹之饰,宜循礼复古。’”裴松之注晋孙盛曰:“周礼,天子之宫有斫砻之制,然质文之饰,与时推移。汉承周、秦之弊,宜敦简约之化。”《左传》鲁桓公二年,“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大庙。非礼也。臧哀伯谏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凿,昭其俭也。”杜预注:“以茅饰屋,著俭也。”整段文字的中心思想在于强调天子所居宫殿应昭示简朴,为天下作表率。

(2)关于四种建筑的方位,几段文字不同,孰是孰非已不可考证。清庙,周王祭祀祖先的宗庙。《诗·周颂·清庙》:“于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该诗是周祭祀祖先必唱之歌,怀念文王的功业。《礼记·明堂位》:“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太庙,升歌《清庙》。”《礼记·祭统》:“夫人尝禘,升歌《清庙》,……此天子之乐也。”后来延至外交、视学等典礼用乐。《礼记·孔子燕居》:“两君相见,升歌《清庙》。”《礼记·文王世子》:“天子视学,登歌《清庙》。”到后来清庙成为一个综合性的礼制建筑,融合多种功能于一体。

周代以前,明堂似乎是祭祀祖先的场所。《孝经》云:“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春秋繁露》卷四《王道》云:“天为之下甘露,朱草生,醴泉出,风雨时,嘉禾兴,凤凰麒麟游于郊,囹圄空虚,画衣裳而民不犯,四夷传译而朝,民情至朴而不文,郊天祀地,秩山川,以时至封于泰山,禅于梁父,立明堂,宗祀先帝,以祖配天,天下诸侯各以其职来祭,贡土地所有,先以入宗庙,端冕盛服,而后见先,德恩之报,奉先之应也。”明堂后来又发展出了祭祀、宣讲、宴享等多重功能。《史记》卷二十四《乐书》云:“天子躬于明堂临观,而万民咸荡涤邪秽,斟酌饱满,以饰厥性。”蔡邕《明堂月令章句》云:“明堂者,天子大庙,所以祭祀。夏后氏世室,殷人重屋,周人明堂,飨功养老,教学选士,皆在其中。”唐人王方庆提出:“汉代达学通儒,咸以明堂、太庙为一。汉左中郎将蔡邕立议,亦以为然。取其宗祀,则谓之清庙;取其正室,则谓之太室;取其向阳,则谓之明堂;取其建学,则谓之太学;取其圜水,则谓之辟雍。异名而同事,古之制也。”(《旧唐书》卷二十二《礼仪二》)但明堂与清庙之关系已不可考。

凉室,夏日避暑之室。魏何晏《景福殿赋》云:“温房承其东序,凉室据其西偏。”凉室在整个建筑整体右边当无疑问。路寝,《诗·鲁颂·閟宫》:“路寝孔硕。”《毛传》:“路寝,正寝也。”《周礼·天官·宫人》:“掌王之六寝之修。”郑玄《注》:“六寝者,路寝一,小寝五。……路寝以治事,小寝以时燕息焉。”贾公彦《疏》:“天子六寝,则诸侯当三寝,亦路寝一,燕寝一,侧室一。《内则》所云者是也。”《春秋》庄公三十二年:“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寝。”《礼记·玉藻》:“君日出而视之,退适路寝以清听政。”可见路寝是帝王正殿所在。其方位在后,文中无异议。

(3)“《董生书》云”与“董子云”不矛盾。董仲舒《春秋繁露·循天之道》云:“君子养而和之,节而法之,去其群泰,取其众和。高台多阳,广室多阴,远天地之和也,故圣人弗为,适中而已矣。”[6]1040与以上五段文字中“夫高近阳,广室多阴”“髙室近阳,广室多阴”“髙室近阳,广室近阴”多有相似,思想内容与上文相似,极有可能出自董仲舒的另外文章,可以推知,《董生书》作者就是董仲舒。

三、《董生书》遗文“礼防其本”的比较和考释

《董生书》遗文“礼防其本”在四部书之中。

《艺文类聚》卷三十八《礼部上》录有:

《董生书》曰:理者,天所为也。文者,人所为也。人所为谓之礼,礼者,因人情而为节文也,以救其乱,夫堤者,水之防也,礼者,人之防也,刑防其末,礼防其本。

《天中记》卷四十二《礼》、《御定渊鉴类函》卷一百五十四《礼总载二》所录与《艺文类聚》文字相同。

《太平御览》卷五百二十三《礼仪部二》录有:

《董生书》曰:礼者,天所为也;文者,人所为。谓之礼者,因人情为节文,以救其乱也。夫堤者,水之防也;礼者,人之防也。刑防其末,礼防其本也。

二者所不同者乃“理”与“礼”。董仲舒已经初步有了“理”的概念,但是 “理”还不是董仲舒的核心概念。董仲舒云:“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无为而习俗大化,可谓仁圣矣。”[6]599小人才会“忘义而殉利,去理而走邪”[6]589。“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以通百王之道,而随天之终始,博得失之效,而考命象之为,极理以尽情性之宜,则天容遂矣”[6]352,董仲舒更关注礼的意义和作用。“圣人之道,众堤防之类也,谓之度制,谓之礼节,故贵贱有等,衣服有制,朝廷有位,乡党有序,则民有所让而不敢争,所以一之也”[6]516,“礼者,继天地、体阴阳,而慎主客、序尊卑、贵贱、大小之位,而差外内、远近、新故之级者也,以德多为象,万物以广博众多历年久者为象”[6]628。如按文意而言,“理者,天所为也”的论点更符合立理与礼的关系。西汉及之前有理即是礼的观点。“礼也者,理也。乐也者,节也。君子无理不动,无节不作”[7],“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8]371,发展成理学家的“礼即理之节文也”的观点。

唐人著《北堂书钞》内相关文字与宋《太平御览》同,宋代有类似的思想。张方平《乐全集》卷十二载:“周公制六典,盖以礼正其本,刑防其末弼,成五教民,协于中。”[9]但《北堂书钞》在宋已经亡佚,现存《北堂书钞》乃明人版本,已经窜入其他内容。此“礼防其本”明显是后人加入的内容。

《董生书》云:“礼者,人之防也。刑防其末,礼防其本。”今案御览五百二十三引董生书同。(《北堂书钞》卷八十《礼总篇一》)

可知,明代编者在录入唐人原文时发现了其与《太平御览》引用的《董生书》相同。明代其他学者也有引用该书,并直接认定作者为汉董仲舒。明代何孟春《余冬序录》卷六《外篇》云:“汉董生有言:‘礼者,人之防也,刑防其末,礼防其本。’用刑非圣人之得已,不教而杀,谓之虐。是故圣人在位,必先教而后刑焉。”

四、《董生书》“禹见耕者”的考释

“禹见耕者”不见于唐《艺文类聚》,而三见于《太平御览》。其原文如下:

(1)《董生书》曰:“禹见耕者五耦而轼。”(《太平御览》卷八百二十二《资产部二》)

(2)董仲舒云:“禹见耕者五耦而轼,过十室之邑而下;见山仰之,见谷俯之。”(《太平御览》卷八百二十三《资产部三》)

(3)《董子》曰:“禹见耕者五耦而式,过十室之邑而下,见山仰之,见谷俯之,避有道德之人,避俗之士也。”(《太平御览》卷四百七十四《人事部一百一十五》)

明清时期的类书也有采录。陈士元《论语类考》卷四《田则考》:“董仲舒云禹见耕者五耦而轼,盖服牛耕稼自炎黄以来有之。”《御定渊鉴类函》卷三百五十六《产业部二》载:“《董生书》曰:‘禹见耕者五耦而轼。’”其来源显然是《太平御览》卷八百二十二《资产部二》。

轼,《说文》:“车前也。”《释名》:“轼,式也。所伏以式敬者也。”《后汉书·张湛传》:“轼辂马。”《注》:“乗车必正立,有所敬则抚轼,谓小俛也。”其意为大禹礼贤下士,乘车见耕者有五耦必抚轼致敬,过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必下车(与人寒暄),见高山而仰视,见深谷而俯视,生怕怠慢有道德的隐居之士。

荀子亦有类似的论述。《荀子·大略篇》:“禹见耕者耦,立而式;过十室之邑,必下。”[8]477还有以为曾参之言。《大戴礼记》记载:曾子制言,“君子错在高山之上,深泽之污,聚橡栗藜藿而食之,生耕稼以老十室之邑;是故昔者禹见耕者五耦而式,过十室之邑则下,为秉德之士存焉。”[10]

董仲舒的言论可能来自荀子。刘向在《荀子书录》中说:“至汉兴,江都相董仲舒亦大儒,作书美孙卿。”[11]董仲舒的理论部分继承了荀子的思想,已有多位学者有系统论述,在此不再赘述。可知,董仲舒对《荀子》的熟知,引用荀子的观点也就可以理解了。

五、余论

《汉书·艺文志》载:“《董仲舒》百二十三篇。”[2]1712“《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2]1714《汉书·艺文志》根据刘向的《别录》、刘歆的《七略》写就,距离董仲舒年代相对较近,应可信。其时尚无《董生书》。《艺文类聚》是唐代欧阳询、令狐德棻等十余人于武德七年(624年)编纂而成,辑录《董生书》的内容,与《艺文类聚》同时代的《隋书·经籍志》载:“《春秋繁露》十七卷汉胶西相董仲舒撰。”“《春秋决事》十卷董仲舒撰。《春秋决疑论》一卷。”[12]无载《董生书》。从仅存的三种文献资料来看,其内容均不见于《春秋繁露》,也不同于春秋决狱的内容。由此可以推断,《董生书》编撰是在东汉之后,与《春秋繁露》成书时间差不多,大概在南北朝时期,到唐代该书已经亡佚,是董仲舒亡佚的另一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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