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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向运动”与美国政治和社会分裂的经济根源

2022-03-02宫小飞毕朝辉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22年1期
关键词:新自由主义民粹主义

宫小飞 毕朝辉

摘 要 当前美国罕见的政治和社会分裂,其根源在于美国国内正在发生的 “双向运动”:市场的扩张运动和保护社会的反向运动。过去40多年间,在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市场的扩张运动成为美国经济和社会的主题,该运动增强了美国经济的金融化和全球化趋势,得到資本所有者、高级白领和高技术工人等“获益群体”的支持。市场的扩张运动加剧了贫富分化,损害了底层民众、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等“失意群体”的利益,触发了以民粹主义为代表的反向运动,该运动旨在保护社会免受市场扩张的侵害,对全球化和金融化持消极态度。这两种运动之间的冲突及其背后的群体紧张关系是美国政治和社会分裂的经济根源。由于建制派精英未能有效地回应“失意群体”的政治诉求,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右翼民粹主义力量于2016年乘机上位,但特朗普保守的经济政策和转嫁危机的做法非但未能触及问题本质,反而加重了美国的分裂和加剧了国际关系的紧张。

关键词 美国政治 双向运动 新自由主义 民粹主义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美国国内的政治和社会分裂现象愈演愈烈,一度超出美国现有政治体制的承受范畴。2021年1月6日,美国新当选总统拜登宣誓就职之前,特朗普的支持者闯入美国国会大厦,试图干扰认证大选结果的程序,迫使国会议员紧急疏散。在骚乱发生一年多后,美国仍未走出政治分裂的阴影,国内多种政治力量围绕骚乱事件定性的争端不断,以至于美国《纽约时报》在骚乱一周年到来之前刊文称“1月6日并未过去,而是现在的每一天”。The Editorial Board. Every Day Is Jan. 6 Now [N/OL]. (2022-01-01) [2022-01-03]. https:// www.nytimes.com/2022/01/01/opinion/january-6-attack-committee.html.

美国的政治和社会分裂现象引起了学界的高度关注和广泛讨论,他们主要从文化和经济两个维度来解释这一现象。在文化解释方面,种族和意识形态是矛盾的焦点,关于“谁是美国人”的回答决定了阵营的归属:一派主张白人至上,要求恢复“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WASP)的美国特权;另一派尊重有色人种权利,维护多元文化主义的族群包容理念。谢韬.美国大转型:从“例外”国家到民族国家[J].探索与争鸣,2020(7):107-117;Alan Abramowitz, Jennifer McCoy. United States: Racial Resentment, Negative Partisanship, and Polarization in Trump’s America [J].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2019, 681(1):137-156. 在经济解释方面,经济全球化被普遍视为问题的根源。有学者认为经济全球化使美国出现面向世界的国际经济和面向国内的民族经济,两种经济成分及其背后社会势力之间的对立导致了美国的分裂。李滨.当前美国政治社会分裂的根源探析[J].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8(22):40-47. 也有学者认为经济全球化使美国的资本和产业出现全球配置,改变了国家之间及国家内部的利益结构和经济关系,使美国内部不同阶层间的关系由利益相关转向利益疏离,进而引发了政治撕裂。程亚文.经济全球化、利益疏离与政治撕裂[J].外交评论,2019(6):62-90. 亦有学者主张经济全球化加剧了发达国家内部的不平等,引发了发达国家内部右翼力量的崛起和政治的分裂。Helen V Milner. Globalization and Its Political Consequences: The Effects on Party Politics in the West [J/OL]. Working Paper, (2018-09-20)[2021-08-12]. https://scholar.princeton.edu/sites/default/files/hvmilner/files/milner_globaliza tion_political_consequences.pdf.  在本文看来,现有的经济解释主要关注经济全球化对美国经济和社会造成的冲击,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导致美国政治和社会分裂的国内因素。

波兰尼的市场与社会的“双向运动”理论为透视当前美国的政治和社会分裂现象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在1944年出版的《大转型》一书中,波兰尼提出“嵌入”(embedded)、“脱嵌”(disembedded)和“双向运动”(double movement)等概念,以历史主义视角重现了19世纪欧洲工业社会变迁的复杂线索,分析了市场“脱嵌”于社会所引发的严重后果。波兰尼的主要论点包括:第一,在19世纪之前的资本主义阶段,市场并非像古典自由主义者声称的那样是自发的、独立的,而是“嵌入”到普遍的社会关系之中,并受到社会权威的控制和规制。[英]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M].冯钢,刘阳,译.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20:68.社会制度可以缓解经济发展带来的贫富分化问题,为“掉队者”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第二,进入19世纪后,伴随着机器大生产和古典自由主义学说的流行,“市场是自发调节的”这一观念逐渐深入人心。为确保市场持续运转,土地、劳动力和货币等关键要素必须被转化为商品,市场从社会关系中“脱嵌”出来,社会的运转反过来从属于自发调节的市场。伴随着“脱嵌”的发生,保护“掉队者”的社会制度被废除,贫富分化随之加剧。第三,西方社会由此开启了长达百年的“双向运动”:一方是市场的扩张运动,该运动以古典自由主义为指导,试图将劳动力、土地和货币等生产要素虚拟化为商品,得到了工业资产阶级的支持。另一方是各种社会力量起而保护社会免于市场侵害的反向运动,该运动抵制市场将上述要素商品化的努力,得到了底层民众和保守阶层的支持。这两种运动之间的冲突和其背后群体之间的矛盾相互纠缠,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危机,导致两次世界大战和大萧条的发生。而法西斯主义、斯大林模式和罗斯福新政均是反向运动的结果,也是波兰尼笔下“大转型”(The Great Transformation)的代表。

与波兰尼笔下“大转型”的根源相类似,当前美国的政治和社会分裂现象同样是“双向运动”的结果:其中一方是市场的扩张运动,该运动以新自由主义为指导,鼓吹自由市场和“有限政府”,增强了美国经济的金融化和全球化趋势,得到了资本所有者、高级白领和高技术工人等“获益群体”的支持。另一方是以民粹主义为代表的反向运动。该运动旨在保护社会免于市场扩张的侵害,得到了底层民众、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等“失意群体”的支持。这两种运动之间的张力和其背后群体的紧张关系是美国政治和社会分裂的经济根源。因此,理解当前美国的政治和社会分裂现象,需要对美国正在发生的这场“双向运动”及其背后的群体紧张关系进行深入考察。

二、新自由主义与市场的扩张运动

过去40多年间,美国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市场扩张运动。该运动以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为指导,推动了市场与社会关系的“脱嵌”,增强了美国经济的金融化和全球化趋势,削弱了福利国家制度,加剧了美国的贫富分化。

新自由主义本文中的新自由主义意指新古典自由主义,是以哈耶克和弗里德曼学说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理论,它与凯恩斯主义为代表的改良式自由主义有明显差异。 同古典自由主义一脉相承,两者共享相似的经济主张和政治立场。在资源配置方面,新自由主义认为自由市场是实现资源最佳配置、消除贫困和充分就业的唯一途径,市场本身就孕育着自己的自由逻辑,而私有财产权是确保市场机制充分发挥作用的基础。在国家职能方面,该学派秉持“有限政府”理念,主张限制或取消政府对经济活动的干预,认为政府存在的主要理由就是为自由市场创造良好的运行环境。在个人自由方面,该学派强调“消极自由”,拒绝把政府视为普遍福利的合理提供者的观念,并且反对反垄断法律、保护环境法规、工会和消费者权益组织等保护性制度安排。杨春学.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困境及其批判[J].经济研究,2018(10):5.

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伴随着新自由主义取代凯恩斯主义成为美国经济的主流意识形态,市场开始从社会关系中“脱嵌”。大萧条使二战后的美国社会达成了普遍共识——市场的无节制扩张将冲击并毁灭整个社会。为避免大萧条卷土重来,国家强化了对经济的干预,从杜鲁门到尼克松的美国历任总统将凯恩斯主义奉为圭臬,联邦政府通过限制价格、设置进入壁垒和反托拉斯法等管制措施控制垄断,并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国会也出台了数十条涉及金融、环境、卫生和安全等几乎所有领域的管制法律。在新政时代,国家通过管制政策将关键性的生产要素置于其控制之下,市场被“嵌入”到社会和政治关系之中。20世纪70年代,美国出现严重的经济滞胀,管制政策成为众矢之的,新自由主义迅速掌握话语霸权。1977年,卡特执政后,联邦政府逐渐放松对航空业、电信业和金融业等重点领域的管制。1981年,里根执政后,推行以削减联邦开支、减税、放松管制、紧缩货币为主要内容的“经济复兴计划”,Ronald Reagan. White House Report on the Program for Economic Recovery [R/OL]. (1981-02-18) [2021-09-20]. https://www.reaganlibrary.gov/archives/speech/white-house-report-program-economic-recovery-0.标志着美国经济正式进入“新自由主义时代”。此后,以克林顿为代表的“新民主党人”新民主党人指民主党中的建制派力量,该派政治立场较为温和,提倡“第三条道路”,主张多元文化主义,经济立场中间偏右,奉行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 和以小布什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者均奉行经济自由化政策,在某种程度上,这两届政府实际的放任程度和对监管的放松程度甚至超过里根政府。刘鹤.两次全球大危机的比较[J].管理世界,2013(3):3.因此,随着新自由主义在美国国内实践的成功,美国两党的经济政策逐渐右转,两党的主流政治精英(建制派)大多成为新自由主义学说的支持者。达巍,周武华.回到未来:2020年美国大选与中美关系的机遇[J].美国研究,2020(6):34. 在此种背景下,市场从社会关系中“脱嵌”出来,国家从市场的管理者转变为市场扩张的拥趸,市场的扩张运动成为美国经济和社会的主题。

在波兰尼笔下,古典自由主义助推的市场扩张确立了工业资本的主导地位,损害了劳工阶级、农民阶级和地主阶级等群体的利益。在当前的美国,新自由主义助推的市场扩张推动了金融资本和跨国资本的崛起,损害了底层民众、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的利益,同样产生了“获益群体”和“失意群体”两大对立群体。新自由主义推动市场扩张的路径及其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新自由主义增强了美国经济的金融化,方便了少数精英对社会大众的财富洗劫。新政时代是产业资本主导的时代,金融资本受到国家的严格管制,商业银行被禁止从事投资银行业务。《1933年证券法》和《1934年证券交易法》确立了信息披露、证券交易委员会等制度,强化了政府对证券市场的监管。《1933年银行法》更具有标志性意义,该法案设置了商业银行吸纳定期存款的利率最高限(Q条例);禁止商业银行从事投资银行业务;从而保证商业银行避免证券业的风险。 自20世纪80年代起,在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下,联邦政府的金融自由化改革金融领域的放松管制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一段渐进式的历程。《1980年银行法》废除了Q条例,分6年取消了对定期存款的最高限;《1982年加恩-圣杰尔曼存款机构法》放松了政府对美国储蓄贷款协会的管制,允许银行提供可调节利率的抵押贷款;《1994年里格尔-尼尔洲际银行业务和分支机构效率法》允许银行跨州经营;《1999年金融服务法现代化法案》废除了《1933年银行法》的大部分条款,从法律上消除了银行、证券、保险机构在业务范围上的边界,结束了美国长达66年之久的金融分业经营的历史。 释放了金融资本的活力,美国进入“新自由金融化時期”。Alessandro Vercelli. Financialization in a Long-Run Perspective: An Evolutionary Approach [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2013-2014, 42(4): 37.经济金融化从三个方面影响了社会财富在不同阶层之间的分配:其一,经济金融化带来了“股东价值”的支配地位,降低了劳动要素的收入份额。在新政时代,“利益相关者”的概念植根于产业资本家的企业管理理念之中,企业乃“社会存在”,工会与企业管理层、劳工与雇主之间实现经济利益共享,共同构成“利益相关者”。程亚文.经济全球化、利益疏离与政治撕裂[J].外交评论,2019(6):68-69. 在新自由主义时代,金融市场的利益导向重塑了企业管理理念和分配战略,资本所有者和管理者的利益出现融合,企业在收入分配方面倾向于更多地向资本所有者倾斜,在劳动收入分配上更多地倾斜于管理层,工会的力量遭到削弱,劳动要素的议价能力持续降低。陈波.经济金融化与劳资利益关系的变化[J].社会科学,2012(6):56.据调查显示,从1965年到2015年,美国企业的首席执行官与普通工人之间的薪酬差值增长了20倍。宋博.经济金融化与新自由主义及其悖论初探[J].国外经济理论动态,2019(9):37. 其二,在经济金融化背景下,以金融业为代表的虚拟经济取代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成为美国的支柱产业。自1980年以来,美国金融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总体上呈快速上升态势,并在1990年超过了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该比重在短暂下降后呈上升趋势,在2019年达到 21.2%的新高,而制造业增加值占比下降到10.9%(见下页图1)。伴随着产业结构的调整,金融资本及其从业者获取巨额收益,而依赖制造业的中产阶级规模日渐萎缩、收入份额持续降低。据统计,生活在中等收入家庭的美国成年人口占比从 1971 年的 61% 下降到 2019 年的 51%。中产阶级在美国总收入中所占的份额从 1970年的62% 下降到 2018年的43%。Pew Research Center. Most Americans Say There Is Too Much Economic Inequality in the U.S., but Fewer Than Half Call It a Top Priority [N/OL]. (2020-01-09) [2021-09-29]. https://www.pewresearch.org/social-trends/2020/01/09/trends-in-income-and-wealth-inequality/. 其三,金融资本背后的利益集团通过金融体系实现对中下层民众的“金融掠夺”(financial expropriation)。在经济金融化背景下,社会大众被迫卷入资本市场,借助金融工具来获取教育、医疗、住房等基本公共服务,从而背上了巨大的债务负担。而资本所有者却通过金融创新和金融衍生品获取暴利,这些利润多半来自劳动者的个人收入转移。Costas Lapavitsas. Financialised Capitalism: Crisis and Financial Expropriation [J]. Historical Materialism, 2009, 17(2): 131-132.因此,经济金融化带来的“股东价值”主导地位、产业结构调整和“金融掠夺”现象,使社会财富在初次分配中向资本所有者和高级白领等少数群体倾斜,而中产阶级和底层民众的利益普遍受损。

第二,新自由主义思潮增强了美国经济的全球化趋势,但全球化的红利在美国国内的分配严重不均。新政管制政策和二战后建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严格限制资本的跨境流动,使资本带有明显的国家属性。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和新自由主义改革解除了主权国家对资本的束缚。由于资本的逐利性,美国企业不愿承受国内的高福利、高工资和高税收负担,转而向生产要素低、政策优惠力度大的新兴经济体国家转移资本、技术和产业链,美国以国内生产为主要模式的生产组织方式出现重要转折。李滨.百年政治思潮与世界秩序变革[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21(1):40.以海外投资为例,美国的海外直接投资存量从1983年的2100亿美元增至2000年的1.32万亿美元,并在2019年达到5.96万亿美元。The 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 US Direct Investment Abroad [R/OL]. (2020-12-18) [2021-09-30]. https://www.bea.gov/international/dilusdbal. 尽管从总体上看美国是经济全球化的受益者,但全球化的红利几乎被资本所有者垄断。这些资本集团利用新兴经济体国家低廉的劳动力、政策优惠和庞大的消费市场获取巨额利润,附着在这些资本之上的高级白领和高技术工人同样获益。相反,全球化带来的社会代价却由美国的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所承担,他们承受着全球资本市场、贸易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的多重挤压。一方面,资本的全球化配置和新兴市场廉价商品的涌入,使越来越多的美国制造业破产或向低成本国家迁移,这压缩了美国国内的就业岗位,使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成为全球化的受损者。美国中西部、东北部和五大湖地区出现的“铁锈地带”便是美国制造业衰败的主要体现,已有许多作品描述“铁锈地带”失业工人和底层民众的悲惨境遇。[美]J·D·万斯.乡下人的悲歌[M].刘晓同,庄逸抒,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美]乔治·帕克. 下沉年代[M].刘冉,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21;[美]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 压裂的底层[M].曾小楚,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22.另一方面,在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劳动力的全球流动加速了外来移民的涌入,使美国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不仅面临本国制造业破产或外迁带来的压力,还要同外来移民竞争本已有限的工作机会。梁雪村.全球化张力下的激进政治:资本、国家与人的内在冲突[J].外交评论,2019(6):104. 美国经济的全球化对低学历工人和中下层白人男性的冲击最大。从1979年到2019年,美国中下层白人男性和低学历工人的收入增幅十分缓慢,底层白人和高中及以下学历工人的工资不增反降(见表1)。因此,美国经济的全球化使资本所有者從全球要素市场中获利,而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的就业状况遭受冲击。

第三,新自由主义的“有限政府”和“消极自由”观念削弱了福利国家制度,进一步损害了“失意群体”的利益,加剧了美国的贫富分化问题。在新政时代,国家拥有“经济调控者”和“资源分配者”的双重身份,联邦政府以提供福利、社会保障等“劫富济贫”的手段使社会资源向低收入群体倾斜,劳资双方在福利国家制度下实现了妥协。这一时期,劳动者的利益得到重视,国会通过立法禁止企业主对工人的“不公正劳工实践”,确保工人加入工会、参与集体谈判和采取集体行动的权利。US Federal Labor Relations Authority. Unfair Labor Practice [EB/OL]. [2021-10-08]. https://www.flra.gov/cases/unfair-labor-practice.相对而言,资本的权力受到制约,企业不仅需要缴纳高税率以承担社会责任,还要接受国家的生产监督和反垄断法的规制。然而,新自由主义的有限政府观和消极自由观,要求政治和经济完全分离,反对国家干预经济和保护弱势群体。在再分配问题上,新自由主义信奉“涓滴效应”,认为经济增长带来的好处将如水流涓滴而下惠及穷人,反对政府为贫困阶层和弱势群体提供特殊照顾。 这使得国家调控经济和提供福利的再分配职能遭到抵制,服务自由市场成为国家存在的主要理由。一方面,国家通过减税、放松管制、私有化等政策为资本解绑。在里根政府时期,国会将个人所得税的最高累进税率由70%降至28%,公司所得税最高税率由应纳税所得的46%降至34%。Phil Gramm and Michael Solon. Reagan Cut Taxes, Revenue Boomed [EB/OL]. (2017-08-03) [2021-10-15].http://www.wsj.com/articles/reagan-cut-taxes-revenue-boomed-1501800678.在布什减税全面实施的2010年,收入最高的1%家庭的税后收入提高了6.7%,收入最低的20%家庭的税后收入仅增加了1%。Emily Horton. The Legacy of the 2001 and 2003 ‘Bush’ Tax Cuts [EB/OL]. (2017-10-23) [2021-10-17].https://www.cbpp.org/research/federal-tax/the-legacy-of-the-2001-and-2003-bush-tax-cuts.另一方面,国家推行削减福利、限制工会和社会保障私有化的政策,降低劳动要素的成本。这些措施同波兰尼笔下《斯品汉姆兰法令》的废除《斯品汉姆兰法令》是英国1795年通过的一项济贫法案。根据该法令,当劳动者的工资低于法定标准时,地方当局需为劳动者提供补贴,补贴通过与面包价格挂钩的方式予以确定,以便劳动者能在低工资的情况下维持生存。该法令对工资的“补贴制度”成为建立自由劳动力市场的关键性障碍,减缓了市场扩张对英国乡村社会的冲击。但“补贴制度”降低了劳动生产率,被称为“制造懒汉”的法令。1834年,该法案被《济贫法修正案》所替代。 起到了相似的结果,即削弱了劳工阶级可以依靠的社会资源和政治支持,降低了劳工阶层同资方议价的能力,以劳工阶级为代表的边缘群体的利益普遍受损。劳工力量的衰弱突出表现在工会组织的衰落上。在1950年的新政高峰期,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工人参加了工会。[美]斯坦利·恩格尔曼.剑桥美国经济史:第三卷(下册) [M].蔡挺,张林,李雅菁,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280.1983年,这一比例降至20.1%,到2020年进一步降至10.8%。US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 Economic News Release [R/OL]. (2021-01-22)[2021-10-18]. https://www.bls.gov/news.release/union2.nr0.htm. 在新自由主义思潮影响下,国家权力重新向资本一方倾斜,劳工阶层在国家政治中的发言权大幅下降,进一步加剧了失意群体与获益群体之间的贫富分化。在收入不平等方面,当前美国的收入差距在过去一百年中仅次于大萧条时期,并仍有持续恶化的趋势(见图2)。在财富不平等方面,2019年,美国最富有的1%人口占有国民总财富的比重高达 34.9%,而后50%的人口财富占比仅有1.5%。World Inequality Database. Wealth Inequality-USA [R/OL]. [2021-10-05]. https://wid.world/country/usa/.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所言,美国已成为“1%所有,1%统治,1%享用”的国家。Joseph Stiglitz. Of the 1%, By the 1%, For the 1% [EB/OL]. (2011-03-21) [2021-10-07]. https://www.vanity fair.com/news/2011/05/top-one-percent-201105.

新自由主义及其引发的市场的扩张运动重建了美国国内的阶级力量。资本所有者、高级白领和高技术工人是市场扩张的“获益群体”,他们在经济全球化和金融化过程中积累了大量财富。而中下层民众,尤其是底层民众、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是市场扩张的“失意群体”,他们不但受到金融资本的“掠夺”,还承担全球资本市场、贸易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的多重挤压,而新自由主义国家的“无为”又削弱了保护该群体的福利国家制度。正如大卫·哈维指出的,新自由主义并非保持“阶级中立”,典型的新自由主义国家往往牺牲大众幸福和劳工权利,维护金融资本和企业主的利益,即“阶级力量的重建或形成要以劳工为代价”。David Harvey. A Brief History of Neoliberalism [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70-77.

三、反向运动与“特朗普主义”的崛起

市场扩张运动迎合了“获益群体”的发展需要,损害了“失意群体”的利益要求,触发了以民粹主义为代表的反向运动。“特朗普主义”正是右翼民粹主义的典型代表,是反向运动持续发展的结果。

“获益群体”凭借其雄厚的资本和强大的话语权,对国家政治生活产生了超出其人数比例的非对称性影响,而“失意群体”的利益诉求却难以得到两党建制派精英的有效回应。“获益群体”和“失意群体”有着截然相反的利益诉求,前者是市场扩张的获利者,强调效率优先,对金融化和全球化持肯定态度。后者是市场扩张的失利者,要求政府保护社会免于市场扩张的侵害,对金融化和全球化普遍持消极态度。长期以来,以华尔街为代表的“获益群体”通过“旋转门”机制、游说国会议员、提供竞选资金等方式对华盛顿的建制派精英施加了强大的影响,有学者使用“华尔街—财政部联合体”来形容金融利益集团同美国政治精英之间的密切关系。[美]西蒙·约翰逊,郭庾信.13个银行家:下一次金融危机的真实图景[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119. 据统计,仅在2018年的中期选举中,华尔街的金融机构就拿出20亿美元用于游说和竞选捐助,以推动美国国会放松对金融业的监管力度。Jeff Stein. As Bank Profits Soar, Wall Street’s Political Spending Hits New High [N/OL]. (2021-09-21) [2021-1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2019/04/30/bank-profits-soar-wall-streets-political-spending-hits-new-high/. 相比之下,“失意群体”的声音却难以得到政治精英的关注与回应,其不满情绪日益高涨。在美国经济繁荣的黄金时期,这种不满业已显现。如1999年在西雅图爆发的声势浩大的反全球化抗议活动,示威者要求世界贸易组织关注贸易环境和劳工福利。随着美国经济增速放缓,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失意群体”的生活状况持续恶化,其不满情绪持续发酵。

“失意群体”的不满引发了以民粹主义为代表的反向运动。由于建制派精英未能有效地回应“失意群体”的诉求,他们转而寻求处于边缘地带的民粹主义领导人的帮助,以在新自由主义之外寻求替代性方案。民粹主义以反精英、反主流、反建制为特征,认为主流精英永远是腐败的。民粹主义领导人将自身塑造为“人民的代表”,宣称只有他们才代表“真正的人民”及其意志和利益,誓言彻底改变腐败和无能的建制派精英所造就的黑暗现状,许诺保护底层民众的利益。[美]扬-维尔纳·米勒.什么是民粹主义[M].钱静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20:5-8. 民粹主义存在左右之分,尽管左翼民粹主义和右翼民粹主义有着迥然不同的动员方式和政治诉求,但两者均是市场扩张冲击社会的结果,其支持者多是市场扩张运动的“失意群体”,均要求保护社会免于市场扩张的侵害,都为解决美国的不平等问题提供了方案。

左翼民粹主义重视经济议题,认为“失意群体”的困境是由不平等的经济制度和不合理的分配制度造成的。因此,左翼民粹主义反对富人、华尔街和金融阶层,主张增强政府作用,调节财富在不同阶层中的分配,提高医疗、教育、住房等社会福利以构筑保护“失意群体”中底层民众的社会保障网络,使其免受市场扩张的伤害。2011年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和美国大选中的“桑德斯现象”均是左翼民粹主义的代表。“占领华尔街”运动中的抗议者主要来自中低收入群体,以年轻人居多,包括但不限于退伍军人、失业者、工会成员、低技术工人等群体。Cadie Thompson. Occupy Wall Street: Who the Protestors Are [N/OL]. (2011-10-04) [2021-10-20]. https://www.cnbc.com/2011/10/04/Occupy-Wall-Street:-Who-the-Protestors-Are.html. 他们反对经济不平等和“金钱政治”,祭出“我们是99%”(We are the 99%)的抗议口号,将矛頭直指华尔街金融巨头。“占领华尔街”运动为“桑德斯现象”的出现打下了基础,桑德斯也被称为“占领运动的候选人”。Michael Levitin. Occupy Wall Street Did More Than You Think [N/OL]. (2021-09-21) [2021-10-22].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1/09/how-occupy-wall-street-reshaped-america/620064/.  桑德斯同样认为造成美国社会两极分化的原因是华尔街的精英控制了美国经济,操控了经济制度,美国人民必须团结起来反抗经济不平等,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陶夏楠.桑德斯的左翼民粹主义与特朗普的右翼民粹主义比较分析[J].比较政治学研究,2020(1):251. 桑德斯自诩为民主社会主义者,提出每小时15美元的最低工资标准、基于支付能力的累进税制、全民医保、免费大学教育等政策以改善底层民众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底层民众和大学生群体的支持。[美]伯尼·桑德斯.我们的革命[M]. 钟舒婷,周紫君,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

与左翼民粹主义关注财富在国内不同阶层之间的纵向分配相比,右翼民粹主义关注财富在不同族群和国家间的横向分配。在右翼民粹主义者看来,“失意群体”的困境是全球化背景下劳动力、商品及资本自由流动的结果,这使美国国内的就业岗位被新兴经济体国家的劳动者、外来移民和少数族裔所抢占。因此,右翼民粹主义反对全球化、外来移民和少数族裔,试图通过保护主义和种族主义政策来增加国内就业机会,保护“失意群体”中的中下层白人群体。2009年的“茶党运动”和“特朗普主义”的出现是右翼民粹主义运动崛起的表现。“茶党运动”在经济和政治上表现为自由意志主义,主张削减支出、减少债务、平衡预算、反对医保改革等;在社会上表现为保守主义,主张维护基督教和传统价值,反对移民、反对包容少数族裔的多元文化主义。付随鑫.从右翼平民主义的视角看美国茶党运动[J].美国研究,2015(5):92.  “茶党运动”的支持者主要是由白人群体构成,以中老年人居多,其中涵盖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保守人士。Brian Montopoli. Tea Party Supporters: Who They Are and What They Believe [N/OL]. (2012-12-14) [2021-10-24]. https://www.cbsnews.com/news/tea-party-supporters-who-they-are-and-what-they-believe/.  由于“茶党运动”在经济上强调自由放任,这使其在议题设置方面并不具备相对于左翼民粹主义的明显优势,无法满足中下层白人群体的经济保护需要。与之相比,“特朗普主义”更为深刻地洞悉了中下层白人群体的经济诉求,在继承“茶党运动”反对移民、反对少数族裔等保守价值观的基础上,特朗普改变了“茶党运动”消极的经济政策,誓言使用国家权力阻断资本和产业外流,保护中下层白人的就业岗位和经济利益,甚至一度发出对华尔街金融巨头的挑战。在2016年大选中,特朗普将中下层白人群体不幸的经济遭遇同精英政治、外来移民和全球化有机联系起来,刺激了该群体的怨恨情绪,从而使该群体对其支持力度最大化。Lawrence Rosenthal. Empire of Resentment [N/OL]. (2020-10-04) [2021-10-24]. http://www. opendemocracy.net/en/transformation/empire-resentment/. 据调查,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中以67%对28%的绝对优势赢得了低学历白人群体本文中的低学历白人群体,指的是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群体。 的支持,是1980年以来获得这一群体支持率最高的总统候选人。Alec Tyson and Shiva Maniam. Behind Trump’s Victory: Divisions by Race, Gender, Education [N/OL]. (2016-11-09)[2021-10-26].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6/11/09/behind-trumps-victory-divisions-by-race-gender-education/.但与先前几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相比,特朗普在其他群体中的优势并不明显。因此,通过操弄民粹话语、热炒族群和经济两大议题,将其竞选纲领打包成一个既可以动员白人劳工阶级,又可以动员保守种族主义者的民粹主义新议题,同时满足了中下层白人群体族群和经济的双重保护需要,显示出比桑德斯为代表的左翼民粹主义更为强大的动员力量,最终战胜了以希拉里·克林顿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建制派精英,将反向运动推向高潮。

然而,特朗普执政后的极端政策不仅未能解决不平等问题,反而加剧了美国的内部分裂和国际关系的紧张。“特朗普主义”的本来面目是保护主义和种族主义,从左翼那里“引进”的阶级和经济议题更多地是一种基于动员目的的战术行为。林红.失衡的极化:当代欧美民粹主义的左翼与右翼[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9(5):120-121. 因此,右翼民粹主义在掌权后便立即原形毕露,民族和种族议题成为压倒一切的“政治正确”,而经济和阶级议题则被“束之高阁”。在2016年竞选期间,特朗普多次抨击精英政治,指责华盛顿的政治精英同华尔街的金融精英同流合污,放言“抽干沼泽”(drain the swamp),摧毁“深层政府”,还政于民。Trevor Hughes. Trump Calls to ‘Drain the Swamp’ of Washington [N/OL]. (2016-10-18) [2021-10-27].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politics/elections/2016/2016/10/18/donald-trump-rally-colorado-springs-ethics-lobbying-limitations/92377656/. 但在执政后,特朗普却将施政重点放在反移民、反少数族裔和反全球化之上。一方面,特朗普鼓吹“美国优先”,反对多边主义和经济全球化,将国内“失意群体”的遭遇归咎于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国家,通过“退群”、贸易战、大国竞争等以邻为壑的做法转移国内矛盾。另一方面,特朗普奉行排外主义和种族主义,通過颁布“禁穆令”、修建边境墙、收紧签证等措施限制外来移民,蔑视非裔、拉丁裔等少数族裔的权利。相比之下,特朗普大幅降低反精英的调门,并在国内奉行有利于资本集团的“私有化、减税、削弱工会、放松管制”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以减税为例,特朗普在任期间将公司所得税从35%降至21%,并对部分企业给予20%的税收减免,将个人所得税的最高边际税率从39.6%降至37%,将遗产税的起征点从560万美元提升至1120万美元。Authenticated US Government Information, Tax Cuts and Jobs Act of 2017 [R/OL]. [2021-10-28]. https://www.congress.gov/115/bills/hr1/BILLS-115hr1enr.pdf.  因此,特朗普通过反移民和反全球化改造了新自由主义的国际议程,但延续了新自由主义保守的国内经济政策。戴维来.特朗普时代的新自由主义危机及秩序走向[J].美国问题研究,2020(1):98-103.  特朗普并未触及美国国内不合理的分配机制,其保守的经济政策和转嫁危机的做法反而加剧了美国的贫富差距、种族矛盾和国际关系的紧张态势,有左翼学者因此将“特朗普主义”称为“反动的反向运动”。[德]海因里希·盖瑟尔伯格.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M].孙柏,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55-66.

某种程度而言,拜登赢得2020年大选部分归功于其迎合了“失意群体”的诉求。在2020年大选中,民主党的经济立场较4年前明显左转,拜登提出“工人建立了美国”,宣称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劳工总统”,甚至吸纳了桑德斯每小时15美元最低工资标准、扩大医保范围、减免学生贷款债务等政策建议。Joe Biden: Where Does He Stand on Key Issues? [N/OL].(2021-01-19) [2021-10-28]. https://www.bbc.com/news/election-us-2020-53575474. 拜登的左转提升了其在白人蓝领群体中的支持度,分散了特朗普在这一群体中的选票。据调查,在2020年大选中,特朗普在低学历白人群体中的支持率为65%,较2016年降低了2个百分点,而拜登在这一群体中的支持率为33%,较2016年希拉里提升了5个百分点,拜登获得了更多的低学历白人男性群体的支持。Pew Research Center. Behind Biden’s 2020 Victory [N/OL]. (2021-06-30) [2021-10-30]. https://www.pewresear ch.org/politics/2021/06/30/behind-bidens-2020-victory/.  在对比2016年和2020年的大选数据后,有美国权威媒体认为,拜登当选最具说服力的论点是:他重新赢得了一些在2016 年投奔特朗普的“铁锈地带”白人蓝领选民的支持。How Voters Shifted During Four Years of Trump [N/OL]. (2020-11-17) [2021-10-31]. https://edition.cnn.com/interactive/2020/11/politics/election-analysis-exit-polls-2016-2020/. 因此,拜登在2020年竞选纲领中增加对“失意群体”中劳工阶层和底层民众的关照,顺应反向运动的部分诉求,是其赢得大选的重要原因。

市场扩张运动损害了“失意群体”的利益,触发了以民粹主义为代表的反向运动。以“特朗普主义”为代表的右翼民粹主义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融合了族群和经济议题,将反向运动推向高潮。然而,特朗普虽利用“失意群体”的不满赢得大选,但其施政未能触及问题的本质,反而加剧了美国的政治和社会分裂。

四、结语

当前美国的政治和社会分裂现象与波兰尼笔下的“大转型”的根源有类似之处:均是自由主义危机的产物和“双向运动”的结果。19世纪的欧洲,古典自由主义思潮推动了市场扩张运动,该运动力图将土地、劳动力和货币纳入自由市场,这在确立工业资产阶级主导地位的同时,损害了农民、地主和劳工等群体的利益,触发了旨在保护社会、抵制上述要素商品化的反向运动。这两种运动之间的冲突和其背后群体之间的紧张关系最终导致了自由市场的“失灵”和严重的社会危机。在当前的美国,新自由主义助推了新一轮的市场扩张运动,该运动鼓吹自由市场和“有限政府”理念,增强了美国经济的金融化和全球化趋势,在维护资本所有者、高级白领和高技术工人等“获益群体”利益的同时,损害了底层民众、中产阶级和低技术工人的利益,触发了以民粹主义为代表的反向运动,该运动要求政府保护社会免于市场扩张的侵害,对金融化和全球化持消极态度。这两种运动之间的冲突及其背后群体的紧张关系是美国政治和社会分裂的经济根源。

由于“失意群体”的诉求未能得到两党建制派精英的有效回应,他们利用手中的选票反击建制派精英,政治“素人”特朗普正是利用了“失意群体”中低学历白人在文化和经济上的不满情绪,通过操弄右翼民粹主义话语于2016年当选总统。然而,特朗普执政后并未改善国内不合理的分配机制,而是将国内问题国际化,将“失意群体”的贫困归咎于外来移民和经济全球化,于是通过关税战、限制投资和技术封锁等手段打压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采取“禁穆令”、收紧签证等措施限制外来移民。上述措施当然不能有效地解决中下层白人群体的经济保护需要。可见,“特朗普主义”并非美国分裂的根源,而是分裂的结果和试图缓解分裂的“药方”。然而,特朗普保守的经济政策和转嫁危机的做法非但未能解决问题,反而加重了美国的国内分裂和加剧了国际关系的紧张。

特朗普的施政实践业已表明:保护主义和排外主义无助于美国解决自身问题。美国是经济全球化的受益者,并享受着移民带来的人口红利。美国政治和社会分裂的经济根源在于市场的无节制扩张引发的不平等问题。鉴于此,拜登政府不应重走特朗普政府的老路,不应将美国国内矛盾“转嫁他国”,而应重点关注国内不平等及其制度成因,改革国内不合理的分配机制,让底层民众和边缘群体能够共享美国经济发展的红利,进而巩固美国制度赖以运转的经济基础。相比之下,中国政府在坚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同时,更好地发挥了政府作用,先把“蛋糕”做大,再把“蛋糕”分好,在追求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体人民。这為美国关照“失意群体”利益、缓解政治和社会分裂提供了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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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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