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记“别是一体”论
2022-03-02李德辉
李德辉
行记古已有之,专门记载古人远行经见,有较高的史地和文学研究价值。在古代,行记以著述和文类两种形式出现。尽管行记有文学上的独特性,但在近人依托西方文学观念建构的古代文学史研究体系中,并无适当的位置。直到2001年以后,随着古典文学研究队伍的扩大,研究深度的掘进,才日见起色,其中又以宋元明清行记研究后来居上。最近二十年,有过论著的学子和学者已达二十多人,其中李贵、刘京臣、成玮、田峰等学者的论文还写得相当好。但由于起步晚,底子薄,无论如何追赶,短期内也达不到跟诗词等量齐观的程度。一些带有根本性的问题,至今未能得到令人满意的解答。由于学术研究的专门化,截至目前,学界仍有不少人,不甚清楚行记的起源、流别、性质,把许多原属行记的作品误认作游记,以为行记就是游记,二者并无本质差异。这种认识模糊了二者的区别,妨碍对行记、游记认识的深入。推源溯流,可以确认,行记自古以来就“别是一体”,其与游记的区别是多方面的,下面试予辨析。
首先,行记与游记是性质不同的两种文体。行记是一种带有传记性质的,融合了叙事写人两方面技巧,而以叙事为主的文体;游记则是以山水之美为内容的一种带有抒情遣兴意味的文体。在先唐著作中,这二者分属两个不同的作品系列。行记是史部传记的旁支,兼叙风土的一种“记传”,集中在史部地理类,内部构成复杂。根据内容的不同,还可分出若干小类,这一点是十分清晰的。游记则属于当时众多的“山水记”这一系列。据姚振宗、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像《名山略记》《永初山川古今山记》之类的书,都是魏晋南北朝文人登山临水记游之作,比较单纯,不以国内远地或异域风情为重点,主要描述近处山川,表现文士性耽山水的共性和出游山川之乐,没有足以引人注目的史地特性。从目录学的著录,一眼就能看出其与行记的区别。从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可以清楚地看到,人们经常提及的据说是游记发端之作的谢灵运《游名山志》,其实不过是当时众作之一,性质有点接近当时“地记”,如宋居士宗测撰《衡山记》。章氏考证云:“《南齐书·高逸传》:‘宗测字敬微,宋征士炳孙也。测少静退,辟征不就。尝游衡山,著《衡山记》。’”(《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六)下面罗列类书、总集引文。像这类作品,据章、姚两家《隋书经籍志考证》考出的多达几十部,如《南岳记》《庐山记》等,从录存佚文看,这些作品与《三巴记》《邺中记》《豫章记》《会稽记》并无明显的不同,都有地方志味道。谢氏另有《居名山志》,大概也属此类。
根据以上,可以认为行记是叙事作品,有叙事作品的形式、内容上的要素,从而有别于地理书与抒情诗文。以人物活动为中心,以路线行踪为线索,以旅行见闻为内容,好像讲述一个长长的远行故事。虽然没有小说和叙事诗那种引人入胜的故事情節,但一段一段的行程经见,正可视为情节。行记还有人物传记性质,在目录学体系中,处在史部杂传记的著述范围。早期的行记又叫行传,“行传”者,即以“传”的形式纪行的著述,“传”是体裁,“行”是内容。《法显传》的名称变化也能说明这个问题。章巽《法显传校注序》中考出该书有《法显传》《法显行传》《佛国记》《佛游天竺记》《历游天竺记传》《佛游天竺本记》《释法显游天竺记》七个名称。七个书名中,有六个以记、纪、传为名,著录者都注意到,该书是纪行的行传性质。
其次,行记与游记的区别,还体现在文献形式和作品面貌上。行记在漫长的中国古代,多数情况下是以纪行著作形式出现的,是一种史地类著述,一种专书,并不是一类写景文章。故自《隋书·经籍志》以来的史志目录,都将其著录到史部地理类。目录学著作从来不著录单篇文章,只记录现存古籍,仅仅据此一点即可明确行记的专书性质。入宋以后,行记因为内容的多侧面,又分别被归入伪史类、杂史类、传记类等史部文献中。下延到元明清、近现代,一直如此。大量史部目录和其他类别的文献记载都可证明这一点。直到宋代以后,才出现一定数量的单篇纪行文章形式的行记,分散在宋元明清文人文集中,常带有“游某山记”之类的题目,但终究不占主流,别是一系,别为一体,占据主导地位的,依然是作为纪行著述的行记。而游记则恰好相反。游记系列的最初作品——谢灵运的《游名山记》《居名山志》两部书,就是由单篇纪行文章组成的作品集,只是看上去像一部纪行专书,其实只是单篇文章的组合,跟真正的专书是不同的。到宋元,游记更是以记述游踪、描绘景物、书写观感的文章为主,即使像《徐霞客游记》这样的整部游记,也是按照游履区域和叙事内容的差异,区分为若干部分。每个部分的游记,以所游之山为名,每座山的游记,具有内容上的独立性和完整性。故而此书名为专书,其实也是单篇文章的集合,是游记集,这跟连续纪行的专书如《法显传》《大唐西域记》是不同的。
再次,行记与游记的区别,还表现在陈述对象上有“行”与“游”之别。首先,在古人那里,行与游并非一回事。行即离开故乡或寓所,因公因私而远走他乡,重在纪行,其义和行旅相同,和旅游,多写山川跋涉,备尝辛苦的生活经历。游即出游,玩赏山水,重在景观之美、山水之乐,无使命任务,没有公事的压力和王程的促迫,心态完全不同。其次,行为远行,游为近游。纵观行记史,从《法显传》《宋云行记》到《大唐西域记》《入蜀记》,再到清祁韵士《万里行程记》、近人郑天挺《滇行记》,凡以“行记”为名者,十之八九所纪之行为时间长、距离远的行程。西行记一般自阳关、玉门关以西写起,或从日南、交趾、广州以南发笔,专谈异域,时间跨度动辄数年、十余年乃至三四十年,行程往返至少千余里、几千里,长者达几万里。行役记描述文人在祖国大陆南北东西的长途旅行,耗时几个月,行程几千里。《来南录》叙自洛阳至岭南八千里行程,《吴船录》讲述自蜀至吴六千里行程。行程稍短的如王仁裕《南行录》、欧阳修《于役志》、张舜民《郴行录》,所涉行程也有二千余里。由此可见,在古人那里,“行记”之“行”一般指长途旅行,行记就是指专记长途旅行的“记传”。据《隋志》,最早使用“行记”一名的是《宋云行记》,其后是北使聘梁的《江表行记》《魏聘使行记》《序行记》《封君义行记》,其行旅都指长途旅行。紧承其后的唐人作记,都注意到这一点。唐以前,现代标准的严格意义上的山水游记还没有问世。严格地说,前面列举的《游名山记》之类古书,涉及方土地理的成分较多,难以认定其为真正的山水游记。唐人始作游记,有游记之名,然其所谓“游”都指一日或几日的短程游览,时空跨度小。韩愈《燕喜亭记》以排比句写贬所连州的山水景色,被不少学者认为带有游记性质,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游记,而是亭台楼阁记,记事写景短文。虽然被宋人称许,以为“工于状物”(黄震《黄氏日抄》卷五九),但作者亦微载议论于其间,偏离写景之正体,颇有借题发挥的意思,属游记之别体。这样的文章在宋元明清十分流行,大多脱离写景叙事正题,纵笔议论,自由挥洒,以至于明人认为“今之记乃论也”(贺复徵《文章辨体汇选》卷五六)。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等“永州八记”,也不是对现实生活实景的描写,而是作者的艺术虚构,开创了借山水以抒写性灵的游记一体,但并不能代表游记的主流。宋人开始作现代意义的山水游记,南宋又比北宋多,但有时名称用得不规范。宋代也有石壁题名简短记录,如黄庭坚《黔南道中行记》《中兴颂诗引并行记》,明明是写游程,却标以“行记”之名,令读者迷惑,实为借用。
行记纪行有明确的现实目的,作者旅行并不是为了娱情遣兴,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去完成某项任务,有使命在身。巡禮,求法,朝圣,拜师,奉使,从征,交聘,贬谪,都任务明确,其中后面四种还是朝廷官府指派和发出的指令性行为,毫无选择余地。对他们来说,山水审美是次要的,旅行路程才是主要的。山水之美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略写山水,一般情况下只写行旅本身。游记则是游山玩水的产物,作者旅游属于私行,非公派,没有王命在身的使命感,写作业不受身份约束,心态完全不同于在官公行。出游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亲近山水的自然人,作文是为了欣赏山水之美,陶冶情操,并不是去办什么公事,往游的处所、方式、时间可以有选择性,不受他人支使,没有指定限约,游记作者的兴趣是山水的美质,他的作品最用力的地方是表现山水之美。行记的重点则是异地旅行的那些值得书写下来的经历见闻,行记中的使程记、道里记、驿程记更专记行程,充分体现出对“行”本身的重视。如陈汪德藻《聘北道里记》,唐刘希昂《贞元使程录》、李宪《回鹘道里记》、李翱《来南录》,宋路振《乘轺录》、郑刚中《西征道里记》,都是实用之书、出使公行,要把往返道途记录清楚,以备查考,为此,都清楚地交代了行程方向、里距、地点、时间,对自然景观反倒不那么重视。其中距离、方向尤其必须交代清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后续而至的行客发挥指导作用。在唐人行记中,单路线距离就有三种表达方式。一是直接写明两地之间的里程,如敦煌地理文书中的伯四六四八号《五台山行记》:“(某年二月)十七日巳时,离潞府,进行四十里,至积石驿乔家宿。至十八日,进行四十里,至太平驿王家受供养。”又如唐玄奘、辩机《大唐西域记》卷二:“从此东南山谷中行五百余里,至健驮罗国。”这是最常见、最正规的陈述,记载简单、明确。二是以经行时间来间接说明路程远近,如慧超《往五天竺国传》:“即从中天国南行三个余月,至南天竺国王所住……又从南天北行两月,至西天国王住城。”这是简单记事法,路程只能通过日程来粗略估算,无法做到精确。三是以驿站数目来表示驿程,如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大觉寺东北行七驿许,至那烂驼寺。”“(自那烂陀寺)西南向大觉(寺),正南尊足山,并可七驿。北向薜舍离,乃二十五驿。西瞻鹿苑,二十余驿。”依照唐代馆驿制度,每三四十里一驿,七驿约三百里,二十五驿约八百里路程。但这里,作者并不是说沿途经过了七驿或二十五驿,而是以此方式计算程途,估算国境大小,为此而套用唐朝惯用的驿程计算方法,估算出一个约数,以此表示路途远近和国境广狭,由此可见唐人对行程本身的重视程度。而游记则相反,行程距离远近、路线方向,都不是吸引他去游玩的关键,在游记中,路程虽说不是可有可无,然而绝非非写不可,因而不太重视“行”,一般略写行程,详写见闻感受,有的甚至一开头就直接进入游境,游程只是作品行文的线索,不是直接陈述的重点对象。
从文献类别和属性看,行记属于史部地理类文献,主载山水道途,注重对旅行这件事本身的如实记载,有较强的客观性。为了保证记事的真实可靠,作者努力追求叙事的客观、准确,不会作过多的主观发挥,他关心的是如何遵循写实存真的原则,对外部世界以及获得的信息做准确的记载,因此文风严谨,言必征实。游记则不然,自唐韩愈作《燕喜亭记》,柳宗元撰《永州八记》,就兼用文学创作的常用手法,诗歌的比兴、史笔的褒贬、寓言的讽谕、政论的犀利、辞赋的写景之笔,都被借鉴上了,体现了极大的艺术创造性,主观发挥很多,不必遵循写实原则。相反,只要不违背事理逻辑,主观发挥得愈有创造性,作品的境界愈高。这类作品的真正功用是陶写性灵,发抒情志,因此有很浓的主观抒情意味。韩愈《燕喜亭记》距离现代意义上的游记很远,作者并未详写王仲舒燕喜亭游玩的经过,而是借题发挥,借燕喜亭的兴建,引出王仲舒的佳山水能见出仁智品性之论,然后归结为慰勉前途,把被贬的仕途坎坷,化为仁人智者的磊落自信,不过三百字,却含有几层转折,立意深而新,结撰精巧而有波澜,这是作品取得成功的关键。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总结了唐人对待山水的两种不同态度:一种是消极退避,落落寡合,始终不能融入山水;一种是积极欣赏,并且超脱乎其上,最终将达到“泯忘物我”,与万化融合的境界,说明理智之士即使身处逆境,仍须有理想、有胸怀。为此,首先就得从思想上消除挫折感,不应消极退避,自我麻醉,这样的见解生动、深刻。由此看来,唐人游记,崇尚的是“入乎其里而能出乎其外”,“言在此而意在彼”(毛奇龄《西河集》卷五九《检续本事诗题词》)的审美境界,并不在意对事物景象的纯客观描写,也不以叙事的真实性和记载的可靠性为目标。冯宿《兰溪县灵隐寺东峰亭记》借游东峰新亭一事,以赞美创亭者的美德美政,由此而体现了两人的深挚友情。至于东峰新亭的模样,周围的自然环境,反而记叙不甚清晰。中间写景的文字固然极美,然而不过匆匆数笔,然后接以“某山某岩某林某墅”“某洲某渚某湫某塘”之类的泛写(董诰等《全唐文》卷六二五)。很显然,东峰亭不过是他发兴寄慨的一个凭借。总之,唐人游记立意高远,寄慨遥深。宋人游记又增加议论,炫耀学识,都欲借自然之山水,浇胸中之块垒。又讲究结撰精巧,富有波澜,是高度艺术化的抒情作品。有些人所记多不可坐实,其中境界是艺术化的虚境。如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宋人“以其所记征于今之吏永者,皆称湮漶不可考睹。乃知当时有所托,凝神以释虑也”(徐学模《重刻岳阳风土记序》)。从中可知,“有所托”乃是唐人游记的共同特色。宋人游记借景抒情的主观化意味减少了,却又转变为借山水以明理,上升到哲学层次,有思辨性。总之,游记属于有思想的写景作品,景物的背后有一个理性思索的灵魂,主体性较强,文中贯注了作者欣赏自然景物之后的思考,观感和认识才是最重要的,是对写景纪游的升华,观感和景物不是并列的,而是递升的。而在行记中,景观及见闻却是叙述的两个中心,二者的关系是平行的,并列的,对等的,并不构成递升关系。对事物的观感只是作为附丽存在,一般情况下甚至不发表观感,主体性这个词语根本就不适合于行记写作,这是游记和行记最根本的区别所在。
以上是说行记在文体特征、源流、写法方面的异于游记之处。另外,行记多记地理方物,具有地理志、方物志的性質,西行记最突出。因此清人研究舆地者称西行记为“词章家之地学”书(汪之昌《青学斋集》卷二八《古今地学应分几家论》),认为其既不乏词章之美,有词章的底色,内容却多言地理,性质接近正史外国传和私人撰述的方物志。因此自隋以下的公私目录,多将其著录在史部地理类。宋代外交官撰写的奉使交聘行记则被放在伪史类、杂史类、杂传类。分类之殊,归属之多,说明行记有学科交叉性质,同时具有多方面的丰富知识,行记的知识性与学科交叉性也是其不同于游记之处。僧人撰写的行传,和游记尤其不同。这类书内容宽泛,主载外国史地,哪怕是一部一卷两卷的小型行记,里面也会涉及十数个甚至数十个国度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面貌、宗教流传等方面的情况,涵盖面极广。魏晋南北朝僧人,对于西行巡礼求法普遍抱有强烈的渴望,可是他们对于外国的了解大都停留在传闻阶段,获得的少得可怜的关于外国的信息,为中外华夷的传统观念所限,总不乏夸张失实、歪曲丑化之处。其时交通、通讯落后,中华人士要远赴外国游历探访,其所遇到的困难,远非今人所能想象。为了增加西行求法的成功机率,尽量减少损失,有必要对于外国行程道路和社会文化、山川地理,做全面、准确、清晰的记载,记得越全面、越准确、越清楚,对后继者的帮助越大,因此大家都努力著书以存其真,这可以说是晋唐僧人回国后纷纷撰写行记的关键原因和目的所在。魏晋隋唐时古人尚质,加之早期行记的主要作者——僧人又都文化修养不高,所以他们写出的行记,十之八九文笔拙朴,文风古质。但他们写出的书,皆出自亲身经历,记载的可信度极高。这批文化不高的社会边缘人士,反而是古行记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其行记多被后世目为正宗;他们所确立的记述行程、详述经见的写法,也常被后人认可和遵行。人们看重的也是其传记体裁的独特性,及其特有的文献资料价值和文史考据价值,但从来没有哪部游记被单纯当成考据之书对待,人们看重的依然是它的审美价值。
因此,可以认定:凡是叙述长途旅行的作品,都是行记,是叙事作品。凡是游山玩水抒发性灵的作品,都是游记,属抒情作品。然而当今文学研究界的事实却是,现代学者将许多本应划归行记类的作品,如《法显传》《宋云行记》《大唐西域记》《来南录》《入蜀记》《吴船录》《骖鸾录》《揽辔录》《徐霞客游记》等,都判定为游记,其实是因为不明文体源流的误判和误认。准确地说,游记是从先唐行记发展而来的一个偏于写景抒情的作品系列,是行记的变体与支属,这一点应当坚持和明确,不能认为游记就是行记。或者变通说,古代有两种游记,一种是以韩、柳为代表的陶写性灵的山水游记,另一种是记叙长途旅行的笔记体或日记体著作。这种说法同样不顾源流,不明体例,不论文体特征与功能,是错误的。
游记虽然是从行记中脱化而出的,是其变体,但由于宋元明以来,出行纪游的文士渐多,游记写作的声势颇盛,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行记的光彩。且二体出现体裁混融、名称混用的趋势,给人们的读书和研究带来混乱。不少宋人纪行之书,纪行之余,还大写景物、观感,从而使得文体越来越接近游记。周必大作于宋孝宗朝的《归庐陵日记》《泛舟游山录》《乾道庚寅奏事录》等四部山水行记,就都是游记的内涵,行记的框架。谢翱作于宋度宗咸淳十年(1274)的《浙东西游录》九卷,写雁山、鼎湖、蛟门、候涛、沃洲、天姥、野霞、碧鸡、四明、金华等地洞天的游历见闻,也是游记的内容,行记的框架。著名的《徐霞客游记》更是如此。这是一种态势,本质上是游记对行记之体的借用和表现领域的扩充。另一种态势则是,不少的写景之文,明明采用的是游记的写法,文章也是游记的内容,但出于传统观念与用语习惯,却偏偏要假以游记之名。比如《直斋书录解题》卷八地理类著录的陈谦《雁山行记》,不过记其嘉定己巳岁(1209)游山的经见,用的却是行记之名。《浙江通志》卷二五三将此书和《雁荡山记》《雁山十记》《游雁荡记》并列,知为同一性质之书。方凤《金华洞天行纪》,系方凤、谢翱同游金华洞天的记录。当时距宋亡才十四年,所以写景之余,亦有黍离之感,而纪述巨细,详悉不遗,北山胜概,宛在目中,分明也是游记的写法,行记的名称。元好问晚年写作的两篇游记,名称却是《济南行记》《两山行记》,写法则跟其《东游略记》全同。像这样不出州境县域的小地方游览,多称行记。宋元明清史书、子部、集部文献中,类似某洞行记、某山行记、某溪行记、某岩行记的短文极多,构成一种文献命名的普遍现象。这是今人阅读宋元明清古籍时需要注意的,不要被古人所用名称所迷惑,具体的文体判断不能只看文题,还需循名责实,据其写法和内容,做出准确的判断,方为科学的态度。
[湖南省教育厅创新平台开放基金项目“中国古代行记:作为一种文类的专题研究”(课题编号:20K053)成果;湖南科技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基地(湘教通[2004]284号)成果]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