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苏轼:我眼中偶像的力量
2022-03-01子虚子与乌有生
子虚子与乌有生
中国的历史上,从来不缺优质的文化偶像,信息爆炸、价值多元的当下,又有新的偶像引领着社会流行文化。追星的行为,古今中外皆有之,偶像们往往也有自己的偶像。当我们追逐偶像时,追寻的到底是什么?偶像所能带给我们的又是什么?
我们“采访”了北宋文坛的大V苏轼,听他讲述自己的追星故事,以及对偶像的认识。
Q1 您有倾慕的偶像吗?他让您最为钦佩的地方是什么?
A 我在八岁到十岁期间,认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位偶像。当时父亲外出远游,母亲在家教导我与弟弟子由读《后汉书》。书里讲,后汉时期朝局混乱,宦官掌权,不少儒生勇敢站出来反抗把持朝政的小人。但是很多地方官都是太监的走狗,那些上书要求铲除奸佞的学子们,轻则受皮肉之苦,重则惨遭屠戮。
书中有一篇《范滂传》,传主范滂正是一名儒生。他因为反对宦官恶政,慨然赴死,临行前与母亲诀别,痛诉不能为母亲养老送终的遗憾。但范母态度坚决地表示为人就该光明磊落,坚持大义,她为儿子的行为感到骄傲。读完后我大受震撼,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理想信念而牺牲生命,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令我钦佩。
我心怀忐忑地问母亲:“如果我立志成为范滂,选择舍生取义而放弃为您养老送终,您同意吗?”母亲反问道:“你能做范滂,我就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吗?”母亲的回答简直就是一剂强心针。于是,我立志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
Q2 与偶像近距离接触是很多人的愿望,不知您是否有此类经历?
A 二十岁那年,我面对面地接触了一位国民级偶像,可谓迎来了追星巅峰。
那年,父亲带着我和子由进京赶考,主考官正是我敬仰已久的文坛泰斗欧阳修先生。和我们一同参加考试的还有欧阳先生的朋友曾巩。
判卷时,先生对一篇文章的内容与风格十分欣赏,心想,这么优秀,一定是曾巩写的。为避免偏私之嫌,他将本来列为卷首的这篇文章改为第二,没想到,那其实是我的答卷。
偶像给自己阅卷是怎样一种体验?纵然与魁首失之交臂,心中也是与有荣焉。而后又被偶像看作自己在文坛的接班人,这更让我受宠若惊,却也抑制不住地有些沾沾自喜。
Q3 您实力硬核,机缘好,有没有一步步接近少年时的梦想呢?
A 那时我自诩有范滂之志,又有绝世之才,可谓少年得意,然而与梦想的距离却并未拉近。初入仕途时我在凤翔任职,恰逢新太守调任,姓陈,武人出身。我与他都是刚正之人,可偏偏关系不太融洽。
陈太守建了一座凌虚台,命我赋文庆祝。我不服气呀,想到平日陈老对我的苛责,便在《凌虚台记》中“夹带私货”,“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借凌虚台将来坍塌之状,讽刺陈太守不知山外有山,目光短浅。没想到陈老雅量海涵,竟不以为忤,一字未改,原样刻在了台前石碑上,这份胸襟着实令我折服。
世间向来不缺立志成为范滂的年轻人,他们心怀抱负,充满正义感,往往自视甚高而又眼里不容沙子,看不得一丝不公。这是年轻人的优点,也是最大的弱点。这样的年轻人性格耿介,若遇上的并非陈老一般的长辈,只怕难免遭受打压,更遑论实现少年梦想了。
Q4 您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有遇到什么坎坷吗?
A 尽管年少时的梦想依旧在,但王安石新政推行后,我厌倦了朝中新旧党派之争,与其在那里纠缠,不如离京,那样至少能真正为百姓做点事。
可真到了地方,我才发现自己能做的仍然有限。从杭州到密州,我眼睁睁看着百姓在新政下生活得日渐困苦,却无法阻止法度的推行,从而感到深切的无力。这种无力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保国安民,甚至产生了退意。
在密州期间,我以怀念兄弟的由头写“我欲乘风归去”,可那时皇上还信任我,我仍然有成为范滂的希望,所以又说“何似在人间”。于是我继续在痛苦中挣扎,直到“乌台诗案”爆发。我的希望被彻底粉碎,我被世界抛弃,被亲友疏离,人生走入低谷,成为一座孤岛。
Q5 在我们心中,您一直洒脱豁达。是什么帮您走出了困境?
A 成为范滂的夢想的破灭,给了我靠近另一位偶像陶渊明的机会。
我离开官场,感受到山水的召唤,幼时所读的陶渊明的诗歌仿佛活了过来,在我耳边低回,引领我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我在这段时期写了不少诗应和陶公之作,如《和陶杂诗十一首》,我们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交谈。
陶公真实、真诚、真挚,无论仕或隐,都遵从本心。我在这场漫长的对答中不断叩问自己,若先生处于同样境地,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如何选择之后的人生呢?其实答案便在先生的诗歌之中——即便不为他人理解,先生依旧会持身高洁,专注自己应做之事。这种选择令我豁然开朗,虽然不能成为范滂,但我还能效仿陶公,认认真真地活出自己的特色。
于我而言,偶像是注入内心的光,是理想人格和理想生活的模板,是迷茫时指引前路的灯塔。现实里无人理解、无人认可我们时,我们能从偶像身上看到理想的自己。他们的声音将唤醒我们真正的愿望,温柔地告诉我们,我们并不孤独,因为我们一直走在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