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斌教授应用柴胡疏肝散辨治胃食管反流病临证经验
2022-02-28严安喻斌
严 安 喻 斌
1.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 长沙 410208;2.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湖南 长沙 410007
胃食管反流病(gastnoesophageal reflux disease,GERD)是一种以胃内容物(食物、胆汁等)反流入食管或以上部位,进入咽喉、口腔等部位引起的一系列症状群,我国GERD的患病率约为1.9%~7.0%[1]。根据2020年胃食管反流病中医专家共识[2],GERD常见的典型症状包括反流、烧心等食管综合征,食管外不典型症状包括胸痛、腹痛、上腹部胀痛、咳嗽、咽痛等;其在白光胃镜下的表现分为:非糜烂性反流病(non-erosive reflux disease,NERD)、糜烂性食管炎(reflux esophagitis,RE)及巴雷特食管(Barrett’s esophagus,BE)。现代医学治疗GERD的主要方法包括抑酸、药物抗反流、运用促胃肠动力药、胃黏膜保护剂以及少量抗抑郁药、复方海藻酸钠中和餐后酸袋以及外科干预[3]。然而,近期研究表明,仍然有30%至40%的患者经过西医内科治疗后症状并无明显改善[4-5]。喻斌教授认为,对于胃食管反流病的相关食管症状和食管外症状,中医药的辨证施治有着独特的优势,具有个体化强、接受度高,预后较好等优点。
柴胡疏肝散出自《景岳全书》[6],原方由柴胡、白芍、川芎、枳壳、陈皮、香附、甘草组成,“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方中柴胡疏肝解郁;因“肝以血为本,以气为用,将军之官愈压则愈亢,唯有柔之和之,顺其气以平之”,《石室秘录·正医法》中记载白芍“为肝木专经之品,尤擅平肝柔肝,肝木得平,则不远凌脾土,土得休养,则木亦益舒”[7]。其与柴胡散收结合,相反相成,共为君药;枳实疏肝破气,专泻脾经壅滞,调中焦之运动,以期“木郁达之”;白芍、甘草结合,疏理肝气以和脾胃,益气调中以养胃阴,且现代药理学证明,此二药具有促进食管抗反流屏障修复的作用[8];川芎开郁行气,为血中之气药;香附、陈皮理气和胃。全方合之,药物或入脾胃,或入肝经,散收相合,燥润有度,具有疏肝理气,清胃活血之功效。喻斌教授认为肝之疏泄影响脾胃气机升降,肝气郁结易乘脾犯胃,致肝胃气滞。当前高强度工作、快节奏生活的社会背景影响下,相当多的患者生活、工作、学习压力重,长时间情志不遂,久而以致肝脾不调。此外,因肝之余气所化胆汁可参与吸收食物,而当前人民饮食偏向油腻肥甘,致肝木疏泄不及,气机升降失调,木旺乘土,最终导致脾胃虚弱。喻斌教授认为该方精妙最之处在于柴胡性轻灵,主升散,与肝木条达之性恰相适宜,但肝为将军,过散则易亢而生变,且柴胡素有易“劫肝阴”之弊,故该方配合酸敛味苦微寒的白芍制约柴胡之弊。芍药本可平肝,柴胡、白芍共伍,即散肝、平肝、敛肝相合,高度提现了肝脏“体阴而用阳”的生理特性,乃该方最经典的药对配伍。
2 病因病机
西医学认为GERD为社会-心理-生物等多因素、多环节参与的综合性疾病[9],主要的发病机制包括:①胃与食管交界处生理功能障碍与解剖结构改变;②食管的清除功能障碍和食管上皮对胃酸、胆汁等异常因素的防御功能减弱;③肥胖、饮食不节、作息失常、吸烟、饮酒等生活相关因素削弱食管抗反流屏障[10]。中医古医籍中并无“胃食管反流”一词,将与之相关症状的一系列症候群称为“食管瘅”“吐酸”“吞酸”等,如《医学传心录》 “凡咽酸及吐酸者,无外乎脾虚失于运化饮食,郁积已久…… 遂作酸也”[11]。先贤于《景岳全书》中亦指出: “吐酸、吞酸等诸症,总由停积不化而然,而停积不化者,又总由脾胃失健而然。”[12]2017年在深圳拟定的《胃食管反流病中医诊疗共识意见》[13]中,统一规定将“吐酸病”“食管瘅”作为GERD的中医病名,此命名较为准确地反映出GERD的病位和症状。GERD的形成是包括生理和心理多方面因素共同参与的结果。喻斌教授认为,GERD主要是由于饮食起居失节、情志失调,或外感邪气等因素导致肝胆失疏、胃失和降。《临证指南医案》中指出:“肝为起病之源,胃为传病之所。”[14]144-145因上述因素导致气机逆调,或木气过旺,疏泄过而不及;或肝气郁而不展,横逆乘脾,后者受气克伐,运化失司,水湿阻滞中焦;抑或是肝气疏泄失常,土反侮木。喻斌教授强调,无论是站在西医学的角度,还是中医的角度,GERD都是多因素共同参与的综合性疾病,其病变部位主要在肝、脾两脏,涉及肺、胃、胆、食管。因此,喻斌教授运用中医药医治GERD坚持肝、脾、胃、肺多脏同调,“间者并行[15]”,主张和胃调肝为主要方向,以柴胡疏肝散为主方,根据患者具体症状进行随证加减。
3 临证经验
中医药治病讲究因人而异,临证时需每随症候不同而随证加减。对于泛酸症状明显者,喻斌教授主张加用煅瓦楞子、海螵蛸制酸;《素问·至真要大论》指出:“诸逆冲上,皆属于火;诸呕吐酸,暴注下迫,皆属于热。”[16]肝气郁久化热,或土受木乘,运化不足而内生痰湿,其症状多伴有烧心及上腹部烧灼感,可加用蒲公英、黄芩以清解肝胃湿热,或可合用左金丸佐金平木。纳呆、腹胀者,可加用焦三仙、鸡内金等消食之品;湿热内蕴者,可予藿香、佩兰、砂仁、栝蒌实清化湿热。《重庆堂随笔》中记载:“栝蒌实润燥开结……夫人知之,而不知其舒肝郁、润肝燥、平肝逆、缓肝急之功有独善也。”[17]病程日久者多伴脾胃气血亏虚,虚则当补,但温补滋腻之品又有碍胃之虞。故可加用丹参、百合等轻清平补之品,或合用六君子汤加减健脾益中;胃阴亏虚,胃脘嘈杂者,可加用麦冬、石斛滋养胃阴;心烦失眠者,可加合欢皮、炒枣仁养肝血、和肝用;由反流导致咳嗽症状者,可运用木蝴蝶疏肝和胃、利咽润肺。
以上加减均体现出喻斌教授肝脾同治之准则,而肺主气、主治节的生理功能亦与肝、脾的生理功能有关。王孟英云:“治节不行,则一身之气皆滞。”肺金制木不利,亦可导致肝木偏旺,乘犯脾胃。正如《临证指南医案·虚劳》中提到: “人身左升属肝,右降属肺,当两和气血使升降得宜。”[14]29-30肝肺不和,则中州脾胃升降逆乱,酸浊逆泛。故喻斌教授主张在临床治疗时要充分发挥整体思想的优势,不能局限于疏肝和胃,还应在此基础上辅以宣肃肺气,予以桔梗、紫菀等舟楫之物宣发肺气,配合旋覆花、代赭石沉降胃气,以期升降相合,肝气得舒。
4 验案举隅
患者晏某,男,17岁,2021年6月4日初诊,主诉反酸、烧心,伴胃脘部刺痛9月。患者诉平素因学业繁重,情志不舒,饮食不规律。近9月来出现反酸、烧心,胃脘部刺痛,夜间加重。兼见偶有胸骨后梗阻感,口干苦,晨起欲呕,纳食不馨,夜寐梦扰,大便干结,一日一行,小便调,舌边尖稍红,苔黄腻,脉弦。于2020年10月15日行胃镜检查示:反流性食管炎(LA-A型);慢性非萎缩性胃炎。中医诊断:吐酸病;肝郁脾虚,湿热内扰证。西医诊断:胃食管反流病—反流性食管炎(LA-A型)。“木疏土,则脾滞以行”,喻斌教授治拟疏肝和胃,抑木扶土。予以柴胡疏肝散加减:柴胡10 g,白芍15 g,枳壳10 g,香附10 g,陈皮10 g,丹参10 g,川楝子10 g,延胡索10 g,吴茱萸3 g,川黄连3 g,法半夏10 g,瓜蒌皮10 g,茯苓10 g,百合10 g,苏叶10 g,蒲公英10 g,旋覆花10 g,白蔻仁5 g,煅瓦楞子10 g,甘草5 g。共10剂,每日1剂,嘱患者每次水煎服200 mL,每日两次饭后半小时服用。
2021年6月15日二诊,患者诉反酸、烧心感明显缓解,仍时觉胃脘部夜间刺痛,口稍干苦,夜寐不谧。舌淡红,苔薄黄,脉弦。方证合拍,肝胃较前和谐,当辅以宣肺佐金平木。喻斌教授指出,患者夜寐不谧,乃由“肝藏魂,人寤则魂游于目,寐则魂返于肝,若阳浮于外,魂不入肝,则不寐”[18]。湿热已祛大部,予初诊方去川黄莲、法半夏、瓜蒌皮、蒲公英、旋覆花、白蔻仁、瓦楞子,加炒酸枣仁15 g,合欢皮15 g以期养肝安神;加当归10 g,合白芍滋肝平木,肝木得以濡养,则一可使肝木不来下犯脾土,二可藏魂安神,三可如《石室秘录》所言“滑而利之,则火邪利于直下……不只平肝木而救脾土也”[19];加太子参10 g健脾益气,加桔梗10 g,合苏叶以佐肺金,期其制木之能。
2021年7月7日三诊,患者诉诸症明显缓解,已无胃脘部疼痛、反酸、烧心。方证合拍,守二诊方续进7副巩固,并嘱患者养成良好生活、饮食习惯,保持精神恬淡。
按语:肝脾气机主升,肝主疏泄条达,生发五脏之阳,故“肝气行则一身之气皆行”。若肝失疏泄,则横逆之气循经犯脾,脾胃气机升降失调,胃以降为顺,失于和降则泛酸上逆。泛酸病患者因所处地域、气候、饮食习惯、先天禀赋的不同,辨证结果可能有郁热、血瘀、痰凝之分,但其起病之因总以肝失疏泄、肝脾不和为主。因此,治疗当直奔要害,以疏肝和胃为主旨,辅以临证加减。肝气舒则不去远凌脾土,土得养而木愈舒,木舒而气爽,各脏亦相安其位,吐酸渐止也。
5 小结
GERD是多因素共同参与的疾病,患者的心理、精神因素在GERD的病程中扮演重要角色[20]。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社会-生物-心理医学模式认为适当通过语言沟通、药物辅助等渠道帮助患者构筑良好心理状况尤为必要,此与中医之肝脾同治、多脏调燮的治则相符。同时,临床医师要重视GERD的一、二级预防[21],对易感人群进行定期宣教,从生活、饮食习惯入手,做到未病先防,既病防变。临证运用柴胡疏肝散时,喻斌教授亦时时告诫,不可拘泥原方,需随证加减,力求方证合拍,方可收获良效。正应先贤费伯雄于《医醇賸义》中言:“天下无神奇之法,只有平淡之法,平淡之极,乃为神奇。”[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