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儿

郭静娟

小木进教室时，课堂正热闹，师生都沉醉在教室愉快的氛围中。小木脸色不大好，进门也没有喊报告，只在門口略略停了停，看我一眼，便径自进来了。

我有些不满。昨晚自习时，他借我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请假回家，说是训练累了需要休息。今天来这么晚，还这么没精打采。我不想影响课堂，但还是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你怎么这么随意，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上学也得讲点规矩呀。小木没有吭声，只拿出讲义低下头默默看着。课堂讨论继续，但气氛已经不一样了。

小木是个挺特别的学生。他是体育生，文化科目成绩也很好。恰逢校庆，年级要奉献一台课本剧表演。于是语文组开始海选《雷雨》角色，由学生自愿报名，几轮评选，其他角色都选好了，唯独主角周萍选来选去都难以让人满意，要么外形，要么声音，要么对剧本的把握理解。看辅导老师那么纠结，我便推荐了小木。那时虽然刚接手班级不久，了解不多，但语文课上有几次朗读觉得他的音色不错，沉稳中带有亮色，情感上自然动人。没想到，试镜表演时他一下子被选中了。几番打磨下来，于校庆表演中大获成功。后来节目又去市里比赛，拿了第一名。

大概是缘于这些，老师们对他都比较包容。但时间长了，大家又逐渐发现，他学习好像不太踏实，早读时会打瞌睡，容易闹情绪甩脸色，一不称心还会和老师抬杠，做课堂作业时不太安静，周边的同学容易受他影响。小木的脸色甩多了，大家便也有点懒得搭理，有时甚至忘记了他的优点。

这不，又来了，没人惹他却像谁欠了他似的。我也有点生气，正好下课铃声响起，便准备离开，但想一想还是停了下来。我把小木喊到走廊，问他怎么这么晚。他低声说，和他老妈吵架了。又问怎么回事，没想到他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说他妈实在是个傻子。他不过是累了不舒服所以多睡了一会儿，她便在那儿一直唠叨，他忍不住反驳了几句，两人便吵了起来。吵架之后，他妈不愿开车送他上学，也不给他手机，也不给零花钱，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学校。

小木是走着来的，走了差不多两小时。我一怔，幸好，课堂上我没有特别批评他;幸好，课后我又忍住自己的情绪询问了一下缘由。他这些委屈，如果没有机会倾诉出来，憋一整天还不知会怎样。

我立刻玩笑似的表扬了他，一是脚力好，一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像个大孩子模样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勉强笑一下，但又狠狠说了一句“真是个傻子”。看得出来，他对他妈妈的情绪不是这一时半会儿形成的。该怎么让他消解掉这份怨气呢？

稍等了一等，我问小木，有没有想过，你能这么纯粹地宣泄情绪，可能是因为你父母平等地对待你;可能正是源于你父母的民主，你才能较好地保持了自己的个性，从这个角度看你很幸运也很幸福。聪明的小木愣了一愣，愤怒有些平息下来，低着头不言语。看着外面高大的水杉和香樟，我接着说，天这么风和日丽的，走走路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当看风景和锻炼身体了，学校生活也难得有这样的自在呢。

小木笑了，抬起了头看着远方。

为了让他真正释怀，我和他分享了儿子小润的一件小趣事。

小润在读高中期间，有一段时间特别叛逆，很倔。先生看不习惯，常批评他，儿子很不屑。有一天晚上，两人又争执起来，大家不欢而睡。

第二天早晨还没到五点，我就听见儿子起床了，没一会儿竟然还关门出去了。我穿衣奔到客厅，看见他留下一张纸条：今天不用老爸送我上学，我自己走去学校，下雪天，我正好用行动告诉你们，我们这一代人也能吃苦，请你们放心！

我大惊失色，我家在城东，学校在城西，平时开车都要二十几分钟，这大冷的天，还下着雪，他得走到啥时候？我立马把先生喊起来，让他出门去追。先生懒洋洋的，说这样不是正好，吃点苦才能长大。但先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是出门了，开车缓缓地在后面跟着。我在家心神不定好一会儿，收到先生发来的信息，说跟着儿子走了一小段，发现儿子走得很神气，蛮好，就让孩子练练脚力吧。差不多等到七点，正是早读开始的时间，接到电话，是儿子借班主任手机打来的，他说按时到校，一切正常。这件小趣事让我明白，孩子的心思和魄力，做妈妈的，有时确实不能小瞧。

淡淡的阳光下，小木听我讲述入了神。我拍一拍他宽阔的肩膀，说：相信我，我也是一个妈妈，当妈妈的有时候可能是有点傻，但是我们也在努力理解你们。作为孩子，你们是不断成长的，以后，不妨多包容一点长辈，可以吗？

小木嘴角上扬，真诚地点了点头。

而我，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孩子毕竟是孩子，我们该慢慢判断，慢慢等待。乖与不乖，听不听话，可能真的不是评判一个孩子好与不好的标准。而孩子身上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刺儿，也许正是年少时光中的宝贵棱角，趁着它们还没有被时光打磨掉，我们得用心对待，以便让它们能转化成未来世界里需要的薄薄羽翼。

编辑 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