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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中国共产党文艺制度建设的历程、形态与经验

2022-02-27杨建刚

关键词:文艺时期文学

杨建刚

(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济南 250100)

文艺制度是中国共产党组织、管理、繁荣文学艺术的制度设计和保障,也是中国共产党通过文学艺术来建立和强化文化领导权的重要途径。近年来,文艺制度研究已经成为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热点问题,涌现出大批高质量的研究成果。①此项研究由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发端,在这本文学史中,洪子诚列专章讨论了文学制度问题。随后,文学制度研究遂成为现当代文学研究中的热点问题,王本朝《中国现代文学制度研究》和《中国当代文学制度研究》、丁帆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制度史》、吴义勤主编《文学制度改革与中国新时期文学》、张均《中国当代文学制度研究(1949—1976)》、范国英《新时期以来文学制度研究》等均属于这类研究成果。但总体来看,这些研究更多限于当代文学领域内部,关注文学制度与现当代文学的关系,或者把文学制度作为现当代文学研究的一个侧面和切入点。中国共产党的文艺制度与党的文化领导权建构的内在关系,以及文艺制度与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关联性,仍有待更为深入的研究和讨论。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发展,经历了革命时期、建设时期、改革开放新时期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4个大的历史阶段。在这4个阶段,基于中国社会的不同现实问题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不同任务,党对文艺的性质和功能的认识也有所不同,从而形成了不同形态的文艺政策和文艺制度。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基于革命需要把文艺制度作为团结革命群众争取无产阶级的革命领导权的重要途径;新中国建立之后的建设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重心则是在全国文艺界确立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指导地位,推动社会主义建设语境下的 “继续革命” ;改革开放之后,党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进入了一个全面发展的新时期,与此相适应,党的文艺制度建设也进入了一个更加科学、全面和完善的发展阶段。但是,新时期的文艺制度建设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不断完善,经历了一个不断探索和发展的过程。新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成就卓著,探索出一系列新的文艺制度,涉及文艺的组织与管理、文艺的生产与传播、文艺的评价与奖励等文艺活动的各个方面,对于促进社会主义文艺的繁荣、推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乃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并形成了文艺制度建设方面诸多重要的历史经验。对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发展历程、主要形态和成功经验加以考察和反思,对于全面深入地理解中国共产党的百年文艺制度史,真正树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以及推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制度建设,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发展历程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标志着中国社会进入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 “新时期” 。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一个全新的伟大转折,也为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是与党的整体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制度建设相适应的。全局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方针和政策是新时期党的文艺政策调整的现实基础,而与此相适应的文艺制度则是党的文艺政策的具体贯彻和落实。因此,考察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就必须与新时期党的宏观方针、政策及其影响下的文艺政策结合起来,因为宏观政策的每一次变动和调整,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文艺制度的修订和完善。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语境下的制度建设和90年代以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全面发展语境下的制度建设两个阶段。与此相适应,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也经历了这样两个既有联系又有差异的发展历程,且对整个文艺事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思想解放与自主性文学场的建立

20世纪80年代,党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是在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社会现实语境中展开的。相对于新中国前30年政治场对文学场的强力介入和干预,减少这种外在干预而建立一种自主性文学场则是新时期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这一总基调在文艺界的直接表征。所谓自主性文学场就是一种摆脱从属于政治的附庸地位而具有相对独立性和自主性、按照文学自身规律运行的文学场域。新时期这种自主性文学场的建立并不是自发的,而是政治制度、文艺政策和文艺观念等多种时代精神相互作用、 “多元决定” 的结果。 “文化大革命” 结束之后,全国范围内的清算 “四人帮” 运动、批判 “两个凡是” 、真理标准大讨论等,为新时期之初的思想解放创造了条件。十一届三中全会果断地停止使用 “以阶级斗争为纲” 这个不再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的口号,确定了新时期 “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的指导思想和改革开放的发展方向,从而 “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1]3-4自此,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历史时期,并为新时期文艺政策的不断调整和更加科学的文艺制度的建立奠定了政治基础。

第四次文代会的召开是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一个标志性事件。邓小平的祝词和周扬所做的大会报告,明确了新时期文艺领域的基本问题和总体方向,其中最核心的问题就是重新定位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和党对文艺的领导方式。邓小平明确指出: “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样的口号,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根据,长期的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2]111和文艺与政治关系的重新定位相对应,党对文艺的领导方式也就发生相应的变化。 “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是根据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帮助文艺工作者获得条件来不断繁荣文学艺术事业。”[2]9文艺的事情交给文艺界来处理, “写什么和怎么写,只能由文艺家在艺术实践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决。在这方面,不要横加干涉。”[2]10作为党和国家领导人,邓小平的祝词和系列讲话并不仅仅是其个人文艺观念的表达,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着这一时期党的领导集体的意志,因而具有 “以言行事” 的效果。党的文艺政策的重大调整直接影响了文艺观念和文学批评的变革。文艺不再从属于政治,不再作为阶级斗争的工具,而成为一种具有自身规律的审美对象。[3]文艺研究也不再集中于讨论文艺与政治的关系,而是提倡回归 “文学自身” ,侧重探讨文艺的自身规律, “三不主义” (不揪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成为文学批评的基本原则。尽管80年代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建设仍然出现了在 “左” 与 “右” 之间摇摆的情况,文艺界也出现了短暂的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和清除精神污染的政治化倾向,但总体而言,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总基调是不变的,建立自主性文学场也是这一阶段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主要目标。正是在这种自主性文学场中,文艺的组织与管理、生产与传播、评价和奖励等方面的文艺制度均发生了全方位、深层次的改变,并对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这种自主性文学场的建立正是党在文艺领域深化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调整和优化文艺管理方式、建立全面系统的文艺制度的必然结果。

(二)市场经济与文艺制度的市场化改革

虽然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提出了新时期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的总方向,但直到90年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才逐步建立起来。1987年党的十三大确立了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的基本路线, “经济建设” 成为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1992年邓小平 “南方谈话” 科学地解决了 “姓资姓社” 的问题,提出 “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 才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核心问题,标志着改革开放进入了深层次发展的第二阶段。随后党的十四大把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作为今后党和国家的根本任务。随着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的全方位展开,摆脱计划经济对文学艺术发展的拘囿,推动文学艺术领域的市场化改革,就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否真正全面和完善的重要标志之一。正是在市场经济建设的大潮中,党的文艺制度建设也进行了相应的市场化改革。1988年出台的《关于加强文化市场管理工作的通知》中提出了发展 “文化市场” 的理念。同年,《国务院批转文化部〈关于加快和深化艺术表演团体体制改革意见〉的通知》发布,提出为了 “克服长期以来国家对大多数艺术表演团体实行统包统管体制的弊端,增强艺术表演团体的经营机制和竞争机制,提高艺术表演人员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使政府文化主管部门更好地履行间接管理艺术表演团体的职能”[4],开放演艺市场和演艺人才市场,实行 “双轨制” ,打破计划经济的 “铁饭碗” ,转向以市场调节为主的运行机制。于是,演艺团体的市场化改革就成为文化体制改革的突破口。[5]1989年紧接着出台了《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繁荣文艺的若干意见》,为文艺市场化保驾护航。随后,在文化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相关的政策性文件、历次党代会、文代会和作协会议的报告,也都对市场经济条件下文艺的繁荣发展提出了要求。解放和激发 “文艺生产力” ,促进文艺和文化事业的繁荣发展,成为市场经济建设、完善和发展中的重要维度。在这种市场化过程中,建立不久的自主性文学场被打破,刚刚从政治的窠臼中走出来的文学艺术很快又落入了市场的藩篱。文艺的市场化彻底解放了文艺生产力,推动了文化产业的发展,促进了中国文艺的大繁荣,但与此同时,过度商业化又极大地消解了文艺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和意识形态引领方面的重要作用。因此,在促进社会主义文艺大发展、大繁荣,完善文艺领域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同时,调和文艺的意识形态属性与商品属性之间的矛盾,实现文艺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统一,就成为这一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核心问题。

二、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主要形态

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进入了一个全面发展的新阶段。在自主性文学场中探索既符合文艺自身发展规律,又适合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需要,且能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和党的意识形态领导权建设发挥引领作用的文艺制度,成为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主要目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进行了全方位的探索,建立了涉及文艺活动各个方面的比较完备的文艺制度,文艺的组织与管理制度、生产与传播制度以及评价与奖励制度是其中最主要的制度形态。在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两个阶段,这些制度形态又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发展与深化而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与革新。

(一)文艺的组织与管理制度

文艺的组织与管理制度是党的文艺制度的核心。通过建立适合于我国革命与建设需求的文艺的组织与管理制度,中国共产党实现了对文艺界的全面领导,充分调动了文艺工作者在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积极性,并发挥了文艺在党的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导权建构中的重要作用。党对文艺的组织与管理是全方位的,既包括对文学艺术家和文艺工作者的组织与管理,也包括对文艺的生产与传播、评价与奖励等文艺活动的组织与管理。我们在这里主要以前者为中心讨论新时期党的文艺组织与管理制度的建构过程和主要问题。

中国共产党非常重视文艺界的组织工作。早在20世纪20年代,虽然文学研究会、创造社、语丝社和太阳社等文学社团在某种程度上仍然具有文人结社的性质,但蒋光慈等共产党员和第一代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都是这些文学社团的核心成员,从而使这些文学社团成为20世纪初期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传播的主要渠道。[6]而30年代成立的 “左联” 、1940年前后在延安成立的 “陕甘宁边区文化界救亡协会” “陕甘宁边区政府文化工作委员会” 、鲁迅艺术研究院等,都是在党的直接领导下成立的文艺组织,而由这些组织所进行的一系列文艺活动构成了革命过程中与 “武装战线” 同等重要的 “文化战线”[7],在革命宣传、团结群众和思想整风等党的文化领导权建构活动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受苏联文艺体制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建立了一系列文艺组织和管理机构,既有中国文联及其下属的中国作家协会、戏剧家协会和音乐家协会等专业协会,还有与其相对应的省、市各级地方协会组织,也包括出版社、杂志社和报社等文艺事业单位。新中国的文艺工作者均被纳入这些文艺组织和管理机构,成为这些 “国家单位” 的 “干部” ,享受比较丰厚的工资待遇,同时也按照组织的要求和需要从事文艺创作和批评。文艺工作者的高度体制化使新中国的文艺呈现出明显的 “一体化” 的倾向[8],其优点是有利于党对文艺工作者的有效管理和思想统一,其缺点则是文艺创作的计划性和服务于临时的政治任务,束缚了文艺工作者的创作自由。

第四次文代会前后,党的文艺制度进入了全面恢复与重建的新阶段。在认真总结革命和建设时期党的文艺组织和管理制度中的经验与教训的基础上,基于新时期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现实需要,中国共产党对文艺的组织与管理方式进行了深度改革。第一,恢复文艺管理机构并调整其职能。为了把全国文艺工作者再次团结起来,激发文艺领域的活力,使文学艺术工作者能够真正 “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 ,中国共产党恢复了中国文联、作协及其官方刊物《文艺报》《人民文学》等文艺组织和管理机构,但对文联和作协的职能定位进行了一定的调整,不再是国家权力机关,而成为一种由 “各类文学艺术工作者自愿结合” 起来的 “专业团体” ,并 “真正体现人民团体的性质”[9]51,其职能是 “实践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发展和繁荣社会主义文艺事业”[10]382。相对于 “十七年” 时期文联和作协在文艺界的思想整风和文艺批判方面所发挥的组织作用,新时期的文联和作协所发挥更多是对文艺界进行意识形态引导和文代会、作代会、文艺评奖、文艺创作和批评研讨等活动的组织工作。第二,文艺工作者的身份体制改革。与过去将文艺工作者都纳入文艺机构而成为体制内的 “国家干部” 不同,新时期对作家身份和文艺活动的组织与管理方式进行了不断的探索。文联和作协恢复之初,大部分文学艺术家再次进入体制内成为 “专业作家” 。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和稿费制度的改革,王朔、莫言和余华等大批作家开始脱离体制, “下海” 成为自由作家。而为了协调文艺的宣传作用和意识形态价值与文艺的商品属性和经济价值之间的关系,吸引自由作家积极为社会主义服务,各地作协又建立了 “签约作家” 制度,聘请作家围绕某些特定选题进行创作。有学者从主导性角度将新时期30年作家身份的变迁概括为相继出现的事业型、职业型、产业型以及混合型4种类型。[11]管理体制的改革使新时期作家身份机制发生了重要变化,而作家身份的变化对新时期文学艺术的繁荣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第三,文艺团体管理方面实行市场化体制改革,将作为 “事业单位” 的文艺团体按照市场经济原则配置资源,实行 “自负盈亏” 的市场化管理机制,从而极大地推动了新时期文艺市场尤其是影视艺术的繁荣发展。可以说,新时期党的文艺组织和管理制度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体制化与市场化、刚性制度与柔性制度等二元对立关系,努力调动文艺工作者的创作热情,充分发挥文艺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二)文艺的生产与传播制度

新中国 “十七年” 时期的文艺创作和传播领域仍然按照计划经济方式运行,作家的创作和文艺作品的出版受到国家经济发展状况和党的文艺政策的影响较大。作家 “体制内” 身份及其在党的革命宣传和文化领导权建构中的功能定位,也使其创作往往接到 “临时” 的政治任务。第四次文代会迎来了 “文艺的春天” 。为了适应新时期自主性文学场的建立和文艺体制的市场化改革,中国共产党在文艺的生产与传播方面进行了积极的制度探索。在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语境中,中国共产党坚决放弃 “文艺从属于政治” 的传统口号,回归文艺自身,尊重创作自由,成为文艺界的基本共识。在这一时期,基于反思 “文革” 的政治取向,也出现了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具有政治意味的文学创作思潮,但从80年代的文学创作主流来看,以文学性为最高追求的先锋派文学的影响巨大,与之相呼应的还有文学理论研究领域内文学本体论思潮的兴起。[12]文艺领域的这一重大变化的原因是极为复杂的,其内因在于新时期作家不再聚焦于反映轰轰烈烈的政治斗争,而是追求文学形式的创新和文艺审美价值的实现,而外因则是西方先锋派文学、形式论文艺思潮和本体论哲学等的影响。而从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这些内因还是外因,只有在新时期的自主性文学场中才能发挥作用。因此,可以说,新时期文学创作领域先锋派文学的繁荣和理论界文学本体论的兴起,都是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语境下党的文艺政策调整和文艺制度改革的直接产物。

20世纪90年代之后,随着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党的文艺制度的市场化改革也进入了深水区。在十三大之后20年里,国家出台了一系列关于文学艺术、文化产业和文化经济的政策性文件,比如《关于加强文化市场管理工作的通知》《关于进一步完善文化经济政策的若干意见》《文化产业振兴规划》《关于深化国有文艺演出院团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做好文艺工作的若干意见》等等。这些政策性文件的出台推动了文艺和文化领域的市场化,商业写作、商业电影、文化产业获得了极大繁荣,追求商业利润、占领市场份额成为文艺生产的一个目标。在文艺传播领域,文艺期刊、出版社等也实行企业化改革,按照市场原则进行资源调配。

自主性文学场的建立和文艺的市场化极大地激发了文艺界的活力。尤其是在文艺市场化的推动下,文化产业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但也要看到,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新时期文艺生产与传播领域也出现了侵权、剽窃等侵占知识产权的行为,以及过度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社会效益的不良情况。于是,针对前者,国家颁布了《文物保护法》《知识产权法》《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规,为文化市场经济的繁荣提供了法律保障;针对后者,以江泽民和胡锦涛为核心的党的中央领导集体提出了 “弘扬主旋律、提倡多样化” “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前提下实现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统一” 等繁荣社会主义文艺的基本原则,始终将文艺作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抓手,通过法律法规防止文艺过度市场化而导致的淫秽和 “三俗” 作品的流行,积极倡导和弘扬文艺的文化和社会价值,努力发挥文艺在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引领、和谐社会建设以及党的意识形态和文化领导权建构中的积极作用。

(三)文艺的评价与奖励制度

新时期不再把文艺作为阶级斗争的工具,提倡 “三不主义” ,文学批评以探讨文学的自身规律、对文学文本进行学理性分析和讨论为重点,文学批评的主体也由政治家和作协系统的专业批评家逐渐转为高校的教授和学者,学院派批评逐渐成为文学批评的主流形态。学院派文学批评更多地把文学艺术作为学术研究的对象,基本上限于文学场域内部,较少直接介入重大的社会历史问题和尖锐的社会矛盾。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批评是绝对自由的,而是以更为隐蔽的方式参与党的文化治理和意识形态领导权建构。相对而言,新时期开启的文学评奖制度是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一大创举。文学评奖是新时期文学中的一个热点问题,受到了各界的重视和关注,所设奖项名目繁多,既包括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78年)、茅盾文学奖(1981年)、鲁迅文学奖(1996年)和老舍文学奖(1999年)等全国性的政府奖,也有上海文学艺术奖(1991年)、北京市文学艺术奖(1998年)等各个省市的地方性奖项,还有包括华表奖(电影)、曹禺剧本奖(戏剧)和星光奖(电视)等文艺行业奖项。

作为党的文艺制度重要组成部分的政府奖,将文艺的 “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统一” 和有利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为评奖活动的基本标准。1978年由《人民文学》发起的第一届短篇小说奖评选被看作是新时期 “文艺春天” 里的 “第一簇报春花”[13]。茅盾将这次评奖看作新时期文艺制度民主化的体现,认为 “这工作只有在打倒‘四人帮’之后,才有可能搞起来”[14]。周扬也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 “评奖是促进文艺繁荣和科学进步的一种有效的良好方法。我们要把评奖这种活动经常化、制度化”[15]。这次评奖是 “文革” 后文学成就的一次集中展示和检验。随后由中国作家协会主持评选的茅盾文学奖是新时期最高级别和权威的政府奖。之所以设立茅盾文学奖,除了茅盾的遗愿之外,通过评选出最优秀的长篇小说来推动新时期文学的繁荣,发挥文学在意识形态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导方面的作用,是最根本的原因。如周扬在茅盾文学奖评选大会上所言: “文学作品不能单纯以数量来衡量;一部真正优秀的作品可以抵几十部、上百部平庸的作品……发展文学艺术,必须用讨论的方法,评论的方法,竞赛的方法,这才是促进我们文艺发展的比较好的方法。”[16]尽管茅盾文学奖评奖条例经过了多次修订,但其指导思想中 “弘扬主旋律、提倡多样化” “坚持导向性” 的内容始终不变,而坚持 “二为” 方向和 “双百” 方针、坚持 “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统一” 是其评奖标准的基本原则,并要求获奖作品要有 “深刻的思想内涵,有利于提倡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的思想和精神;有利于倡导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思想和精神;有利于倡导民族团结、社会进步、人民幸福的思想和精神;有利于倡导用诚实劳动争取美好生活的思想和精神”[17]3-4。正因为评奖标准的政治要求,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中与时代密切相关的重大历史题材的作品占比最高。事实上,无论是国家级的还是地方性的政府奖,都是把政治标准和艺术标准的统一作为原则的。尽管新时期以来已经取消了 “文艺从属于政治” 的口号,挣脱了 “工具论” 的藩篱, “但具有官方色彩的文学评奖不能不成为政治环境的晴雨表”[18]。90年代之后,由文学刊物、出版机构与企业合作设立的民间商业奖开始大量涌现。比如1994年《大家》与云南卷烟厂举办 “《大家》·红河奖” ,2001年由《中国作家》与宁波大红鹰烟草经营有限公司举办的 “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 ,《南方都市报》斥资发起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萌芽》杂志推出的 “新概念” 作文大赛等等。政府奖与民间奖都是要评选出最优秀的文艺作品,但其侧重点却有所不同。相对于政府奖对导向性的侧重,民间奖则是文艺市场化的产物,更加突出评奖的商业性。从新时期文学评奖的实际效果来看,文学评奖对新时期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塑造和引领,以及文艺市场的繁荣发挥了重要作用,也是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更加科学完善的重要标志之一。

三、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历史经验

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在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指导下进行不断探索、反思和调整,呈现出多元建构、整体拓展和综合创新的显著特征,对构建具有中国特色文艺形态和形成民族性的文艺话语体系具有重要促进作用,也极大地推动了新时期文艺事业的繁荣发展。总体而言,相对于革命和建设时期,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更加全面、科学和完善,取得了伟大的成就并形成了重要的历史经验。

(一)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实践

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探索和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但在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不同阶段,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方式和方法有所不同。马克思主义始终把文艺作为整个社会结构的内在组成部分,是 “更高地悬浮于空中的意识形态的领域”[19]611,并在社会革命和历史进程中思考文艺的性质与功能。苏联马克思主义在列宁提出的文艺的党性原则指导下,把文艺作为党的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建立了比较系统的文艺制度。中国革命和建设时期党的文艺制度深受苏联文艺制度的影响, “苏联模式” 的色彩比较浓重。但是,新时期之后党的文艺制度建设进入了自主建设阶段。一方面,在思想解放语境中对文艺制度的苏联模式及政治主导的文艺观进行了深刻反思,建立起符合时代需求的自主性文学场;另一方面,改革开放政策带来了西方现代文艺观念和各种文艺思潮,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新时期文艺领域的观念更新。在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这两方面的影响,但其既不同于早期的苏联模式,也不同于当代的西方模式,而是以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为指导,结合中国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建设的需要,进行全方位自主探索的结果。因此可以说,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是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条件下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实践。

(二)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成就的重要体现

中国共产党把文艺制度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文艺制度是否科学与完善是决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成功与否的重要方面,繁荣、健康的文艺也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和文化强国建设的重要体现。如江泽民所言: “没有优秀作品,就没有正确导向。优秀作品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精神文化水平的集中反映,对精神产品生产具有重要的影响和示范作用。”[20]638-639正因为如此,中国共产党非常重视文艺及其制度建设工作。党的领导人邓小平、江泽民和胡锦涛等都针对文艺工作发表过讲话,在各届党代会报告中也把文艺工作作为重要内容,各个领域的政策、制度和法规的制定中都包含了关于文艺的相关内容。而且,在新时期的不同发展阶段,党对各种文艺制度也不断进行修订和完善,以确保其与不断变化的现实问题相适应。第四次文代会贯彻落实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对《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及其影响进行了及时的反思和清理,取消了 “文艺从属于政治” 的口号,建立了自主性文学场。在我国思想界围绕 “左” 与 “右” 的问题所出现的摇摆面前,及时地进行了适度的政策调整,巩固了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基本方向。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中,以中共中央的名义颁布了《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繁荣文艺的若干意见》(1989年)和《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做好文艺工作的若干意见》(1997年)等一系列指导性意见和《知识产权法》等重要法规,对市场经济条件下党的文艺制度建设和社会主义文艺的繁荣健康发挥了重要的指导和规范作用。针对网络文艺的野蛮生长造成的消极影响,及时出台了《关于互联网视听节目内容管理的通知》(2009年)和《关于进一步加强网络剧、微电影等网络视听节目管理的通知》(2012年)等调控政策,从而引导网络视听行业进入了规范发展的新阶段。[21]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并不是孤立进行的,而是与党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全面推进和深化相同步。可以说,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不仅为社会主义文艺的繁荣保驾护航,而且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全面发展,是其伟大成就的重要体现。

(三)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是党的文化领导权建构和文化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探索

新中国成立以来,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在一定时间内仍然被看作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通过斗争性的文学批评进行思想整风和意识形态领导权的争夺也仍然是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核心内容。周扬认为: “文学艺术从来是思想斗争的重要部门”[22]9,而 “文艺理论批评,是思想斗争最前线的哨兵”[23]31。刘白羽也明确指出: “如果没有在过去一段时间中和各种阻碍文学发展的倾向进行斗争,那末,今天就不可能进一步来进行发展我们的文学事业的工作。”[24]75批判胡风、丁玲、《武训传》《海瑞罢官》等正是这种批评方式的具体实践。 “十七年” 时期这种高度政治化的文艺观在 “文革” 中被极端化。《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出于 “重新教育文艺干部,重新组织文艺队伍” 的需要,对 “十七年” 时期的文艺进行了彻底否定,对 “文艺黑专路线” 进行尖锐批判。 “文革” 十年,文艺界贯穿始终的是一种 “斗争哲学” ,给文艺界造成了无可估量的影响。总体来看,新中国占主导地位的是一种政治性的文艺观,而党的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导权是通过否定和批判具有对立的意识形态倾向的作家作品来建构的。新时期中国共产党坚决否弃了这种政治性的文艺观,通过文学艺术进行文化治理成为党的文化领导权建构的新方式。在组织管理方面,多元化的作家 “身份” 使更加自由的创作成为可能。在文学批评方面,不仅党的领导人较少就具体的作家作品发表批评意见,而且不再通过文学批评进行思想领域的政治批判,文学批评回归专业领域,成为一种具有科学性的专业行为。作为组织机构的作协和文联不再组织大规模的文艺批判活动,而是通过组织文学评奖等对文学艺术进行正面引导,对文艺工作者的管理也变得宽松自由,从而使党的文化领导权从否定对立意识形态而进行的批判性争夺,转化为通过对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作家作品进行积极肯定和正面奖励来进行意识形态的引领和塑造,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文化治理成为文艺制度建设的重要内容。显而易见,新时期党不断改进文艺领导方法,领导艺术不断提高,管理模式更加科学。因此可以说,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是党的文化领导权建构和文化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探索。

(四)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是中国当代文艺事业空前繁荣的制度保障

新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始终与党的文艺政策、文艺制度、文艺创作和文艺理论等处于相互影响、同频共振的状态。时代精神的每一次变动都会在文学艺术领域留下痕迹。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所催生的自主性文学场和中国特色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和深化,影响着新时期党的文艺政策和文艺制度的建立、调整和变动,并对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从文学创作思潮来看,新时期之初对 “文革” 创伤的反思催生了 “伤痕文学” 和 “反思文学” ,改革开放的深化激发了 “改革文学” 的创作热情,而对西方现代派文艺的介绍和引进,则在中国文学界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先锋派文艺运动,并涌现出莫言、余华和马原等一大批先锋派作家。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和文艺商品化大潮的冲击,文化市场空前繁荣,文艺创作井喷式发展,文化产业在产业结构中所占比重越来越高。同时,伴随着国门的打开,在文艺理论和批评领域,对革命和建设时期的文学理论产生重要影响的 “苏联模式” 受到了深刻反思,而20世纪西方文论中的各种思潮在学界轮番上演,百舸争流,与此相对应的文论 “失语症” 则体现了中国文论界在西方文论强力冲击下对民族文化命运的忧思,如何处理中西文论关系,建构中国特色的文论话语体系成为重要问题。可以说,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为当代文艺事业的空前繁荣提供了制度保障。

四、结 语

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取得了伟大成就,但是其不足之处仍然明显。虽然党的文艺制度也在不断调和文艺的思想性与艺术性、文艺的意识形态性与文艺的商品性、文艺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之间的关系,引领文艺健康发展,但过度市场化所带来的拜金主义、历史虚无主义、有高原缺高峰等现象依然存在,并成为文化强国建设的重要障碍。也正是基于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伟大成就与时代局限以及党的文化领导权建构和文化治理的需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再次将文艺工作提升到国家战略的层面,党的文艺制度建设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进入新时代,中华民族实现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但是,中华民族的真正强大,除了经济的强大之外,还有文化的强大。正如习近平所言: “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长期而艰巨的伟大事业。伟大事业需要伟大精神。实现这个伟大事业,文艺的作用不可替代,文艺工作者大有可为。广大文艺工作者要从这样的高度认识文艺的地位和作用,认识自己所担负的历史使命和责任。”[25]正是基于对文艺工作在文化强国建设中的重要作用的清晰认识,习近平非常重视文艺工作,组织了文艺工作座谈会并发表系列关于文艺的重要讲话,从而为新时代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指出了新方向,擘画了新蓝图。从文艺创作的角度来看,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创作出 “无愧于时代的伟大作品” ,是新时代文艺制度建设的核心内容。针对改革开放以来出现的 “以洋为尊、以洋为美、唯洋是从” 的不良趋向,中国共产党提出坚定文化自信,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不断增强做中国人的 “志气、骨气、底气” ,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种文化自信并不是封闭和保守的,而是在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的前提下,加强与世界文明的交流、互鉴与对话,在将国外优秀文化 “请进来” 的同时,推动中华文化 “走出去” 。而针对新时期以来文艺评论工作的影响力弱化问题,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可以说,从 “新时期” 到 “新时代” ,中国共产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结合中国现实需要不断进行自主探索的结果。新时代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是对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成功经验的总结、继承和发扬,而其所提出的新的方向、举措和形态,则是对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缺陷和不足的修正、完善和创新。因此,对新时期中国共产党文艺制度建设的历程、形态和经验的考察,不只是要全面呈现新时期党的文艺制度建设的历史状貌,更重要的是为深入理解和全面推进新时代党的文艺制度建设提供历史经验和理论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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