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莺》看中国剧情片合拍模式的探索
2022-02-27莫珊珊
莫珊珊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广西桂林 541199)
《夜莺》是由广西电影集团出品的一部中法合拍电影,该片在口碑和票房两个方面均有着良好的收益,在美国、捷克和中国举办的电影节和各项评奖活动中也有不俗表现。《夜莺》在法国上映后,获得了很高的上座率,在法国观众和媒体的评论中具有良好的口碑。《夜莺》是2010 年中法两国签订电影合拍协议之后第一部合作拍摄的影片。广西电影集团在创作生产模式上采用了“走出去”的方式,聘请法国著名电影人费利普·弥勒作为影片的编剧和导演。作为一名外籍导演,费利普·弥勒在充分了解中国的基础上,将自己对中国的感悟通过电影艺术家的视角传达出来。费利普·弥勒认为今日中国仍不被很多人所知,有时甚至被误解,所以他想通过《夜莺》让观众发现当代中国,“用西方的叙述方式,讲述一个纯中国的故事,表现中国的现代感和人们的努力,告诉国外观众,中国是一个非常美丽壮观的国度”[1]。由于前期对中国社会的深入了解,这部由外籍电影人编剧创作的家庭故事片非常接地气,费利普·弥勒将中国式的人情世故融汇在《夜莺》的故事里,很多中国观众看后也未察觉是出自一位法籍导演之手,反而觉得有满满的中国家庭剧情片的味道。
一、童年·沟通·还乡:三种代际视角下的主题选择
影片讲述的是一个中国现代城市家庭的故事:68 岁的爷爷任志根准备带着一只18岁的夜莺回老家广西阳朔,由于孙女任幸无人照看,他将孙女也带上了回乡的旅程,经历了一路上的各种趣事囧事之后,终于回到了故乡;爷爷将夜莺在奶奶的墓前放飞,兑现了对奶奶的承诺,儿子崇义也回到老家,父子二人的心结得以解开;任幸又买了一只小鸟,通过这只小鸟修复了父母疏离的关系。《夜莺》是一部典型的中国家庭故事片,影片通过一个中国当代家庭老中幼三种代际视角,呈现了当下中国三个主要年龄段的人的状态。
孙女任幸代表儿童视角,传达了对童年、成长的人文感悟。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个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童年,每一个人都有对快乐童年的渴求,这对人的一生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夜莺》里任幸和爷爷的回乡之旅,从一开始的抗拒排斥到最后的快乐满足,让她真正感受到“童年”的意义,这是一种纯自然状态、伴随着挑战与发现,同时经历了惊慌、失落、好奇、兴奋等各种情绪体验的童年,是一种历险记式的成长。影片后期,当任幸看到爸爸崇义也来到老家时,她兴奋地扑向父亲,迫不及待告诉爸爸“我这几天过得可有意思了,我在瀑布底下玩水,在一个山洞里过了夜,我还被蚊子咬了,我摸了一条大水牛,我还坐了船唱了歌,我见到了许多小鱼,还看见了一只特大的蜘蛛,我爬了树,还和小朋友们一起收稻子了呢”。在任幸如数家珍的描述里,是她收获的关于童年宝贵的快乐体验,是生命个体对于未知领域探索后的满足。影片暗含乡村和城市的二元关系,通过城市化童年和自然化童年的对比,凸显儿童在自然中成长的意义。任幸是个不折不扣的城里孩子,从未有过乡村体验。她的生活有保姆照料,上着父母安排的兴趣班、补习班,生日时在酒店里举办宴会,电子产品不离手,现代化的交流工具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到了乡村,她与一只牛对视惊慌得大叫,住在乡间被蚊子咬了之后嚷着要整容。影片通过任幸陌生化的视角,发现乡村、发现故乡、发现爷爷,尤其是发现爷爷和他背后的故事,理解了爷爷回乡的意义,进而帮助爷爷,这是任幸经历了回乡旅程之后的成长意义。爷爷回乡是为了完成奶奶的遗愿,要将小鸟在奶奶的墓前放飞,但是小鸟的忽然死去可能让事情无法达成,任幸偷偷找来一只小鸟,让爷爷奶奶得偿所愿。任幸在影片初期是调皮任性的,其名字就是“任性”的谐音,她故意不吃饭,偷藏爷爷的鞋子,对人缺乏礼貌。但是和爷爷共同经历了这场旅程之后,她变得懂事了,增长了责任意识和主体意识,能帮助成人解决困境。通过这些事件的描述,突出了个人的价值,这是儿童成长的意义所在。影片在一场以任幸为视角的历险记式的旅程中描绘了儿童对于探险的愉悦并收获成长,这是费利普·弥勒希望在影片里要表现的童年叙事,“这也是我的一个心结,因为我没有孩子,每次拍关于孩子影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2]。
爸爸崇义的成人视角主要指向沟通主题。崇义是生活在城市的现代都市人的代表,他们出生于乡村,因为求学和工作来到城市并把家安在了城市。他们已经习惯城市的生活,但同时也有着都市生活难以协调的困扰,展现出都市人生存的焦虑和无奈。崇义和妻子倩影都是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有着强烈的事业心,在各自领域里努力打拼。夫妻二人为了事业需要不停地出差,遇到两人同时出差时,只能将孩子托付给他人照顾;为了解决孩子暑假无人照看的问题,给孩子报了绘画兴趣班;崇义早出晚归,几乎都没有和孩子交流的时间,对孩子放暑假一无所知;由于工作繁忙,崇义与妻子倩影之间的夫妻感情也日渐淡漠,长久的缺乏倾听和沟通的生活使两人之间的误解越来越大,两人无法静下来了解对方的真实心声,忙乱的生活拖延阻挡了沟通,夫妻情感趋于破裂。崇义与父亲志根之间有着一段心结,之前爷爷带孙女去看鸟,由于太过专注导致孙女差点走丢,父子间四年都未曾说话。崇义的成人叙事里折射的是现代都市人生存的悖论,这是现代化生活带来的一种不可避免的困境,在追求和满足于现代物质生活的同时很可能带来情感维系的缺失。崇义夫妻关系和父子关系的紧张其根源就是缺乏倾听和沟通,这是影片对于当下城市成年人生存的警醒。崇义在现代都市里迷失了生活节拍之后,重新静下心来,找回了与家庭成员之间的温馨关系。
爷爷志根的老年人视角主要表达的是还乡主题。还乡是文艺作品中的母题,西方文学《奥德修纪》《俄狄浦斯》《鲁宾逊漂流记》《乱世佳人》等作品,中国文学从古代的《诗经》《渡汉江》《回乡偶书》到现代作家笔下的《故乡》《孤独者》《在酒楼上》《果园城记》等作品,都有着大量的还乡书写。还乡不仅是情节模式上的行为意指,更重要的是精神层面的文化意蕴。《夜莺》里爷爷志根的还乡,是为了回到故乡完成妻子的遗愿,更是为了自己的归宿。战国时期的大诗人屈原在《哀郢》中就曾写到“鸟飞返故乡兮,孤死必首丘”,不论动物还是人类,“故乡情结”是共有的情结,故乡情感具有调节和抚慰功能,“落叶归根”更能展现中国人对乡土的眷念,是更有中国意味的文化现象。影片中爷爷志根在家吃面的镜头很有意指,他在饭点的时候大口吃饭,还不忘喂给鸟儿一口,这既是爷爷充满着生活气息的日常细节,但是也透露着只能与鸟儿为伴的难掩的孤独。相对于儿子对城市的融入,志根对于城市的认同感没有那么强烈,他是为了照顾儿子才留在城市,城市对于志根更像一个无法依靠的驿站,随着年岁逐增,他内心里回乡的需求就越发强烈。志根与崇义之间存在的心结并非不可调节,这是一种典型的中国式父子的矛盾,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是内敛隐忍的,虽然崇义早已放下对父亲的埋怨,爷爷也异常想见孙女,但双方都不会主动迈出沟通的一步,加上崇义工作繁忙导致父子关系失语。影片里对死亡有几处提及,公园里遛鸟的老大爷得知志根的鸟已经18 岁的高龄时说:“人,等不起,这鸟啊,更等不起”;志根妻子的离世、回乡后的一天早晨鸟儿的忽然离世,都在提醒着死亡是老年人无法回避的问题。在老伴缺席、亲子疏离之下,志根还要面对死亡的心理压迫,所以回乡是他疏解孤独找寻归宿之道,爷爷的名字“志根”就包含着对于“落叶归根”、意在归根的企盼。影片最后爷爷将小鸟在奶奶的墓前放飞,他如愿以偿住回原来老家的老房子里,这是对老人落叶归根、安心栖息愿望的最好满足。
二、文化价值观的建构与认同
影片《夜莺》既体现了极具中国民族精神的价值观内涵,也传达着普遍的人文精神。导演费利普·弥勒想通过影片获得更为深远的影响,他说:“在我的4 部电影中,都有儿童的参与,我也乐于这样做。我感觉没有足够的适合父母和孩子一起观赏的家庭性影片;我也相信,对于儿童来说,电影有着现实性的责任:传播将会伴随其一生的人道主义价值观。这就是我的抱负,艺术上的,也是道德上的。”[3]无论是任幸对于快乐童年的满足、崇义对于倾听沟通的必要,还是志根对于落叶归根的渴望,《夜莺》通过中国一个普通家庭三代人的故事表现个体对于生存的美好企慕和追求,使得影片具有题材上的普适性,能唤起不同国家和民族人们的共鸣,使影片在跨文化交流中获得高度的情感认同。同时,影片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也体现出明显的中国文化特点,这是这部中外合拍影片对于中国文化的尊重,也体现出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电影创作者在价值观上的共识,使影片成为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交流融汇的平台。
影片中爸爸的名字叫“崇义”,“义”在中国文化里是经常被提及的一个概念,指守承诺、重义气、讲信用,指人在立身处世中,在道德伦理方面应该具有的基本准则和行为规范,《夜莺》对此有着明显的体现。志根对于儿子是一种典型的“中国式父母”的付出,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子,志根与妻子分离来到城市,一晃就是十八年,中国的父母都是竭尽所能为下一代付出,这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舍我之爱。影片中的“义德”更多体现为一种温暖的良善,这与中国文化中的仁善观念相同。志根照顾完儿子之后,又义无反顾地照顾孙女,即便是孙女任性骄纵,他也总是善待包容;志根对自己未能照顾好妻子心有愧疚,对妻子的遗愿铭记在心,一定要将鸟儿在妻子墓前放飞,这既是承诺,也是对妻子的爱;伴随志根十八年的那只小鸟,是奶奶在树林里面捡到的,任幸带回了一只孤鸟,祖孙二人都对鸟施以援手象征着善意的传承;崇义其实早已放下对父亲的心结,他理解了父亲回乡的心意,他默默地为父亲买下老屋,表达出对父亲的感恩和孝义。
《夜莺》还表现出对“和”文化精神的理解。中国文化中的和是一种个体与自然、社会、他人相处时要达到的和谐状态。影片里父子关系和夫妻关系从危机到修复,一家三代重新找回了完整的家,家庭关系和谐圆满,是对“和”文化最好的诠释。父子之间的关系破冰,是最值得期待的一组关系,影片最后崇义回老家找到父亲,一起回想曾经的温馨过往,二人的心结得以解开。对爷爷志根来说,回乡是一场圆满的旅程,一是建立起了与孙女的亲密关系,祖孙二人其乐融融,让志根感受到天伦之乐;二是与儿子重归于好;三是完成了妻子的心愿;四是能实现自己落叶归根的愿望,达到了最理想的和谐状态。
三、地方元素视听符号的运用
《夜莺》70%的场景是在广西拍摄的,费利普·弥勒曾学习过绘画,对于影视素材的选择有自己的标准,他游历了中国一些地方之后,选择广西作为最合适的取景地。影片展现了广西秀美的自然山水风光,与民俗等人文元素有机融合,使海外观众更好地了解中国了解广西,较好地实现了跨文化交流的目的。
一是民族文化符号层面。广西作为多民族聚居区,在建筑、服饰、饮食、语言、民俗活动等方面有着大量的资源,影片中展现少数民族生活风情的视听意象俯拾皆是:跨越在河上的风雨桥、村落中的鼓楼、原始的侗寨房屋、层级错落的梯田、热闹的百家宴、回味余长的打更、农家自酿的米酒以及众多的少数民族语言,一切都是原生态的生活场景。二是自然意象层面。爷爷的故乡是广西桂林阳朔,桂林秀美的自然山水是全世界人民都向往的。树林、小溪、竹林、远山,满目的自然绿色使影片在视觉上使人舒适惬意,就连几次出现的毛毛虫也是那么自然。影片中有几个值得注意的自然意象,第一个是洞,包括山洞和树洞。洞是人类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并有本能探索欲望的隐喻,任幸和爷爷迷路之后在山洞里过了一夜,她到了乡村和小朋友一起在一棵古榕树的树洞里玩,山洞、树洞不仅满足了孩子的好奇和兴奋,同时还带有自然呵护的意味,具有母体的象征意义。第二个是古榕树,村外野地里的古榕树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堂,村口根茎虬健的古榕树则是爷爷落叶归根的故乡之根、精神之根。第三个是水井,崇义在老家与父亲打开心扉畅谈时,父子二人就是坐在村里的一口水井旁,圆形的水井象征着父子关系的重归于好,也象征着家庭的圆满、愿望的实现。第四个是贯穿整部影片的鸟儿,这也是影片中最重要的一个意象。费利普·弥勒说:“我在几部电影里都有动物元素,我觉得动物是连通人和大自然的使者。”[4]《夜莺》中任幸想像鸟儿一样自由成长,崇义通过一只模仿鸟叫的哨子修复了父子关系,崇义和妻子通过共同喂养一只鸟儿挽救了濒临破灭的情感,爷爷将鸟儿视为化解孤独的情感寄托,鸟儿在影片里是爱的化身,象征着对美好的追求。三是人文景观层面,影片中出现的乡民、司机、孩童、郎中等角色其实都是当地群众演员所扮演,能看出热情质朴、勤劳诚善、刚健有为的国民气质。祖孙二人在回乡旅途遇到不少意外和囧事时,获得了乡民的许多帮助:帮他们打车指路、让他们坐船、留他们家中住宿、帮爷爷治崴脚,乡民们的热情良善,勾画出中国礼仪之邦的良好形象。
四、结语
《夜莺》是一部中国家庭亲情题材的剧情片,影片对于中国人情世故的贴合、对于文化精神的传达、对于地方元素的大量采用,体现了广西电影集团“世界眼光,中国故事,广西元素,人文精神”的创作理念。尽管影片还存在着一些不足,比如情节上有的地方略显刻意、群众演员的表演还不够成熟、在情感的冲击上还欠缺一点力度等等,但不失为中外电影合作上一次有意义的探索。影片在跨文化交流和传播中的良好表现,成为中国电影“走出去”合拍创作模式一次成功的案例。《夜莺》不仅成为广西文化的一张名片,同时也是当代中国普通民众生存状态的一次正面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