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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意”学者孙晓梅

2022-02-27中国报道邱慧

中国报道 2022年2期
关键词:建议家庭专业

文︱《中国报道》记者 邱慧

上世纪90年代,孙晓梅就开始与妇女工作打交道。

冬日的午后,阳光洒进摆放着电脑桌的客厅。丈夫和儿子在国外回不来,孙晓梅决定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她婉拒了好友一起守岁的邀约——《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出台后,这位64岁的学者更忙了。不少官方的、民间的机构都找到她,希望能借力她过往的研究经验来完善家庭教育上的结构性问题。

早晨7点,赶着返乡的小时工提前来了,孙晓梅也为此早起了半小时。小时工把菜式的半成品做好后放在冰箱里冻上,从腊月二十五一直到除夕的量都备好了。孙晓梅则和往常一样坐在家里的那张电脑桌前,她把一天分成三个时段工作,上午、下午和晚上,每个时段都对应着规划好的任务:评审稿修改、知识点梳理、课题结稿,话题大多与家庭教育相关。

消失的“家庭教育”

因为放了寒假,不用到学校上课,孙晓梅早饭后就开始改稿工作。

孙晓梅现在是中华女子学院教授、家庭建设研究院执行院长。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她就跟妇女儿童、家庭教育工作打上交道。《中国报道》记者和她约了采访,近距离观察这位女性学、家庭教育学领域资深专家的一天。

1958年,孙晓梅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在新华社工作,常年驻外,从小孙晓梅就成长在阿姨和亲友的代管氛围里。阿姨以照顾生活起居为主,很少跟她聊家庭的话题。少年时代,她最兴奋的就是每个月能收到亲人从国外寄回的信件。

1978年,孙晓梅在中国人民大学二分校学习党史专业,成为高考恢复后人大的第一届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她开始研究妇女运动史。调研的习惯,也是从这时候养成的,起初她研究遭受不公的妇女,接着是在家庭里遭受暴力的妻子。她发现,每次到基层找人访谈,那些诉说完遭遇的女性都以无助和绝望收尾。

家暴、留守、离婚三个关键词高频次地出现在访谈案例里。“她们对于家庭建设的概念几乎没有。”孙晓梅发现,问题的背后是人们对家庭建设意识的薄弱。

她尽力找来与妇女、家庭相关的所有资料,从清代、民国到新中国成立后,1000多本,全部进行影印。原本独立的家政学科,在数次变革中被取消,营养学、儿童教育等原本归类于家政学科的内容都被细化到不同的学科之下,唯独“家庭教育”消失了。

改革开放以后,与产业化相关的家政专业出现,“但这个跟家庭教育是两码事。”孙晓梅认为,没了专业的教学,家庭教育的概念也在社会发展中逐步被弱化。

1995年,第四届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以下简称“世妇会”)在北京召开,旨在提高全球妇女地位的《北京宣言》和《行动纲领》在这场大会上得以通过。全程参与了大会筹备工作的孙晓梅感慨,这场大会不仅呼吁了更多人开始关注妇女权益问题,也让中国与世界接上轨。但让她至今遗憾的是,《行动纲领》涵盖了教育、贫困、经济、女童、妇女权益,却未把家庭的概念列入其中。

再去走访时,孙晓梅有意地将如何处理家庭之间的问题抛给对方,无一例外,调研对象都对此茫然不知。

“硬茬”代表

孙晓梅发现,尽管国家层面早就倡导家风、家庭、家教相关建设,但全社会普遍存在家庭学教育缺位,导致这方面建设成果良莠不齐。

家庭教育立法最早出现在公众视野,是2010年国务院审议通过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随后,教育部政策法规司与全国妇联儿童工作部联手启动家庭教育立法论证项目。孙晓梅记得,就是从这一纲要发布后,关于家庭教育立法的条例开始有了一些讨论。

2012年,时任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的孙晓梅向教育部写了份建议,建议设立家庭学科。“教育部给我的回复是师资、教材都不具备。”那年,她给教育部的回复打上了“不满意”。

人大代表给部委回复打上“不满意”评价的情况不多见。孙晓梅是个例外。为了男女同龄退休的问题,她给人社部写批评建议;在全国人大驳回她关于反家暴单独立法的建议后,她也回复“不满意”。

为此,有人评价她是“硬茬”代表,她无所谓,“学者如果再不较真,还怎么推进?”她继续笑眯眯地把调研结果和建议对应着聊。

2014年,孙晓梅在全国人代会上再次提交了家庭教育相关的建议。她建议全国人大加快推进家庭教育立法。“中国现代社会非常缺乏家庭观念,传统社会还有家的观念、家的文化,但如今都被当作糟粕抛弃了。”

她回忆,之所以提交这份建议是因为在调研过程中看到了农村家庭里的高离婚率。立法的建议当时还是没被采纳。她也清楚,由于现实条件不足,家庭教育光靠政策上的自上而下推动会很艰难。

孙晓梅的印象里,变化是从2017年出现的。这一年,她作为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参最后一次加了人大会议。“再提推动家庭学科的建议时,教育部就回复说可以去做这件事了。”

让她欣喜的是全国各地方家风、家庭、家教建设初露头角。重庆、江苏等9个省市出现了地方的家庭建设促进条例。“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孙晓梅说,由于没有统一的标准,各地对于家庭建设的方法也都在摸索阶段。

实际上,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的法治体系建设进一步加快,近年来中共中央印发了《法治中国建设规划(2020— 2025年)》《法治社会建设实施纲要(2020 — 2025年)》等,全面依法治国顶层设计进一步加强。

孙晓梅这样的学者,在科学立法方面不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推动家庭教育学科建立

孙晓梅向记者介绍了她主编的《家庭教育专业指导简明教程》。

这本教材也是她的心血。孙晓梅觉得,既然我们对于家庭的认知是空白的,那就得通过大量的样本数据来得出“真理”。2018年,孙晓梅带着中华女子学院一队老师走访地方调研。一年6个省份,去到一处后,包括孙晓梅在内的10位老师分头访谈,一人访谈10位村民。

2020年11月29日,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在2020年“宪法宣传周”启动仪式现场开展法治谜语有奖竞猜活动,让群众在集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的猜谜中增加对法律知识的了解和掌握。图为在现场有奖竞猜法治谜语。

调研一年的时间,基于访谈素材为基础的家庭教育理论知识被收录在《家庭教育专业指导简明教程》出版,内容涵盖了家庭的服装、礼仪、健康、性教育等方面。用她的话来说,她希望这本书能够弥补大众对家庭知识的空缺。

再之后,为了了解国外的家庭教育情况,孙晓梅又去欧洲、日本等国调研。这些国家都把家庭教育纳入了学科之中。她记得在日本幼儿园里看到的一幕:没有精致玩具的幼儿园里,老师把孩子们带到室外,让大家三五成群,在大自然中发现能够玩耍的东西,鼓励儿童从小的创造力。

2021年10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正式表决通过,并于2022年1月1日正式实施。这是我国首次就家庭教育专门立法。

法律出台了,孙晓梅反倒不乐观了。这部从家庭责任、国家支持、社会协同等方面对家庭教育应当承担的责任进行了划分和规定,但是如何去落实呢?

“我觉得目前来看太理想化了。”从事家庭教育工作20余年,孙晓梅意识到这部法律对于监管部门的权责认定尚且模糊。在她看来,家庭成员间的教育是当下社会缺乏的广义家庭教育,“这部分我们还没涉及到,现在的条例更多涉及的是狭义的家庭教育。”

不仅如此,孙晓梅发现,这部法律推出后,市场上出现了大批以家庭教育指导师谋生的从业者,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有专业的家庭教育学习背景。她担心,野蛮生长的家庭教育市场若是没有专业的支撑,极有可能引发混乱。孙晓梅和团队讨论着把书籍的内容拓展成面向大众的线上课,把家庭教育凝结成100个知识点,由30位不同专业的老师录制讲课视频。

消息放出后,有地方妇联时不时地就向她询问线上课筹划的进展。剪辑、对接平台、证书制作,孙晓梅和团队成员忙得不可开交。

虎年春节倒计时的第4天,平台如期上线。孙晓梅觉得欣慰,繁琐的细节在两年后终于成品。在平台上第一批学习的学员能在两个月后参加考试,考试通过则能获得中华女子学院颁发的家庭建设证书。但有遗憾的是,这个证书还没有进入国家职业资格体系。

孙晓梅再向教育部提交了关于设立家庭教育专业的建议,这次的理由是要培养公民的家庭意识。她等待着回复,也相信在这部法律出台后,家庭教育正慢慢走向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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