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蚂蚁过雪山
2022-02-26宫佳
1
下雪了,下雪豆子了。
小雪豆子一粒一粒地落到地上,地上就湿湿的了。阿吉伸出小手去接雪豆子,雪豆子在手指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滴水珠。阿吉看到有几粒雪豆子落在阿爸浓黑的眉毛上,翻了个跟头,打个滑,落下去了。
阿吉“扑哧”一下笑了,这雪豆子跟小娃娃一样捣蛋呀!
雪渐渐地大了,小雪片密了起来,越往前走,雪越厚。
悬崖边上,一棵虬曲的木兰树,叶子已经掉光了。枝条上,稀稀落落地挑着几朵裹着雪球的木兰花,星星点点的粉红从白里透了出来,这儿一朵,那儿一朵,遥遥相望。
“阿爸,下雪了,大峡谷真好看呢,我可喜欢下雪啦!”
阿吉到底是小孩子,这一路上的惊吓和劳累被雪冲淡了。
她的眼里只有雪,没有别的了。
阿爸望着大峡谷,他的脸上没有出现阿吉的那种喜悦,反倒是有一丝忧虑。
阿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独龙江大雪封山的日子提前来到了。”
阿吉不懂阿爸的忧虑,她看着阿爸的阴沉的脸,就笑嘻嘻地问:“阿爸,你不喜欢下雪吗?我看着你的脸有点像都立叔啦,你怎么啦?”
“你这个娃娃,哪知道大雪封山的难处呀?今年大雪封山的日子,比往年早了半个多月,这可不见得是好兆头啊!”
“为什么呢?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呀?”
“对于独龙族的人来说,大雪封山,愁肠事就来了。药品啦、粮食啦、盐巴啦、肥料啦,还有,你阿婆、阿妈用的针头线脑啦,都会短缺。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最吓人的是生病,轻一点的病还好说,山里有些草药能对付。最难的是突然得了重病,山里的人出不去,山外的人也进不来,这个时候独龙江就成了一条孤江了。得了重病,只能硬挺,挺过去,算是命大,挺不过去就……今年大雪封山早了的这半个多月呀,估计村寨里的好多人家的盐巴都没备好。”
“那大雪封山什么时候结束呀?”
“时间可不短呀。”阿爸说,“大雪封山,从10月底开始,到明年五六月份才能结束。”
“哦,时间长点就长点呗,反正我也没想着翻过雪山。”
阿吉想起了她一提过雪山,阿婆抡着笤帚疙瘩撵她的情景,就忍不住乐了,她说:“出不去就出不去吧。我就老老实实待在村寨里,哪也不去,我守着阿婆、阿妈、阿爸、阿姐围着火塘啃洋芋,我还会哄着阿婆唱火塘歌,不也挺好的吗?”
“阿吉,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呀!我倒是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懂生活的苦。”阿爸像是在对阿吉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阿吉听了阿爸的话,也在心里犯着小嘀咕呢!
阿姐曾经说过:“从前,阿爸跑马帮时,总会在大雪封山前,把家里的生活用品提前备好,甚至要把烟丝备好。“
阿婆也总念叨:“大雪封山的日子,要学会细水长流,才能吃穿不愁。”
阿妈也常说过:“大雪封山的日子,绝不能由着性子乱来,青黄不接的时候是最难熬的。”
這些他们常常挂嘴边的话,阿吉也没真往心里去。她不明白,这些车轱辘话,家里的大人为什么说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时候,他们唠唠叨叨的话却突然在阿吉的心里冒了出来,不过,这些话在她心里打了一个转儿,又像落在阿爸眉毛上的雪豆子一样,化成了水,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我们出来的时候,你阿妈肚子不舒服,她倒是硬说没事,就是一点小毛病,不知道为啥,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安心,你阿妈要强,我怕小病熬成大病,那就坏事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一提阿妈,阿吉的心沉了沉,她觉得冷,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阿爸拿出背篓里的苞谷酒灌了几口,又递给了阿吉。阿爸说:“喝一小口吧,喝了,就不冷了。慢一点喝!这雪呀,看来是没停的意思啦!”
阿吉顺从地吸了一小口,那苞谷酒太辣了,从口腔一直冲到鼻子里,一股辣呛上来,又辣到胃里,在胃里烧了起来。阿吉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角潮了。可是,还好,阿爸的话没错,那点苞谷酒让阿吉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
2
阿吉心里惦记着阿妈,两条小细腿走得飞快。她想:我得告诉阿妈,赶山的时候,我遇到一条比阿爸的腿还粗的大菜花蛇,我一点都不怕它,一竹竿敲下去,菜花蛇就成了一块大肉饼啦。我还和岩蜂交上好朋友了。岩蜂飞到我的耳边,给我讲了岩蜂好多有趣的故事呢。原来,岩蜂只蛰不听话的小娃娃,像我这么乖的小娃娃,它可舍不得蛰呢。阿妈一听到我这么能干,一定会咧嘴笑,把肚子疼这回事儿就忘掉啦。
经过阿木家时,阿吉扫了一眼,咦?攒钱呢?
记得赶山前,阿木还念叨着,攒钱坏肚子了,说不定,攒钱已经好了,跟着都立叔跑马帮去了。
阿吉并不停留,继续走。
后面传来脚步声。
是阿木。
他的手里攥着什么?
阿吉问:“阿木,你又搞啥小动作呀?”
“嘿,阿吉,啥都瞒不了你,我攥着苞谷粒呢。”
“哦,我明白了,你又想给攒钱吃偏食,是不是?小心让阿叔看到了,再打折你的小腿。”
“我才没那么傻呢。我故意磨蹭着,等阿妈去你家以后,再拿苞谷粒儿。”
“你这不叫拿,叫偷!”
“才不是呢,拿自个儿家里的苞谷粒不算偷!”阿木眼巴巴地瞅了一眼阿吉的阿爸。
阿爸沉着脸对阿吉说:“阿吉,别乱说话。”
阿吉白了一眼阿木说:“阿木,你是属鸡的,只记吃,不记打啊!”
阿木拍着脑袋说:“阿吉,你还说,你还说!”
攒钱是阿木的心头宝,也是独立阿叔的心头肉。
那一年,阿木偷偷地从白丽阿妈做的煸米里抓了一大把苞谷粒,给攒钱吃。攒钱吃得很香的时候,让都立叔看到了,都立叔二话没说,抄起一根竹枝,就撵了过来,阿木没提防,竹枝就抽在小腿上,阿木疼得直哭。
都立叔吼道:“你还有脸哭?小兔崽子,你自己都不舍得吃,倒舍得送给攒钱吃,你是脑子里少根筋还是咋的?你要天天这么祸祸,顿顿这么败家,财主家也扛不了啊,下次,再看到你偷摸地喂苞谷粒给攒钱吃,我打折你的小腿。”
那个时候,攒钱还小,阿木也不大。
都立叔对阿木黑了脸,可对攒钱就没黑脸,还默默地看着攒钱把剩下的苞谷粒儿一粒一粒地舔完呢。
后来白丽阿妈说,那一年苞谷收成不好,都立叔心烦,阿木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再后来,阿吉一看到阿木手里攥着苞谷粒,就会很正经地说:“阿木,你又偷苞谷粒给攒钱吃了,小心都立叔打折你的小腿儿。”
“阿吉,这一次,攒钱吃苞谷粒,阿爸不会发火了,攒钱可立了大功呢!”
“什么大功啊,我咋不知道啊?”
“哦,你还不知道呢吧?你阿妈肚子疼厉害了,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头上直冒大汗,都骑不了马了,老村长让村寨里几个壮劳力扛着门板,送你阿妈过人马驿道,到贡山县城医院去。哦,我阿爸带头,老村长说,我阿爸跑马帮,熟悉地形。”
“啊?那后来呢?我阿妈好了吗?”
“阿吉,别打岔。”阿爸吼了一声。
“可阿妈说,攒钱的肚子好了,让我阿爸带上攒钱,路上还有个照应。再说了,一旦你阿妈治好了病,攒钱就能出一份力。”
“阿木,你没胡说吧?你阿爸,那么宝贝攒钱,还能让攒钱送我阿妈过人马驿道?”
阿吉知道,人马驿道不好走,阿爸跑马帮时,有几头马过人马驿道的大雪山时,永远留在那里了。阿吉还知道,阿妈和都立叔从小就是冤家,谁也看不上谁,这是阿婆说的,也是她看出来的。
都立叔这个老抠能这么做?不可信嘛!
“怎么不会?”阿木得意地说,“老村长就看了我阿爸一眼,我阿爸就怂了,就这么简单。”
两个娃娃在后面谈论着。阿爸已经拔腿跑了起来。
“那我阿妈好了,回来了吗?”
“我猜是回来了呀,这不,我阿妈先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阿妈的病已经好了,是吗?”阿吉有点不放心。
“肯定是啊,去的人都回来了。我就说嘛,攒钱这回立了大功啦!”
一听说阿妈没事了,阿吉就撇撇嘴,肚子里的小委屈泛上来了,刚才一路上想说的谎话,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她最想做的事,就是一头扎进阿妈的怀里,然后,告诉阿妈,那条菜花蛇有她的小胳膊粗,多吓人?还有岩蜂也不跟她做朋友,还扎了她一针,她有一肚子话要对阿妈说呢。
3
村寨里也白了,白得很彻底。天空灰蒙蒙的,那一大片湛蓝色一定是躲进更大的一片灰色里,再没露过面。
家里的人很多,阿吉觉得很意外,可是,阿妈呢?
老村长坐在火塘边上最尊贵的位置,都立叔和白丽阿妈都在。
老村长的脸上皱纹很深,还多,就像野核桃上的纹路。他的脸上最醒目是那个肉墩墩的大鼻子,红通通的,上面还有几个小坑。两根鼻毛一长一短,不安分地钻出鼻孔,长的这根向左弯了一下,短的那根向右弯了一下。
小时候,阿吉老是偷偷地瞄一眼那两根鼻毛,她觉得太有意思了。她老是想去揪揪那根长一点的鼻毛,她觉得这鼻毛很多余,她不知道老村长为什么一直留着它们,是因为好看吗?可是揪鼻毛的想法,只是想想,她才不敢真去揪老村长的鼻毛呢,这有点像摸老虎的屁股呀!摸老虎的屁股可不好玩呢。
阿婆把蔑墙上麻绳结的疙瘩,一个一个解开了。阿吉数了数,一共十二个。她和阿爸来回走了十二天了。
阿姐在抱着小柒,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小柒在啃着自己的小手指,好像啃得很香的样子。
阿姐的嘴角拧着,一句话都不说。
阿爸向老村长敬酒,之后又跟都立叔和几个壮汉喝同心酒。
老村长喝了一口苞谷酒说:“今年的大雪来得早了一些,南磨王垭口那儿,人已经走不动了,长了翅膀的鸟儿都只能叹气了,我们只好等来年了。这娃呀,一个人在外面,真让人揪心哪!”
阿婆把身上的独龙毯裹了裹。阿吉看到老村长耳朵上的红珊瑚耳坠颤了又颤。
火塘的火不太旺,阿婆又加了几块水冬瓜树皮,水冬瓜树皮好烧,还耐火。幽蓝的火光舔了一下锅底,呼呼地变成橙黄色,火舌不时地探出来。
火旺了。
可阿婆又把独龙毯掖了掖。阿婆说:“这娃呀,从小就一心想飞过高黎贡山,我拎着笤帚疙瘩没少揍过她,临了,没想到她是这么过的高黎贡山。眼下,她这只小山雀是飞不回那么高的大雪山了,她得在贡山待上小半年,吃啥呀,喝啥呀?这回,她可称了心了。”
老村长说:“我估摸着,难不倒她呢,这丫头身上有股子劲,能飞过雪山的小山雀,说不定会变成雄鹰呢。”
一个壮汉阿明说:“我们几个送阿姐经过南磨王垭口时,已经飘雪花了,雪没过膝盖。跑马帮真不容易呀。我走了一趟人马驿道,在山底下还是很暖和的,到了半山腰,就凉飕飕的,等到了山顶,简直冻得直打哆嗦。幸亏阿妈心细,给我们每个人拿了几块姜,还拿着几瓶苞谷酒。阿姐肚子疼得变成了一張弩弓,牙齿‘咔嚓咔嚓’上下直打架,我给她含了厚厚的一块姜,还放了一块红糖在她嘴里。”
“贡山县医院怎么说的?”阿爸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硬疙瘩。
“医生说,阿姐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得动手术,花不少钱呢。”
“动手术?”
“嗯,医生说了,动了手术就会好,只是手术后得消炎,还要再住好几天医院。”
又一个壮汉阿锁说:“阿姐知道大雪要封山了,撵我们几个赶紧回来,她自己留在那里。我们在南磨王垭口遇到国营马帮了,马已经走不动了,雪太大了。我们几个帮着把紧缺的药品、盐巴背回来,粮食什么的,马锅头赶着马按原路返回了。这一路上不好走,我还滚了好几个蛋蛋。马锅头也不敢冒险过垭口了,还指望着马吃饭呢!”
老村长说:“老阿姐,娃福大,命大,要是困在山里,指不定会怎么样呢。每年大雪封山,有多少人熬不过去呀?”
阿婆喝了一口米酒,火光在阿婆的脸上,明一下,暗一下。
阿婆说:“我这娃呀,要强,随她阿爸,扔在岩石上也能活,甭担心她。”
老村长接过话头:“要是我的阿奈还在村寨,他也会支持我这么做,我是赌了一把。”
阿吉知道,阿奈是老村长的儿子,和阿妈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是她从来就没见过他,也不知道阿奈去了哪?谁都不曾说过阿奈的下落,大家的嘴都紧紧的,连阿姐都不知道。阿吉只是偶尔听阿妈说过小时候和阿奈一起玩的事儿。
阿婆打起了精神。阿爸不言语,只顾喝酒。老村长的脸上有了血色。
阿婆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阿妈不回来了吗?阿吉愣住了。她瞅一眼阿爸,阿爸的脸上尽是担心和焦灼。
阿婆说:“村寨的人真是病不起啊,幸亏老村长出面给凑了一些钱。”
阿爸又开始敬酒,他说:“大伙的情我记着,拉下的饥荒,我会想法子尽早还上。”
4
“那攒钱呢?我怎么没看到攒钱呀?”一直坐着不动的阿木说话了。阿木一直盯着都立叔,可都立叔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一个壮汉说:“攒钱在前面开路,雪太大了,攒钱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那块石头和攒钱一起坠到崖底了。”
“啊?” 阿木一下子站了起来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呀?”
“还能怎么样?”都立叔说,“那么高的山,坠到崖底,你说还能怎么样?”
阿木懵了:“阿爸,你是什么意思呀?”
阿吉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比阿木先反应过来。
可怜的攒钱!
攒钱是一匹好马!
阿爸握住了都立叔的手。老村长看了一眼都立叔,他就不吱声了。
老村长抽一下烟袋锅子说:“你们呀,算是命大。攒钱真是一匹好马,干活不惜力,性子还好,可惜了,话说回来了,要不是它走在头里,你们指不定……”
老村长说不下去了。
都立叔说:“攒钱救了我一命啊!我就在攒钱后面走。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我就坠到崖底了。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不是它踩到那块石头,就是我踩到,想想都后怕。”
白丽阿妈抱住了阿木,轻轻抚摸阿木的头说:“娃呀,等明年再下一个小马驹,咱们还叫它攒钱。”
“我不要,我要就我的攒钱,我的攒钱就这一个,我还要喂它吃苞谷粒儿呢,它那么爱吃苞谷粒。”
“你这娃!”都立叔站起来了。
老村长磕磕烟袋锅子说:“都立,你坐下,娃还小呢。”
阿吉看到都立叔的脸阴着,没有更阴。
他的心里也一定是不好受的啊!
有一次,阿木骑着攒钱,不知道是谁丢了一个破桶盖在坡路上,攒钱一个蹄子踩上去,打了滑,滑倒了。猜怎么着?都立叔只是紧张地先查看攒钱摔坏没?阿木的胳膊肘淌血了,他愣是没管。白丽阿妈很气愤。可都立叔说:“我还指望着攒钱下力为我攒钱呢!”
阿木不哭了,只是偶尔抽泣几声。
阿木想攒钱,阿吉想阿妈。
阿木哭了,可阿吉没哭,她低着头看地上的一只蚂蚁,两只蚂蚁……
有一小块蜂巢掉在地上,一只蚂蚁正在撅着屁股举蜂巢,可是蜂巢只是动了动,又有两只蚂蚁过来了,它们拉的拉,拖的拖,推的推,那一丁点蜂巢竟然动了,在往前走了。
这蜂巢的个头比蚂蚁大多了,它们简直是大力士啊。
阿吉把蜂巢拨动了一下,几只蚂蚁栽了跟头,又爬起来干活。
阿婆看到阿吉一直低着头,不言语,就担心地问:“阿吉,你没事儿吧?”
阿吉说:“阿婆,你看这蚂蚁这么小,都能拖动这么大一块蜂巢,我们人这么多,为什么就翻不过雪山呢?我想阿妈啦!我想翻过大雪山啦!”
此时的阿吉才不怕阿婆的笤帚疙瘩呢。
可很奇怪,阿婆没发火,也没找笤帚疙瘩,她只是叹了口气说:“山神哪,听听这个可怜的娃的话吧,给我们独龙族找一条活路吧。”
阿吉终于明白了,阿婆为什么拿着笤帚疙瘩撵她了。过人马驿道,翻过大山,实在是太凶险了,阿婆只是不想让她存了这个念想,怕她有个闪失啊。
老村长说:“大雪封山是我独龙族的劫难呢。前年,我们村寨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阿诺,就因为大雪封山,通知书被搁置了半年才收到。后来,幸亏学校了解当时的情况,阿诺才上了大学,可这娃只回来一次,再没回来过,他怕大雪封山,走不出去,耽误了学业。这娃有出息,听说入了党,看来这娃以后不会回来啰。”
老村长又抽他的烟袋锅子了:“独龙江是咱们的根,祖祖辈辈都活在这里,也葬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大伙的家呀!可是,大雪封山这半年,独龙族穷呀,把好娃娃都逼出去找活路啦!这是我多年的心病呀!”
阿婆说:“大雪封山,老鹰见了要掉头,猴子见了要落泪,熬上半年吧,半年过去就好了!”
5
“哇,好大的一只黑蚂蚁呀,比攒钱还大的大蚂蚁呀!”
阿吉问大蚂蚁:“你敢翻过大雪山吗?”
“嘿!雪山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吹大牛啦!雪山老高啦!”
“那你爬到我的背上来。”大黑蚂蚁伸出一条大长腿,阿吉抱着大长腿往上爬呀,爬呀,
“你坐稳啰!”
“哇,大蚂蚁身上还有翅膀呢,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呀!”
大蚂蚁飞呀飞呀,飞过一道道山梁,飞过一座座雪山,前面就是南磨王垭口啦。
阿吉往下看,咦?那不是攒钱在雪山上跑吗?攒钱怎么会变得那么小呢?简直就像一只小不点的小蚂蚁呀。
“大蚂蚁,你等一下,我要去救攒钱呢,它在那儿,你飞低点,再低一点。”
“怎么回事?攒钱怎么这么小?哈哈,能放到我手心里了。大蚂蚁,你真厉害,你一定是传说中的蚂蚁王子。”
“我就是蚂蚁王子呀。”
“那太好啦!蚂蚁王子,我们飞过大雪山去找我阿妈吧,那边,那边,我阿妈在那边,我看到啦。”
阿吉伸出手来叫:“阿妈,阿妈快上来,我们一起飞!阿妈,快!”
“阿吉,阿吉,你醒醒。”
阿吉睁开眼,站在眼前的不是阿妈,是阿婆和阿姐。
身上老沉,老沉的。原来,阿婆在她身上铺了好几条独龙毯子。
阿婆说:“这娃烧了一夜,说了一夜胡话,又哭又笑的。这回,烧总算退下来了。”
阿姐问阿吉:“你好点了吗?”
阿吉的眼睛又扫了一遍屋子,阿妈不在。刚才,是做了一个梦呢!阿吉撇撇嘴,扎到阿婆怀里,什么也不说。
说了也没用啊,谁也不能还给她一个阿妈。
阿吉終于明白,有些伤心,嘴里是说不出来的,可心里知道。心里有一个大洞,里面藏着说不出的话,流不出的泪。
阿吉想起了她和阿婆的对话。
“阿婆,山为什么那么高呀?”
阿婆说:“它们长在地上,心却不丑,总想钻上天。”
“那我也想上天。”
“你还太小了,眼下,是上不了天的。”
“嗯,不上天也行,山那边有什么呢?我想去看看,我要翻过大山,山顶跟天那么近,这就跟上天差不多了。”
“阿吉,你这个小机灵鬼哟,回来,把笤帚疙瘩给我!”
“才不!我才不那么傻呢!给了你,我的小屁股非被你揍烂不可。”
“你再说翻过大山的话,我就,我就……”
栏目责编:许多余
宫佳,1975年出生,现居辽宁大连。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短篇小说》《骏马》《青春》《散文选刊》等报刊,部分小说和散文入选多地中考模拟题和语文课外阅读辅导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