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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的雪

2022-02-26智啊威

广西文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外孙丈夫母亲

父母入土后,义庵先是来到一座有海的城市,后来为了节省开支,才把住处搬入郊区,这里临近渤海,房租便宜,每天晚上,枕着涛声入眠,清早醒来,推开窗,能嗅到晨曦中咸涩的风。

房东是一位老太太,今年七十三岁,老伴早年去世,女儿远嫁连云港,空出来的房子租给渔民放置杂物。其中有两个租戶,出海已三年,至今未归。但她依旧会定时帮他们打扫房间,并盼着他们的家人某天寻来,把自己亲人的遗物带走。

义庵建议她把那些东西扔掉算了。

“总归是一个念想。”她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感慨道。

义庵上午写作,下午一个人在小镇上转悠,有时他会走到海边,踩着连绵不绝的涛声,伴着海鸥的环绕,一直往前走,直到暮色深沉,再折回去。风吹来肥厚的波浪,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脚。他循声望去,看到海鸥飞起,落下,像昨夜的碎梦,转瞬又被海浪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他懒得走,就坐在院子里陪老太太闲聊。

她向义庵提及最多的是她的外孙小雨:七个月会说话,八个月能扶墙走,脑袋活,成绩好,高考失利,只考了五百八十七分,又不肯复读,后来去南方读大学,深得导师器重,毕业后留在广州,在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工作,至今还没有女朋友。她心急,却从不催他:

“年轻人的事儿,他自己心里有谱。”

说到这,她抬起头,望着西南方向的暮霭,神情专注,仿佛在反刍外孙刚出生那会儿,她在连云港陪他一起生活的八百三十二个日夜中的每一秒。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儿。自从老伴谢世,外孙住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随时会死的人,因此终年寡居故地,不肯再往外走。女儿女婿三番五次来劝,最后两人下了狠心,试图用她最疼爱的外孙的眼泪击溃她的防线。

那一天,她眼角湿润,抱着外孙,脸贴着脸,滚烫的泪交融在一起,脸上的肌肉止不住抽搐、碰撞。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摇晃着走到女儿和女婿跟前,带着恳求:

“别劝我死外头……好吗?”

两人的脸一热,低下了头。

第二天,女儿临走时反复叮嘱她,一个人生活要处处小心,雨天不要往外出:

“年龄大了,骨头酥脆,可经不住一摔!”女儿的话语中噙着无奈。她和丈夫是双职工,长恨无法分身陪母亲。与此同时,他们的儿子也到了适婚年龄。现在的婚事,房子和车是标配,况且儿子又执意留在广州,那里的房价,她和丈夫着实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两个人经常在夜里锁着眉头叹气。儿子说过,婚事不劳她们费心。可作为父母,怎可能在这事儿上置身事外?转眼儿子已经二十六岁,一心闷在工作上,连女朋友都不肯找!

“他还不是想多挣一个?现在的世道,哪个女孩不图个舒适安稳,找女朋友,单凭一张嘴吗?”她这样感叹,无非是要说给身边躺着的那一双耳朵听。

关于卖房作为儿子婚事的启动金,丈夫没有异议,但他唯一坚持的是要提前给儿子说一声。她不肯,为避免节外生枝,执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讲。不知不觉,两口子在这事儿上争执了小半年,最终丈夫松了口,决定跟妻子一起先斩后奏。

中介公司带来了几拨买主,进来后一个个像警犬,东嗅西闻,寻找房子的毛病,并以此把价格往下压。丈夫颇厌烦,因此态度冷冽,坚决不便宜的同时,还不忘委婉地把买主奚落一番。

那天,她目睹那对小夫妻,被丈夫揶揄的同时,男人还赔着笑脸,想以此感动他能在价格上松点口。他身后的女人一直低着头,十指不断绞缠,几次去拽自己男人的衣角,可他还抱着希望,不肯走。最后她赌气跑了出去,双脚刚迈出门就哭出了声,那男人赶紧去追。

丈夫火气旺,对着他们离开后空荡荡的门口,吼道:

“当这是买菜呢?!”

她目睹这一切,心里颇不好受,这让她想到自己,每天下班后在菜市场买菜,为了让摊主抹去零头,说尽好话,最后也不曾便宜一分。想到这,她止不住心头一酸,恍然意识到,自己也是那万千艰辛蝼蚁中的一个。

近来猪肉疯涨,带动物价飞升,但为了丈夫营养均衡,她每周总要买两次肉,给他开荤。那晚她做了一盘红烧肉,一盘青椒炒豆芽。丈夫一直不动肉,她觉着奇怪,夹一块放入他的碗中,他夹着,又放回盘里。问其原因,也不讲。

第二天下班,她把昨晚的红烧肉热了端上桌,他依旧没动。

第三天同样如此,她没再追问。那几天两人言语稀少,空气凉丝丝的。直到数天后从冰箱里飘出怪味儿,她才恍然想起,红烧肉放在冷藏而忘了冷冻。她赶紧端出来热了热,夹起一块塞嘴里,竟当场呕吐了起来。

丈夫起身,端着肉倒进了垃圾桶。

她没说什么,在卫生间呕吐完后竟抹起了眼泪。在一起生活多年,她知道丈夫无声的抗议暗示着什么。一瞬间她觉着很委屈,结婚几十年来,丈夫疼她爱她,两人还从未在花钱上这么谨慎。但委屈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当她想到近几年丈夫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加班至凌晨,一件外套早已褪色缩水,仍不舍得换新,图个啥呢?还不是为了多攒点钱,早日让儿子娶妻生子。

当她想到在繁华的广州,一所小居室,窗明几净,孙子摇摇晃晃在木质地板上走,儿子搂着爱人的肩,两人满脸笑靥时的温馨场景,她扪心自问,还有什么样的苦自己不能吞?

她拭掉眼泪,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微信消息一直响,她看了一眼,是“家和生鲜”的会员群消息,老板说今日大葱特价,现在六块五毛钱一斤,团购价是五块八毛钱一斤。很多人纷纷团购,也有人在群里抱怨,说现在连根葱都吃不起了!

因为疫情在全球肆虐的缘故,近来物价飞涨,她加了五六个小区周边超市的会员群,随时关注他们促销打折或团购讯息。有一段时间她迷恋团购蔬菜、鲜肉和水果,明显比市场上便宜,可月底算账时,愕然发现生活开销较上月增加了五百三十二块零六毛钱,她感到当头一棒,又算了一遍,分毫不差。

她反省了整整三天,决定从此戒掉团购。每次团购,看似便宜了几块钱,但也正因为如此,才麻痹了自己,结果最后反而多花了许多。

丈夫见她从卫生间出来一直低头看手机,便走上去,把她揽入怀中,手在她后脑勺上轻揉。他拉她坐下,用手去摁她的肩。她食指弓起,碰了碰他的手背,继而抓住他的手,贴近脸,轻吻了上去。丈夫弯腰,搂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入她的发丝,深吸了一口气。

相伴多年,她清晰地感受到和丈夫之间言說之欲正日渐消退,却又不觉得冷清。很多时候,在橘黄的灯光下,他们沉默着吃晚餐,然后洗碗、拖地,一同走出家门,肩并肩,沿泸湾湖散步:环湖灯光渐次亮起、熄灭,在静默中,一日的疲惫正缓慢消融。

有时刮风下雨,散步无法成行,她一整天都会处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中。到了晚上,她躺在黑暗里,却怎样都睡不着:孩子、母亲、工作、房子,以及令她焦头烂额又七零八碎的事物翻涌而来,将她淹没其间。她感到脑袋生疼,仿佛随时都会炸掉。而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市场销售不断萎缩,公司最近接连裁员,她常常梦到自己走在发丝般粗细的钢丝上,周遭大风呼啸,而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她频繁从噩梦中惊醒,睁大眼在黑暗中,感到房间像一艘缓慢移动的游艇,并隐约听到海浪的翻滚之声从远处传来,如梦似幻。紧跟着,她嗅到大海腥咸的气味,同时听到轮船发出沉闷的轰响,不禁再次想起自己出生的那座海滨小镇,以及独居其上的母亲。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再未来过连云港,准确说,是她再未离开过那座海滨小镇。她固执地认为,人死在外面,就会成为游魂野鬼。她第一次听母亲这样说时,忍不住想笑,可转瞬就难过了起来,仿佛嗓子里堵着东西,她转过身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掉出。

她知道,母亲的话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可她还是忍不住羞愧、自责,当想到母亲辛苦一生,把她养大,而在她需要人照料的晚年,她却不能陪伴她。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令她感到极度悲哀的事。

前段时间,她的朋友惠兰被公司突然裁员后,她一整天闷闷不乐,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傍晚回到家,她坐在沙发上,仿佛在对丈夫说,又像在喃喃自语:

“被裁了也好,被裁了我立刻就回去陪母亲,她年龄大了,一个人生活,总不让人放心!”

丈夫沉默不言,递给她一张纸巾。他知道,妻子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倘若她真被公司裁员,于她而言,俨然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搁在往昔,或许还好一点,而眼下,企业裁员,商店倒闭,随处可见,想在这时谋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么多年,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妻子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说真的,很多时候,他真想让她歇一歇。可他又很清楚,她哪里能停得下来?

为了缓解妻子对母亲的思念,上次回去,他俩在母亲的院子和客厅都装了摄像头。母亲觉着稀奇,一直对着摄像头端详。

她告诉她,有了这个东西,日后他们随时随地,只要打开手机,就能看到她。说着,他在手机上给母亲操作了一番。

“我有啥好看的,都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母亲摇着头,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开,投向西南方,那里暮色深沉,正朝四野弥漫。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过头,望着女婿,一脸认真道:

“能在小雨的头上装个这东西吗?”

他没明白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会儿,然后跟妻子对视一眼,妻子指了指手机上的微信,他才恍然大悟。

那天下午,他和妻子坐在院子里,非常详尽地给母亲讲述怎么使用微信视频。

听说学会这个就能在手机上看到外孙,她很激动,特意戴上老花镜,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神情极为认真。

虽然年迈,但她自认为自己还不是一个糊涂虫。但不料,在学习使用微信这件事上,她从一开始就备受挫伤。几个简单动作,女婿一遍遍教,可她总是记不住。

“摁住绿色的虚拟键往上划。”

“我是在往上划啊。”

“按绿色那个。”

“哪个是绿色的,我看着两个都一样啊。”

“就是右边的那个。”

“它一直在动我抓不住啊。”

“是你的手在抖。”

“我的手为什么一直抖啊?”

他抬起头,看到母亲额头上冒出莹莹汗珠。

“放松点,别紧张。重新点开微信。”

她望着满屏图标,手悬空发抖,又忘了该点哪一个……

她突然满脸颓丧,顺手把手机推到女婿怀中,然后转过头去,对着那扇斑驳的墙面,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再次把手机伸到她眼前,却被她推了回去。

“该死的人了,还学个啥?”母亲的语速缓慢,声音轻飘飘的。

他望着妻子,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摄像头安装调试完毕,第二天返程时,她告诉母亲,没事儿多在客厅或院子里坐坐,这样他们就能随时看到她。

“我有啥好看的?一把老骨头外面挂着一张皱巴巴的皮!”

“我们不看,你外孙还要看你哩。”她听到“外孙”这两个字时眼睛一亮,指着摄像头道:

“小雨也能从这里看到我吗?”

女儿点了点头。

他们走后,她当即进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梳了头,坐在院子里,脖子微微仰起,盯着摄像头,当她想到那根黑色管子背后,有外孙的眼睛在望着自己时,脸上止不住浮出了笑意。

从那以后,她经常枯坐在摄像头下,脑袋里流动的,是自己和外孙在一起生活的那段短暂光景。而近来她想起最多的,是外孙读大学那会儿,每年暑假和寒假,都会来到这里,陪她一起生活的那些时光。

“每次他要来的前几天,我都早早为他拆洗被褥,铺好床,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跟我躺一起。我告诉他,我年龄大了,身上难闻,但他从来不嫌弃。冬天的晚上,他把我的脚抱在怀里暖,我不忍心,怕把他冰坏,要缩回,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小雨跟你一样,爱看书。高考成绩下来后,他其实很想读文学专业,但他爸妈执意说建筑设计就业前景更好。他是个好孩子,不忍违逆爸妈的心,就去学了建筑设计……”

只要她跟义庵坐在一块,无论起初谈什么,最后,她总能把话题扯到她外孙身上。有些事,她已讲过多遍,还在讲,但义庵从不打断她,每次都像是第一次听。从内心来讲,义庵很感激眼前的这位老人,在自己沉浸写作,无力支付房租之际,她竟满脸慈善道:

“住吧,住吧,什么钱不钱的。”转而,她轻拍着义庵的手背说:

“你第一次进来租房时,我还以为是我外孙回来看我了哩。”说到这,她神情颇为落寞,沉静了好长一会儿,又转过头,仔细打量着义庵道:

“你俩长得真像。”

义庵没有追问,他和小雨究竟哪里像。虽然他就坐在她的面前,但老实讲,她的讲话,义庵听到的,通常都是只言片语。自从父母离世,义庵好像就患上了这种间歇性失聪症。有时,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周围鸟雀在飞,树影在动,万事万物像默片一般。虽然距第一次失聪已过去大半年,但那种复杂的况味他至今仍记忆犹新:那天,当他从遥远的南方赶回武汉,从殡仪馆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父母的骨灰盒时,身体猛然一沉,要不是一旁的姑姑及时扶住他,他一准会栽到地上去。

义庵稳住脚步,低头,闭眼,努力调整呼吸,可即便如此,在睁开眼的一瞬,骨灰盒上熟悉的名字,还是一下子击穿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像一只受伤的鸟,呆愣在那里,亲戚们陆续上来拥抱他,并帮他擦拭泪水,他们的嘴巴隔着口罩翕动,而义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回武汉的路上,义庵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领到父母骨灰的那一刻大哭一场,但事实并非这样,除眼泪奔涌之外,他实在没有一点要哭的冲动。身穿防护服和戴着口罩的人影,在他眼前晃动,城市的街道和建筑也跟着在泪光中漫漶扭曲。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是梦,可骨灰盒冰冷的触感,在不断提醒他,这不是梦,而是一场真实又具体的死亡。

义庵抱着父母的骨灰,从殡仪馆走出来,他没有坐车,而是徒步朝姑姑家的方向走去。虽然这座城市已经解封,但街道上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太多。义庵走在跨江大桥上,江面上缭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水气,而更远处的楼群正深陷在一片历久弥新的雾霭中。

近年来,这座城市到处都在拆建,建筑和街景的消逝,于义庵而言,是旧时的记忆在日渐坍塌,以不可遏制的速度。

“我们终将会成为一群没有记忆的人,生活被对未来的野心和幻想填得满满当当,抑或某天,连幻想都不复存在,仅仅是对付当下的生活,就足以令人精疲力竭,狼狈不堪。”这是他去年回来,在家里读完奥利维娅·莱恩的《孤独的城市》一书后,在自己手机备忘录上随手敲下的一段话。但那时他怎么也不曾想到,仅仅大半年后,再回到这里时,面对父母的猝然离世,孤独已变得不值一提。

义庵目光空洞,抱着父母的骨灰,沉默不言,走在摇摇晃晃的街道上,整座城市已变得有些陌生,加之父母的离世,他突然觉得,自己于这座城市最后的联系,也被粗暴地斩断了。

如今,他走在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城市里,像一个孤独无依的游魂。

根据防疫政策,葬礼从俭,义庵没有操办酒席,也没有组织亲朋们前来吊唁。在领到父母骨灰的当天下午,就把他们葬入了孝恩陵园。

墓地坐落于龙泉山上,据《江夏县志》载:“龙泉山古称灵泉山,因灵泉寺中有色碧味甘的清泉潭而得名。”墓地依山傍水,古树参天,是一片幽静之地。在得知父母的死讯不久,义庵就委托姑姑帮忙购买了这块墓地。姑姑说龙泉山风景不错,但价格太高,建议换一家。但电话中的义庵一口咬定,父母必须葬在龙泉山。

义庵至今还记得,有一年暑假,他和父母开车路过龙泉山,在山坡上停车休息,父亲俯视孝恩陵园时感慨道:

“这里风水真好,埋在这里的人可是有福了!”

“他俩活着时,没享到什么福,现在他们离开了,我想让他们成为有福的人。”义庵说完这句话,姑姑沉默半晌,然后坚定地说了一个字:好。

埋葬罢父母后,义庵精神萎靡,他经常坐在姑姑家客厅的沙发上,也不进食,别人跟他说话,他只是点头或摇头。

那天中午,姑姑拿着义庵家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去医院领了义庵父母去世前使用的手机,递到义庵面前。义庵伸出手,在即将碰到手机的那一刻又迅速缩回,捂着脸号啕大哭。

姑姑欲上前劝慰,却被一旁的丈夫拉住了,他说:

“让他哭一场吧,让他好好哭一场吧!”

义庵从凳子上摔下来,躺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直至身体扭曲成痛苦的一坨。

接下來的几天,义庵住在姑姑家,经常失眠,有时困乏得厉害,在似睡非睡之间,父母频繁出现:他们戴着口罩,手里各自拿着自己在医院拍的CT,肺部呈大片刺目的白色。无论义庵怎么喊他们,他们都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站着,像两个痛苦的石像一般。

父母安葬一周后,义庵终于鼓足勇气对姑姑说,他想回家看看。

这时,姑姑从里屋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义庵的手中,道:

“他们说,密码你知道……”

义庵的手抖着,银行卡从他的指缝间掉落在地,姑姑趁势抱住他,直到那因痛苦而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

那天下午,义庵徒步回到了他和父母曾居住的小区,这里阴冷、幽寂。

他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始终没有上楼,偶尔会遇到曾经的邻居,他们看到义庵,先是一愣,然后隔着距离,给他挥了挥手,就匆匆而去。某一个瞬间,义庵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只是下楼到小区超市给父亲买酒,此刻,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父亲坐在沙发上,端着那个老旧的不锈钢杯喝茶,一边喝,一边吹上面漂浮的碎茶叶……

他走累了,在小区的圆形花坛边坐下来,看到曾陪父母一起散步的地方空荡荡的,健身器材正静静地生锈、崩塌。他抬起头,一直盯着六楼那扇熟悉的窗,仿佛在等待着某个瞬间,母亲突然从窗口探出头,对着他喊道:

“义庵,快回来吃饭……”

他等了很久,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响起。天黑了下来,他缓缓起身,对着楼上大喊一声:妈,紧跟着又喊了一声:爸。

呼喊声在小区里回荡,惊起一群晚归的鸟。

【智啊威,1991年出生于河南。已出版短篇小说集《解放动物园》。有小说刊发于《天涯》《山花》《青年文学》《中国作家》《作品》等期刊。有小说被《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选刊转载。】

责任编辑 李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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