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三诫鲍超
2022-02-25刘少波
刘少波
近世名臣曾国藩素以“识人知人”著称,晚清曾有“天下督抚,半出曾门”之说。虽然该说法未免言过其实,但曾国藩不遗余力地培养和识拔人才却是实情,特别是对于一些政治上不成熟、心性上有缺点的军事将领,他总是能够悉心给予提点,尽显其爱才惜才之意。这其中,被曾国藩誉为湘军“第一著名骁将”的“霆军”统帅鲍超就是一例。曾国藩曾三次在紧要关头对鲍超殷殷教导、谆谆告诫,其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可谓不厌其烦,使鲍超从出身穷苦的一介小兵,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一代名将。当然,鲍超有时也任性使气,罔顾曾氏劝诫,这也导致其仕途最终未能大进。
第一次发生在咸丰十年(1860)。该年八月二十六日,身在安徽祁门行营的两江总督曾国藩接到一道上谕,令其“选川、楚精勇二三千名,即令鲍超、张得胜管带……兼程前进,克日赴京,交胜保调遣,勿得借词延宕,坐视君国之急”。而所谓“君国之急”,指的是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进攻北京,咸丰皇帝仓皇“秋狩”逃往热河。也就是说,该上谕实际乃是一道勤王诏命。据《清实录》记载,咸丰皇帝是在八月十一日去往热河的路上下发的这道上谕。他之所以有此旨意,是应当天光禄寺卿胜保的奏请。胜保,字克斋,满族,清末重要将领。英法联军进攻北京时,其由候补三品京堂任光禄寺卿,奉命与蒙古亲王僧格林沁一起保卫京师。但问题是,此时的鲍超虽然位居湖南绥靖镇总兵,也是一名得力战将,但湘军中人才济济、名将辈出,朝廷为何放着曾国荃、杨岳斌、彭玉麟、李续宜等宿将不用,而单单惦记上了鲍超?这是因为近年来鲍超以及由他统率的“霆军”风头正劲,的确打出了赫赫威名。鲍超,字春霆,奉节人。他出身贫苦,后投效湘军。咸丰六年(1856),始创立“霆字营”。因“霆军”作风顽强,善打硬仗、恶仗,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到咸丰十年已经声名鹊起,成为湘军中不可或缺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以至于后来,连湘军统帅曾国藩也忍不住赞誉鲍超为湘军中的“第一著名骁将”。有鉴于此,胜保便以勤王为借口,急欲将鲍超“致之麾下,倚以立功”。
不过这道勤王诏命,却让曾国藩陷入了两难。因为按照封建伦理,“君父”有难,作为臣子的,焉能坐视?自应是闻诏即行,星夜兼程。如若不然,则是不忠不孝,大干物议。但如果真的按诏启行,两江的局面又该如何收拾?因为就在咸丰十年的闰三月,太平军攻破了江南大营,并连陷常州、苏州等江苏大城。一时间,江浙、皖南到处都是太平军的身影。特别是进入八月以来,太平军又连克安徽的宁国、徽州,使得曾国藩所在的祁门大营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而偏偏此时,曾国藩九弟曾国荃正在按照其兄和胡林翼等湘军统帅谋划的“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的“攻敌之所必救”军事战略,进攻太平天国都城天京(今南京)的屏障——安徽安庆。此乃湘军“直捣贼巢”、建功立业的根本,一旦因鲍超北上被掣动,则将前功尽弃。然而,一边是曾国藩如此难以抉择,另一边则是上谕提及的当事人,鲍超却已是急不可耐、跃跃欲试了。他为清廷能够点自己的将感到兴奋不已,他表示其部早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北上,与洋人一较高下。鲍超的骄矜自满和不知天高地厚,让曾国藩极感头疼。曾国藩深知“霆军”自创立以来,鲍超虽屡立战功,鲜逢敌手,但其读书不多,心性耿直,此时也急于扬名立万,对于官场的权力暗斗全然不知深浅,且“霆军”虽骁悍能战,但未必就是洋人的对手。据《曾国藩全集·日记》记载,为此曾国藩一连几天“竟夕不寐”。而据徐宗亮的《归庐谭往录》记载,为破解这个难题,曾国藩“集文武参佐,各立一议”,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并与胡林翼派来的李续宜反复面商,最后采纳了李鸿章提出的“按兵请旨,且无稍动”的建议。于是在九月初六,曾国藩上了一道奏折:《奏请带兵北上以靖夷氛折》。该折说鲍超“究非致远之才”,请清廷在曾国藩和胡林翼二人当中选择一人带兵北上。尽管有学者认为该建议不是出自李鸿章,而是由李续宜所定,但不管是谁,该建议的核心要义全在一个“拖”字。所谓“钦派一人带兵北上”云云,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因为过去通信速度极慢,这样请示来请示去,时间早已耗完。果然,到了九月十一、十二两日,清廷基本就已和洋人敲定了和约,自然也就用不着湘军北上了。然而,该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当事人鲍超却闹起了情绪,不仅“意常抑郁”,甚至赌气要脱离曾国藩,重回胡林翼麾下,去对付太平军陈玉成部。尽管对于胜保这种挖墙脚的小算盘,久于宦海的曾国藩自然一眼就已看穿,但事情的关键就卡在“勤王”这个重大而敏感的政治问题上。即便曾氏内心有万般不愿,也不能形诸于色,更不能落实到文字。其微妙之处全在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即便当时有文字遗留,也很有可能早已遭到删除或焚毁,这也直接导致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曾国藩全集》有关这段隐情的描述全都语焉不详。但因为曾国藩和胡林翼关系密切,二人肯定曾就此事深入交换过意见,因此胡林翼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曾氏的心声。胡林翼在写给鲍超的一封信中这样评价胜保:“其人忮忌贪诈,专意折磨好人,收拾良将。”显然,胡林翼是有感而发,因为就在两年前,湘軍悍将李续宾就是因为胜保的不停催促才孤军深入,最终导致全军覆没。次年,胜保再次图谋节制湘军,却被胡林翼以“非他人所能指挥,且忠勇素著,日夜以杀贼为心,亦不烦他人之督责”给硬生生地顶了回去。接着胡林翼又替鲍超分析:“弟若北援,无论南北风气异宜,长途饷项军火,无人主持,且必为磨死,而又不能得功得名。”应该说,胡林翼的分析入情入理,鲍超虽是湘军中的著名悍将,但离开湘军整体的后勤支持,巧妇又何能为无米之炊?对于鲍超的赌气,胡林翼更是大为光火,他毫不客气地向鲍超指出:“弟于世事太愚”,“尚不知涤帅(曾国藩字涤生)苦心婆心,救全弟命之诚”,“涤帅待弟之恩,是天地父母之恩也”,“岂忍萌妄念哉!岂敢萌妄念哉!”胡林翼更是表示如陈玉成攻来,也能自支,即便力不能支,也自有曾国藩派援,还轮不上鲍超自作主张。事后,曾国藩也多次致信鲍超,要求他“常守花未全开月未圆满之戒,不稍涉骄矜之气”,特别是在“威望极隆之际”,“务当小心谨慎,谦而又谦”。可见,曾国藩对于鲍超在此次勤王事件中表现出来的政治幼稚和骄傲自大是十分不满的。
第二次发生在同治四年(1865)。该年三四月间,“霆军”发生了严重的哗溃事件。先是同治三年(1864)末,鲍超请假回籍葬母,但清廷要求其俟假期一满就由四川径赴甘肃、新疆西征。同治四年二月,鲍超启程回川,而在离开之前,他将“霆军”交给了自己的两名副手宋国永和娄云庆分别统带。可就在其离营后不久,“霆军”就出事了——起先是由宋国永统带的西征军八千人行至湖北金口“全行溃散”;紧接着由娄云庆统带的援闽军一万余人在福建上杭“绝粮而哗”。此次哗溃,直接原因一是“霆军”部众多为南方人,不惯面食,众人不愿西征;二是军饷积欠太巨。自咸丰十年六月以来,全军“陆续欠饷至百数十万”之多。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霆军”叛逃哗变之事就屡见迭出,这引得清廷极为震怒,宋国永等统兵将领自然难逃革职等处分,而作为该军统帅的鲍超,尽管已经先行请假回籍,清廷仍严词相诘:“该提督自问该当何罪?”同时,因为西征军已经溃散,西征之议只能作罢,清廷便严令鲍超克日驰赴鄂省平息叛乱,并统带所部进入福建,去镇压那里的太平军余党,“以赎前愆”。“倘敢迟延不进,致令酿成变乱,必惟鲍超是问!”“霆军”的哗溃,不仅将鲍超弄得灰头土脸,就连湘军统帅曾国藩也自感脸上无光。因为自太平天国被镇压下去以来,为解除清廷对湘军的疑忌,曾国藩不得不实施大裁军,将大部湘军裁撤回籍。如此一来,建制相对完整又能征惯战的“霆军”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了湘军的一面旗帜。但眼下这面旗帜遽然而倒,湘军积年威名因此严重受损,加上此时驻扎在安徽徽州、休宁的湘军唐义训部和金国琛部也相继闹饷滋事,并打伤皖南的地方官,这让本已焦头烂额的曾国藩更加寝食难安。他在致信鲍超时坦言:“不料吾与阁下统辖多年之勇,一旦生此大变,声名俱毁,曷胜忧愧!”
然而,尽管曾国藩嘴上说没料到,但实际上他早已有先见之明。就在哗溃事件发生前的三月十五日,他曾向清廷上了一道密折《密陈鲍超不能遽剿关外片》,分析了西征之难:“大漠苦寒,艰险异常,虽有名将深得军心者……至塞外亦恐携贰思归”,“甘肃未平,而遽谋新疆,后路之根本不稳,不惟难期急效,又将更长寇氛,求速而反迟,求扬威而反损国威”。曾国藩更是尖锐地指出,鲍超虽战功卓著,“惟谋短识浅,众心不固,实非独当一面之才”,且“性颇嗜利,部下将弁相习成风,往往搜取降人财物,克扣勇丁口粮而莫之禁”,“倘出关后离怨溃散……一有挫失……全局震动,后人更视关外为畏途矣”。应该说,曾国藩对于时局的分析,尤其是对于鲍超本人缺点的洞察是十分到位的。自“霆军”创立以来,鲍超又相继收降了太平天国洪容海、张遇春、陈炳文等部,队伍从三千三百人发展至一万八千余人,鲍超也因此由一名偏裨之将晋升为提镇大员。鲍超作战“喜用多兵”“善用大众”,一旦接仗便有“排山倒海之势”。“霆军”中既有湖南人,又有四川人,还有从太平军投降过来的两广人,然而人数一多就难免鱼龙混杂,接踵而至的便是队伍战斗力下降、骚扰百姓,最终导致声名败坏。对此,鲍超既不想放权又不愿与人分功,对于扰民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统辖部属更是“威严有余,恩信不足”。这直接导致其得力部将郑阳和、陈由立等人先后离营,另寻出头之机。特别是同治三年,因为平定太平天国有功,时为署浙江提督的鲍超被锡封为一等子爵,迎来其军旅生涯的最高光时刻,这让素来容易骄矜自滿的鲍超不禁又有些飘飘然。对于眼前这一切,对鲍超知之甚深的曾国藩甚为心忧。他曾建议鲍超:“麾下营头太多,营官、哨官多系镇将大员”,“阁下亦宜赶紧分枝……即手下之有才者,亦宜使之独当一面,俾得各显手段,各建功业,庶无久居人下之怨。”曾国藩又以大树作比,对鲍超再三开导:“譬如大树高干,无枝则无叶无荫,必有大枝长条,乃有密叶浓荫。”曾国藩更告诫鲍超做人做事贵在“功不独居,过不推诿”,“凡利之所在,当与人共分之;名之所在,当与人共享之”。为此,他甚至还现身说法,称金陵之捷“全赖阁下与杨、彭、胡、李诸公维持一切”,自己“谬践戎行,德薄能鲜”,“实因人以成事”,不敢贪天之功。在“霆军”内部出现分裂苗头后,曾国藩又代鲍超主持,接连致信湖南巡抚毛鸿宾、河南巡抚严树森,要求他们将另寻出路的郑阳和、陈由立等人押解回营,以儆效尤。而在哗溃事件发生后,曾国藩主动上折将责任揽下并自请严处——他坦承“霆军”欠饷过巨,其咎全在自己这个统帅筹划失措。其明知该军出关可能生变,却没能及时奏请停调,以致酿成今日之祸。对于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人鲍超,曾国藩也没有过多责怪,而是想方设法为之弥补。他一面致信护理江西巡抚布政使孙长绂,请其速筹军饷七万余两以及米粮六千余担,以解燃眉之急;一面催促鲍超迅赴前线,收集溃勇,并“再打几次胜仗,再克几处城池”,“将霆营极好声名争回”。此外,他还不忘叮嘱鲍超:“此后任用人员,尤宜先时慎择,随时体察,勿徒取其言谈之圆熟,举止之便捷。游勇、降卒切记不可多收。”从上不难发现,曾国藩对鲍超的提点爱护之情始终有如自家子弟,即便其于三月十五日所上密折,看似对鲍超多有指摘,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曲线策略。用曾国藩自己的话说:“语虽近于参劾,意实设法保全。”正是在曾国藩的苦心回护下,后来鲍超得以再战广东嘉应州,将踞守在那里的太平军余部全部歼除。鲍超也因此被清廷赏加云骑尉世职,仍授浙江提督,其他三位“霆军”将领亦被赏穿黄马褂,“霆军”声威也终于得以重振。
第三次发生在同治六年(1867)。该年正月十五日,鲍超的“霆军”与淮军刘铭传的“铭军”一起,在湖北“剿捻”取得尹隆河之战大胜,东捻军伤亡、被俘者近两万人,东捻军两路入川计划被彻底挫败。这是自统帅曾国藩受命“剿捻”以来,湘军取得的为数不多的一场大胜仗。然而对于此次大捷,清廷非但“无奖许之辞”,反而严责鲍超“未照约会分路进剿,致令刘铭传骇退挫败,鲍超更不得辞咎”,但姑念鲍超“屡获大胜,过不掩功”,才“加恩免其议处”。清廷为何如此一反常态?原因就在于在这场尹隆河之战中,刘铭传与鲍超本来相约两军同时发起攻击,但是刘铭传却提前行动,结果陷入捻军的重围,总兵唐殿魁、副将李锡增等先后阵亡,全军危在旦夕。据晚清薛福成所著的《庸庵海外文编》记载,当时刘铭传已经放弃突围,“总统、营官与幕僚等,俱脱冠服,坐地待死”。然而就在此时,鲍超统带“霆军”及时赶到并大败捻军。鲍超此举无疑是在关键时刻救了刘铭传一命,可事后为推卸责任,刘铭传却反怪鲍超误期,而淮军统帅李鸿章也偏袒刘铭传,以鲍超“期会偶误”入奏。最后,清廷虽称刘铭传“进退失机”,“本属咎有应得”,但因鲍超有错在先,故也加恩免议。很明显,鲍超这是在替刘铭传“背黑锅”,清廷这种处置在鲍超看来当然极为不公,他为此愤懑不已,闹起了意气——以连续作战引发旧伤为由,上折要求“开缺调理”。鲍超本意是要“撂挑子”,但他却在自己的奏折中将其历年所立战功和所受伤病罗列铺排了一通,大有暗责清廷不恤功臣、过河拆桥之意。这种极带个人情绪的表达,难免不让清廷不产生一种“要挟”之感。清廷在上谕中如是质问鲍超:“该提督素知大体,所向奋勉,何以亦沾军营习气?”其实,鲍超久经战阵,对战场上将领之间推卸责任、冒滥功赏甚至讳败为胜,应该早已司空见惯,因此就自请开缺,似乎大可不必。那鲍超为何要表现得如此激烈?这还得从曾国荃二月十九日的复奏说起。
当时,曾国荃任湖北巡抚,而尹隆河之战就发生在湖北京山一带,由于此战结束后鲍超以及曾国荃所上奏折均无法肯定东捻军首领鲁王任化邦、遵王赖文光是否已经战死,故清廷十分关注二人下落,遂命曾国荃查明具奏。于是,曾国荃在二月十九日的复奏中就此做了专门汇报。他称任化邦、赖文光等人“均从西路逸出,尚未歼毙”。然而,曾国荃在该复奏中就事论事即可,但他却横生枝节,大谈东捻军中的“北队”“南队”之分——“北队”以任化邦为首,“南队”以赖文光为首,且“北队较南队尤强,南队常为北队所侮”。曾国荃还特别指出在此次尹隆河之战中,“与铭军交锋者为北队,与霆军交锋者为南队”,这等于是将鲍超的功劳又埋没一半。本来,因为代人受过,鲍超就已经牢骚满腹,但毕竟李鸿章、刘铭传属于淮系,而曾国荃和自己却同出湘军一脉,且二人长期配合作战,现在曾国荃不顾多年情分,在背后猛插一刀,这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又重重地撒了一把盐。这怎能不让他抓狂?!故此,鲍超大为负气,坚请开缺,甚至还玩起了阳奉阴违,干脆按兵不动。对于鲍超的表现,曾国藩深感失望。因为此时的曾氏兄弟都处于困局之中,亟需有人能够施以援手。首先是曾国藩因“剿捻”无功屡次被人参劾,朝野上下对其一片苛责讪笑之声。同治五年(1866)十一月,清廷更是将其撤换,而改派李鸿章督军。其次是曾国荃最近也流年不利。他先是因为弹劾湖广总督官文,遭权贵忌恨而触犯众怒,又“因军务毫无起色,授人以口实”,后又因抚署失火,弄得疑神疑鬼并引发旧疾,以致连笔都握不住。后来,清廷仅是将官文调往京城,而改授李鸿章为湖广总督。清廷有意“抑湘扬淮”,这让曾国藩看到官场斗争波云诡谲,无人可以长葆“圣宠”不衰,心中忧惧便日甚一日。因此,此时此刻的曾氏兄弟正是“萬矢交集,众谤交加”,可谓身心俱疲,他们多么希望鲍超能为湘军争一口气,但是现在这位当初经由他们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竟然连曾国藩也指挥不动了!这让曾国藩如何能不失望、不生气?不过,曾国藩一生笃信“好汉打落牙和血吞”,即便处境再差,也要“一味忍耐,徐图自强”。于是,他一面多方安慰曾国荃,一面致信鲍超为九弟弥缝。他向鲍超解释曾国荃的复奏是“误听贼供”,属于无心之失。而在平时,曾国荃对鲍超“实深爱而敬佩之”。甚至,曾国藩还不惜以统帅之尊,代曾国荃向鲍超“负荆谢过”。同时,曾国藩还耐心地替鲍超分析形势,称此时告病开缺,容易给人一种“怨望”和“要挟”之感。曾国藩自然明白鲍超确系性情中人,但过度情绪化的意气用事却是为官和为人臣者之大忌。他劝谕鲍超,“人生在世,所争者名耳。古来贤将帅以流传万世,不过得一忠字之美名耳”,岂能因与曾国荃小有嫌隙而置个人声名、置大局于不顾?曾国藩更主动提及自己近来的艰难境遇,希望引起鲍超的共鸣:“仆自去岁以来,寄谕责备者七次,御史参劾者五次,从无不平之意形诸言色。即因病陈请开缺,亦不敢求回籍,又不敢求进京,但求留营效力耳。”他劝鲍超要向古来多受磨折的忠臣们学习,加意忍耐,不要固执己见。曾国藩以“忠”说事,这是寄望鲍超能够幡然醒悟,对清廷、更对湘军和自己担负起更大的责任。可惜鲍超毕竟读书太少,军中又无得力幕僚,无论是在对于大势的判断上,还是在对于政治的领悟力上,都有所欠缺。此前,曾国藩已经劝谕鲍超若要议奏西征这样的大事,“不可乱说一白”,但鲍超竟然在奏稿中公开表达不愿西征之想,这让曾国藩再次领教了鲍超在政治上的不成熟。应该说,此次曾国藩对鲍超的劝诫已是煞费苦心,也给足了鲍超面子,但一是鲍超的确病重,二是其心中之气也实难平复,鲍超最终还是选择了开缺。而有鉴于此前的金口溃散,“霆军”也因鲍超的离开被裁撤大部。直到多年以后,鲍超再次复出,却已难续昔日荣光。假使当时鲍超能够听得进曾氏劝诫,“力疾治军”,或许他的仕途最高点不会止步于提督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