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叙事构建与技术共生:中华数字文化出海新逻辑

2022-02-24赵晨雨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22年12期
关键词:话语媒介数字

周 敏 赵晨雨

这是一个数字传播的时代,信息传播在空间和时间的向度上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前,文化传播的物理空间正在被媒介技术发展所打破,并且越来越依托数字化载体延伸时空范围,将不同国别与地域联系起来,从而促进跨文化的信息流通由以民族国家为边界的“国际传播”转向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传播”。在这样的背景下,数字文化由传统文化中脱胎,凭借数字媒体传播速率和容量的优势,突破传统“西方中心主义”的限制,同时也赋予以往难以发声的发展中国家更多话语权,促使文化传播“反向流动”,为我国文化走出去带来更多机遇与挑战。

2021年5月31日,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是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重要任务。①这为中国当下的数字文化坚定不移走出去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中国文化要走出去,就一定要在观念上进行转换,在内容上把握重点,关注到数字文化超越地域界限的互联网属性,用能够传达的数字媒介“讲好中国故事”,从而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因此,在全球数字化浪潮不断涌来之际,需要重视数字文化发展的内在叙事和外部载体,通过中国的数字文化出海革新,构建全新的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生态。

一、数字文化:中华文化转型出海的前沿样态

当今社会,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媒介无疑成为扩大多元文化交流共享的基本要素,其以多渠道、多主体、多载体以及复合性、开放性、连通性等特征为基础,为传统的文化传播赋予了打破边界的数字力量,重新塑造了文化生产、扩散以及对外传播的思路格局和实践方式。

(一)打破边界:数字文化出海成为必然趋势

进入21世纪以来,数字技术的发展使得社会以往局限在物理时空的运行机制被打破,人类社会被卷入全球化的浪潮之中,文化的全球传播也难以置身事外。在文化产品和文化产业不断革新的过程中,数字技术越来越紧密地参与其中,由此形成“数字文化”。本文将数字文化定义为依托互联网和数字进行创作、生产、传播和服务,通过数字化媒介展示和表达的新形态文化产品,其形成的产业被称为数字文化产业。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的经济成就世界瞩目,但世界对中国仍存在跛足社会的印象,即重视物质输出而忽视精神文化传播。在后疫情时代和全球文化竞争的格局下,文化软实力愈发成为我国实现民族复兴伟大梦想的重要步骤,更成为各国综合竞争力评判的重要指标。由此,数字文化也正成为中华文化出海的必然突破口和未来趋势。

一方面,2021年我国数字文化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新业态特征,包括数字出版,动漫、游戏数字内容服务,互联网游戏服务,多媒体、游戏动漫等在内的16个行业小类,实现营业收入39623亿元,比上年增长18.9%。②我国数字文化产业和文化贸易业的不断发展正催生出越来越多丰富生动的虚拟文化产品,为我国数字文化出海提供了有力的基础和底气。另一方面,自十八大以来,关于文化“走出去”的一系列政策的不断推进,也为中华数字文化出海提供了鼓励扶持。网络数字化时代,全球文化众声喧哗,想要进一步把握话语主动权,就需要创作满足国内外用户多样化、个性化需求的产品与服务,以优质数字文化产品提升青年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继而在世界形成中国特色数字文化阵地。

(二)转换、融合与衍生:数字文化出海的三个层次

2020年新冠疫情的爆发为现实世界按下暂停键,传统文化出海面临多重困局,但数字世界的加速为数字文化的发展带来更多可能。在这一过程中,数字文化的出海表现为三个层面。

第一层是将传统文化内容转换为数字内容的基础层。中华文化拥有几千年的历史,其中也孕育出海量丰富的优秀传统文化,将这些以物理性质传承下来的内容转换为数字内容,是当前国内正在积极探索和创新的主要文化数字化方式。2020年《此画怎讲》系列纪录片就通过将14幅中国美术史上巅峰地位的人物画用真人演绎的方式“活起来”,改变了大众以往“现场观看”的感知方式,以数字屏幕代替古绸画卷,在保留历史韵味的基础上,将厚重的传统文物转变成同时共振的轻量化文化产品。

第二层是依托数字和互联网,将文化创作、生产、传播和消费全产业链数字化,并通过包括数字音乐、短视频与影视、网络文学、数字游戏等在内的各类文化产品和数字媒介形态,实现数字媒介融合表达。这意味着数字技术与文化生产达到全方位的融合,具有“数字原生状态”的文化产品越来越成为文化出海的关键着力点。

第三层是整合数字文化内容与产业,形成规模化的文化服务贸易体系,建立我国特有的数字文化产业和数字文化经济。这使得数字文化内容能够在与包括前沿科技、先进制造业、消费品工业、金融、物流、教育、体育、电商等各领域跨界融合的过程中,形成更广泛的新经济形态、文化服务或产业模式。比如以数字游戏为原点的国内电子竞技正成为新兴数字文化的代表,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电竞行业正衍生出从游戏研发和游戏运营、赛事执行和内容制作到内容传播的产业链,其成熟的产业规模也催生了电竞教育、电竞直播、电竞衍生品销售等商业模式③,形成专业化与市场化并进的中国电竞品牌。

二、内在叙事:构建中华数字文化新话语

中华数字文化的传播,本质上依然是中国文化形象的对外传播,是中国大国形象建构的关键步骤。但无论中国的文化资源多么丰富,都无法脱离海外受众的接收与聆听,难以脱离复杂而长期的传播过程。因此,要进行有效的国家文化形象建构,就需要有效利用数字文化,调整叙事策略和话语内涵,为中华数字文化出海激发内在动力。

(一)数字叙事:从“接受信息”到“感知文化”的理念转变

“数字叙事”(digital narrative)的涵盖范围十分广泛,包括视频游戏、平行实境(AR)游戏、因特网、移动设备与应用、互动电视、互动电影、智能玩具和仿生机器人、沉浸式环境等主要方式④,在今天指数字技术环境中的叙事,即将数字媒介本身也作为叙事,界定出超越传统叙事的规则、算法和表现形式,为大众塑造出不断革新的、交互式的叙述和故事。数字叙事为受众提供了从“接受信息”到“感知文化”的转变机遇,传统的文化出海思路正被数字技术所改变。

在叙事媒介上,数字文化出海必然要借助互联网和数字技术手段讲好中国故事,这表现在数字文化的传播渠道和传播介质两方面。数字化技术的全面应用和制度化打破了以往文化传播的时空壁垒,为无数个体赋予了接受感知、自我表达、交流共享的能力,这一改变直接体现在当前跨文化跨国界传播的路径选择中,多元丰富的社会化媒体延伸了文化传播的物质空间。我国文化出海可以利用YouTube、Twitter、Instagram等各类国际社交媒体平台、优质影视综艺节目、长短视频、合拍纪录片、国产游戏等不同的叙事媒介,更好拓宽中华文化的实践表达形式。

多元媒介的融合和大众主体的介入所营造出的跨媒体叙事为数字文化出海赋予了更广阔的内涵解读。跨媒体叙事(transmedia storytelling)由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提出,指一种通过多媒体平台传播故事并吸引受众通过多媒体平台积极参与到故事情节的接收、改编和传播过程中去的叙事策略,是整合多种媒介创造文化的叙事实践。⑤这一概念强调跨媒介、参与者的加入以及故事内容的再生产,而中华文化无疑可以借助这一叙事形成数字化内容生产。跨平台是叙事的基础,根据不同平台的特性发布相应的内容不仅能够最大程度地展示文化内容的全部面貌,也能吸引不同调性的用户提供更多讨论空间。参与者的加入是当代互联网的显著特征,我国的游戏、文学以及文化符号在出海的过程中,可以加入互动元素推动受众积极参与,从而使“参与式文化”不断延伸中华文化符号而被更好接受。内容的创作则是前二者的理想结果,有益的内容延伸是对原有文化的内涵拓展,也能够在创作中不断延续其生命力,从而产生文化认同。

在叙事视角上,跨文化传播应该从“自我陈述”和“他者叙事”两方面来考虑,而数字叙事原生的互动叙事视角也为两者提供更多可能空间。自我陈述是站在“我”的视角讲故事,因为带有叙述者主观的期望而往往被认为是“自负的”“刻意的”;他者叙事则将叙述视点转移到与主体对立的“他人”上,但却时常难以接触到文化最本质的核心。中华文化印象是在这两种叙事中共同构建出来的,必然也面临着自我美化与他者偏见的冲撞矛盾。⑥互动数字叙事为文化出海提供了新的微观视角。互动数字叙事(interactive digital narrative)是指允许用户通过角色扮演、人机对话等方式参与叙事,让用户行为改变叙事进程或结果,以增强用户参与体验的一种叙事方式。⑦从基于文本的互动开始,如今互动数字叙事表现为包括互动电影、互动电视、互动表演、社交媒体、视频游戏、虚拟现实在内的强体验型交互叙事模式,能够利用多元媒介形式实现用户参与,这为文化出海的内容设计与效果应用提供了更有效的传播视角。2018年,改编自中国满族口传文学代表的《尼山萨满传》的音乐节奏游戏《尼山萨满》,将萨满信仰融入游戏文化内核,玩家能够在游戏中沉浸体验原始宗教的文化与情感,在互动叙事中连接中华民族文化与虚拟游戏空间。该游戏面世后获得当年美国IndieCade创意美学奖⑧,为理解和传播中华文化赋予新的路径。

(二)话语建构:从“传递”到“对话”的策略转变

世界并非是简单地 “在那儿” 被 “说” 着的世界,而是通过话语本身世界才得以存在。⑨文化出海的实质即将文化作为一种话语,关注人们在简单的、日常性的、借助语言所进行的言说过程背后的本质,投射和建构原生的社会形式,从而让“听者”实现在意识形态层面的认同和说服。因此,在数字时代讲好中国故事,需要将数字媒介与话语融合起来,探索对外传播话语中的实践规律。

语言是理解媒介话语的根本,话语传播的起点是语言的接收,数字文化的对外传播首先需要转化语言。数字文化作为一种与数字技术紧密结合的新型文化,目前已经能通过即时添加翻译字幕实现语义的快速转换,如今AI技术的发展甚至支持自动生成字幕,这为数字文化提供了最大可能的传播效率。但这种快速翻译会造成“传义不传意”的局面,在中国文化语境下诞生的特有文化也难以被及时转化。

因此,本地化翻译越来越受到重视,这里的翻译不仅包括对文化符号的本土化转译,也包含对数字产品本体的格式转换以及面向当地的本土化运营和服务。以数字游戏为例,在本土化翻译过程中,首先需要文字和语言先行,角色设计、人物语气、剧情文化、文化符号都需要通过优质翻译和文化适应过程才能让玩家更好理解其中的文化内核。其次,翻译嵌入后游戏程序中的画面交互、超文本连贯性等也需要不断优化。在游戏进入当地后,还需要选择本土适宜的运营方案,针对当地用户习惯作出改进,由此才实现游戏产品的本地化过程。语言交流是话语传播的根本,但数字时代面临的语言转化已不限于文本内容的翻译,而是囊括数字媒介整体在内的文化程序调适。

语言的理解需要在适当的语境中达成,这里的语境一方面包括跨文化交流中形成的高低文化语境,另一方面则是数字文化适应过程中的媒介语境。爱德华·霍尔(Edward T.Hall)指出文化具有语境性,并将文化分为高语境和低语境。⑩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倾向于使用婉转含蓄表达的高语境文化,西方文化则更倾向于使用直接明了的低语境文化。因此,在进行文化出海的过程中应顺应出海国的文化语境,从对方的文化交际方式出发,重组语言形式和内涵表达,才能更好实现文化的理解。另一方面,数字文化也需要重视自身的媒介特性。互联网与数字已经深刻浸入日常生活,在媒介内爆的生态环境下,人们进入了多任务处理的“媒体啮合”状态,即多种媒介同时存在、共时消费,注意力被过度分散,但这也塑造出新的数字媒介语境,即融合多种媒介形态、调动多种感官的全新媒介话语。这意味着数字文化在出海过程中可以在适当范围内尽可能地加入多种媒介和感官要素以使受众的注意力驻留,如通过短视频在短时间内呈现更多信息,或降低文字卷入度,调动视听体验提升内容的冲击力和感染力。

话语是表征模拟社会存在和社会关系的符号体系,数字媒介通过持续不断地使用语言和语境构建出一套话语体系,本质上也是因为文化走出去提供了成熟而适用的对外言说工具。数字时代的文化出海要破除西方话语的桎梏,就需要在话语建构过程中厘清几方面关系。

第一是传统话语与现代话语的关系。传统话语是在文化长期发展中形成的具有权威性的难以动摇的观念、规范和体系。传统话语中的儒道礼俗、生活哲学、历史经验都是中国文化流传下来的财富,然而21世纪数字化时代的迅猛发展以及外来文化的入侵迅速加快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异域话语在无形中对传统造成破坏,部分传统文化正面临失落,现代话语面临传统与当代的割裂拉扯。因此,建构当代话语,首先要解救面临危机的中国传统,与此同时更要让传统通过有效的集体努力而再现、复活,成为有效的“抵抗”形式,在现代语境下实现传统话语的“再创新”和“再言说”,形成涵盖古今、成熟包容的当代文化。

第二是西方话语与中国话语的关系。近代以来,西方文化如美国的好莱坞、韩国的韩流韩剧、日本的AGC文化的剧烈冲击为转型期的中国带来了深刻的文化碰撞。蕴含在西方文化中的优势话语,以一种霸权式的政策性工具强势入侵东方,并且在现当代全球化语境下仍保持余威。在西方话语霸权体系影响下,中国文化似有若无地受到全方位的影响,形成“迎合西方”的文化理念,将西方认同的古老、神秘、陈旧等“西方想象”以及孔子、皇宫、功夫、熊猫等单一文化符号作为刻板印象,丧失了树立东方话语全球影响力的自信,将外来话语奉为圭臬。近年来,数字文化的重新扬帆为中西话语对抗提供了新的可能,诸如我国数字游戏《原神》、悬疑网剧《开端》等陆续出海并获得海外广泛认可,中国形象实现了一定程度的突破和超越。这意味着以数字文化为先锋的中华文化要在文化自信的基础上保持积极参与的态度,探索自身的独特话语,形成独特的中国风格,才能有效破除西方话语的桎梏,激活中国话语生命力。

第三是对话与倾听的关系。20世纪,理论物理学家博姆(David Bohm)曾提出一些关于对话的思考:“不同国家之间,处于不同经济和政治体制中的人们除了战争就很难开展对话。”他强调,当人们忘记传播的对话性质时,人与人之间就充满了争斗、暴力、推卸责任乃至一面之词,唯有“对话”,才可以使人们就各自的差异进行协商。对话是站在双方平等的立场上相互交流、审视、承认,在差异中取得相互理解,并非一方的说服,也要求说话者保持积极的倾听。数字文化出海是一种跨文化对话,也是一种跨文化倾听。在制定传播策略时,说话者的目标应该是打破隔绝、理解差异、传递价值,在双方的文化中寻找交汇点。与此同时,倾听是对话的另一面,没有倾听对话就难以成立。文化出海也有扬帆回航之日,对话者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者的立场,但重视他者的反馈,关注回航这一过程以及结果,将对话作为持续性的交流,才可能更好让文化出海的每一声都有回音。

三、外在载体:构建数字技术与中华文化的“共同体”

文化通过数字化得以存在和出海,数字和互联网的进步不仅在形式上改变了文化的存在方式,而且将文化创造和传播的流程建立在数字化和技术化的语境中,为其赋予自身的媒介逻辑和技术视角,更为深入地影响着跨文化传播在对话交流、意义赋予、呈现模式等方面的变革。数字时代正为文化的全球传播创造一种新的思考,即以数字为名的文化出海本身就是媒介技术时空演进和工具理性更迭带来的必然选择。

(一)天然共生:文化叙事与技术发展的交互建构

文化与媒介技术相伴相生,媒介技术是文化和物质的混合物,文化是顺应媒介技术逻辑诞生的内容物。媒介技术与文化是天然不可分离的共同体,一方面媒介技术通过传递媒介特性积极入侵物质世界,改变人们的生存方式和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媒介技术也要根据文化形式来决定外在形态的设置,为再现世界不断进行人性化趋势的完善。现代数字技术的发展和大众传播的兴起划时代地突破了文化传播的基本形态,甚至将社会转换成不可逆的“万物皆媒”状态,由此形成的数字文化是对人们以往的阅读、观看、互动体验的重塑,也为重新划定全球文化出海的新起点带来机遇。

纵观全球数字文化发展现状,具有高影响力的海外数字文化都是在强有力的媒介技术支持下获得出海传播的可能,这种技术性表现在与技术本身乃至数字媒介产业整体的结合。数字游戏是数字文化的代表之一,因其丰富的多媒介体验和情感表现,已经成为全球共通的“数字语言”。在美国,数字游戏已经成为美国文化产业的支柱之一,而美国游戏业的发达很大程度来自于技术行业的投入和反哺。作为美国在软件、硬件、娱乐和创意行业的融合点,美国游戏行业已经形成了一个具有高度影响力、处于先进行业和应用生态系统的核心。游戏业的需求推动了计算速度、画质渲染、界面设计与触觉、移动系统设计等的发展,而反过来美国游戏文化注重现实呈现和视觉效果的特性又推动游戏公司发展VR、AR先进技术,使这个行业成为移动计算技术的探路先锋和人工智能领域最早的应用者,并成为影响他国游戏制作的范本。数字游戏的发展离不开文化性叙事和技术性设计,这也是未来数字文化发展趋势的缩影。

另一种具有代表性的数字文化则要谈到日本的动画文化,其发展得益于日本长久以来形成的文化观和与之相应的数字媒介技术,相较于美国游戏,日本动画在发展制作技术的基础上,更深入地依靠与其他数字媒介产业的整体联合。在技术层面,包括二维与三维制作、平面设计、动作捕捉、摄像拍摄在内的制作技术为日本动画的文化表达提供了坚实的基础。日本动画《你的名字》中即展现出3D跨2D的跨维度色彩与空间表现,电影将彗星坠落3D化,并与相机广角镜头动态组合,最终以精致震撼的视觉叙事为观众带来沉浸式体验。在动画产业层面,包括电视、电影、互联网在内的数字媒介成为动画传播的原生载体,以游戏、漫画、文学、音乐为代表的数字产业也已和动画形成了成熟的IP价值转换体系。在日本数字产业发展和文化输出战略的推动下,动画正作为日本数字文化的代表深刻影响着海外受众。

综合来看,文化传播与媒介技术在相互构建中发展,数字文化出海需要数字化传播和中华文化共同发力。当前,我国网络游戏、视频和文学三极为数字出海的主要发力点。以二次元风格承载中华文化的游戏《原神》,在无形中融入中华的契约精神、写意审美,在有形的符号设计上结合中式建筑、石林山麓等,为海外玩家提供了无尽的东方想象。在网络文学方面,中国网络文学全方位传播、大纵深推进、多元化发展的全球化局面正在形成,呈现多媒介传播趋势。在视频影像方面,网络影视的出海步伐也正在加快,以中华多元文化为内核的独特气质越来越受到海外观众的青睐,各类型题材网剧成为新的发展点,网络影视也从以往的内容出海逐步转向以“爱优腾”为代表的数字平台出海,将我国数字文化出海内涵提升至新的高度。

(二)“意外后果”:数字文化出海的内生困境

数字技术的进步带来的不仅是工具理性的进步,技术本身也是权力的象征,在技术不平等的状态下就会产生由网络技术和信息落差引起的贫富差距和文化差异,在跨文化传播中,拥有强势技术权力的文化与弱势文化间也存在着“数字文化鸿沟”,即由数字鸿沟导致的不同文化间人们的认知不平等和文化压迫。由此延伸出的“虚拟殖民主义”认为,新媒体传播中出现的“殖民主义”将技术作为压迫的工具,后发展国家被迫接受强势国的知识和技术,但新媒体并非中立,其内部隐藏着设计者的偏好,传播者的理念、知识和传播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新媒体的结构、体系和文化。

由此产生了两方面问题,首先是我国的数字文化本身正面临海外强势的入侵和影响,这尤其以西方文化为主。我国数字文化出海的根本目的是传播中华优质文化,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构建大国形象。但自上个世纪以来,以美日韩为主的西方文化通过影视动漫游戏等文化手段对中国文化的现代化转型造成冲击,以至于当前我国游戏动画等文化产品的人物绘制、服装设计、剧情设置、画风元素等都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在此基础上实现的文化出海也并非全然是中华文化的代表。另一方面,我国在向其他国家进行数字文化出海时也面临着政治性制裁和反入侵举措。2020年,印度政府以威胁国家安全和主权为由,禁止了包括TikTok在内的59个来自中国的App。在此之后,美国方面也表示:“正考虑在美国禁用短视频应用TikTok。”在中国市场早已成功的短视频应用,一旦在海外“做大”即面临“封杀”,这类文化产品出海之路如此艰险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其他国家对数字文化产品中潜在的技术权力渗透的警惕。由此,在接受外来文化的同时做好自己的文化,在文化出海的过程中规避风险,这实际上关乎科技文化企业及整个行业如何建立自信、平衡关系,以及如何做好出海运营和合规。

相较于传统文化,数字文化的技术性为出海提供了更多可能,但同时也伴随着媒介技术非理性的负面后果。媒介技术学家莱文森在提出媒介的人性化趋势的同时,也看到了媒介技术之于人类理性不能操控的一面,并提出媒介技术带来的“意外的后果”,表现出媒介进化过程中没有预料到的、伴随而现的新问题。与他国文化共情共通是文化出海追求的效果,数字技术的全面浸入在提升效果的同时,也带来一些以往未曾出现的问题。一是信息的碎片化带来的整体性、秩序化、理性认知能力的削弱;二是数字信息的高流动性,带来的真实性识别的难度加大以及脆性的强化(极容易发生断裂反转);三是在以上两种特性影响下,情绪情感更容易发生极化。除此之外,数字技术的内生问题和伦理问题也会随数字文化一同出现,包括数字文化的服务器容量与软硬件调适、海外版权归属与盗版纠纷、出海的经济政策与价格调整、网络文化中的色情争议等问题。同时,数字文化与政策制定息息相关,不同出海地区的准入政策、监管政策、青少年保护机制、宗教文化、隐私保护等领域的相关法律制度不尽相同,这也是数字文化出海应考虑到的关键问题。

(三)赋能文化出海:拓宽文化影响力的数字化路径

数字技术的发展和数字经济的兴起正加速科技与文化的融合,数字文化面临着新逻辑、新特征与新格局,中华文化出海突破定势传播迎来新的时代机遇。未来,数字互联网技术与产业的创新变革将进一步赋能文化出海,为提升我国文化国际影响力塑造数字化路径。

首先,做好数字文化出海的底层逻辑是以数字媒介技术带动文化体验。这里的技术表现在三个层面。第一,增强文化体验的加工呈现技术,即通过提升前端可见技术如VR、AR、视觉识别、AI交互等,对文化产品的呈现效果进行形态转化或再加工,实现出海文化在视听效果、交互体验、情感共通上的维度升级,由此不仅可以有效延伸传统文化的表达空间,在时空上更大程度地创新文化的当代价值,更可以在媒介技术形态的不断变革中生成全新的文化载体。第二,拓宽体验的服务性技术,即在数字文化本身的基础上提升附加体验的泛化技术。这要求数字文化产品在出海过程中要增加用户关切,通过大数据分析和用户反馈优化体验,比如在数字游戏中设置和当地用户惯性相符的抽卡制度、为网络文学和影视设置高价值的付费体验等,通过这种附加技术与文化内容的融合,能够更好增强用户黏性,保持对文化的兴趣持久度。第三,优化跨越时空的推广传播技术,指当数字文化出海后,需要选择当地特色的大众媒介平台进行传播,利用当地目标用户社群进行圈层传播,并适当根据大数据实行精准推送。另外,要及时根据当地文化语境调整内容语言,设置针对性的本地化运营策略,拉近受众与文化内容的距离。例如游戏公司三七互娱的成功出海就在于注重本地化运营,会根据不同市场打造不同的美术风格,在语言本土化过程中考虑当地用语习惯,游戏中也会专门上线符合当地文化的内容,从而有效突破市场。

其次,数字文化出海的关键在于打通IP价值链条形成数字场景。数字文化的“数字”往往被认为是完全与数字技术相关的功能,而现在这一概念有了更为广阔的含义,既包括那些“生来就是数字的东西”,也包括那些通过非数字平台建立起来的东西,这意味着在数字工具之外,涉及网络和数字的交互体验、实践内容、文化消费、产业链条都可以助力数字文化发挥突破文化隔阂和边界的作用。在这个意义上,IP可以作为串联起数字文化从内容到产业的内核,为中华数字文化出海提供全方位融合的数字场景。IP可以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理念和现代文化,也可以来自于原生于互联网的各形态数字内容,当然也可以来自海外的知名符号和当地的传统文化。优质IP的内涵是可无限探索的,挖掘IP价值就是将其转化为一切可以识别和定位,可以营销和授权,能够在不同场景进行迁移和转化的品牌、符号甚至人物或场所。由此可以形成连接人与人、人与文化、文化与文化的数字场景,其能够跨越数字媒介形态,从而延伸出更多的价值链条,拓宽到教育科技、娱乐消费、公共服务、体育运动、文创文博等各方面,真正实现文化出海的新想象。

最后,数字文化出海就是要立足数字文化产业,融入高科技创新技术,培育具有当代国际竞争力的文化产品,为建设文化强国提供强有力的支撑。当前复杂的文化经济环境下,建构数字文化影响力需要更为综合且具有底气的产业支持。这首先要求国内数字文化产业加强技术创新与应用,在根本上保证数字文化形态和载体的不断更新迭代,因此需要加快5G、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等技术与文化产业的融合应用,铺设好数字文化的底层逻辑,推动数字文化产业在生产、流通、消费、传播和出海的全链条升级。在此基础上,数字文化产业需要进一步创新理念,超越产业边界,与其他产业实现广泛融合,将科技与文化这两个渗透到经济社会运行各个环节的变革力量和影响因素纳入一体,形成数字文化经济的新型经济形态。其核心为将文化作为生产要素投入到其他行业,利用文化IP、文化内容、文化数据与其他产业相融合,扩大数字文化经济的影响范围。由此,这一数字文化经济能够在更高级的层面上为数字技术行业及其他产业注入中华文化的精神与价值,从而在促进中华文化出海的过程中形成全覆盖的影响力传播。

21世纪以来的短短二十年,数字技术与互联网发展的迅猛之势为中华文化出海带来了无尽的变革与可能,数字技术改变了文化内容的形态,也改变了受众接收和理解内容的方式,以往的“如何让传统文化走出去”在今天变成了“如何让世界都能看到的数字文化走出去”,这其中蕴含的是从“看到”到“认同”的转变。面对世界文化浪潮的翻涌和数字技术的快速更迭,中华数字文化出海越来越与“变革”相伴,如何在变革中塑造中国当代的数字文化并走出去,我们需要谨记,中华文化从来都具有稳定而包容的内核,媒介技术与文化内涵的协同共生意味着我们的文化能够搭载现有技术出海,也能够变革技术为自身创新所用。

注释:

① 《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6月2日,第1版。

② 国家统计局:《国家统计局社科文司高级统计师张鹏解读2021年全国规模以上文化及相关产业企业营业收入数据》,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tjsj/sjjd/202201/t20220130_1827159.html,2022年1月30日。

③ 千际投行:《2021年电子竞技行业发展研究报告》,21经济网,http://www.21jingji.com/article/20211116/herald/b6083e02a6138e231a8120507b65fddf.html,2021年11月16日。

④ Carolyn Handler Miller.DigitalStorytelling:ACreator′sGuidetoInteractiveEntertainment(3rdEdition).Berlington:Focal Press.2014.p.3.

⑤ 刘煜、张红军:《遍在与重构:“跨媒体叙事”及其空间建构逻辑》,《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年第9期,第26页。

⑥ 王鑫:《从自我陈述到他者叙事:中国题材纪录片国际传播的困境与契机》,《现代传播》,2018年第8期,第120页。

⑦ 李媛:《主题出版中的互动数字叙事策略》,《科技与出版》,2018年第11期,第94页。

⑧ 雷钰:《独立音乐游戏〈尼山萨满〉的成功,和满族传统文化有关吗?》,澎湃新闻,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072155,2019年3月10日。

⑨ 姜飞:《从媒体(media)转向媒介(medium):建构传播研究内生话语系统》,《新闻与传播研究》,2011年第4期,第35页。

⑩ 爱德华·霍尔:《超越文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9页。

猜你喜欢

话语媒介数字
现代美术批评及其话语表达
媒介论争,孰是孰非
书,最优雅的媒介
答数字
欢迎订阅创新的媒介
数字看G20
反思媒介呈现中的弱势群体排斥现象
话语新闻
话语新闻
成双成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