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名单
2022-02-23蒋诗经安徽
○蒋诗经(安徽)
1
那一年,国民党开始大肆屠杀中共党员和革命群众,共产党不得不转为地下活动。到了秋天,春谷县的人民忍无可忍,自发组织的农民自卫军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发动了起义,攻下了春谷县城。
然而,冬天来了,国民党又打了回来。这一次,镇压农民起义的是反动派中大名鼎鼎的胡屠夫。这个军阀出身的家伙,杀人不眨眼。在胡屠夫的疯狂镇压下,农民起义失败了。胡屠夫带着军队入城的那天,凶狠地宣布,要杀光春谷县所有的共产党员,一个也不留。随后,搜捕队四处搜查共产党,整个春谷县城都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布庄的掌柜老周清楚,春谷县是待不下去了,他必须逃出城外。这次起义,老周一直在幕后,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更没人知道,他手里有一份春谷县的共产党员名单和联络地址,这份名单如果落在了敌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老周也想过将名单烧毁,可是起义军被打散,只有这独一份的名单,才能再次联络到有志之士,重新组织革命。所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这份名单送到几十里外的盘龙山。在那儿,有党支部,还有刚刚成立的中国工农革命军。
老周收拾好东西,准备趁天黑前离开。突然,店里的小伙计树生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老周沉下脸:“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树生焦急地说道:“周叔,快跑,搜捕队来了。”老周冷冷地哼了一声:“搜捕队来了有什么可怕的?大人的事你少管,去干活。”树生好不容易将气喘匀,咽了口唾沫说:“不对,是店里常来的那个唐胡子带着搜捕队来的。”
老周心中一凛,唐胡子叛变了!唐胡子平时常来老周这儿交换情报,他若叛变,自己的身份必然会暴露。这一切,树生可能早已经觉察。院子外已经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坏了,这下是逃无可逃了。就在老周思忖间,树生急急地拿起一段布头,用力地绞在窗棂上。木质的窗棂受力之后,“啪”一声断裂了。
“周叔,快从这儿走。”树生指着已经洞开的窗口。时间容不得老周再有半分犹豫,只能从窗口逃出了布店。随后,树生也钻出了窗户。“跟我来,这儿我比你熟。”老周跟着树生迅速穿堂过巷,将搜查队甩在了身后。
身份已经暴露,老周再想从城门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树生转了转眼珠说:“我知道怎么出城。不过周叔你得告诉我,你真的是共产党吗?”老周皱了皱眉头:“你问这个干什么?”树生仰起了头:“我只帮助共产党,因为只有他们才能帮我们穷人翻身。”老周看着树生真诚的眼神,加上他刚才的表现,默默地点了点头。
树生情不自禁地咧着嘴笑了:“周叔,我也要和你一道出城,加入共产党闹革命。”老周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世道如此黑暗,树生这样的孩子又怎么会想要闹革命?
树生指着一条小巷说道:“穿过这条小巷,再想办法爬过一丈高的墙头,我们就可以出城了。我没家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树生挺命苦的,小的时候父亲就被抓了壮丁,再也没能回来。母亲在他十岁时也因病去世。没有父母的树生成了流浪儿。去年布店里招伙计,老周收留了刚满十七岁的他,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两人刚刚走入小巷,突然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站住!”老周回过头,发现又一支搜查队正向他们逼近。树生听见喊声,立即向小巷深处跑去。老周紧随其后。远远地,听见有枪声在身后响起。
很快,两人来到了城墙下。一丈多高的城墙,想要过去谈何容易。搜查队的脚步声已经隐约传来,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时间根本容不得人细想,老周从兜里掏出那张黄皮纸的名单塞进了树生的手中:“树生,想加入共产党,就看你这次的表现了。逃出城去,把这份名单送到盘龙山,交给一个叫张镰刀的人。有了它,革命才有胜利的希望。听明白了吗?”
树生点了点头,又立即摇了摇头:“周叔,要逃我们一起逃。”
搜捕队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
老周蹲下了身子,命令树生站上他的肩膀,去爬城墙。树生还在犹豫,老周双眼通红,嘶哑着声音说道:“快,没时间了。你年轻,跑得快。记住,无论如何,名单千万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树生也清楚形势的严峻,一咬牙,站上了老周的肩膀。只可惜,他的手离墙头还有一尺之遥。
一声枪响,老周全身一震。紧急中,老周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手猛地向上托举。借着这股力量,树生纵身一跃,抓住了墙头。此时,老周已经瘫在墙角,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嘴角,竟还挂着一抹微笑。
树生顾不上悲痛,用力翻上墙头,转身向墙外跳去。又是一声枪响,树生感觉腿上一软,从城墙上直接跌落下去。幸好墙下有一个土堆,他才没有再次受伤。温热的血从棉裤里渗出,瞬间又变得冰冷。
墙内,传来搜捕队凶狠的叫嚣:“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2
树生咬紧牙关,拖着受伤的腿,跌跌撞撞向城外逃去。他明白,这样走在大路上,仍然很危险,便顺着小路向深山跑去。终于,在天黑前,他跑进了树林,来到了半山腰。树生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时候依然不能有一点松懈,沿途的血迹,也许会把搜捕队引到山上来。只有翻过山岭,才能真正摆脱他们的追击。
太阳慢慢地隐落在山后,气温也降了下来。腿上的疼痛逐渐加剧。树生跌坐在地,再也无法行走。血,仍然在流,冰凉刺骨。树生感觉到异常的寒冷,好不容易才逃到了山上,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突然间,一侧的草丛间发出一阵动静,着实吓了树生一跳。凝神细听,他才发现不是人的声音,好像一只猪在哼哼。树生小心地向声音那边挪去,看到草丛下是一个陷阱。陷阱之中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猪,陷阱底部锋利的竹签已经刺穿了野猪的身体。
看到野猪,树生突然灵机一动。如果自己一直守在这里,等待猎人的出现,或许,猎人可以帮助自己渡过这个难关。
天色尽黑,树生又冷又饿,可依然没有等到猎人的踪影。看样子,今晚猎人是不会再来了。树生受了枪伤,还在流血,就算没有追捕队,今晚也可能会冻死在山上。不,我不能死,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也要把名单送出去。树生不停地鼓励着自己。
树生忍着全身的颤抖,先将掩盖陷阱的枯草全部扔进陷阱里。然后,又小心地避开那些锋利的竹刺,慢慢滑入了陷阱之中。陷阱里没有风,再盖上枯草,似乎暖和了一些。靠在尚有余温的野猪身上,树生惨然一笑。如果猎人一直不来,他将无法再爬出陷阱,和野猪一同死在这里。
或许,临死前的最后的任务,就是销毁那张名单。而春谷县的共产党员们,将从此失散。春谷县的革命就彻底的失败了。不,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慢慢地,树生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树生慢慢地睁开眼睛,环视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朴素却干净的泥屋里。身下是一块门板,身盖着棉被。树生想起身,腿上却传来一阵阵剧痛,全身虚软无力。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姑娘,端着一碗小米粥走了进来。姑娘梳着长辫,身上的花棉袄已经旧得败了色,但仍然干净整洁。姑娘看到树生正看着自己,惊喜地说道:“呀,你醒了。”
喝完了小米粥,树生的精神才稍有好转。姑娘告诉树生,她叫喜梅,今年十九岁了,一直和打猎的爷爷住在山上。今天早上,是爷爷在陷阱里发现了树生,把他扛了回来。这会儿,爷爷又去扛那只已经死去的野猪了。爷爷告诉喜梅,这孩子能活下来,全是靠枯草的覆盖和野猪的体温。树生也明白了,自己还在山上,还没有真正到达安全地带。
“树生,你怎么会在陷阱里面呢?”喜梅已经知道了树生的名字,笑嘻嘻地问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让树生犯了难。他心想,身份暴露了会有危险不说,说不定还会连累救他的喜梅和她的爷爷。
树生愣了愣神,虚弱地说道:“我本想抄近路回家,一不小心就掉到陷阱里的。这不,腿都摔伤了。”喜梅听完树生的回答,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老猎人把受伤的树生扛回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他的伤势。树生的伤明明是枪伤,但他却说是跌入陷阱受伤的。树生的回答,让喜梅觉得这人很不老实,甚至想以掉入陷阱受伤来讹人。
“你从山下来的时候,看到路口的布告了吗?”喜梅审视地看着树生问道。树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布告上说,要是抓到一个共产党,活的奖十块大洋,死的奖五块。”喜梅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空碗准备离开。
明白了,这分明是敲山震虎。树生一眼瞥见桌上有一把锋利的柴刀。他猛然拼尽力气坐起,将柴刀拿到了手上。喜梅被树生发出的动静吓得一声尖叫:“你想要干什么?”
“如果你现在去领赏,恐怕你只能拿到五块大洋了。”树生说完,将柴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屋里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下来,喜梅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共产党了?”
树生虚弱地摇了摇头,这次,他没有说谎。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如果喜梅真要把自己交出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先毁掉那张名单,再去死,反正不能落入搜捕队的手里。
“既然你说你不是共产党,那紧张什么?”喜梅追问道。正在树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屋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喜梅,那后生醒了没有?”随着问话,一个老猎人走进了屋。老猎人看到了树生手里的刀,皱起了眉,厉声责问喜梅:“这是怎么回事?”
喜梅嘟着嘴,不服气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老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喜梅,向树生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丫头,被我从小惯坏了。你好好歇着养伤吧。”
听着老猎人真挚的话语,树生这才放松下来。因为失血过多,加上一夜的风寒,他刚躺下来,就又昏迷了过去。
睡梦中,树生拖着一条残腿,在不停地奔跑。面目模糊的胡屠夫狞笑着追上来,将树生死死地踩在了脚下。树生想要挣扎,却浑身使不上力气。树生心里焦急地想着,如果被捕,一定要先销毁了名单才行。惊吓中,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此刻,在这间低矮的茅屋里,一盏油灯的豆火在跳跃。灯光下,树生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像一只粽子。
3
树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被算计了。他有些后悔被老猎人迷惑,如若不然,刚才拼死一搏,就算被杀,也有机会先销毁了名单。只是现在,被绑的他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
透过墙边的小窗,可以看见屋外已经尽黑。树生后悔不迭。自己死了倒没什么,怀里的名单如果泄露,恐怕会牵连太多的人。
油灯的火光在微微地跳跃。树生犹豫了片刻,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成败只能在此一举了。想到这里,树生咬紧了牙关,躬起了身子,猛地用力,被捆绑的身体撞向了油灯。树生重重地跌落在地,油灯也掉落在树生的身上。灯油沾上了棉衣,灯芯立即燃起火势。树生在火光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周叔,对不起,我无法完成任务了。
一盆冰凉的水浇在了树生的身上,老猎人一脸怒容:“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们?”树生扭过头去,不再说话,心里却为自己的失败更加痛苦。
“你别忘了,是我把你扛回来的。如果我想拿你领赏,只怕你现在已经在大牢里了。我不问你的身份,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老猎人沉声说道:“我为什么绑你?因为下午我看到,下山的路都已经被封死了,搜捕队已经准备搜山了。这儿,也不安全。”
“那你把我放了,我不连累你们。” 树生不敢再轻易相信老猎人的话,愤愤不平地说道。老猎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放了你,你恐怕走不出一里地,还得死。你一直在发烧,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了,我必须现在就带你下山找郎中。”
老猎人叫来喜梅,让她帮忙将捆好的树生又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叹了口气说道:“唉,我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爬得动了。”
夜静山空,凛冽的风掠过枯枝,发出尖利的呼啸。老猎人背着树生来到了一处悬崖绝壁。喜梅递上准备好的绳索。老猎人接过绳索,熟练地打了一个结,一头绑定在一棵粗壮的树上,另一头扔下了悬崖。随后,老猎人交代喜梅,等一会要收好绳索,明天再下山到李郎中家会合,顺便打探一下周边的消息。
喜梅一脸担忧地点了点头。老猎人这才缓慢地转身,拉着绳索,背负着树生开始小心地从悬崖上向下爬去。树生的耳朵里,呼呼地灌着夜风,同时还有老猎人粗重的喘息。
这样的绝壁,如果失手,只能是粉身碎骨。老猎人老了,在绝壁上的几处凸起处,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一刻,树生只恨自己是个废人,要不然也不会拖累一个老人。有几次,树生想要说话,却被老猎人粗暴地打断:“住嘴。有什么话,到了山下再说。”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老猎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成功了!老猎人背着树生平安的到达了地面。老猎人回头抖动着绳索,喜梅接到信号,绳索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悬崖之上。
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山间的村落悄无声息。老猎人轻轻地敲响了村后的一家木门。门打开,掌灯的老人是李郎中。李郎中查看了树生的伤势后,深深地看了老猎人一眼。老猎人掏出几块银元放在了桌上。
李郎中将银元扔回了老猎人的手中:“这是钱的问题吗?他腿上受的是枪伤!而且不是猎枪。”老猎人沉默了良久:“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李郎中犹疑地说道:“我不是不医,只是……”老猎人嚯然起身:“就算他是共产党,你医还是不医?”李郎中并没有被激怒,反而笑了:“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如果他是共产党,你敢救,我就敢医。要不然,好人都给你做了!”说罢,两个老人相视而笑。
树生将这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此时他对老猎人再没有任何怀疑。于是主动告诉他们,自己和老周一道逃出来的经过。只不过,树生没说身上还有一份共产党员的名单,只含糊地说,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送到盘龙山,因为那儿有共产党的支部,和刚刚成立的中国工农革命军。
李郎中又点亮了两盏灯,仔细检查了树生的伤口。李郎中的眉头越锁越紧。伤口已经化脓,彻夜的寒冷加上环境的糟糕,伤口边的肉基本已经坏死,难怪树生会一直发烧无力……最后,李郎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要命不要腿,要腿不要命。这条腿,是保不住了。”
树生的脸色煞白,没有了腿,还怎么和敌人战斗?那自己以后就是个废人了,还不如去死。李郎中无声地转身取过一大碗白酒,放在树生的面前,让他自己做最后的决定。而且更为可怕的是,手术不能再拖延,马上就要进行,但家中没有麻药,只有这一碗烈酒。
树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我不能死,我如果死了,那怀里的名单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树生将一大碗白酒一饮而尽,又将一截木棍死死地咬在了嘴里,喘着粗气向李郎中点了点头……
4
三天后,树生又一次醒来,左腿只剩下一只空空的裤管。不,连裤管也没有了,只剩下半截大腿。树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是碍于喜梅在一边,没有流下来。
这几天来,都是喜梅在日夜地照料着树生。想到喜梅爷孙俩对自己的帮助,树生内心里充满了感激,只是他不太会表达,只能虚弱地问道:“你爷爷呢,他回山上去了吗?”
树生的话刚问完,喜梅的泪突然汹涌而出,泣不成声。树生彻底的懵了,难道说老猎人遭到了不测?
树生没有猜错。李郎中进屋后,告诉了树生,老猎人被胡屠夫抓起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在伤病中的树生不停地追问着。李郎中痛心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事件的原委。
树生的腿被锯下来之后,喜梅就来了,她看见搜捕队已经开始准备搜山了。老猎人沉默了片刻,就离开了李郎中的家,说要回山上,不然这场搜捕不会结束。他说,如果一天以后还没回来,就不用再等他回来了。
一天后,老猎人一去不回,李郎中派人打听才知道他被捕了,搜捕队循着血迹找上了山,又发现有血迹的被子,就将老猎人关了起来。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但有一点,树生必须离开了,这儿也不安全。
“不!”树生挣扎着起身:“我不能连累救命恩人,送我去搜捕队!”李郎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英雄?你以为有人送你去搜捕队?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说罢,李郎中掏出一张黄皮纸,“啪”地扔在了树生的面前。
树生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为什么失去了这条腿,为什么连累了老猎人,都是因为这份名单。如今,该怎么办?
李郎中并没有征求树生的意见,只是喃喃地说道:“你昏迷的时候我为你换衣的时候找到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你有任务,你肯用命换的任务应该和它有关。我现在就送你去盘龙山。老不死的猎人我会托人去救。救出来是他的命,救不出来也是他的命,反正我们都活够了。”说罢,李郎中背过身去。
和两个老人相比,树生还太稚嫩了。但为什么他们愿意舍命帮自己?树生知道,他们是在帮老周这样的共产党人。
李郎中依然冷漠:“我们是在帮自己,是帮我们的儿孙,我们不瞎。如果我救不出老不死的,那就要看你们的了。”
这一次,树生眼里的泪再也无法忍住,冲出了眼眶。李郎中苦苦地笑了:“如果哭有用,我们不会救你。”
盘龙山的山路,九曲十八弯。一队抬竿沿着山路走来。抬竿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后生,陪在一边的是一个穿着花袄的大姑娘,抬夫是两个黝黑的乡民。
一行人,行色匆匆。前方的路口逐渐狭窄,两边是刀劈斧凿般的石壁。众人正要穿过路口,石壁后猛地闪出几个精短打扮的汉子,个个手持短枪。为首的一人喝问道:“站住,干什么的?”
两个乡民放下抬竿,不敢再前行。树生镇定地说道:“我找张镰刀,这里有春谷县来的情报。”为首的上下打量了树生一番,也看到了他还沾有血迹的断腿,说道:“你们上山不方便,有什么情报交给我就行了。”
树生摇了摇头说道:“不, 我必须见到他本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树生仿佛已经长大,说起话来,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为首的见树生一脸的坚定,反而笑了:“想不到你还挺倔!好,我这就带你们上山。”
5
又走了几里山路,树生终于看见了一间破庙。庙宇虽破,但是打扫得异常干净。众人刚到院中,只见为首的一声令下,就有人上前,将几人全部关入一个房中。为首的冷冷地说道:“等张队长回来确认,真有情报我立即放了你,向你赔礼。如果没有,我再好好地问你。”
无端被怀疑,树生只是向同行的喜梅和老乡苦苦一笑。
有吃有喝,一直等了整整一天。一个黝黑的中年人匆匆而来,自称是张镰刀。
树生却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是?”中年人哈哈大笑,称赞道:“这小子,心细,我喜欢。春谷县,能知道我名字的只有老周,布店掌柜,对吧?”
树生心里涌上一股遇见家人的委屈,红着眼诉说了一路的遭遇,并从怀里掏出那张名单,交到了张镰刀的手上。张镰刀拿着名单的手有些颤抖,激动地说道:“老周不愧是个党员,这份名单太重要了。树生,这一路上,你受苦了,你虽然不是党员,但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树生看了看空空的裤腿,平静地摇了摇头:“真正的英雄不是我。是周叔,老猎人,是喜梅,是李郎中,是两个抬竿的大叔。如果不是他们,我恐怕已经死在了山上,再也无法到达这里。”
正在众人为树生的毅力惊叹时,树生又有些弱弱地问道:“如今,我失去了一条腿。但伤好了以后,我还能战斗。我能加入你们的队伍吗?”
张镰刀的眼里含着热泪:“你的加入,一定会让我们的队伍更加团结,信念更加坚定。”
“还有我呢!女的可以加入吗?我要去救我的爷爷。”喜梅在一边焦急地问道。张镰刀笑了,丝毫没有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救!我们不但要救你的英雄爷爷,还要救所有受苦受难的同胞。”
人群中一阵欢呼。
盘龙山。张镰刀带着工农革命军,遥望东方,向所有的无名英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