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准
2022-02-23王松平湖北
○王松平(湖北)
罗州城西有一条古玩街,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来这“淘宝”的人络绎不绝,逢双休日更是车水马龙,接踵而至。
在这些淘宝的人当中,有一个戴眼镜,穿着古朴整洁,身材瘦长、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姓伊,据说曾是一位大学教授,是个行家,好赖东西一眼便知,人称“一眼准”。
前年,古玩街来了一位六十出头的农村老头,老头有一块不大的翡翠毛石,叫价两万。一些翡翠爱好者,纷纷上前观看,可惜的是毛石表面布满了像棉花一样的斑点。
翡翠讲究的是质地纯粹,一个斑点就是瑕疵了,何况还那么多?所以大家看一眼,纷纷摇头走人。当然也有个别人嘲笑道:“一块废料,竟拿来当宝贝,还要两万块?乡巴佬想钱想疯了。”
老头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阴沉着脸大口大口地抽烟,浓浓烟雾在眼前缭绕。眼见人们渐渐散去,最后狠狠地将烟蒂向地上一扔,不由叹了口气。
风阴冷地吹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老头站起身来准备收拾回家,但又有些不甘心,一双渴望的眼睛向四周望了望,不由心头一热。只见一个七十来岁的瘦高个迈着方步正向自己走过来。不用说,这瘦高个正是一眼准。一眼准是听到人们的议论,特地前来看毛石的。他走上前拿起毛石看了一眼,便问老头价码多少?
老头忙答道:“这是祖传之物,只因老伴住院需要一笔钱,无奈之下才拿出来变卖。大哥如果真心想要,您看一万五怎么样?”见好不容易来了个问价的,老头便用了这商量的口气。
一眼准摘下眼镜,掏出擦镜布边擦着镜片边说:“光凭这块毛石一千五恐怕也无人问津。”
“那……那……大哥能出多少?”老头小心翼翼地问。
一眼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老伴什么病?大约需要多少钱?”
老头说:“她肚子里长了个砣砣,要开刀做手术,医生说除报销部分外,还要两万。”
一眼准重新戴上眼镜说:“好吧,我出三万。”
“什……什么?三……三万?”老头怕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了一遍。
一眼准笑道:“不错,三万,祝你老伴早日恢复健康!”言毕,请老头和他一起去附近银行取现。
老头拿着三万块钱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念着:“好人,好人!这下老伴有救了!”
老头从银行出来,又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笑脸,一缕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
见老头兴高采烈地向医院方向走去,一眼准回了家。其实,一眼准买这块毛石心里没有胜算,只是出于同情心而已。
晚上,一眼准在灯下仔细观察,想着这块毛石到底雕刻成什么物件,才能让其发挥超凡脱俗的作用。如果按照传统思路,须采用镂空的雕法,将棉点剔除,可这块毛石上的棉点太多了,全部镂空势必难成一个好物件。也就是说,弄不好,三万块钱会血本无归。
一眼准无愧是读书人,端详之时,突然发现这块毛石一些部位在灯光下晶莹剔透,那些棉点似星星闪耀,顿时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吟出一首唐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吟罢,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幅雪夜深山投宿的图画,那棉点,在他的笔下变成了点点雪花。
次晨,一眼准便去省城找到了他的一位玉雕师朋友。他拿出毛石和图纸,对玉雕师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玉雕师一看二听,笑道:“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眼力!这样的创造!”
半个月后,一款名叫《风雪夜归人》的翡翠挂件面世。这个极富诗情画意的名字引来不少爱好者前来欣赏,人们无不为一眼准将瑕疵变成诗作的创意赞叹。
一传十,十传百。广东一位爱好收藏的公司老板得知了,好说歹说,以一百万元高价要去了《风雪夜归人》。消息再次传开,一眼准的名声在当地更是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有天,熟人老张携了一幅邓文原的字找上门来,说是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做生意,由于初上道,不知商海险恶,被人骗了,正需要一笔钱走出困境,故找上门来。
邓文原是元代著名书法家,他活着的时候就一字难求,现在更是价值连城。一眼准看了看字,略一思索,便问老张卖多少钱。老张有些口吃般地说:“二十万,儿子说要二十万。”
正巧罗州书法家协会詹主席来了,詹主席对书法很有一些研究,他拿起字仔细看了看,认出是仿品,立即暗示一眼准不要上当。
谁知一眼准却坚信不疑,认定这就是邓文原的真迹,付给老张二十万元,买下这幅字。
老张一走,詹主席埋怨道:“你怎么走眼了呢?走眼了也不听我的,真是有钱作烧。”
一眼准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我不会走眼,你等着瞧。”
“这还用等?”詹主席睁着一双大眼像是不认识地望着一眼准。
一眼准仍信誓旦旦:“最多五年。”
几年后的一个春日,一眼准在客厅里正和詹主席一边品新茶,一边谈论着一件新藏品。忽然一辆豪华小车开进了一眼准的院子里,车一停,门一开,下来一位西装革履手提密码箱的年轻人。一眼准迎出门外,用看古玩的眼光,打量着年轻人,虽然陌生,却明白是谁来了,开口招呼道:“是张公子吧?请进!请进!”
“伊教授真是好眼力,我是张捷。”年轻人很礼貌地回答着。
走进客厅里,一眼准指着詹主席向张捷介绍道:“这是我的老朋友,市书法家协会的詹主席。”然后又对詹主席说:“他就是老张的儿子。”
詹主席先是一愣,继而啊了一声,礼节性地与张捷握了握手。
三人一番寒暄过后,张捷开门见山地说:“伊教授,我今天来是受家父生前所托,一是登门认错,二是加倍偿还钱款……”
张捷告知他们,去年冬季老张不幸病故,临终前他拉着张捷的手说:“为父一生光明磊落,可为了你,竟昧着良心将一幅膺品当邓文原真迹骗了伊教授二十万。当时我拿着那幅膺品找伊教授,心里很矛盾,也很害怕,当蒙混过关,拿到钱时,心里又喜又愧,一直默念日后有钱了要加倍偿还。我死后,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办,否则为父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听到这里,一眼准笑道:“其实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是膺品。”
“什么?你当时就知道是假的?”张捷、詹主席不由异口同声而问。
“是的,我认识老张多年,深知老张为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膺品登门。再说,老张从来没提过他有邓文原的真迹,如果老张真的认定是邓文原的真迹,会开口只要二十万吗?所以我没有明说,而是装作认定真迹,收了字。我相信,日后一旦周转得开,你们张氏父子会来认错还钱的。”
张捷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道:“谢谢!谢谢伊教授对我们父子的成全!”
“难怪,难怪你当时定说你不会看走眼啊!”詹主席亦无限深情地对一眼准说道。
一眼准幽默地回答:“你说我会自毁名声吗?”
“哈哈哈哈……”开怀的笑声飞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