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录(组诗)
2022-02-23张远伦
张远伦
恍然录
你不必区分爱是杏子,还是李子
从它们的身形上你判断不了最迷人的甜,和回甜
晨曦,有过分的新鲜
令你觉得雀鸟是来自诗歌,而非来自虚构
叶片在形色软件里,屡次不被识别
美太薄的时候指认是困难的,感情也不是符号
最好的陪伴是李子紧挨着杏子
最好的相处是不被命名
所以此刻温暖的芍药居,一枚苦涩的果子
问候了另一枚成熟的果子,而后风来
它们互相磕碰了一下,复归于平静
我知道,那些内部的果核,定然会
在黄昏的延长线上,止不住战栗
却有晴
木槿花觉得自己应该伸展,来接收暮光
雨滴在内心忍不住反对了一下
它小而透明
但你不可忽视它的饱满
有点波动和荡漾的情绪是正常的
草木的内心有时真难以猜透
像是因为极致的热爱导致它
有了云朵般的蹙眉。紫色不想独自闪耀
借助黑夜的帘幕,它更近于梦幻
我所能用修辞描绘的空间,都是纯净的
你能听见花的语言,比微风更善解人意
却有晴,晴方好。天地辽阔
我只和一朵永夜之花,保持视频连线
方正说
每日在暮色之下,我们沿着曲线走
走着走着,就走出了方正
方正,是文学的格局
但你不可否认,把它扯直了就是一条线
甚至恍然间,我觉得
方正拥有一个浑圆的愿望
这些画面感中的方块
依靠想象力,组成了无限扩展的大平原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散步
从未发现方正的人间有悬崖般的尖角
我认为堪称人生弧顶的地方
别人早就在那里完成登峰
诗人的胸怀里,有一方小院
一直在苍凉而旷远的北方
他经常在院中坐着,等落日回家
青柿解
为了躲过两枚低垂的青柿子
我得弯腰侧身
作臣服状
像是成熟在躲避青涩
我乐于一遍一遍地这样做
逐渐有了为这莫名的行为
命名的想法,而后又放弃
有时候我想过托举它俩
像抚摸孪生兄弟那样
抚摸这对单纯的果实
当光芒打在我伸出的手臂上
像一种温柔的劝慰,让我
缓缓收回僭越之手
我在院子里,在内心的圆弧上
漫步,像星球一样自转
胸中涌起万般感触
对莫可名状的青果
生出敬畏,人世柔软
却有坚硬的果核,而我们
生命的浆果,也逐渐饱满起来
在京城小院里无声地摇摆
晨光拍
成片的晨光逐渐变成闪动的白果
我发现它们已然满身苍茫
北方整体抖动的时候,旭日刚刚反身
我正在调整天空这面放大镜
为孤独配音,为可能产生的爱做准备
一个人瞬间变成两个人
昨夜闪电为苍穹洗脸,今晨
云朵的白手帕在温柔地擦拭雨珠
将最深邃的那片天幕送给你了
请看这个诗人,顶着巨大的天空在奔袭
寻蝉记
暮,它在为我读诗
晨,它在为我读诗
我不知道自己何以这么重要
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北方沙尘掉了几粒
在它们细窄的声带上
还有些黏,仿若我的常用词
紧紧地贴着我的后半生
它的纯黑让我喜欢
这极致的干净,疑为虚幻
落入我浑浊的眼睛
一个终身沉默的人,寻了它很久
想要找到所有发声的源头
除了声波本身,它
并未向我传达意义
但我抬头凝视,像在
迎接天空,悬铃木上有一小片
薄薄的裂开的灰皮
遮住了这个季节小小的漏洞
闪电语
窗上有光熨过,我不相信闪电这么温柔
忽而大地一闪,天空有光荡涤
我有些相信
闪电发明了自己,光之按摩术
像所有犒劳的语言
全化为了电击,我身上的所有穴位
顿时打开,我开始数数
一、二、三、四,电流与我并肩
居于我的身侧
强光化为光屑,星星点点
在我的帘幕上闪闪烁烁
整晚我都睡在闪电的卷角里,近乎透明
疑为你的梦境
是的,闪电是你的祝福语
只是需要等几秒,才能接收到
雷声的暗号,和你的叮嘱
我睡了很久,才想明白
晨起,旭日像是昨夜闪电的回收站
静默,余光无尽循环布施而下
悬铃辞
悬铃木叶片上的尖角,卷一点
就可以把清晨的一滴露水挽留
沿着叶脉,你可以看清闪电的走向,和潜意识的纹路
它用阳面扭动着阴面,像一个人试图否定自己
我把它摘下来,用软笔
写上一串汉字。密码一般,只有惊雷才能破译
墨迹渐渐干了,水痕进入超现实
落款的时间限定了旷远的落日
纱窗冷
芍药居。雨打纱窗冷
只有雨滴才能穿破天地间巨大的屏障
有水屑溅落,室内独处的人看见闪电被分成光粒
垂柳是引导者,将雨帘变成雨线
睡莲最喜正午。雷电勿扰
扰,也佯装不知
文学馆的蓝色屋顶,有着书卷的样子
每一片瓦都是天穹的语言修辞
雨歇。雨珠挂在玻璃上,有些细碎
它们选定了我,才会如此欢喜而又疲倦
杨角来电说的事
右边的银杏树叶呈圆形,左边的银杏树叶呈扇形
集体陷落在夜幕里
凝视好一阵,才能看清这细微的差别
令我如此感激,那些来自星球反光的斑点
右边的结果,左边的不结果
用心判断雌雄的人,也陷落在夜幕里
面带欣喜,恍若有很强的爱的能力
白灰色的果子悬垂,世界欠我的财富,都还回来了
我决定只看,不摘取,不抚摸
不挪动它们呼应的姿态
如果轻风有些过分,它们自会侧身避一避
蝉还在嘶鸣,我对这终日的倾吐已经了然于心
小院黄昏
黑猫是夜幕的代表作,反对黄昏
反对闯入的我
我试图暂时收养它,收养它眼里的光芒
我们共同坐在池塘边
水里的多色鱼群在油画里缓慢地游着
水平面成为略有褶皱的布料
我不敢调动无声的语言。任何思想的存在
都会惊扰到此刻小院的寂静
它起身,略微抖动
身体里像是有小虎替它伸展了几下
而后它消失在草丛中,我消失在自我里
红鲤被自己制造的涟漪困住,久久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