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从日常中淬炼出智慧
2022-02-23丁东亚川木
丁东亚 川木
1.缘何写诗?
丁东亚:我丝毫不避讳,一开始写诗是为喜欢的女孩而写,那种有感而发、由心而生的分行,此时看来算不得是真正的诗,却足够真诚。但真正开始爱上写诗,却是高一下学期在山西的《作文报》上发表第一首诗之后。
川木:刚开始写诗时没有别的考虑,完全是因为倾诉的需要。诗歌是最适合倾诉的文体,每次写完后,都有一种如释重负、大病初愈的感觉,甚至有一种浸润全身的幸福感。慢慢地,我从诗歌的倾诉中发现了语言的魔力、邂逅心仪之词的惊奇。再后来,我就自觉地通过诗歌写作,重建我与世界、我与他者、我与自己的关系。
2.你的诗观是什么?
丁东亚:不管诗是对回忆或所见之物的所感及记述,还是对心境的写照、世相的讽喻,无疑都是为了提升诗歌中源自现实的高尚层次,以及让日常事件与客观事物在进入文本时转化为形而上和伦理的思维。也只有如此,个人经历才有普遍性社会意义,并饱含文学性。
川木:与其他文体相比,诗歌最终指向那不可言说的言说。在一首诗里,词语与词语之间既可经由呼唤、呼应、呼号而相互慰藉,也可经由拆解、悖谬、反讽而反目成仇。衡量一首诗,不能仅仅解读词语的意义,而要借助于结构的安排、词语的组合、气韵的流动,感受其内在节律、复合意旨、隐喻关系等等。
3.故乡和童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丁东亚:故乡必将是我一生写作的起点与根。在外生活多年,豫东平原始终是令我魂牵梦萦之地。诗歌作为一种时间性的体验,其细节的独特性就是诗的肌质,而且这种肌质不会消失,会长久地留在诗人的记忆,甚至会确定诗歌结构的形态。
川木:童年和故乡不仅仅是一个时间和空间概念,也可能是一种味觉、听觉或者视觉概念。比如,对于一个常年漂泊的海外游子来说,童年和故乡已经融入其味蕾中;而对于一个有着文本自觉的诗人来说,童年和故乡已经融化在其语言里。
4.诗歌和时代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与对应关系?
丁东亚:我相信任何一个诗人都无法回避时代性。每一代诗人的作品都饱含特定时代的因子。尽管一些时候我们拥有借助想象与生活意识将人们引向另一种生活的能力,通过自我挖掘或敞开,完成深入生活写作的可能,但自身与生活中的事物依然存在着某种界限或隔阂,并在竭力趋近生活本真的过程中被限制。
川木:时代对诗人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时代是发问者,诗人是回答者。有的诗人热忱拥抱和回答时代的提问,有的诗人则要经过反省、咀嚼和发酵才能理解时代,进而矫正自己在时代中所处的位置。因此,诗歌与时代的关系既有线性对应关系,也有非线性折射关系。
5.对于当下的诗歌创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丁东亚:意义和价值的缺失。作为诗人,应真诚地面对自我和真实世界,用哪怕微弱的声音去呐喊,抑或敦厚地记录,也从不失去本我的思考与观点。这也正是诗歌的“意义”所在。毕竟诗能直接通过赋予平凡生活的事件与事物以意义,从而使它们免于毁灭在某种糟糕的处境。
川木:创造力衰退是我对当下诗歌最大的困惑,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更多地是在重复前人的诗歌,重复他人的写作,重复自己的表达。横向上看,诗歌的同质化比较严重,缺少视角、题材、词语、想象力等方面的开拓;纵向上看,影响的焦虑依然弥漫在个体的写作中,文本和风格的固化犹如坚冰。
6.经验和想象,哪一个更重要?
丁东亚:后者。诗人必须有着精确而生动的想象力。本雅明在谈及诗歌的想象力时,则将之与意志联系起来,认为“没有精确生动的想象力就没有完好无损的意志”,毕竟生活之意象只是作为诗人写作的强化和辅助。
川木:经验和想象是诗歌的双翼,二者缺一则无法达到写作的自由状态。只有通过写作经验的积累,诗人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观照视野、创作题材、表达方式、文本风格,才能在一首诗歌里处理好起承转合、节奏演进、词语组合。而想象,则以其感同身受的方式为我们提供日常生活中难以享有的体验,这也是对贫乏世界的补充、对麻木不仁的补偿。
7.诗歌不能承受之轻,还是诗歌不能承受之重?
丁东亚:不能承受之重。更多时候,诗歌写作犹似一种精神的慰藉与寄托,是一个人与这个时代集体心灵的对话,为其发声,是为了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着,在辩证性的精神生活世界,表达出那“既让人害怕又感到愉悦的无解、未决的抗争”。
川木:关于诗歌的轻与重需要辩证分析,不可笼统言之。有的诗人处理的题材是轻盈或欢快的,有的则承载着沉重或悲壮的话题;有的情绪和节奏是自由奔放的,有的则是壅滞凝重的。总体看来,当下诗坛上“轻”的诗歌偏多,“重”的诗歌偏少,像昌耀那样用生命写作、以写作为生命的诗歌更是十分难得。
8.你心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丁东亚:《坛经》“坐禅第五”篇,六祖惠能为众人讲授“坐禅”时云:“善知识,何名坐禅? 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诗歌写作是否如坐禅,我浅薄地认定它们可以一并而言,那种“本性元自清净”之作,大概就是我认定的好诗歌。譬如雷平阳的《伐竹》,又如胡弦的《尺八》……
川木:诗无达诂,我们无法用量化标准来衡量一首诗的好与坏,但是好诗依然是可以辨认的。好诗的词语会令人惊异,好诗的节奏会契合默读或朗诵时的脉动,好诗的情绪会浸润读者的身心,激发身体的战栗和灵魂的共鸣。一句话,好诗是那种一见钟情、百读不厌的诗,是那种可以陪伴我们人生之旅的诗。
9.从哪里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
丁东亚:我个人时常会从民间文学中汲取养分,那些流传数百年的民歌、民谣,以及童话,都是有益于诗歌创作的。特别是少数民族的。土家族是湖北少数民族人数最多的一个,主要分布在恩施和宜昌,他们的民歌、舞蹈和哭嫁习俗等,都影响了我。
川木:要想找到崭新的汉语,一方面,我们要回溯汉语诗歌的源头,恢复其在《诗经》《楚辞》及其以前的原初生命样态;另一方面,我们要借鉴非汉语写作的成功经验,为汉语诗歌写作注入新鲜血液,扩大其可能的创造边界。
10.诗歌的功效是什么?
丁东亚:对我个人而言,诗歌的功效是尽可能真诚地表达自己的爱与憎;当然,我并非总是沉湎这种小我的情感,因为沉湎自己的私人情感时,可能会彻底背对这个世界。只是一些时候,当我们想要用诗歌书写当下的困境所在时,我们又是何其无力与渺小。赞歌亦然。
川木:诗歌在不同层次上、对不同的阅读对象具有不同的功效。就宏观而言,诗歌是时代的见证,是对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守护,是文学语言的开拓创新;对读者个体来说,诗歌给我们提供一种缓慢前进的勇气和信心,为那些无可慰藉之人提供心灵的慰藉。
11.你认为当下哪一类诗歌需要警惕或反对?
丁东亚:我想要稍稍更改一下问题作答,就是要警惕那些对着镜子说“你看,他多完美啊”的人,因为他的自恋一如他们的作品,实在太过自恋和矫情。
川木:诗歌写作是值得我们终身托付的事业,需要“一个一个生命地书写/一个一个死亡地书写/一个一个词语地书写”(埃德蒙·雅贝斯)。对那些缺乏真诚、没有耐心、不愿付出的写作,我们都要加以反对。在当下,尤其要警惕那些以诗歌之名行讨巧之实的假诗、伪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