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都兰：马头琴，三轮车，倔强的父爱如歌

耕秋

2021年8月，都兰主演的微电影《永远向前》在第六届全国“三微”比赛中突围获奖。

近年来，都兰接连拍摄了《爱匆匆》《把爱留在草原》等多部颇具地域风情的影视作品。她还是电影《我和我的祖国》蒙语版中张子枫一角的配音演员。面对成绩，都兰说：“我曾是个问题少女，是爸爸不停不歇的车轮，碾出了我追梦的轨迹。”

三分钟热度：爸爸的三轮车追不上那束光

2017年7月，都兰大学毕业，决定留在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发展。她的电话成了父亲的轰炸热线。“你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吗？大城市是你能混的？”“你赶紧给我回来，电视台马上就招考了！”……都兰感觉耳膜被震得痛，无奈之下关了手机。

都兰，1996年出生在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母亲开小发廊，收入甚微，父亲靠骑三轮车送货支撑家用。

尽管生活十分拮据，但父母对小都兰的培养却从不打折，舞蹈、唱歌、朗诵，轮番送她去学。可是无论哪一样，都兰都只有三分钟热度，没有一项能坚持得住。父亲连连摇头：“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学什么像什么，你却干啥啥不是呢？”都兰噘着嘴不吭声，沉默抵抗。

母亲灵机一动，提出：“要不让都兰和她大哥学马头琴？”

父亲的头摇得更甚，说：“不行不行，马头琴不适合她，不是谁都能像她哥那样的。”

都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大哥是你心里的宝，我是你眼里的草。”说完，“嗖”地一下跑进了卧室。

都兰不明白，爸爸和大伯家的大哥乌日根都是马头琴爱好者，可爸爸却从来不让她学。“就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她赌气地想。

入学后，都兰的成绩更加堪忧，稳居班级倒数。每次家长会，爸爸都垂头丧气而归。“你这样，将来怎么生存啊，吃不上饭怎么办？”爸爸老生常谈，听得她十分厌烦，甩出一句：“你不也没文化，不也有饭吃吗？我和你一样就行了。”

爸爸被都兰怼得震怒，扬起巴掌就要往她脸上打。妈妈冲过去，拽住爸爸的胳膊：“别打脸别打脸，姑娘家的，打完明天怎么上学啊？”都兰撒腿就跑。

那天晚上，都兰听见爸爸在客厅踱来踱去，唉声叹气到半夜……

因为成绩不好，都兰成了全家最让人头疼的孩子。2003年，大哥乌日根和几个朋友组建了安达组合，意外风靡全国。亲人们见到都兰总是让她跟大哥学学，做个有出息的孩子，激将她说：“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马头琴都出圈了。”

都兰心里十分不爽，大哥怎么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大家都是两手两脚，能有多大区别？

直到2009年，都兰到呼和浩特参加大哥的婚礼。此时，安达组合已经成为内蒙古地区最具影响力的乐队之一，他们还到国外办了巡回演出。大哥的婚礼上，来了很多外国人，他们的镜头到处闪，对中国文化十分赞叹。家人们眼里、嘴上都是羡慕。“乌日根真是咱家的骄傲啊。”“都兰，向你大哥学学吧，把民族文化传出去。”

都兰望着大哥举手投足间显现出的从容和自信，脸上滚烫，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是如此相差万里。都兰悄悄地低下了头，没有去接亲人们的话。

可爸爸却说：“都兰不用这么优秀，她只要能过上安穩的日子就行了。”都兰的头低得更深，只觉得爸爸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

2012年，都兰上高二了，成绩还是很差。一天，爸爸蹙着眉跟她说：“要不参加艺考，兴许还有机会上个大学。”

可是一家三口琢磨半天，也想不出来学什么专业合适。都兰想起小时候那些半途而废的才艺课，暗暗后悔。最后，爸爸问：“这样吧，要不你想想将来干什么？”都兰脱口而出：“我想跟大哥那样！”爸爸腾地起身：“胡闹！你大哥那条路，是谁都能走的吗？”都兰一听，自尊心作祟，反驳道：“你既然瞧不起我，就不要问我。”父女俩不欢而散。

几天后，爸爸为都兰选择了播音主持专业，说：“你大哥说你普通话还不错，蒙古语也出挑，双语主持是个亮点，就学播音主持吧。”都兰沉默接受了。

紧跟着，都兰了解到，艺考前要去呼和浩特进修专业课，学费十分昂贵，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可爸妈却毫不犹豫，将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万块钱都拿了出来。爸爸无比认真地嘱咐都兰：“去了好好学，将来毕业，要是能考个电视台的编制，以后也算是有着落了。”都兰接过银行卡，目光落在爸爸满是老茧的手上，莫名有点心酸。她决定破釜沉舟努力一把。

这一次，幸运终于眷顾了都兰，她的专业课考出超高成绩。2013年，都兰被内蒙古呼和浩特民族学院播音主持专业录取。

爸爸高兴了好些天，每晚都会喝着马奶酒，哼上几首长调。都兰觉得从没让父亲如此满意过。

2015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正在上大二的都兰经大哥介绍，被《爱匆匆》剧组选中，这是一部具有内蒙古地域风情的微电影，她饰演女主。

那是都兰第一次演戏，当聚光灯亮起时，她觉得神奇极了，原来屏幕上的光影画面就是这样拍出来的。都兰释放全部热情投入到拍摄中。导演眼前一亮，接连称赞她有表演天赋。

一路都被否定长大的都兰，忽然在肯定中找到了自信。更让她意外的是，这部片子最后竟然获评国际24小时微电影大赛呼和浩特赛区最佳影片。

从此，都兰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演戏。她不断接拍各类角色，也不断得到业内人士的认可和观众的喜爱。

渐渐地，都兰在民族影片领域小有名气。她欣喜若狂，感觉要成为一个像大哥那样的人，也不是件遥不可及的事。

闯进影视圈：爸爸的“管控”如影随形

2017年，都兰大学毕业了。她决定留在呼和浩特，继续自己的事业。可这个消息却捅了爸爸的马蜂窝，一直在为她进旗里电视台筹划的爸爸，一天好几通电话，吼破了喉咙催她回家。

都兰被吵得无法安心工作，一再强调说：“县里没有剧组，我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拍戏了。”“爸，您别逼我了，我不会回去，不想过一辈子都能看到头的日子。”最后实在被摧得不耐烦，直接关机。

结果，几天后，爸爸直接杀到了她的出租屋，父女俩不得不面对面对垒。爸爸气得嗓子都哑了：“都兰，影视圈你混不了，跟我回家！多大脚穿多大鞋，别逞能。”

都兰猩红着眼眶，倔强地回怼：“从小到大，您就天天说，我不如别人家的孩子。现在我想去努力，想要做一个有点出息的人，您又左拦右拦。说到底，您就是瞧不起我！”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一直吵到邻居敲墙表达不满，才休战。

最后，爸爸无助地蹲在地上，哽咽了半天，尽量保持着和缓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姑娘，爸爸的三轮车没能力给你推上更大的舞台。年前，你妈的手因为染发剂过敏，退了一层又一层皮，她再也干不动了。娱乐圈的资源，爸妈豁出命也找不来。我和你妈一辈子打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只希望你能有份稳定的工作，不必再像我们这样为生活犯愁。爸求你了，跟我回家吧。”

爸爸忽然软下来，都兰愣住了。望着他已经泛白的双鬓，都兰忽然感觉爸爸仿佛苍老了很多岁。时光让她逃离了“啥也不是”的小时候，也将爸爸推向了衰老。恍惚间，她落下一脸的泪。

那天，都兰和爸爸勉强达成了协议。“我们各退一步吧，我去考呼市的社会公益岗，不会在娱乐圈硬拼，先找一份可以谋生的工作。”爸爸勉强同意，言明如若落榜，她立即回家，争取进电视台。

为了在呼和浩特留下来，都兰拼尽全力考上了新城区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公益岗位，暂时稳住了爸妈。但爸爸一刻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执拗，每周像查岗一样盘问都兰的动向，隔几日就提一番电视台。都兰哭笑不得，仿佛呼市和娱乐圈都是爸爸眼里的“毒药”，而他就是那个“解毒医生”，时刻叮嘱都兰“戒毒”。

令人意外的是，都兰的表演才能居然在工作中发挥了作用，因为影视剧、短视频、公益片日益成为文化宣传的主流，都兰形象突出，又有过从影经历，接连被单位选为女主，出演普法影视剧。都兰不仅在公益岗位上做得很好，还过足了戏瘾。她还多次受邀担任各大晚会的蒙汉双语主持人。

越尝试越热爱，都兰那颗想要继续当演员的心再次被唤醒，且愈发爱得浓烈了。

2021年7月，都兰的公益岗位合同到期了。她实在难以割舍对表演的热爱，毅然决定为梦想而活。这一次，都兰决定任父亲再怎么苦心相劝，她都不会再妥协了。

爸爸果然故技重施，连妈妈都一起加入了爸爸的劝降大军，到呼和浩特“绑人”。都兰不想跟他们产生正面冲突，悄悄搬走，消失在爸妈的“管控”视野内。

执着逐梦人：那倔强的父爱如歌

都兰消失了，爸妈只看到她留下的一封信：

爸爸，妈妈：我自小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没有一件事让你们满意过。为此，我自己也曾长久地生活在自卑和内疚的阴影里。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我就这样一无是处？直到接触上演戏，我才知道唯有热爱，才能一往无前。女儿恳请你们，放我一个自由吧。我如果不拼尽全力搏一搏，这辈子都不会甘心。就算我在娱乐圈碰得头破血流，一事无成，我也认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爸爸读完了信，颤抖着手，将信纸握成一团，久久沉默着。妈妈既心疼女儿，又理解丈夫。权衡之下，她劝道：“算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若是再强扭着来，就不知道会将女儿逼到哪里去了。”

两天后，都兰收到了妈妈的短信：“爸妈回旗里了，你回出租屋吧。天大地大，你自己去闯吧。爸妈老了，管不了你，也帮不上你了……”都兰泣不成声。她知道自己伤了他们的心，却万万不能再低头。

从那以后，爸爸像退出了都兰的生活一样，父女俩陷入了长久的冷战。直到她拍的《永远向前》获奖，她的朋友圈都没有得到父亲一个点赞。都兰伤心不已，也不知如何缓和僵硬的父女关系。

此时，恰好大哥打来电话道贺。都兰鼻头一酸，吐露心事说：“哥，爸爸总是以你为傲，对我却横竖看不上眼，我不明白为什么？”

都兰没想到，大哥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跟她说：“越是爱你的人，越会反对你。”

大哥生在农村，小时候曾投奔到居住在县城的都兰家学马头琴。大哥在电话里说：“每天晚上，我坐在叔叔的三轮车上从琴行回家，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马头琴，郁郁寡欢。弹琴是个特别苦的差事，我的十指几乎常年带伤。我的天资并不突出，有一段时间总是达不到老师的要求，不知道偷偷抹过多少眼泪，生怕枉费了爸妈的培养和期许。而这些苦，叔叔是唯一的见证人。”大哥回忆道。

“后来，我组乐队闯娱乐圈，刚起步的时候比学马头琴更加艰难，经常朝不保夕。”回忆起那些过往，大哥动容道：“妹妹，你若成功了，所有人都能看见你的光鲜。可这背后的苦，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我想叔叔只是不希望你走我那条路，你又是個女孩子，这个过程会更加难熬。”第一次听大哥说起这些事的都兰，握着电话禁不住落泪。

都兰终于明白，当年自己想学马头琴，爸爸为什么一口反对。没有一个父亲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他一直反对她从艺，不过是希望她少吃一些苦，过得平稳顺遂。

想到这里，都兰再也没了冷战的底气。她立即买了车票，回家负荆请罪。

然而，让都兰感到意外的是，当她刚进小区，就有好几个邻居向她道贺。“兰兰，听说你拍的戏又获奖了。赶明儿得给阿姨签个名。”“都兰，你要成明星了，以后还得常回家来转转啊。”

都兰心生疑惑，无心跟大家寒暄。她心急火燎地爬上楼。当她推门而入时，刚吃完饭的爸妈齐齐起身，惊讶地盯着她，一时语塞，不知所措。

都兰几步扑到爸爸身上：“爸，对不起！都是我不懂事……”她的喉咙一紧，话被噎了回去。爸爸搂紧了她，故作嗔怪：“都是大人了，还撒娇。还有，你得减肥了。这么胖，上镜脸太大了。”

妈妈破涕为笑：“兰兰，你爸天天让邻居看你的戏，你演得真不赖。”

都兰震惊地从爸爸怀里撤出来，豆大的泪珠串成了线，眼里满是震惊。

爸爸顿了顿说：“演吧演吧，没有老子能拧得过孩子的。”都兰激动地说：“爸爸，我爱您！”

妈妈笑着调侃父女俩：“减肥这事儿，都兰得跟爸爸学哈，看你爸都瘦成啥样了，你要是再不回家，他可都要绝食了。犯犟这一出，你们真是一丘之貉。”把父女俩都说得笑了起来。

如今，都兰继续在呼和浩特追逐演绎梦想，爸爸的车轮依然在阿鲁科尔沁旗的土地上奔波。

2022年元旦，都兰在片场忙碌了一天，收工后赶紧致电爸妈，送上新年问候。爸爸连连嘱咐：“吃饱穿暖，钱不够花就说，爸爸的车轮子供你吃饭还是够用的。”

都兰哈哈大笑说：“爸，您就放心吧！等我站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您换一辆车，升级您的车轮，这就是我的新年愿望，一定能够实现的。”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