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超级周期”能否重振巴西？

迈克尔·普勒　布来恩·哈里斯

巴西是当今世上最大的食品生产国之一。从大豆到糖，从牛肉到香蕉，巴西为全球提供多种食品。与此同时，因为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比如巨大的铁矿储量和深海石油储备，巴西也为现代经济提供了一部分最为重要的原材料。

随着全球经济逐渐复苏，作为南美最大经济体的巴西正好赶上了许多基本商品价格回升。看好行情的交易员之间，甚至谈论起了新一轮的大宗商品“超级周期”。

里贝朗普雷图有时也被人称作“巴西的加利福尼亞”，其周边地区见证了近几十年来农业的爆炸式发展为巴西带来了何等繁荣。

在里贝朗普雷图南部，保时捷和宝马的特许经销商店散布在一排排豪华的高层公寓楼之间。这座城市的人口在过去30年里增长了2/3。

然而，在拥有2.13亿人口的巴西，里贝朗普雷图的富裕景象与困扰巴西大部分地区的难题形成了鲜明对比。

数百万人因公共卫生危机丢了工作，失业率随之上升到了破纪录的近15%。在这个富裕的国家，饥饿率却不断攀升，因为通货膨胀让日用品贵到遥不可及，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又源于国际市场上的巴西商品价格上涨。

对普通民众和投资者来说，大宗商品价格回升的结果不仅会对处在疫情恢复期的巴西产生重大影响，还会影响其未来数年的命运。人们希望这股趋势能重振早在疫情暴发前就已经疲软的巴西经济，释放巴西一直以来宣称的发展潜力。

要想重振巴西经济，就需要政策制定者从21世纪初的大宗商品热潮中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当时作为新兴市场宠儿的巴西，其表现让人大失所望。巴西既没有改善基础设施，也没有删减繁文缛节，错过了通过这两种方式刺激生产力发展的大好时机。

农业繁荣发展的同时，巴西也在经历着旷日持久的去工业化进程。很多传统制造业难以维持自身竞争力，于是工厂接连关门，员工纷纷下岗。

巴西如何应对这两股趋势，可能会决定巴西能否挣脱繁荣与萧条交替出现的模式，而这种古老的模式可以追溯到巴西沦为资源掠夺型殖民地的年代。

在位于巴西ABC地区（由大圣保罗都会区多个城市组成的工业区）的金工工会总部，工会主席阿罗阿尔多·奥利韦拉·德席尔瓦说，仅靠农业的繁荣发展，不足以提振社会。

“农业繁荣期彻底结束后，我们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农业国家。到时候我们的境况会极其悲惨，因为眼下农业机械化水平非常高，根本无法吸纳劳动力。”德席尔瓦说，“巴西无法只靠涉农产业来支撑自己。”

“20世纪70年代，巴西处于粮食不安全状态。欧洲的肉类、美国的牛奶、墨西哥的豆类、阿根廷的苹果……我们什么都进口。”巴西农业研究公司Embrapa总裁塞尔索·莫雷蒂说道。这家公司是由巴西政府运作的农业研究机构。

“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我们就建立起了极具竞争力的可持续热带农业。这种农业在现代社会里是绝无仅有的。”莫雷蒂补充道，“在部分地区，我们一年播种两次或三次。”

这种可持续热带农业主要集中在塞拉多地区，也就是巴西中部高原上的热带稀树草原。这一地区占巴西国土面积的1/5以上。新兴技术、技术进步以及伐木种田已经将马托格罗索等地的大片土地变成了种植园，让人不禁联想到美国的中西部。

巴西可持续热带农业的发展成果十分显著。如今，巴西是全球最大的大豆和咖啡生产国，也是最大的牛肉和糖出口国。

“巴西已经变成了全世界的‘面包篮’。我们拥有全球最高的农业贸易差额。”巴西涉农产业咨询机构MB Agro的若泽·卡洛斯·豪斯克内希特说，“展望未来，巴西会捞到更多的国际市场份额。”

当前的形势给阴霾笼罩的巴西带来了难得的曙光。前年疫情期间，巴西的国内生产总值缩减了4.1%，只有农业实现了正增长，涨幅为2%。

巴西是世界上最大的食品生产国之一。

涉农产业是由供给、种植、养殖、加工、服务构成的统一体。疫情期间，涉农产业在巴西经济中的占比有所提升。圣保罗大学应用经济学高等学术研究中心曾估计，涉农产业在巴西国内生产总值中的占比会在2021年突破30%。

尽管巴西中部经历了近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旱情，巴西未来的经济增长预计也会放缓，但巴西国家地理统计局的权威数据仍看好谷类作物和油料作物的收成。

市场信息咨询公司MD Commodities 的佩德罗·德杰内卡说：“在我们经济不景气的年代，如果没有农产品出口的话，国内生产总值的数字会更难看。”

圣保罗大学涉农产业专家马科斯·法瓦·内维斯指出，里贝朗普雷图就是农业推动城市发展的例子。他说：“如果你去近30年才建起来的城市，你会看到高档酒店、豪华餐厅、健身中心和冰淇淋店。涉农产业带来了资金，于是服务业蓬勃发展。里贝朗普雷图有四家大型商场，就算拿美国的标准来看，四家也太多了。”

法国巴黎银行的阿鲁达指出，尽管大宗商品行业出现了积极的连锁反应，收入却呈现出了集聚效应，这会加剧不平等现象。现代农业需要大量资产，但对劳动力的需求较少，也很少依赖其他行业。与此同时，对出口征收的有效税率通常较低。阿鲁达说：“巨大的生产力掌控在少数人的手里。”

巴西农业崛起之时正值巴西制造业疲软之际。去年，福特公司决定结束其在巴西的百年造车史。这一决定不仅震惊了数千名员工，也严重打击了巴西人的民族自豪感。

一连串的退出事件给巴西敲响了警钟，福特的退出只不过是其中最新发生的一件。梅赛德斯–奔驰在福特决定退出前不久就停止在巴西生产轿车了（卡车还在生产）。索尼和佳能等企业也关闭了在巴西的工厂。

巴西经济部长保罗·格德斯曾对涉农产业超过“转化”产业的现象发表过评论。“转化”产业是个广义概念，涵盖所有形式的制造业，从制造塑料、制药到制造饮料、汽车。格德斯直言不讳地说：“我们正在慢慢地去工业化，这无益于我们的国家。”

去工业化过程的一个讽刺之处在于，钢铁和零部件的短缺拖延了农业设备的交货时间。

数十年来，对于巴西最发达的圣保罗州来说，拥有石化厂、汽车制造厂和金属车间的ABC地区就是那颗跳动的工业心脏。

然而早在2019年，ABC地区三大城市中最大的圣贝尔纳多–杜坎普就已经开始面对福特退出事件了。当时，福特关闭了一家工厂，导致当地失去了近3000个工作岗位。

市长奥兰多·莫兰多坚称，福特之所以决定关闭工厂，根源在于福特当时的全球战略，与巴西本土因素无关。这家工厂的旧址经改造后变成了物流中心，因为市政当局希望进一步实现经济多元化。

然而，ABC地区已不再具有往日的吸引力，难以吸引来自巴西国内贫困地区的移民。“过去，巨额财富都集中在大都市。”莫兰多说，“但现在，财富大多集中在农村地区。”

通货膨胀让日用品贵到遥不可及，使巴西的饥饿人口猛增。

2021年1月，福特公司宣布关闭巴西工厂。受影响的数千巴西员工对这一决定表示抗议。

巴西的去工业化趋势会持续很长时间。根据热图利奥·瓦尔加斯基金会的分析，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制造业在巴西国内生产总值中的占比已减半。巴西国家地理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3年至2019年，巴西失去了140万个工业岗位，对应工业劳动人口的15%以上。專家们表示，工业岗位关系重大，因为工业往往能创造出更稳定的就业机会，还能对其他经济活动领域产生更强的“乘数效应”。

智库机构“工业发展研究所”的经济学家拉斐尔·卡宁认为，与更发达的经济体相比，巴西可谓“早熟”，因为前者出现产业空洞化时，比巴西要富裕得多。

卡宁解释说，一旦某个经济体渐渐富裕起来，就会将服装业、纺织业和鞋业等低技术含量产业的生产活动外包给低成本国家，这种现象时有发生。“但就巴西而言，过早到来的去工业化进程大多出现在技术更为密集的行业中，比如机械设备行业、化工业、石化工业和汽车工业。”卡宁说，“这种现象阻碍了巴西的持续发展。”

不过，货真价实的优秀范例不是没有。全球第三大飞机制造商巴西航空工业公司对于巴西机械制造业来说就是皇冠上的宝石。然而，卡宁认为整个“工业结构网”已经腐朽了。

大宗商品的价格往往十分不稳定，过分依赖大宗商品出口会让一个国家在全球周期性动荡的过程中面临更多风险。

经济学家有时会把生产大宗商品和生产精密产品与服务区分开。前者是低附加值的生产活动，而后者能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巴西的农业却模糊了二者的界限。

蔗农组织Orplana负责人丹尼斯·阿罗约·阿尔维斯说：“如今的涉农产业不只包括农场，因为我们也出口技术、机械和软件。我们有很多创业公司。这是一种基于农村的新型经济。”

乐观主义者认为，这种新型经济为重振巴西工业、发展其他相关高级生产活动提供了机会。他们说，只要给予适当的支持并具备适当的条件，无论是智能重型机械、自动驾驶的拖拉机，还是绿色化工、电子产品和计算机编程，都能展现出巨大潜能。农业科技初创公司的发展蒸蒸日上，说明很多创业者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

卡宁说：“涉农产业能对再度工业化起到催化作用。尽管这个产业的规模还不大，但已经有了不少实例。”

举例来说，大豆和牛肉卖家如今都顶着巨大的压力想证明自己的供应链不涉及滥伐森林，那么卫星跟踪技术和可靠的跟踪系统就将迎来需求量上涨。

由于亚马孙雨林问题，欧洲的消费者和超市威胁要抵制相关产品，一向被巴西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忽视的环境保护，可能会成为涉农产业领域更为重要的主题。“脱碳”也是如此，因为两者都涉及创新、技术和研发投入。

[编译自英国《金融时报》]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