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之战让大唐续命一百余年

2022-02-21张秦

金秋 2022年22期

◎文/张秦

一个县令创造的传奇

很多人认为“安史之乱”不仅是大唐的转折点，也是古代中国国运的转折点。此战后，古代中国的国力再也没能回到唐代的巅峰状态，中原王朝在军事上一直被北方游牧民族压制，直到几百年后的朱元璋北伐才一雪耻辱。

《旧唐书》记载安史之乱是：“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安禄山带着他的虎狼之师劫掠、屠城、杀降、充军……大唐人口减半，被打掉了一半的元气。那么问题来了，安史之乱来势汹汹并持续了八年之久，为何没有一鼓作气灭掉大唐，而是让唐朝又存活了一百多年？这就不得不提一场传奇与悲壮并存的战役——睢阳之战。

睢阳之战的领导者张巡在这场战役之前，并不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而是一个县令。唐玄宗开元末年，张巡中进士，历任太子通事舍人、清河县令、真源县令。安史之乱时，他率兵救援雍丘（今河南杞县），以三千守军苦战九个月，杀死杀伤并俘虏敌军数万人。之后，他与睢阳太守许远合兵一处，以七千疲惫士卒与十多万叛军激战四百余次，毙敌十二万人，死守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达十个月之久。

很多人并不觉得这些数据稀奇，但我们看看睢阳之战之前的战役情况就知其难能可贵了。安史之乱爆发，叛军仅用35天便攻占了东都洛阳。坐镇潼关的名将哥舒翰被唐玄宗逼着放弃天险、主动出击，二十万唐军遭到叛军伏击，只剩八千残军惨败而归。潼关失守后，唐玄宗连夜带皇室亲眷及部分朝臣官员仓皇逃往蜀中。长安城迅速被占领，叛军屠城三日，连婴儿都未放过。

那么，一枝独秀的睢阳之战，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呢？

以少胜多，兵不厌诈

唐肃宗至德二载（公元757年）正月，安庆绪杀死父亲安禄山后，自立为帝。同月，安庆绪派部将尹子琦率同罗、突厥等部族精锐兵力共十余万人进攻睢阳。这支军队乃是叛军的精锐劲旅，骁勇善战，剽悍无比。

睢阳太守许远很早便向真源（今河南鹿邑）县令张巡求救。他之前见过张巡，也知道张巡带兵救助雍丘杀敌无数，是难得的帅才。

张巡收到求救信后，深知睢阳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马上带领三千兵力向睢阳进军，与许远合兵。不过二人合兵后，情形也不乐观，共计六千八百余人，号称七千人。许远认为张巡智勇双全，善于用兵，推张巡为主帅，而他自己负责筹集军粮和战争物资。大唐历史上最惨烈、最悲壮的睢阳之战即将进入白热化。

见叛军兵多将广，大唐军队信心不足，张巡激励众将士说：兵不在多在精，将不在勇在谋。逆贼乃乌合之众，虽然很多，但不必畏惧，只要我们上下齐心，定能打退敌军。

张巡明白做思想工作很重要，但取得一次鼓舞人心的胜利更能起到激励作用。正期待胜利，叛军将领尹子琦求功心切，全力攻城。张巡见机会来了，立刻亲自督战，率将士们昼夜与叛军苦战，有时一天交战二十多次，丝毫不敢懈怠。激战十六日后，他清点一下战功：俘虏叛军将领六十多人，杀死叛军士卒二万多人，众将士一下子士气大振。

叛军攻城不下，乘夜退去。两月后，不服气的尹子琦率军再围睢阳。张巡率军出城主动袭击叛军，将叛军打得大败而逃，并缴获了大批车马牛羊。张巡把这些战利品都分给了将士们，自己分毫不要。这次大捷之后，朝廷拜张巡为御史中丞，许远为侍御史。

到了五月，正是麦熟时节，叛军在城外收麦以充军粮。张巡在城上看到后集结士兵、擂鼓作出将要出战的样子。叛军见状立刻停止收麦待战。夜晚，张巡在城中鸣鼓整理队伍，像要出击的样子，叛军闻知，整夜严备。天亮后，张巡却停鼓息兵。叛军从塔楼上瞭望城中，什么也看不见，于是解甲休息。

这时，张巡与将军南霁云、郎将雷万春等十多名将领各率五十名骑兵打开城门突然杀出，直冲叛军营地，来到尹子琦的战旗下。敌营顿时大乱，唐军杀敌将五十余人，杀士卒五千余人。

不久，叛军派大将率一千余骑兵直逼城下招张巡投降。张巡在城上一边与敌将答话，一边暗中命勇士几十人手持钩、陌刀、强弩从城上吊下潜入无水的护城壕中。趁城外叛军依仗人多势众并不戒备时，勇士们奋勇杀出，叛军猝不及防损失了很多人马。

张巡想要射杀尹子琦，但苦于不认识他，于是就命人削蒿草作箭头。被射中的叛军十分高兴，以为张巡他们的箭头已射完，就去报告给尹子琦。张巡因此得知尹子琦所在方位和容貌特征，他令善于射箭的部将南霁云瞄准尹子琦，一箭便射中尹子琦左眼。叛军大乱，唐军趁势出击。尹子琦只好收兵退去。

随机应变，奇计迭出

虽然骁勇善战又用兵如神，但敌我势力毕竟悬殊。是年七月，叛军大将尹子琦又征兵数万，围攻睢阳。

此时，睢阳城中的存粮已被吃尽，将士每人每日只能分到一勺米，并夹杂茶纸（包茶用的纸）、树皮而食。而叛军却粮道畅通，兵员充足，伤亡能够及时得到补充。睢阳守城的将士死伤惨重却没有援兵，粮食耗尽却得不到补给，士卒损耗的仅剩下一千六百人，且都因为饥饿疾病而没有多少战斗力。此刻的张巡只有选择守城，无力再率军出击。

叛军制作了云梯，高大如半个彩虹，上面安置了二百精兵，推临城下，准备让士兵跳入城中。张巡事先在城墙上凿了三个洞穴，等待云梯快临近时，从一穴中伸出一根木头，头上设置了铁钩，钩住云梯使其不得退去；又从一穴中伸出一根木头，顶住云梯使其不得前进；其余一穴中伸出一根木头，头上安置了一个铁笼，笼中装着火以焚烧云梯。云梯从中间被烧断，梯上的士卒全部被烧死。

叛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又用钩车钩城头上的敌楼，钩车所到之处，敌楼纷纷倒塌。张巡在大木头上安置了连锁，锁头装置大环，套住叛军的钩车头，然后用皮车拉入城中，截去车上的钩头，破解了叛军这一招。

叛军最后在城西北角用土袋和柴木垒成阶道，想借此登城。张巡不理他们，只是派人每天夜晚暗中把松明与干草投进正在堆积的阶道中，前后共十多天，叛军没有察觉。张巡瞅准时机出军大战，派人顺风纵火焚烧阶道，叛军无法救火，经过二十多天大火才熄灭。

张巡随机应变，奇计迭出。叛军佩服他智谋超群，不敢再来进攻，于是在城外挖了三道壕沟，并置木栅围城，以图困死睢阳守军。

到了八月，坚守睢阳的士卒死伤仅剩下六百人。张巡与许远把全城分为两部分，亲自率兵固守，张巡守东北，许远守西南，二人与士卒一起吃茶纸，日夜苦战，不再下城。

即使在这种艰难困境下，张巡还不忘做策反工作，对于攻城的叛军，张巡经常对他们讲说为人臣子的道理。受他忠义感染，叛军将士脱离敌军，前来投诚者前后有二百余人。

叛军久围睢阳，城中粮食已经吃尽，有人建议放弃睢阳把军队撤向东面。张巡与许远商议后，认为睢阳是豫东的门户、河南的锁钥、江淮的屏障。如果放弃睢阳城，那么叛军就能长驱南下，侵占江淮地区。

再说睢阳城内的将士都因饥饿劳累病弱，要撤退也必定走不脱。张巡怀着一个美好愿望：战国时各国诸侯交战，同盟国还互相救援呢，睢阳周围有许多朝廷的驻军，一定会来救援他。

大唐最悲壮的战役

事实证明，张巡太天真了。当睢阳告急时，睢阳城周边的几支唐军或畏惧叛军势力，或嫉妒张巡、许远威名，均不出兵援救。城中日益艰难，于是张巡命令南霁云率领三十名骑兵突围出城，去搬救兵。南霁云出城后，叛军数万人前来阻挡，南霁云率骑兵直冲敌阵，左奔右突，才杀出重围。

但南霁云四处求援，周边唐军皆拥兵不出。直到南霁云到达张巡做过县令的真源县才得到百匹战马。他又到达张巡曾驻守、保卫过的宁陵，才得到步、骑兵加起来共三千人的军队。他带着这些援军乘夜突围入城，边战边进，士兵大多战死，到达睢阳的才一千余人。

此时正遇大雾，张巡听到战斗的声音，说：“这是南霁云他们的声音。”便下令打开城门，南霁云率人赶着顺手从叛军手里抢夺的几百头牛入城，将士们都执手哭泣。城中将士与官吏得知救兵无望，都大声痛哭。叛军知道没有援兵，围攻更加急迫。

城中军民在断粮后仍然苦苦支撑。茶纸吃完，他们就杀马而食。马被杀完后，他们又捕鸟雀和掘地抓鼠而食。最后连鸟鼠都吃尽了，守城的士兵多饥饿而死，活着的也都有很重的伤病。

万般无奈之下，张巡只好选择了被围城、无粮时最惨烈的应对方式。他身先士卒，对众将士说：“各位将士终年缺粮，但忠义之志一点也不减弱，我恨不得割下我的肉给大家吃，难道还爱惜一妾而坐视士兵饿死？”说罢，他杀掉了自己的爱妾。许远也杀掉自己的奴仆，作为士兵们的食物。绝望萦绕在每个人心间，在座者无不伤心痛哭。

对于一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对于一个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读书人，若非想尽一切办法，已然山穷水尽，何至于此？这得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和精神煎熬！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守住睢阳这个战略重镇，庇佑更多的黎民百姓，也为大唐帝国的反击争取更多的时间！

到了十月，将士们因为饥饿和病弱已站不起来，无法作战，叛军这才登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睢阳城头。张巡向西拜了两拜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没有守住睢阳城，生时既然不能报答陛下的恩德，死后作为鬼魂也要英勇杀敌！”随后睢阳城被叛军攻陷，张巡与许远等人被俘。

本来饿得动都动不了的守城将士，看到他们二人后，都孱弱地站起来、放声痛哭。张巡说：“大家不要哭，不必害怕，死是命中注定的。”叛军首领尹子琦问张巡说：“听说将军你每当作战时眼角睁裂，牙齿咬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张巡说：“我是想要吞掉你们这伙叛逆的贼党，但恨力不从心！”尹子琦让人用刀撬开张巡的嘴来查看，发现只剩下三四颗破碎的牙齿。

尹子琦十分欣赏佩服张巡的忠义，不想杀掉他。但他的部下却说：“像张巡这样的人都是忠义守节之士，终究不会为我们所用。再说他深得军心，如果不杀掉他，必留后患。”尹子琦认同，就下令将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全部杀掉。

冬日的豫东平原苍茫而静穆，草木寥落，寒雾朦朦。张巡在临刑前最后看了一眼他誓死守卫的这片热土，神色自若，慷慨赴难，终年四十九岁。

几日后，许远也在被押往洛阳的途中被叛军杀害，终年四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