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
2022-02-21吴佳俊
■吴佳俊
小时候,我在村里学堂读书。学堂坐落在村头土丘上,周围只生长着几棵老树。木制的窗棂,灰尘密布;屋顶的瓦,长满荒草。这是一个缺少色彩的暗淡的世界。
但有一抹朝阳般的色彩,被装在一只墨水瓶里,放在老师的讲桌上,它照亮了我的眼睛,绚丽了我的童年。每天上课,我的注意力都会被这只瓶子吸引。我喜欢看老师批改作业的样子,三根指头拈住笔杆,将笔尖朝瓶中蘸蘸,再在瓶口刮刮,潇洒地在作业本上画下“√”或“×”。老师,自然成了我的偶像——他不但可以判断知识的对错,还能判断心灵的美丑,甚至预测一个人的未来。从老师身上,我看清了自己的方向和目标。
我知道,要成为老师那样的人,不容易。老师是“喝”过大量墨水的人,文化人都是墨水浸泡出来的。姐姐说,墨水“喝”得越多,文化水平就越高,人就越聪明。姐姐的话,坚定了我在苦难中的信念——拥有一瓶墨水,学做一个文化人。但我不敢将这个想法告诉父母,因为他们能养活我们姐弟,并送我们中的一个进学堂,已属不易。
那是一个黄昏,放学后,教室里空荡荡的。躲在门后的我,似一只等待觅食的老鼠,心跳鼓点般起伏,颤抖着双手,拿走了讲桌上那只墨水瓶。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那瓶墨水转化成我的血液,我成了一位老师。
没想到,我偷回来的这只墨水瓶,会给姐姐在精神上制造一场灾难。姐姐比我更加珍视那只瓶子,每晚睡觉前,都要将其捧在手心,端详半天。仿佛她那苍白的青春琴弦上,跳出了几个明快的音符。这只墨水瓶,也激活了姐姐炽热的梦想。很多时候,她坐在桌前,望着墨水瓶发呆,还会从我的书包里抽出一本书来,一边翻阅,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我知道,姐姐是在用那支简陋的墨水笔描绘她多彩的人生。
父亲看出了姐姐的心思,每天早晨,故意提高嗓门说:“兰兰,你去送弟弟上学吧。”姐姐听父亲这么一说,顿时神采飞扬,宛如一只蝴蝶看见了菜花。但姐姐同样是懂父亲的,即使在送我去上学的路上,她也背个箩筐,割草或捡柴。任何时候,她都没忘记帮助父母支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每次,她只将我送至学堂对面。对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她从来只存敬畏和仰望。一次不经意地回头,我看见姐姐在目送我走向学堂时,脸上压抑的忧伤。
迫于生活,姐姐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穷木匠。那只墨水瓶安静地留在我家桌子上。姐姐的出嫁,让我们这个家笼罩上阴影。在学堂、在家里,我满脑子都是姐姐的影子。父亲常站在姐姐离去的路口发愣。一想起姐姐,母亲就忍不住掉泪。姐姐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太多了。
许是为姐姐祈祷,抑或是想重新点燃我们生活的希望,母亲把那只墨水瓶改装成了一盏煤油灯。入夜,母亲将灯芯挑得长长的,橘黄色的火焰,仿佛姐姐如花的笑靥。温暖又弥漫我们的屋子。父亲伴着灯光,编箩筐;母亲坐在灯下,纳鞋垫;我趴在灯旁,看书写字。
长夜漫漫,灯火煌煌。我独自在深夜,把一本本书翻得破损不堪。疲劳时,只要一想到姐姐、想到父母的辛劳,我内心的倔强,又春草般苏醒了。经过努力,我终于从那盏煤油灯下走了出来。多年后,我师范毕业,站上了讲台。当看到讲台下孩子们渴求的眼神时,我在想——他们将会把我视作下一个自己吗?
再次见到姐姐时,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生活的贫困让皱纹过早地爬上了她的脸庞。那一刻,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姐姐却始终表现得平静、安详。身后的箩筐一次次压弯她的脊背,姐姐就一次次挺起腰板。她不再对一只墨水瓶抱有幻想。在经历了风雨之后的她看来,喝清水也能增加血液的浓度,让人成为精神上的强者。姐姐正用自己的双手捧起属于她的那盏灯——她的孩子,这足以让她活得有希望和信念。就像母亲改装的那只煤油灯,虽然光源微弱,却足以照亮一个世界。
《一只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是一篇感情强烈、思想深邃、文质兼美的散文,记述了在那个贫穷、暗淡的时代,少年心怀梦想和信念,奋力追梦的故事。
文章以一只墨水瓶为线索,展开叙事。一只朝阳般鲜红的墨水瓶给姐弟两个暗淡的童年都带来了炽热的向往。因为生活困窘,能上学堂的弟弟通过自己执着努力实现了梦想;不能进学堂的姐姐的梦想在现实中破灭,经历了成长中一场“精神上的灾难”。本文真实地向我们展现了心怀梦想的两种不同的结局——实现或是破灭。但是,生活不会压垮坚强者,只要心怀梦想,心中就有光,这光足以照亮一个世界。本文处处洋溢着梦想的光芒、努力的力量、奉献的无私,读来给人以深刻的启迪和教育,也让人深刻感受到今天幸福生活的可贵。文章主题深远,艺术手法娴熟,文质兼美,富有表现力的语言真挚、感人。散文以诗化的语言,唤醒学生的情感体验,启迪学生的人格成长。
(文章曾入选2019年济南市初中学业水平考试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