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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林撷思

2022-02-19韩少功,周晓枫,朱永新

师道(人文) 2022年1期
关键词:体罚时态公正

事情就是这样:处于特定的时机,正义可能遭到践踏,谣言可能奉为真理,诚实可能遭到唾弃,恶俗可能蔚为时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切好心人在这个时候只能接受自己虚弱无能和四处碰壁的“生不逢时”。但同样是因为特定的时机,不可一世的强权转眼间不攻自溃,众口一词的欺骗转眼间云散烟消,多少显赫逼人的风云人物不知不觉就成了垃圾,而多少智慧不凡的忠告穿过历史的岩层重新被人们聆听。种种时间的作品实属奇迹。

考虑到这一点,一切在逆境中的好心人其实无须气馁。如果说,他们以善抗恶常常没有什么现实优势的话,那么他们至少还可寄望于一个最后亦即最大的优势:时间。日久见人心者,日久得人心也。他们必须明白,不仅中国人抗击日本侵略者需要“持久战”,世界上一切有价值的事业从根本上来说都是“持久战”的事业,从来都需要以时间积累作为制胜的筹码。

在这个层面上来说,历史又是可靠的和公正的。因为各种对历史的扭曲和误读无论怎样有效,但总是面临着一定的极限,即难以完全失真和永远失真的极限。瓦釜雷鸣或指鹿为马,往往只能得逞于一地一时。一切超过失真极限的历史虚构,特别是有悖于大多数人正当利益目标的历史虚构,往往经不起时间的沉淀和淘洗。

在这里,我们至少可以半乐观主义地说,历史常常显得既公正又不公正:公正于大体,不一定公正于小节;公正于久远,不一定公正于短暂;公正于群类,不一定公正于个人。也许这就是历史的双重品格。这与任何概率只能显现于大数统计而无法验证于局部个别的两重性,是差不多的道理。

——摘自韩少功《时间的作品》,《青年作家》2000 年第5 期

写作者很多判断来自直觉和印象,缺乏数据、理论和史料的学术支撑。他们根据空穴来风的线索,依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得出海市蜃楼的答案……他们的可笑和可贵都来自于此。我想谈谈散文的“时态”问题,大概也属此列。

每当我想起自己以前读到的古代文学里的散文、白话文运动时期的散文、中学语文课本上的散文、现在报纸副刊登载的散文,总是给我留下一种混沌的整体印象:它们多数充满回忆的味道。一次旅行、一场际遇、一位亲人、一只宠物……他们回到书桌在回想之中开始写作。当然有着具体的情节、场景和片段,但写作者的视角,往往是从终点望向来路;读者清楚或隐约地知道,一切,属于过去完成时态。

我想特别强调这个词:“时态”。

汉语和英语不一样,所谓过去时、正在进行时、将来时,对我们来说只是昨天、去年、此时此刻、三个月以后等等这样的时间副词标注,之后并无词形和句型的变化。相对来说,我们缺乏对“时态”日常化的思维训练,或许影响到表达方式。许多中国当代作家在处理时空转换时并不擅长,切割和拼贴的痕迹明显,容易生硬。

举个例子,写搬家,我们先写以前什么样,后写条件怎么改善。读读萨冈的短篇小说《帮个忙》:“那年春天,我们住在诺曼底的一座豪宅里。漏水两年的屋顶终于修好后房子更显豪华,摆在房梁下未雨绸缪的水盆突然消失了,我们夜中酣睡的脸上不再有冰冷的水滴,脚下没有了沾水的海棉似的地毯,我们幸福得头晕目眩。”我们发现,她在这段描写里巧妙地镶嵌了闪回的场景,而不是在“以前什么样”和“后来什么样”之间存在界线;萨冈非常自然地镶嵌和融解过去,使阅读更具进行时态的临场感。

我拿小说里的这句话做个实验,如果把其中的“我们”改成“他们”,还是“那年春天,他们住进诺曼底的一座豪宅里。漏水两年的屋顶终于修好后房子更显豪华,摆在房梁下未雨绸缪的水盆突然消失了,他们夜中酣睡的脸上不再有冰冷的水滴,脚下没有了沾水的海棉似的地毯,他们幸福得头晕目眩。”在这段之后,我擅自加一句,“没有谁预感到五天之后降临的灾难,他们之间将只剩唯一的幸存者独自缅怀,并追悔于当初失控的狂喜。”这时,我们发现,在一段正在进行时的短短描述中,既可以折叠了过去,又可以延展到未来——三面镜子,制造出迷宫般的叠映效果。

——摘自周晓枫《散文的时态》,《文艺报》2020 年4 月3 日

关于惩罚,我个人主张有两条底线不能突破:一是罚钱,二是体罚。罚钱又叫“经济制裁”,有些学校规定上课讲话、迟到早退、打架骂人分别罚多少钱。罚钱其实不是罚学生,而是在罚父母。父母被罚了钱,孩子自然要挨打骂训斥,这是借父母的手打孩子。同时,罚钱使孩子幼小的心灵蒙上“金钱万能”的阴影,感受到钱的威力无边,进而崇拜金钱。在家庭里,许多父母也在用罚钱奖钱的办法,同样应该谨慎。

罚钱不行,那体罚行吗?当然更不行。我认为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都不能体罚。我曾经提出一个观点:体罚是无能的表现。一般说来,体会在三种情况下出现:一是说而不服,管而不理,教育方法失灵;二是教师和父母情绪失控;三是坚信体罚能解决问题,消除危机。

我为什么坚决反对体罚?第一,体罚并不能使孩子真正心悦诚服,不能从根本上感化他的心灵。

俄国教育家皮罗果夫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抽打,是为激发人的羞愧感而采用的一种过于粗暴的强制手段。而羞愧感是一种在温室里培育出来的娇嫩花朵。它一旦落入粗暴之手,就会立即枯萎。抽打会使人产生恐惧,这是无疑的,但是这种恐惧并不能起到感化作用,也是靠不住的,只能掩盖内心的邪恶。”

第二,体罚往往使人自暴自弃,滋长仇恨心理。明代教育家王守仁在《训蒙大意示教读注》中也有精彩的论述:“鞭挞绳缚,若待拘囚。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仇而不欲见,窥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设诈饰诡以肆其顽鄙。偷薄庸劣,日趋下流。是盖驱之于恶而求其为善也,何可得乎?”

大概意思是,(现在的人)只知道鞭挞束缚儿童,像对待囚犯一样。于是,儿童把学校看作监狱而不愿去,把老师看作强盗和仇人而不愿见,伺机逃避、掩饰遮盖来达到他们嬉戏玩耍的目的,作假撒谎来放纵他们的顽劣鄙陋本性。于是,他们得过且过,庸俗鄙陋,日益堕落。这是驱使儿童作恶却又要求他们向善,这怎么可能呢?

第三,体罚往往容易使孩子模仿暴力、崇拜暴力。当他成年或者面对比自己更弱小的教育对象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挥拳相向。

——摘自朱永新《家庭教育的底线在哪里》,《婚姻与家庭(家庭教育版)》2021 年第8 期

城乡一体化发展是当前解决城乡二元问题的主要路径,但乡村在这一过程中仍处于相对弱势位置,尚未达到与城市差异共存、互利共生的状态。对城市文化和生产生活方式的全盘接受使乡村社会滋生了更多的“离农性”因素,而乡村教育中已有的外来因素更强化了这些因素的存在,导致教师产生身份认同危机,并最终使其专业成长目标偏离。

传统的二元结构下,乡村教师是乡村社会的文化象征与知识权威,高度参与乡村生产生活,怀揣着对乡村社会的质朴情感,也自甘承担着为乡村孩子一生美好生活奠基的崇高使命。但随着二元社会结构逐步被打破,外出务工人员、乡村大学生、新入职教师等不同群体均不同程度地裹挟着城市“优势”因素而来,加之城镇化发展对乡村经济社会发展形态的冲击,乡村教师原有的相对优越的文化地位、经济地位、社会地位均颠覆性改变。同时,一批批乡村新入职教师身上展现出来的“乡村”因素越来越少,价值观念以城市为标杆,生产生活方式向城市看齐,甚至“除了来乡村学校上班看不出还有什么跟乡村有关联”。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乡村教师渐渐失去原有的“乡村”内核,对于自己的乡村教师身份更是产生了强烈的认同危机。这种危机表现在生活上就是迫切在城市购房以摆脱乡村居民属性,表现在职业上就是急于跳槽城市或接近城市的学校以摆脱乡村教师属性,表现在专业成长上就是专业成长不再是单纯为了学生而更多是为自己谋生或跳槽积累经验。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身份认同危机不仅仅表现在乡村教师群体中,城市薄弱学校教师群体中也不同程度存在着。由此可见,身份认同危机下,城乡教师尤其是乡村教师将解决自身身份危机放置在第一位,迫切希望通过专业成长积累更多身份转换资本,而将专业成长的核心价值取向——为了学生的全面发展置于其次。教师专业成长的核心是教育智慧,其基础是“对学校生活中具体的、鲜活的、富有个性的儿童及其生活经验的认知与了解”。居于城市“打卡”乡村的教师、心向城市“困”在乡村的教师早已脱离了乡村儿童真实的生活世界,并不能与之产生更多共通的、灵性的、具有生命内涵意义的交流,基于此而生的教育智慧也就无从谈起。

——摘自杜亚丽 丁娟《优质均衡发展视域下城乡教师专业成长的三重困境与路径突破》,《中国教育学刊》2021 年第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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