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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向心灵世界的“刺”

2022-02-19姜雯杰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陈然弱势群体人性

摘 要:本文从陈然作品中对弱势群体的柔情赞歌、时代轨迹中的人性探寻以及有“温度”的黑色幽默三个方面,结合陈然小说中的底层叙事和日常书写,体察陈然在时代脉搏下对人性的深度勘探和对世象下芸芸众生心灵“暗流”的寻找。

关键词:陈然 弱势群体 人性

20世纪60年代末出生于赣北乡村的陈然,有过由乡入城的丰富生活经验,目睹了改革开放以来社会转型过程中的各种复杂人事和生活变迁。因而,他的小说创作有着更为宽广的幅度,既有农民、工人、车夫、保安以及家庭主妇和村姑弱女等庞杂的社会底层群体,也不乏职场社会、知识群体和普通的市民人物,在叙述方式上也更趋灵活多样,既有平静沉稳的叙述,也不乏夸张反讽的笔调。近年来,陈然小说题材内容的多样和叙事方式的变化,受到了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被学者称为中国文坛上为数不多的“执着地关注人类心灵、关注人性世界的作家”a。

正如陈然的短篇小说集名《一根刺》一样,陈然的小说就像一根“刺”,向着时代心脉的颤动处刨根问底。他深入在现实中痛苦喘息的弱势群体的心灵深处,从日常生活中开掘出他们的精神天地。他的语言幽默而锋利,在戏谑、夸张、反讽下剥掉事物的外衣,暴露出社会时代的疾患和人性的污垢。本文期望进一步探究陈然作品中丰富而深邃的心灵世界,感受其犀利的现实揭露与细腻的人文关怀。

一、弱势群体的柔情赞歌

在江西当下小说创作中,陈然向来以勤奋和多产而著称。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笔耕不辍的陈然已发表各类小说近三百万字。最初为陈然带来声誉的是那些表现城乡弱势群体的底层叙事。陈然常常把目光投向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过着平凡生活的人们,他们虽然身份卑微,无所作为,生活艰辛,甚至命运不济,但却以各自的方式抵御苦难,守护尊严。

陈然早期小说大多是带有温暖明亮色彩的底层叙事,主人公虽然生活“并不如意”,但却仍然“乐观向上”,这些在小说集《幸福的轮子》中得到充分体现。同名短篇小说《幸福的轮子》通过一对忠厚、勤劳、善良的农村夫妇进城务工的经历和相濡以沫的夫妻生活表现了改革开放初期城乡生活的变化。为了“要让后代过上体面而幸福的生活”,丈夫带着妻子从乡间来到城里务工。丈夫干的是拉板车的苦活,妻子替人缝补衣服补贴家用。虽然他们每天为了生计忙碌,赚钱不多,有时还要遭受城里人的歧视,但是却没有怨天尤人,路边的一碗绿豆汤、餐桌上爱吃的猪口条、偶尔多赚了一点收入,夫妻俩都能在勤劳辛苦背后体会到一份简单的满足和幸福,让人动容。小说结尾,妻子坐在丈夫的板车上向远方驶去,留给了读者无限温馨的想象。《我们村里的小贵》中从农村来到城市的砖匠小贵靠着自己高超的技艺拼出了一块生存之地。在遭遇了婚姻危机和工伤截肢后,小贵仍然没有放弃用自己的双手寻找出路,开始学织毛线。短篇小说《握手》中,二十四岁的郑四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下班后赶回家看他的黑白电视;面对爱情,郑四缺乏勇气而一味地逃避,甚至把相亲的对象拱手“送”给路边素不相识的男人;在“大人物”面前,郑四也总是感到害怕和无边无际的孤独。然而,懒惰、散漫、怯懦的郑四却心地善良,遇到乡下女孩被欺負时,他挺身而出,代女孩写检讨,并替她说情。

陈然对弱势群体的书写有着挥之不去的柔情“底色”,他擅长描绘在俗世中挣扎却又感人至深的爱情。《张拳的光辉历程》中张拳和王海燕是挣扎在时代角落的苦难者。他们之间产生的“不合适”的爱情让张拳承受了惨痛的代价。他破了童子功,失去了自己的大拇指和谋生的骄傲,经济上的困难也接踵而来。他们二人在求生的迫切、精神的干净之间挣扎与破碎,却又在历经所有困苦后彼此相依。《民歌》中的姜和姒,同样是在乡与城之间为了结婚奔波的小两口,生活的不易没有抹去他们心里的浪漫,而是让他们的感情蓬勃生长。《亲人在半空飘荡》中的轿夫与妻子,在艰难的生活中互相搀扶疼惜,他们纯粹朴素而又美好的亲情如那首歌一般永远地飘荡在平原上。在这些作品中,总是透露着淡淡的忧伤,却又在悲情的叙述背后,让我们分明感觉到那股挥之不去的对弱势群体改变命运的期望和温暖关注。就似一股涓涓泉流,从心灵深处流出,浸润了读它的人,温暖了那些在时代气息中逐渐干涸的精神世界和敏感细微的心灵角落。

不难发现,陈然早期的底层书写具有鲜明的平民意识和人文情怀。面对纷纷攘攘的世界,陈然用一种神秘的勇气低声吟唱着生活的歌谣。他借助主人公内心的坚定,描绘出超越世俗的情爱与处于社会弱势人群的勇敢与乐观。这些在岁月中波澜不惊却汹涌澎湃的情怀,也是源自于作者与生俱来的对浪漫生活的想象与对社会底层群体的人文观照。

二、时代轨迹中的人性探寻

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不断深入,经济体制转型和城市化进程加快,各类社会问题尤其是城乡底层的矛盾冲突逐渐聚集显现。从村镇到小城再到省城,陈然的生活变动显然不只是空间的转换,更是阅历的丰富。面对越来越复杂多变的社会现实,陈然的叙事风格发生了显著的转变,直面现实的讽刺批判取代了此前的脉脉温情。正如有评论者指出,早期小说中,“那些渐行渐远渐淡未置可否的尾巴被陈然干脆利索地一刀斩断,他宁可牺牲作品的诗意,也要将残酷的现实甩在人物面前”b。

陈然笔下的主人公们反复寻找着人生的出口,却一次次陷入了欲望的陷阱,被时代的巨轮无情碾碎。小说《手》通过一个乡镇企业工人经历伤残和失业后的沉沦表现了社会转型过程中乡镇底层社会的阵痛和创伤。主人公在工作中被轧去了一只手,后来又遭遇企业转制下岗。在对现实和未来失去依托和信心后,主人公陷入自甘沉沦和消极颓废的旋涡。陈然不再像早期那样对底层不幸抱有温情和期许,在小葛、林霞、红红、厂长等周围人们身上,同样交织着善良与卑鄙、同情与私心、高尚与堕落,暴露出人性的自私和阴暗。《隐隐作痛》这本长篇小说讲述了青年马光在社会的残酷下渴望突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却又一次次在失落中陷入迷茫沼泽的故事。马光在爱情、友情中挣扎,他毕业后分到县城中学教书,因读书而改变了命运。但是知识也让他对这个世界和对自己本身产生了更多的思考,陷入了对自我和人生的不断追问中。在马光身上,折射着当代知识分子在空间转变与经济转型时期的心灵困惑。《我是许仙》通过黑豆虚幻的“许仙”心理与姐妹俩现实的“白蛇”经历形成了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叙事空间。黑豆长期处于一种贫乏、单调、无助的现实境遇中,于是他把希望转移到虚幻的想象。黑豆四处寻找白蛇,虚幻地以《白蛇传》中的人物与剧情来看待现实生活。在小说的另一条线索中,一对姐妹从农村到城市打工,遭遇坎坷,最后走上犯罪道路的经历,同样反映了城乡社会转型中普通民众的心理畸变和精神危机。

当陈然把目光投向更广泛的社会层面时,他不再是停留在叙述表面就事论事,而常常是借助一些具体的生活故事反映更具普遍性的社会问题和人性心理。《一根刺》中的“他”因为吃午饭不小心弄丢了一根鱼刺而神经质的处处疑心与不安,这根小小的鱼刺,也像“山梁”一般横跨在他和老婆中间。最后老婆发现的鱼刺让故事收尾充满喜剧而又讽刺,暗示着人性的多疑与生活的易碎。《谁说我窝囊》中同样用荒诞讥讽“刺”向了婚姻中的骗局。主人公“我”在得知老婆出轨后想尽办法报复,但自己却也和女服务员相好。故事结尾处“我”被女服务员的老公殴打报复,反转中讽刺了现代婚姻中的信任危机和人性的自私与懦弱。《犹在镜中》里整日沉浸在幻想中的玻璃店伙计,梦游中自己带着玻璃镜子来到了古代,“功成名就”,梦境与现实对比中折射的是平凡人生的七情六欲,是现实生存选择下平凡人生的精神空虚与矛盾。在这些作品中,作者极力暗示着经济转型时期“一根刺”的社会常态。

陳然的文字就像一把刀子,切开了生活的表皮,“露出里面颤动的肌肉”c。他在日常生活的曲折婉转中击打人物内心,在平凡生活的基础上触摸现实,在隐喻中勘探与透视时代精神。陈然擅长从平凡人生中的婚姻、工作、生活的各个领域,精确窥探人性的畸形心理和灰暗心境。他不断地从一个个细碎而融入生活实际的故事中,提炼出与时代轨迹密切相关的审美区域,在现实生活与人物内心的冲撞中,感受着人性的多面。

三、有“温度”的黑色幽默

陈然对语言有一种独特的驾驭能力,小说中主人公角色的更替、不同人物的心理活动、社交世界的描绘都展现出陈然语言的幽默特性和表现张力。他注重哲理语言的通俗转化和叙述语言的幽默处理,通过雅与俗边界的打通,塑造氛围的同时与读者交流。与此同时,在幽默的语言背后,陈然还擅长运用夸张、反讽、荒诞等元素,暴露人物的现实隐痛。

陈然的幽默并非刻意逗趣吸引眼球,而是立足于真实生活的趣味流露与坦然叙述,充满着人情的“温度”。短篇小说《恋爱中的王经理》中,文章开头就用寥寥数笔介绍了王经理以前的人生历程,“因为生命寂寞而结过一次婚”“生命不寂寞了,便妥善地和老婆离了婚,把它放到前妻的位置上去”d,引人发笑的表达中暗含着对婚姻的哲理性揭露。远看近看都像一头“熊”的王经理,为了冯可娜魂牵梦绕,死缠烂打地追求她,为此还制定了“缜密的部署和周密的计划”。作者在描绘王经理追求“女神”的坎坷之路中,处处充满着诙谐的趣味,王经理庄严又滑稽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却又实在“憨”得可爱。终于,冯可娜做了王伯当的英语辅导老师,两个人渐渐走到了一起。“趣味对于生活来说是多么重要哇”是冯可娜最后的感叹,她发现了王经理身上那与众不同的风趣,自己也找到了黯淡生活里的光彩。无处不在的幽默元素使得陈然笔下的故事和人物拥有着特殊的迷人魅力,趣味性的话语让人物的特性跃然纸上。

除了温柔的调侃,陈然的幽默表达更多的是“带着尖刃”的戏谑和讽刺,它向着人们最隐秘的心灵世界刨根问底。《捕龙记》的祖父“看到字就头晕”“如果有人想让他头晕,只要把有字的东西送到他跟前就行”e。村里的人说“菇是龙的鼻涕,冰雹是龙下的蛋”f ,便有人真的把冰雹当作“龙蛋”来吃,说吃了补身体。幽默背后处处透露出作者对知识匮乏人们的讽刺和对人性中愚昧盲从一面的深思。《野猪之舞》里的王指导传达上级“捕大留小、捕公留母”的新规定,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王指导“一本正经”外表下的自私自利和虚假官僚作风在他煞有介事的言行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王村成了野猪的“表演舞台”,野猪闯入的荒唐闹剧,也隐喻着外来文化对传统古老村庄的入侵。《董永与七仙女》中,贫困青年董永与风尘女子“七仙女”的欢喜相遇,看似是“天定”的缘分,实则是注定的悲剧。老何、南瓜籽“可笑”行为的背面,都是愚昧与“可叹”。

陈然敢于直面惨淡甚至荒诞的现实人生,他的黑色幽默浸透在故事中,处处展现着生活的无常与人性的悖论。《一根刺》收录了十四篇中短篇小说,它们既是微观的生活截面,也是个体的生存寓言。作者常常从极平常琐细的事件着笔,融入夸张、反讽、荒诞的喜剧元素,通过亦庄亦谐或悲喜交融的叙述方式暴露生活的真相。《考试记》讲述了一个类似于契诃夫笔下小公务员切尔维亚科夫式的故事,只是结局不同。主人公宁可是体制内的一个小科员,对单位上的各种虚浮工作有一种本能的反抗,于是在股长面前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不做单位组织的“考试卷子”。然而接下来,小人物宁可却陷入这件事所引发的各种惶恐不安中,他既担心周围同事的嘲讽,又害怕上司的惩罚。小说的结尾,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局长不但没有责罚提心吊胆的宁可,反而派他去北京学习,而办公室主任也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已经让人代抄了。作者在此通过一个小人物的“有限”反抗和挣扎,揭示了现代社会底层生存的荒诞和卑微。《电动车》的叙述充满了荒诞意味。一个青年买了辆有问题的电动车,可是当他找卖家、维修点和厂家的时候,却被鬼推磨似的互相推诿,没有谁愿意负责。于是,他便陷到坏车、维修、无功而返的怪圈当中。小说结尾,青年竟仍然向熟人推荐买他一样牌子的电动车。作者在青年买车修车的执着和无奈中表现了现实的荒诞和人性的异化。《窒息》中的三十多篇具有黑色幽默特征的微型小说,更是充满了各种现代社会的焦虑、恐惧、孤独、荒谬和危机。陈然用冷酷犀利的笔触描写了各色市井人物的荒诞际遇,集中展示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症候,从而揭示出社会转型期具有广泛意义的“时代病”。《消费时代》通过一青年男女的死亡事件讽刺了人情冷漠和利益至上的“消费时代”。一位姑娘的男友在建筑工地意外坠亡,随后姑娘也在同一处殉情自杀。然而,报道却由最初批评安全监管的时弊,转向了更能引起读者兴趣的“殉情”故事。为了利益,媒体大肆宣扬报道,完全不顾当事家庭丧失亲人的痛苦。《窒息》的故事更具有荒诞象征意味。患有异食癖的“我”因长期食用油漆而导致身亡。“我”即便清楚地知道吞食油漆的后果,却依然义无反顾地走上死路。显然,作者通过“我”的怪癖和选择揭示了现代社会的人情冷漠、现实荒诞和精神危机。

陈然的幽默,是一种“有温度”的黑色幽默。他于轻松诙谐的氛围下体现保持初心、回归本我的思想意蕴,于嬉笑怒骂中,倾吐出针砭时弊的讽刺。陈然期望用这种“有温度的幽默”,唤起人们心中的深层思索,奇幻和荒诞深处,处处都是人性中的荒诞与隐秘在作祟。冷峻的叙事和反转“可笑”的结局背后,是陈然用火热的心在解构生命,幽默的外壳下,是他对社会现实的理性深究和对人性本质的想象和探索。

四、总结

近些年来,陈然的写作主题呈现更加多元化的趋势。一些作品中将寓言的现代化处理体现现实隐喻的同时也呈现出别样的神秘色彩,《捕龙记》这本集子中采用的儿童视角也给读者带来了别样的新奇体验。陈然对短篇小说创作有着极大的热情,他曾毫不讳言地表达自己对短篇的热爱:“如果说作家与文体之间也有着某种适应性的话,那么我承认我或许是比较适合写短篇小说的作家。”g陈然对这一体裁的沉静专注与不断探索,给当代短篇小说创作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他不附庸亦不随流的小说创作态度,在当下可谓难能可贵。

总的来说,陈然的小说创作追求文本的空间扩展和叙事的张力展现,他不断从故事中延伸出共同的意义与读者进行对话。我们能从他的底层书写和日常叙事中获得面对苦难命运的勇气和普通人生的力量,能从他幽默锋利的语言和离奇的故事背后感受到人性的荒诞和多面。他的笔尖似一根柔软的“刺”,在日常生活中描绘出现实样貌的同时,刺向了转型时期人们内心世界的隐秘角落。

a陈然:《评集》,《百花洲》2010年第1期,第35—37页。

b 晓华:《底层如何呈现》,《文学报》2007年5月31日,第004版。

c 陈然:《犹在镜中》,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238页。

d陈然:《幸福的轮子》,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第 61页。

efg陈然:《捕龙记》,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4页,第5页,第2页。

作 者: 姜雯杰,南昌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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