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伦敦,我的仲夏夜之梦
2022-02-19邹迪阳
邹迪阳
2022年1月1日,英国伦敦,千年桥上上演灯光秀庆祝跨年
“Here’s to a brand-new decade(致又一个全新的十年)!”
伴随电台主播高亢的倒计时,我和伦敦桥上乌泱泱的人群一道,等来了烟火腾空、耀亮伦敦眼和整个中心城区的瞬间。据格林尼治时间,这是2019年最后的几分钟,伦敦跨年夜的传统保留节目—烟火大会正跃然登场。
回看赴英的留学生涯,这幕像是个无声的隐喻,穿透了我所有悲欣交杂的片段,又在世界被命运的狂流攥住前,为其定格下了最后安逸而浪漫的样子。
置身于各种声响、色彩飞溅的不真切感中,彼时的我,尚不知该以何种心态迎接前方的路。直到2020年3月末,受迫于英国疫情形势日益严峻,提前半年“逃”回国,方觉连月来奇妙的际遇就这样被仓促掐断,而下次现身希思罗机场的出站口,天晓得又要间隔多少个时日。
如今,英国仍在和病毒艰难拉锯。每当和后两届“涉险”去英国读研的朋友闲聊,听她谈起对伦敦的印象,熟悉的街景便在眼前摊开,拼贴为灵动的蒙太奇。
缩水严重的异国之旅,固然让我留下了不少遗憾。对于伦敦这座大都会,我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路人。但与之有限的接触,还是让我感受到了扎根于当地人血管的独特魅力。
相对于美、澳等国,英国成為国内众多留学党的首选,与其研究生学制仅一年的优势分不开。而在人文景观荟萃的伦敦上学,更是为文艺爱好者提供了天然的乐土。
报到当天,我的导师先是分头询问了每个人择校的动机、对未来一年研究生阶段的展望,接着号召大家充分利用好这段时间,既要专注课业,也不该放过探索的机会。
对我这种电影发烧友来说,开学季最值得期待的活动非伦敦电影节莫属。这个由“英国电影协会”主办的电影节,放映片单为全球各大影展的精粹。能够“零时差”在大银幕上观摩戛纳、威尼斯等的主竞赛入围片和口碑作,并与主创在映后问答环节相遇,着实叫人激动。
放映的主阵地“BFI Southbank”(南岸影院),称得上伦敦独立艺术院线中的王者,不仅因为它设在南岸—伦敦文化与表演艺术的枢纽,而且在官方协会和国家财政支持下,这里也不乏多种专题和系列放映活动,譬如2020年初的费里尼百年诞辰回顾展。晃悠到南岸附近吃个汉堡,再去南岸影院看部片,是我繁忙之余最快捷的充电途径。
除了南岸影院,伦敦的艺术片观影地图还覆盖了多个地标:当代艺术协会、巴比肯中心、法国文化中心、开在唐人街的查尔斯王子影院,还有以Curzon、Picturehouse为首的连锁独立影院,都让偏好特定电影类型的人士有了去处。
南岸影院称得上伦敦独立艺术院线中的王者
值得一提的是,针对财力不足的学生党、20岁出头的年轻人,这些放映机构大都推出了低门槛的会员制。拿南岸影院来说,25岁以下观众每天都能花3镑买到限定场次的票,比国内一张普通2D电影票都便宜。
后来我发现,不只是影院,包括舞台剧、展览、演唱会在内的其他文娱活动,也完全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冷,尤其是博物馆领域。
出于对公众美育理念的倡导,大英博物馆、国家美术馆等除了特别展览外,常年向所有人免费开放。驰名业界的泰特现代美术馆,亦不乏多种优惠和公益项目。如果嫌人太挤,还可以杀向各个小众而有人气的免费艺廊。
晃悠到南岸附近吃个汉堡,再去南岸影院看部片,是我繁忙之余最快捷的充电途径。
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
价格公道,包容性极强,这是伦敦文化生活予人最强烈的感知。当地人对艺术的热忱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而非将其视作某种门面的摆弄。
或许最能体现大众狂欢属性的,还是绿洲主唱Liam Gallagher的演唱会。在O2这个全球顶尖的表演场馆内,当谱写了英摇历史的巨星出现,我和看台上的众人一道嘶声合唱。我被淹没在漫天抛撒的塑料啤酒杯中,感受着空气中的热流和搏动,仿佛从前互联网时代绵延至今的乡愁,浇活了每个枯死已久的细胞。
在伦敦,你最好有个固定的社交圈或闲时爱好,否则很容易滋生出无尽的郁闷。
因为疫情的缘故,我无缘亲历伦敦炙闷的暑天。如今想来,在这座城市里精神生活的丰裕,以及我收藏的各种票根和手册,何尝不是一场绚烂的仲夏夜之梦?
就像其他所有国际大都会,伦敦为各个地域的文化都腾出了落脚点。自然地,少不了烟火气滚沸的唐人街。
从地理位置上看,伦敦唐人街最显眼的特点,是其紧挨着市中心Soho区。约莫1800年代初,一批中国华南的劳工水手来此落户,形成了饶有民族风味的聚居地,并在1985年获得了市政府的正式承认。
来到莱斯特广场,稍微走几步,便能见到满眼中英文双语标注的店牌。长约800米的主街两边各伫立着一个牌楼,上书“国泰民安”和“伦敦华埠”。除了林立的餐馆外,街区内也有药房、中国超市、点心铺、银行等场所,服务类型齐全。
在此驻扎的华人,多来自福建等沿海一带,他们用精干又务实的头脑,将这块地界经营得活色生香,不时还有当地的街头表演家、YouTube博主跟中餐爱好者,夹杂在攒动的黄皮肤中。
每到家乡胃蠢蠢欲动时,唐人街便是最为理想的补给所。由于走过太多遍,我的脑海中至今框着一张从公寓所在的国王十字车站附近,经由大英博物馆、牛津街、皮卡迪利广场,再到唐人街的步行地图。而我对泗和行、龙凤行这两家中超内货品的陈列,也日渐熟稔于胸。
赶上第一次在海外过年的时候,整条唐人街挂上了灯笼,还有技艺精湛的舞狮队在街口表演。若想堂食,不等个把钟头是没法落座的。我和室友选择了自己下厨,先是在中超例行大采购,再去文兴酒家外带一只刚从挂炉取下的烧鸭,酥皮光滑锃亮,顷刻挠拨了身心。
在12月25日,对“仪式感”的奉守全然是另一幅图景。街面上的商铺都早早关了门,我们也跟着入乡随俗,起床后打车到圣保罗大教堂,參加备受伦敦市民喜爱的颂歌活动。
伦敦街头的鸽子
走到台阶尽头,有贴心的工作人员递上小册子,微笑着问候:“Merry Christmas!”跟随人流涌入这个曾浴火重生的建筑,像是《哈利·波特》里的新生头一次穿过礼堂般。
聆听过主教的布祷和唱诗班表演,还要排队从大号的金色圣餐杯中啜一小口葡萄酒、领取用小麦做的白色薄饼(寓意被耶稣的血肉浸洗),以完成整个礼拜,如同郑重放在蛋糕顶上的盐渍樱桃。
到了下午,要想去Waitrose等连锁超市买做饭的食材,可得抓紧时间。我们差点错过了货架上仅剩的几只全鸡,尽管它们个头小了些,但对于几个人烤火鸡的分量来说刚好。
回到家往火鸡肚子里填塞各种馅料,反复揉搓(用室友的话说是“马杀鸡”),接着便放进烤炉里耐心候上一阵。越是讲求节日氛围,相应准备的工序也就越多。
享用过晚餐后,我们临时起意到国王十字车站前面的广场转一圈。人们都待在家里,冷清的街面上半天不见一个人影,车站也提前打了烊,只有一两个蜷在角落的街友,提醒着我现实中清晰可见的落差。
我对伦敦冬天更深的感受,是不到下午4时便转暗的天色,加上常年淅沥沥的雨水,似乎要吸走人们的全部活力。难怪刚来的时候,有个“伦漂”两年的朋友告诉我,在伦敦,你最好有个固定的社交圈或闲时爱好,否则很容易滋生出无尽的郁闷。
而我在6个月里所做的,也正与此相近:泡图书馆、拥抱艺术带给我的每次战栗、和室友解锁新的菜谱……仅是匆匆一瞥,业已补足了往昔对英伦热烈的畅想,让我体察到潜伏在各色标签之下,某种原生和不动摇的逻辑。人们怀揣着迥然的身份奔赴此地,自给自足,汇成滴墨状的油彩。
这让我想到的是《伦敦人》这部非虚构作品中,末尾“离开伦敦”一章的那句话:“你换到另一个频率,并且知道这一个频率更安静—这是当然了,你离开的,是一团巨大而火热的能量啊。”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