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国”阿塞拜疆旧梦
2022-02-19楼学
楼学
阿塞拜疆首都巴库老城
外高加索三国的总面积,加起来只有约18.5万平方公里,和广东省的面积相差无几。然而,三国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恩怨纠葛。自苏联解体以来,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之间的领土纷争几乎从未停止过,飞地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简称为“纳卡”)更是安置在南高加索地区的“火药桶”。
尽管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相邻,但两国之间的陆地边境都已被关闭。想要一次性游玩高加索三国,只能以格鲁吉亚为大本营,甚至还要面临护照上有“敌国”签证而被拒签的风险。但幸运的是,我们在一个局势相对稳定的时段抵达高加索,出入境官员似乎没有必要刁难远道而来的旅行者。
复杂的地缘政治,塑造了这段曲折的旅行路线:在抵达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两天之后,我们决定先坐火车去阿塞拜疆,几天后折回第比利斯,转车游览亚美尼亚后再返回第比利斯,最后回到中国。
第比利斯每天都有一班夕发朝至的火车,前往邻国阿塞拜疆的首都巴库,全程需要约12小时。但即便是最昂贵的一等座,也只需91拉里(约合人民币230元)。
一等座的车厢是双人包间,上车时我们每位旅客拿到了一个封装好的塑料包,里面有崭新的床单、被套及枕套。设计简约的床品上有蓝色的“ADY”字样,是阿塞拜疆国家铁路公司的缩写。
我不禁向旅伴感叹,这套床品对铁路迷真是太有吸引力了,如果ADY有自己的纪念品商店,我一定要去买一套。我内心希望这套床品的钱已经包含在车票之中,然而在抵达巴库之前,列车员就将其收走了。
火车8时多从第比利斯发车,约一个半小时后就已从格国出境,但列车在边境线上停留了约1小时,来完成两个国家的出入境手续。列车员会收走我们的护照,各项手续都在车上完成,其中还有边防警察上车检查。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张海关申报表格,然而上面的一切内容都是俄文。正当我们面面相觑时,列车缓缓启动,正式进入了阿塞拜疆。而那张俄文的海关申报表,后来成为了我的旅行纪念品。
跨国列车
想要一次性游玩高加索三国,只能以格鲁吉亚为大本营。
清早我们醒来时,列车已在巴库郊外。临时停车时,我偶然瞥见窗外一栋流线型的现代建筑。这栋名为“盖达尔·阿利耶夫文化中心”的新建筑,正是著名建筑师扎哈·哈迪德的作品。
2007年,阿塞拜疆政府委托扎哈設计一栋能够代表全新国家精神的公共建筑,这座建筑被视为这个国家从苏联的规划思想和建筑遗产中走出的重要尝试。尽管试图从苏联的历史中脱身,但苏联的影响显然无处不在—正如这栋建筑以盖达尔·阿利耶夫命名,他是阿塞拜疆的总统,也曾是苏联时代的阿共中央第一书记。
苏联时代无疑形塑了外高加索地区的方方面面,如那张海关申报单所暗示的那样,俄语曾是三国的官方语言。在苏联解体以后,俄语仍是阿国的通用语之一,但重要性已在不断下降。
车窗外,盖达尔文化中心的曲线,据说是从本地更久远的伊斯兰传统艺术中获得灵感,而其周边的建筑似乎相形见绌,其中不乏国人熟悉的赫鲁晓夫楼。在我们乘坐的这一趟国际列车上,列车员们仍说俄语,却几乎一句英文也不会—这列火车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旧梦。
盖达尔文化中心只是苏联解体后,巴库大规模投资公共设施建设的一个缩影。阿塞拜疆是里海沿岸重要的产油国,因此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支撑首都的更新,和外高加索的两个邻居相比,阿塞拜疆也确实更具现代魔幻感。
在巴库的老城里,抬头就能望见充满魔幻色彩的火焰塔。这座高大的现代建筑由三栋火焰式的塔楼组成,这一设计来源于本地最悠久的文化传统。火是阿塞拜疆古老的崇拜对象,是沟通人与自然的媒介,这里甚至被视为伊朗琐罗亚斯德教的起源地之一—这个宗教更常见的名字是“拜火教”。
巴库城外古老的火祠
巴库老城内充满魔幻色彩的火焰塔
早在公元前第一千纪的阿契美尼德时代,拜火教已成为阿塞拜疆一带的重要信仰,就连国名本身也来源于中古时代的波斯语,意为“永火之地”。从地理上看,这一地区成为拜火教的圣地简直毫不奇怪:地下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矿藏极易开采,一些天然气的出气口被意外点燃后经年不灭。巴库的城市郊外就有一座燃烧了许多年的“Yarnadag”,已成为本地重要的旅游景点。
巴库城外还有一座古老的火祠(Ateshgah),其名称同样来源于波斯语。火祠是拜火教的庙宇,但更早时曾是印度教徒祭祀毁灭之神湿婆的庙宇。在这座石构神庙的院落中心,有一座建造在天然气出气口上的神龛,这里的圣火直到1969年才最终熄灭;后来经过改造,由巴库市政管道继续提供天然气,至今仍为远道而来的各国游客熊熊燃烧。
拜火教、印度教的合流,恰好为我们展现了巴库多元的文化背景。这座名城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站。如今,阿塞拜疆的版图如同一只朝向里海的飞鸟,而巴库正处于鸟喙所在的阿普歇伦半岛上,是横跨里海最短的捷径所在,也是连接伊朗高原与北方草原重要的陆地通道。
巴库人引以为傲的老城,已经被列为世界遗产。这座城墙环绕的城市自古以来即是半岛上最重要的定居点,其悠久的历史甚至可以上溯至旧石器时代。中世纪以来,这里一直以发达的盐业著称,而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波斯、奥斯曼、沙俄等不同帝国互相竞逐的前线—存留至今的高大城墙,就是12世纪时為了抵御连绵不断的入侵者而修建的。
阿塞拜疆是里海沿岸重要的产油国
古城内有两处重要的古迹。一座是始建于12世纪的少女塔,但“始建大法”将它的历史上溯至2000多年前。由于其标志性的外观,少女塔是阿国货币上的景点图案。
另一座则是占据了老城制高点的希尔万沙宫殿。这座宫殿的创始人是来自阿拉伯地区的移民,但受到强烈的波斯文化影响。9世纪中期,移民家族在今天的阿国境内创建了希尔万沙王朝—尽管它在许多时段都是邻国强权的附庸,但这个王朝延续了将近700年,是世界上最长命的伊斯兰王朝。12世纪,王朝迁都巴库,并下令修建了我们今天所见的城墙与少女塔。希尔万沙宫殿反倒要年轻得多,大部分建筑是于15世纪修建的。
但我最喜欢的并非这两处被列入世界遗产的地点。6月酷热的午后,我们常常漫步于巴库老城的石街上,懒散地循着空调凉风,走进一处精致的咖啡馆坐下,慢慢消磨这炎炎的假期。待到太阳收起锋芒,我们才从空调的庇护中走出,去偶遇山城中起伏的街巷,不时在转角望见尽头处深邃的里海,或是抬头望见,高耸的火焰塔出现在古老城墙、寺院的背景中。
在高加索旅行的末尾,我们从亚美尼亚返回第比利斯。我们的班车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一条不怎么常见的路线,在途经风景秀丽的塞凡湖之后,竟然一路向东,拐向了亚阿两国的边境线。电子地图显示,两国之间有着密集的“插花飞地”,我的定位也频繁在两国之间切换。
在离开阿塞拜疆几天后,我竟然又意外地回到了这个国家,并且抵达了我最好奇、最想一探究竟的“敌国前线”。
但眼前的景象却与我想象中截然不同,车窗外没有森严的战备工程,只有大片丰美的草原与潺潺的溪流,景色美丽至极。然而,不断有古老或残败的修道院忽闪而过,其中的那些废墟,提醒着这里并非太平之地。
在我们离开高加索一年之后,亚阿两国的边境线上战争又起。在新闻图片上,我再次见到南高加索的连绵草原时,它却已成为坦克残骸的背景。阿塞拜疆,一个火焰的国度—有时是不同文明汇流的火焰,有时是现代建筑致敬的火焰,但也有时是战争的梦魇。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