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地方性的“二次建构”:媒体报道呈现的短视频与农村
2022-02-18吴世文孙雅然王嘉乐
吴世文,孙雅然,王嘉乐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一、问题的提出
当前,短视频已成为继互联网基础设施、智能手机之后互联网在中国农村扩散的新形态。截至2021年12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9.34亿,占网民整体的90.5%,贡献了移动互联网的主要时长和流量增量[1]。在农村,短视频不仅是农民日常休闲的主要方式之一,还是促进农业生产的“新农具”。据统计,短视频在“带动乡村旅游,推动农产销售,拉动贫困地区经济增长”方面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2],主流短视频平台也在积极探索助农新模式[3]。短视频深度嵌入农村,构成了我国农村互联网发展和媒介使用的新景观。
随着农村短视频的快速发展,研究者密切追踪这一问题。既有研究关注特定农村地区短视频的使用状况以及涉农短视频的生产与扩散[4-5],但缺乏总体性的分析,难以窥见短视频与农村相互嵌入、相互建构的全貌。而呈现这种全貌,不仅有助于洞察农村短视频的境况,而且能够从侧面考察互联网与中国农村相互建构的复杂过程。本文将2015—2021年媒体对农村短视频的报道,视为能够呈现农村短视频发展全貌的一种素材,透过媒体话语分析短视频与中国农村的勾连,聚焦探索如下问题:媒体如何报道短视频与中国农村的话题?媒介话语呈现了短视频与中国农村的何种关联?如何反思媒体透过报道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对中国农村的建构?
二、文献探讨
(一)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扩散研究
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扩散始于2016年[6],与其在城市的扩散同步。学界研究聚焦如下三个方面。
一是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扩散。从扩散的影响因素上看,论者认为短视频在我国农村快速扩散,受到乡村网络基础设施的完善、短视频生产门槛的降低、“村红”和“网红”的内在驱动[7]、短视频的内在属性(流通的情感商品)[8]、政府部门的参与和介入[9]等因素的复合影响。从扩散过程上看,论者基于乡村空间变化的角度总结了土味实验、空间生产到媒介认同三个阶段[10]。
二是短视频对中国农村产生的影响。不少研究者对短视频之于农村的影响持有乐观的态度。短视频的核心是“记录”,催生了大量的“平民起居注”,因而让普通人拥有表达权和记录权[11],可以释放农村的内容活力,展示鲜活、真实、多元的新时期中国农村形象[12],其中,诸多论者关注短视频对农村留守妇女和老年人等弱势群体的赋权,指出短视频作为一种“弱者的武器”为他们接入数字生活、实现与地方社会的连接提供可能[13]。刘娜、周敏等认为短视频中的乡村文化具备亚文化的特征,是乡村文化表达的新路径,也是新的社会流动路径[14-15]。亦有论者认为短视频是数字时代城乡交往的新模式,发挥着消除城乡偏见、缓解城乡阶层紧张的社会功能[16],有助于打破传统的“城市—乡村”二元区隔的认知模式[17]。还有论者阐述了短视频对于推动乡村振兴以及塑造乡村品牌的经济价值[18-19]。不过,也有论者对短视频之于农村的影响持有一种悲观或批判的态度。例如农村的短视频用户难以摆脱主流社会对他们的凝视,既无法通过短视频实现阶层流动,也难以逃脱被主流意识形态和商业收编的命运[20]。总的来看,研究者更多地认同短视频对于农村的积极影响,以持有乐观态度者居多。但现有研究多为宏观层面的描述,运用实证方法探讨影响何以产生以及产生了何种影响的研究还比较欠缺。
三是批判和反思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渗透。论者关注短视频带来的信息增长和文化差异对农村文化的冲击。一方面,短视频的“自愿”与“非营利”特点掩盖了平台与用户之间的剥削关系,在商业逻辑、主体性表达和流量变现的裹挟下,农村短视频制作者为了增加收益,往往停留在物质生活的展演,而与中国乡村厚重的、真实的文化渐行渐远[21-22]。另一方面,短视频可能遮蔽城乡差距这一现实问题。短视频呈现的农村景象对城市消费者具有吸引力,但农村生活只是他们想象和凝视的对象,短视频揭示的是城市化进程下微妙的城乡差异,反映了有争议的文化动态和权力的等级制度[23-24]。
总之,短视频与中国农村的互动和相互建构引起了论者的关注。但既有研究主要关注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扩散及其影响,而对短视频与农村互动的过程等历史及文化问题关注不够;采用论辩式的阐述多,而基于实证数据的分析不够。
(二)“三农”议题的媒体呈现研究
“三农”话题是媒体报道的重要议题,“三农”问题的媒介呈现是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论者发现,媒体对“三农”议题的呈现随着社会发展和政策调整而变化[25],相关报道具有明显的国家叙事框架[26],“媒介框架”与“政府框架”高度一致,报道的引导性明显[27]。报道可以发挥内化政治导向、引领农村发展趋势的作用,但也存在误读中国农村的问题[28]。新媒体的迅速崛起给“三农”议题的呈现带来了新变化:一是“三农”议题呈现的主体转向。大众传播时代,涉农报道多以“他者”视角建构,农村往往是被讲述和被凝视的对象,而自媒体的出现赋予了农民表达权,农民可以成为乡村叙事的主体,乡村传播呈现“去中心化”的特点[29];二是“三农”议题呈现的内容转向。涉农短视频的内容主要包括日常生活、乡村生活、创作技能、小说和微电影以及“正能量内容”五种类型[30],更为丰富和立体;三是“三农”议题呈现的目的转向。农村用户在短视频中的自我表达与微博时代及之前的“借媒抗争”不同,短视频中的身体叙事不为受损的利益抗争,而是为了表达情感,展现了“新农人”的尊严感与自尊心[20]。同时,碎片化的乡村符号在短视频中可以构建“拟态家园”,为乡愁制造新的展演空间[31]。
论者对“三农”议题的媒介呈现也进行了诸多批判性思考。首先,关注媒介对“三农”的“偏视”现象。过去,在基于城市建立的主流文化秩序下,农村报道受到植根于城市文化的媒体偏好的影响,涉农报道中的农民往往被误解,农村被置于城市生活的对立面[32]。在新媒体时代,媒介技术、资本、文化惯习、网络显现度、媒介框架、用户偏好等会造成新的遮蔽[12],导致短视频等无法映照乡村生活的真实情境。其次,关注“三农”报道中农民的失语现象。中国媒体报道存在“重城市,轻农村”的现象,农民是被大众媒介忽略的弱势群体[33]。再次,关注乡村传播中的技术官僚主义问题。新媒体的话语赋权和技术赋能带来了新的乡村传播问题,尤其需要警惕技术官僚主义[34],避免陷入技术决定论、技术万能论的困境。最后,提出警惕短视频等新媒体中的“数字异化”和“自我异化”[20],注重应对被资本收编的危机[35]。
总之,媒体的“三农”议题呈现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学界针对不同的媒介形态开展研究,积累了较为丰富的成果,凸显了这一问题的重要性。作为一种新媒介技术,短视频在中国农村深度扩散后,成为媒介呈现“三农”议题的重要构成,需要引起我们重视。
三、新互联网扩散运动: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渗透
讨论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扩散,有必要先检视互联网在农村的扩散过程。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1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06年12月,农村互联网的普及率仅为3.1%,是同期城镇网民互联网普及率的2/13[36]。研究认为,经济发展水平落后和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滞后[37]、农民触网难度高与IT素养不足[38]、新技术知识匮乏[39]等是阻碍互联网在农村扩散的主要原因。
回顾互联网在中国农村的扩散,大致出现了三波“浪潮”。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推动了互联网在中国农村的第一波扩散。2006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一个五年规划纲要》提出的“乡乡能上网”以及后来类似的国家工程实施,极大地改善了农村的互联网基础设施,推动互联网普及率逐年上升。据统计,截至2008年底,我国农村网民规模已达8 460万人,年增长率超过60%[40]。不过,城乡互联网普及率的结构性差异仍然突出[41]。互联网扩散与使用的差异不仅存在于城乡之间,而且存在于不同的农村地域之间:东部农村地区的互联网普及率明显高于西部农村地区[38]。
智能手机的普及推动了中国农村互联网的第二波扩散。2009年,中国农村网民规模首次突破1亿。数据显示,农村用户使用手机上网的比例已经上升至67.3%,高于城镇用户的使用率(58.3%),智能手机逐渐成为农村网民上网的主要方式[42]。但此时农村用户的上网目的多为娱乐消遣,网上购物(城镇31.7%,农村17.6%)、网上支付(城镇27.7%,农村15.1%)这两种典型的商务应用均低于城镇用户[43]。这一情况直至2014年才有所改善。据统计,2014年开展网络购物的农村网民规模为7 714万,是所有互联网应用中农村网民规模增长最快的应用[44]。这意味着,互联网商业在农村扩散开来。2015年,商务部发布《“互联网+流通”行动计划》,将“推动电子商务进农村,培育农村电商环境”作为重点任务[45],为农村电子商务的发展提供了政策支持。截至2018年底,电子商务已经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助力,拓展了众多国家级贫困县、欠发达革命老区县农民的就业方式和增收渠道[3]。
如果说手机上网解决了设备问题,那么短视频则解决了平台与内容的问题。2014年前后,秒拍、美拍、小咖秀等短视频平台涌现。2016年,快手出现后快速吸引了乡镇青年、农民工、农民等主流媒介未覆盖的人群。同年,快手一举成为用户活跃程度最高的短视频应用[46],推动农村互联网实现第三波扩散,形成一场新的互联网扩散运动。
从2006年左右至今,上述三波扩散推动了互联网在中国农村的发展。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是基础,手机上网是工具,短视频是内容,三波扩散前后相继,从基础设施、上网工具、内容三个层面奠定了互联网在农村扩散的基础。短视频是互联网在中国农村扩散的新阶段,也是移动时代互联网在农村扩散的一个缩影。
四、资料收集与分析方法
(一)资料收集
本文将有关短视频与农村的报道作为研究对象,考察公共话语如何呈现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数据收集过程如下:首先,以“短视频+农村/乡村”为关键词,在慧科新闻数据库检索2015年5月13日(第一篇报道出现的时间)至2021年10月31日“标题和正文”含有以上关键词的报道。因检索结果出现大量无关内容,根据初步阅读,设置了停用词“公示”“宣传日”“金融”“法治”“比赛”“大赛”“人民币”“峰会”“论坛”“银行”“征集”“开幕”等,获得报道5 594篇。进一步剔除仅提及“乡村/农村”“短视频”以及聚焦其他国家农村短视频的报道,获得覆盖364家报纸的1 610篇报道。报道较多的媒体包括《中国新闻社》(86篇)、《南方农村报》(59篇)、《农民日报》(53篇)、《南方日报》(41篇)、《中国青年报》(32篇)和《人民日报》(30篇)等。
(二)分析方法
本文使用共现分析方法,剖析特定语词的共现现象,以揭示文本所包含的主题和所属领域[47]。首先,使用Python的Jieba分词包对文本数据进行分词,建立语料数据库。其次,基于Word2Vec对语料文本实施向量化处理,然后进行相似度计算并提取关键词。使用TF-IDF算法计算每条语料文本中关键词的权重,依据词频分布呈现的“二八分布”特征[48],筛选前20%的关键词作为算法种子词,并计算获得相似度矩阵。再次,将构建的共词网络及节点的度中心度、接近中心度与中介中心度导入网络可视化工具Gephi 0.9.2中,基于优化的力引导布局算法(force-directed layout algorithm)对共词网络进行可视化呈现。
五、分析结果及其阐释
(一)共词网络构建
短视频于2013年左右即已出现,但直至2015年5月13日《商丘日报》才刊载首篇涉及短视频与农村的报道[49]。本文对收集的1 610篇报道进行共词分析,基于每篇报道中TF-IDF权重前20%的关键词构建词汇共现网络。为突出报道主题,根据实验数据反复训练、调整阈值,最终保留了权重大于10的边及对应的节点词汇。经统计,本文共获得关键网络节点208个,由3 735条边联结,无孤立节点,整体网络有效。网络平均度为35.742,网络关系总体紧密;网络直径为3,节点间距离相近,网络整体凝聚力显著。网络平均聚类系数为0.86,网络节点聚集程度高,整体集群效果良好。总体而言,关键词共现网络有效且具备可分析性。
(二)主题社区分析
共现网络凝聚了3个子群(见图1,网络特征见表1),下文将分别论述。
图1 关于农村短视频报道样本的共现网络
表1 主题社区的网络指标
1.主题一:短视频与乡村文化
从网络结构上看,主题社区1包括67个关键节点和696条边,节点数量较少;平均每个节点与20.263个节点相关;图密度较低(0.27),网络内部结构稀疏。
从节点权重上看,核心节点为“生活”,“网红”“文化”“农村”“快手”“网络”等节点构成了次核心,“影响”“地头”“青年”“孩子”“显示”等组成了网络的外部边缘(见图2)。结合网络节点的权重分析,该主题聚焦短视频中的中国农村图景和文化现象。节点“生活”“农村”“文化”反映了农村短视频拍摄的内容,“网红”“粉丝”“吸引”“网友”反映了农村草根网红的崛起,“快手”“视频”“网络”是农村用户短视频展演的平台和场域,“团队”“制作”“公司”“技术”“手机”“拍摄”等折射着短视频的拍摄与制作,“年轻人”“青年”等体现了农村短视频使用的主体。此外,该主题的“城市”节点,说明媒体在报道中引入了“城市”的视角以观察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
图2 主题社区1高频关键词权重变化
表2统计了主题社区1中节点之间的关系权重。节点间的共现关系可以分成两个部分:短视频中的农村图景与网红现象。首先,“短视频中的农村图景”的共现关系体现在以“生活”为源节点或目标节点的“生活—文化”“视频—生活”“农村—生活”等。该部分主要围绕“农村生活”展开,农村生活是农村用户短视频的主要题材。其中,农村传统文化的嵌入是农村短视频内容及其传播的重要特征,“生活—文化”“文化—传统”“文化—传播”等节点的共现关系表明,基于农村生活的短视频生产亦是传播农村文化。其次,“网红现象”的共现关系体现在以“网红”“粉丝”为源节点或目标节点的“生活—网红”“粉丝—网红”“视频—网红”等。农村网红已是农村短视频生态中的典型文化现象,“农村人”为他们提供了身份红利。
进一步分析该主题的报道内容,报道关注短视频呈现的中国农村景象,主要包括乡村风貌[50]、农村美食[51]、农活民俗[52]、非遗技艺[53]等。农村用户自发拍摄的短视频,可以呈现真实的农村,让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等农村边缘人群获得可见性,引起观众共鸣。这有助于修正“他者”视角刻画的农村,唤起城市居民的乡土记忆。《新华每日电讯》的报道生动地写道:
有人通过视频,怀念着亲人:“我想我奶奶了,我奶奶也是这样剁辣椒的。”“可惜我再也见不到我爷爷了。”也有人对视频中的山川和村庄感到亲切:“我没去过四川,但这里就像是我小时候的家。”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只留下仅凭追忆的模糊印象。透过乡村美食视频,许多人仿佛又能看到记忆里亲人的模样,他们把自身的唏嘘感慨,转化为对阎婆婆和漆爷爷的祝福。[54]
表2 主题社区1 Top30节点关系权重
返乡大学生等年轻人最早将短视频引入农村,他们是短视频使用的主体。在此背景下,短视频在中国农村的扩散往往伴随着“数字反哺”现象,亲代不仅是子代拍摄的对象,而且积极向子代学习新兴技术。如《“老有所e”,互联网下一个风口?》这样描述:
“大姨这个年纪,接受智能化的东西,速度还是比较慢的。年轻人可能操作一遍就会的东西,她需要反复操作几十遍甚至上百遍,但是她不会厌烦,而且她很乐意推荐给身边的人。”阿萌认为,正是大姨身上这种积极向上、喜欢探索的年轻心态吸引了粉丝。“大姨代表着中老年人,我代表着年轻人,这种代际融合产生的正能量的东西,是我们一直希望传达给观众的。希望我们的视频能给当下的年轻人做一个很好的引导。”[55]
农村短视频创作者在记录日常生活的同时,也在传播乡村文化。最典型的案例是2019年底引起广泛关注的李子柒。尽管对李子柒宣扬的是否是真实的农村文化有不少争论,但总体而言,报道对李子柒短视频的文化输出给予了肯定:
李子柒过滤掉了乡村生活的粗陋与艰辛,呈现出一种被美化的乡村生活,但这并不妨碍她的价值……李子柒用自己的勤劳与纤巧,成功展示了中国传统农耕文明的诗意之美。这本来属于乡土中国的寻常生活场景,却伴随着城市化程度的不断提高而与很多人的生活渐行渐远……李子柒展示的并非宏大叙事,只是记录了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但恰恰是在生活的细节中,蕴含着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56]
短视频在农村的流行催生了网红文化,农村的一些年轻人有时把成为“网红”作为一种职业选择。《中国青年报》在2018年报道《当网红,打工是不可能的》:
“在外面生活成本太高,要租房要吃饭,在家管吃管住。”三炮决定在家拍段子,才18岁的他已欠下好几万元……他们开始在家拍段子时,表哥正在山上扛木头,一天挣108元;疼叔还在广东修车,晚上老板打电话随叫随到;阿蓝在工地上搬砖、开吊机,他觉得工地比流水线上有意思,无聊时至少还能玩玩泥巴。三炮让他们也加入,可疼叔觉得三炮没干正经事儿——每天晚上不睡觉,成天捧着手机。直到诧异地看着三炮一点点还清欠款,甚至手头变得宽裕,疼叔终于意识到,网络世界里或许藏着生活的另一种可能。[57]
早期的农村短视频网红并不被农村社会认可,而且出现了一些乱象。后来,短视频网红的商业价值被发掘(典型的如“巧妇九妹”借助短视频从一个普通农妇变成了年收入千万元的网红,并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带动当地的农产品销售),并逐步走向正规。报道关注作为典型的农村短视频网红,赋予了他们更多的合法性。此外,报道也关注农村网民成为网红后出现的问题。如曾经因为坚持15年不涨价的“拉面哥”成为网红后,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签署不平等的短视频账号运营协议[58]等。
综上,主题社区1主要关注短视频与乡村文化的互动,报道了短视频呈现的农村景象、短视频拍摄的农村边缘人群(包括使用短视频的边缘人群)、乡村文化、农村短视频网红等,注重短视频带给乡村文化的改变。这些报道赋予了短视频在农村发展的可见性与合法性。
2.主题二:短视频与农村电商
从网络结构上看,主题社区2包括49个节点和559条边,节点较少;网络平均度为18.041,图密度为0.186,与主题社区1相比节点间关系较为松散。
从节点权重上看(见图3),“农民”的权重最高,是核心节点,“直播”“种植”“电商”“销售”“疫情”等节点是次核心。外层由权重相对较低的“乡村振兴”“群众”“贫困户”“推介”等节点构成。从节点构成可见,该主题社区对应的报道主要围绕短视频与农村电商展开。短视频是一种新型的生产要素,与“直播”“电商”“互联网”共同构成了新的产业业态,其市场经营主体主要是“农民”,而“种植”“销售”“农业”“农产品”“经济”等节点描述了短视频进入农村对农业发展和农产品销售的作用;“疫情”强调短视频为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的农产品零售业带来的转机;“专业”“培训”“乡村振兴”则围绕政府的技术培训和政策支持,强调政府在短视频电商中发挥的作用;“宣传”“展示”“推介”等节点表明了短视频电商的营销手段;“致富”“合作社”“带动”等节点指向短视频电商对农村贫困人口增收致富的帮助。
图3 主题社区2高频关键词权重变化
表3统计了主题社区2中节点之间的关系权重。“农民”不仅节点中心度高,而且与其他节点的共现频繁。“农民—种植”“农民—农业”共现频率超过70次。其次是“农民—直播”“农民—农产品”“农业—种植”“农民—电商”,农民是农业经济发展的主体,也是短视频实践的主体。报道首先检视了短视频与农民之间的关系,探究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在短视频与农村电商、直播构成的新兴产业链中,农民扮演着重要角色。在报道中,他们不仅是新技术的采纳者,也是新经济模式的开拓者。此外,“农民—培训”“农民—带动”共现频率也较为靠前,“培训”“带动”的主体往往是政府、乡村领头人等角色,农民是需要帮扶的对象,体现了报道中典型的帮扶视角和“共同富裕”的话语倾向。
表3 主题社区2 Top30节点关系权重
进一步分析,该主题的报道关注短视频与农村电商、直播结合形成的产业链对农村经济的影响。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短视频与农村电商结合,可以缓解农产品滞销的问题,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其中,报道倾向于关注县长、镇长、村长、短视频网红等乡村经济发展的领导者或带头人,表征着“共同富裕”的话语,也折射着农村报道中的“帮扶视角”: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大量农副产品遇到滞销难题。为了缓解菜烂在地里、水果过了季,抖音发起了“战疫助农”“县长来直播”等活动,邀请各地市长、县长通过直播,帮助各地销售受阻的农产品快速找到销路。[59]
短视频电商在农村的发展离不开政策支持。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60],这是指导农村发展的纲领性文件。诸多报道密切关注各地政府围绕“乡村振兴战略”颁布的相关政策与采取的措施,如改善网络基础设施[61]、为农民开展短视频电商培训[62]、建立直播基地和电商服务中心[63]等。
部分报道关注短视频与农村电商结合中的问题,如农村基础设施落后是阻碍电商发展的重要因素。《金融时报》指出:
农村电商确实大有可为,借助农村电商,很多“养在深山人不识”的优质农产品可以走进大市场。但农村电商的发展,目前也存在一些困难。比如,一些乡村地处偏僻,存在网络、物流“最后一公里”难题,一些农产品生产缺乏规划,质量不高、同质化严重,难以融入电商链条等。[64]
另有报道关注农村“带货网红”的同质化问题,如《南方日报》提醒:
毋庸置疑,视频传播给贫困地区开拓了推广营销、带动经济发展的新路,不过着眼于“网红经济”严重依赖某种“卖点”,若要将这一“新思路”转化为贫困地区持续发展,乃至具有真正的内部“造血”能力,从而走上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似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65]
综上,报道关注短视频电商对农村经济发展的影响(在新冠肺炎疫情后的关注度提升)、短视频电商与“乡村振兴战略”、农村短视频电商发展中的问题等话题,着眼于当下和问题。在具体报道中注重典型人物报道,致力于为短视频电商在农村的发展树立榜样。
3.主题三:短视频与乡村扶贫
从网络结构上看,主题社区3的面积占比最高(44.02%),包括92个关键节点和364条边,图密度只有0.087。节点数量多而边数较少,说明节点连接松散、网络密度稀疏。
从节点权重上看(见图4),主题社区3中“村民”是核心节点,“家乡”“乡村”“工作”“扶贫”“游客”“抖音”“旅游”“收入”等构成次核心节点,“故事”“短视频平台”“销售额”“帮扶”等处于网络外部边缘。在节点中心度上,“贫困地区”的中介中心度相对较高。这是因为,一方面农村贫困地区是扶贫对象,另一方面当地农民借助短视频主动脱贫。
该主题社区围绕乡村建设与扶贫助农主题展开。在节点构成上, “村民”“家乡”“乡村”“工作”“扶贫”“游客”“抖音”“旅游”“收入”等节点共同刻画了村民作为乡村建设和扶贫运动的能动主体,积极探索短视频的使用。“三农”“土地”“脱贫攻坚”“幸福”等边缘节点描绘了短视频介入农村脱贫工作的不同侧面。其中,“三农”“脱贫”“贫困地区”“帮扶”等节点围绕乡村扶贫展开,强调短视频助力脱贫攻坚的政策背景;“特产”“采摘”“卖出”“养殖”“水果”“苹果”“蜂蜜”“农副产品”等节点强调农副产品产量及销售的增长;“游客”“旅游”“美景”“短视频平台”等节点聚焦乡村旅游资源开发、宣传和乡村旅游业发展;“创业”“就业”“返乡创业”“回乡”等关注返乡就业创业浪潮,强调短视频通过人才引进推动产业扶贫和乡村发展。
图4 主题社区3高频关键词权重变化
结合节点共现关系与报道内容可以得出,“村民”与“游客”“乡村”“工作”“家乡”“扶贫”“旅游”“收入”“创业”等词的关系权重高(见表4),联系紧密,表明报道(如《三农达人,托起脱贫新希望》[66])关注“村民”在脱贫攻坚中的主动性。这些村民利用短视频积极参与乡村旅游业发展,响应回乡创业号召,推进家乡建设。报道关注短视频对知识和经验在农村地区流动的促进作用。较之文字媒介,短视频能够以视频形式还原农作场景,将农业知识和经验规模化复制和推广。尤其是,“养殖”一词的高中介中心度表明农业养殖可以通过短视频与其他主题勾连,报道(如《稻虾共养致富记》[67])关注的议题有养殖经验、养殖技术等。
表4 主题社区3 Top30节点关系权重
报道关注短视频与旅游业发展、扶贫的话题。“旅游”和“游客”“乡村”“扶贫”三个节点密切关联,显示了短视频与旅游、扶贫的耦合。短视频所展现的乡村生活可以吸引城市游客,间接推动乡村脱贫。有报道写道:
短视频促进的信息流动,能够给文旅扶贫提供一种新路径。其实在这背后更是预示着文旅扶贫的一种新模式产生:直接为当地旅游业增收,持续普惠当地民众。数据显示,今年8月,字节跳动扶贫为国家级贫困县山西省永和县设计了当地旅游推广方案,相关挑战赛在抖音平台上获得超过1 000万人点赞,拉动十一期间游客增长两倍。[68]
“游客”与“民宿”“抖音”“土地”等频繁共现,显示了报道对“民宿”的关注,尤其是村民利用“抖音”宣传“民宿”(如《民宿业主文连荣:抖音“小白”变身人气主播》[69])。数据显示,抖音短视频平台用户与民宿消费者高度重叠[70],也即是说,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可以直接吸引游客。从农村旅游发展的角度,报道关注这种效应。
农村传统手艺(包括“非遗”技艺)的传播与传承是文旅扶贫的重要目标,因此报道关注传统手艺的传承与发展:
除了银饰传承人潘仕学外,在抖音上有近百万人点赞雷山“非遗”织锦;“非遗”银球茶售出29万元,带动贫困户85户400余人增收;还有粉丝通过苗绣传承人杨阿妮的抖音视频,直接向她订购了近7万元的苗族传统手工刺绣嫁衣。[71]
“工作”“创业”等关系权重高的节点词汇与“就业”“扶贫”“抖音”“游客”“回乡”之间产生了强关联,意味着报道关注村民回乡创业的案例及其在乡村扶贫中的作用。例如:
回乡者不乏高学历人才、专业技术人才、非遗文化传承人。学设计的大学毕业生娇子和学建筑的丈夫一同回乡,2016年起直播销售芒果,并发布亲子美食制作短视频,2019年收入达到160万元,还帮助70多位种植芒果的农户实现增收。许明,从事农技推广工作十余年,五年前结缘快手,通过直播连麦解决农民实际问题。曾经的北漂青年杨丽丽,回到家乡多伦县学习并传承非遗艺术麦秸画,后开设工作室,员工全是县里的贫困户。[72]
综上,主题三的报道关注短视频与乡村扶贫,关注短视频与乡村旅游发展、农村传统技艺传承与发展、利用短视频回乡创业等话题,突出了短视频在乡村旅游业发展和乡村脱贫中的作用。这些报道与乡村扶贫共振,为扶贫报道注入了新的内容。
六、媒体报道和短视频对农村地方性的建构
(一)媒体报道呈现的短视频与农村
本文运用共现分析法,探究报纸对短视频与农村互动的报道,研究发现2015—2021年的报道主题聚焦短视频与乡村文化、短视频与农村电商、短视频与乡村扶贫三个主题,从两个方面呈现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一方面媒体通过报道“再确认”短视频对农村的呈现,赋予短视频以及短视频呈现的农村更多可见性与合法性;另一方面,媒体选择性地呈现了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
首先,报纸赋予了短视频、短视频呈现的农村更多的可见性与合法性,并改变了外部世界对农村社会的认知与想象。媒体通过报道短视频拍摄的村民,以及这些村民使用短视频呈现的农村图景和日常生活,造就了新的农民形象。同时,通过报道农村短视频“网红”,发掘他们成为“网红”的奋斗过程,以及成为“网红”后对农村发展的带动作用(包括回乡创业等),有助于打造“新农人”的形象。同时,报道关注短视频在保存和传承农村传统文化、“非遗”技艺中的积极作用。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为媒体报道农村提供了新的视角与内容。而通过媒体的再次确认,农村的短视频使用可以获得更多的合法性,其所展现的农村形象得到了强化:报道中的农民在与短视频的互动中,不再是“数字难民”和贫穷苦难的形象,而是积极拥抱新技术、充满希望的投身乡村振兴事业的建设者和传播主体。
其次,报纸呈现的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受到新闻生产常规等因素的影响,是一种选择性的建构。媒体的报道主题基本对应短视频的文化属性、经济属性和政治属性,但是报道更关注后两者,更加聚焦短视频对农村经济发展的积极影响,以及在乡村扶贫中的正向作用。报道强调短视频对农村经济发展的赋权增能,突出了政府的角色,把短视频这一新事物纳入了农村的国家叙事。2020年,随着脱贫攻坚进入“最后一公里”,报道呈现集中化趋势,尤为关注短视频在推动“精准扶贫”中的作用。由此可见,报纸对短视频与农村互动的报道,与国家政策议程保持一致,并体现了“共同富裕”的话语倾向和帮扶农村的视角。
综上,短视频在农村的快速扩散增加了农村的可见性,为农村报道提供了新的话题。而报纸通过对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进行再次确认和选择性呈现,赋予短视频及其与农村的互动以更多的可见性和合法性,肯定了短视频推动农村发展的积极作用。
(二)农村地方性的呈现与“二次建构”
地方是人类融入世界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人类在某一具体地方有规律的持续活动,可以标识这一地方[73],营造地方特性与地方价值,进而将其与其他“地方”区别开来。这种“再地域化”(reterritorialisation)的结果,即是生产了地方性(locality)[74]。因此,在地方性的研究中,论者常常将地方与主体性勾连,关注人的体验和经验。戴维森(Davidson)认为:“人和地方是以激进而不可避免的相互纠缠方式想象出来、具体表达出来以及体验出来的。”[75]地方因人们的共有经验得以建造与被认知[76-77],并最终被浓缩为动态变化的在地关系及场所[70],地方性被抽象为身居此间者的地方认同与地方经验。这种体验的地方性,强调主体性与身体的在场,难以被复制和转述,对地方之外的人而言是“想象的地方”,从而制造了认同与“他者”。在地方性的体验中,媒介扮演着重要角色。报纸可以塑造城市的地方性,也酝酿了区域性的报纸。电视也是如此,如方言节目能够获得地方民众的喜爱。及至今日,图像成为发掘地方的一种物质和视觉形式[75]48-49,它们在视觉上可以制造突出之处,并利用艺术、建筑、典礼和仪式等诸多方式建造景观,能够在引人注目的表现中使一个地方变得立体、鲜明和真实[77],实现了地方由“想象”到“可见”的转变,塑造着“图像地方性”或“影像地方性”。
农村在中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地方,但农村的地方性却又常常得不到公平对待。一些论者在研究中国农村时,会居高临下地“鸟瞰”农村而非亲自体验[78];另有一些人将农村含糊不清地呈现为千篇一律的城市衬托物,或者“博物馆化”(1)爱德华·雷尔夫将“博物馆化”界定为迪士尼化的一种特定形式,指“对历史进行保存、重构并理想化地建构”,其过程可以表现为“对过去的村落进行改造,对城堡实施重建”。;还有一些人将农村视为对过去岁月浪漫想象的人为呈现,农村的地方性及其体验沦为不可见之物。这些论调妨碍了我们对农村的认知和想象。
在当前的图像时代,人们不再需要经由语言文字的转译,就可以生产与接触图像这一媒介。图像作为非语言行为具有很强的隐喻性,可以为观众的读解提供补偿空间,兼具可读性和可见性,是当下一种新的表达机制[79-80]。短视频整合了视觉和听觉,打破了图像的时空分野。农村短视频作品可以挖掘农村引人注意的乡俗、乡音、乡情,以图像赋予它们视觉特质,能够塑造和表征生动的农村图景[81]。短视频观众有的虽然身处千里之外,但能获得浸润体验。经此过程,农村的地方性体验藉由图像被转译和推介。对观众而言,农村不再只是遥远的景观与想象,而是在短视频中清晰可见的异质性地方。这意味着,图像的独特性可以将农村与城市、某处的农村与他处的农村呈现为不同的地方[82]。
多琳·马西认为,进步的地方绝不是静止的,其地方性在社会互动中动态变化,因而开放性与动态性是地方的重要特征[83-84]。短视频的进入修正了农村的地理边界,可以推动建立农村与外部地方的新联系,催生农村新的地方性。这表现为短视频塑造的新农村景观。一方面,短视频在农村的渗透意味着农村媒介技术的更新,农村居民的媒介生活呈现新的图景。另一方面,短视频将农村的地域文化、地方特产、地标景观带入大众视野,可以转化为“三农”的发展资源[71],推动公众对农村空间的再认识。一些农村短视频拍摄者有意识地呈现能够吸引观众注意力、带有地方标识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可以实现农村新的地方意义的生产[85]。“网红村”的生产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例如《打卡河南,流连忘返》的报道指出,“磨山村”通过短视频的传播而成为“网红村”[86]。短视频塑造此村落而非其他村落为“网红村”,可以视为打造了新的地方[76]。农村的原生地方性正在被短视频重构。
经过对农村这一地方的定位、生成与改造[82],短视频能够建构农村新的地方性,将其存储于富有乡土特色的图像之中,并依托图像赋予其可见性。有关农村的媒介化经验,往往比农村的现实图景更加持久,有助于提升农村的可见性[81]。不过,短视频对农村的记录并不能还原乡村的真实图景,而是短视频创作者选择和加工的结果。创作者可以灵活陈列、排序与拼接视频以追求传播效果,其生产逻辑并不是真实地再现农村。
如果说短视频所推动的网红文化、农村电商、文旅扶贫等重构了农村的地方性,那么报纸报道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则是对短视频呈现的农村的“二次建构”。其一,农村的地方性经由短视频的呈现后,倒逼媒体关注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通过媒体的报道,农村的图像符号脱离草根阶层的自我展演,进入主流社会的视线之中,农村地方风光和日常生活的可见性被更大范围地激活。短视频的出现让人们看到了农村的多元样貌,既有辛勤的田园劳作,也有丰富多彩的才艺表演。报道主题聚焦利用短视频推动乡村发展、开展乡村扶贫等时代命题。例如,在短视频扶贫报道中,报纸关注短视频与乡村旅游的结合,将农村塑造成对抗现代化生存焦虑的“乌托邦”,吸引城市居民来农村寻找“乡愁”,有助于带动当地旅游业发展和经济复苏[87]。在媒体的引导下,农村作为地方获得了新的可见性,既是不断寻找发展潜力的地方,也是连接城市生活与乡愁记忆的地方,而不只是承载农业生产的功能性区域。
其二,通过报道和确认短视频与农村的互动,报纸可以影响人们对农村的理解。报纸能够推动农村接受短视频这一新事物,促进短视频在农村的扩散,这是报纸对农村地方性进行“二次建构”的方式之一。通过报道可见,农村网红“松茸西施”(卓姆)的父母一度认为“拍视频‘抛头露面’是一件丢人的事”[88],杨树行村村支书担心短视频会让村民的价值观遭受冲击,导致无人下地干活等[89]。报纸对短视频进入农村的报道,特别是对短视频电商和短视频扶贫的报道,以传统媒体的公信力和影响力为短视频背书,有助于推动农村社会对短视频的认同。
其三,报纸对短视频与农村互动的报道,是对短视频的赋权和确认,而短视频对农村地方性的建构,通过报纸的确认才进入主流话语。报纸确认了短视频参与农村发展的合法性,并揭露短视频与农村互动中存在的问题,诸如农村短视频网红乱象、短视频电商弊端等。这是对短视频与农村互动的反思,也推动短视频更好地呈现农村。
综上可见,报纸对短视频与农村互动的报道,完成了对农村地方性的二次建构。报道关注短视频与农村文化、电商和扶贫等,将农村短视频使用的个体展演上升为符合国家主流叙事的故事,也吸纳了短视频建构农村的话语。短视频的移动性、在场感、互动性等特性,能够呈现和生成新的地方性。短视频通过发掘农村景观使农村变得立体可感,人们可以在空间移动过程中获得农村的影像,可以在短视频社交中开展有关农村的互动,这能够塑造区别于在地体验的地方经验,生成新的地方性。报纸对短视频与农村互动的报道,在对农村地方性的建构上呈现前后相继和相互交融的态势。经由短视频和报纸的建构,农村作为新地方不仅是乡村社会以外的人的观看对象,而且是一种“连接的”地方,是试图寻找发展潜力和普遍性的地方。
不过,短视频与报纸对农村地方性的建构,体现着不同的媒介逻辑。短视频对农村的呈现基于在地性的媒介实践,对农村地方性的构建是短视频创作者选择性书写和短视频观众读解相互作用的结果,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当然也是复杂的。报纸对农村地方性的建构体现了新闻报道的逻辑,受到媒介逻辑、政策话语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其建构过程是规定性的。两种建构过程既是呈现,也会产生遮蔽。总的来说,报纸的报道凸显了文旅、扶贫、乡村振兴等宏大叙事,而对短视频中农村“普通人的生活”、短视频的文化属性等关注不多。同时,过于强调短视频对农村发展的同一性作用,而对复杂农村的异质性的揭示不够。报道将短视频视为互联网时代辅助农民生产的“新农具”[90]、农民脱贫致富的“好帮手”[91]等,这些修辞放大了短视频“连接”和“看见”的价值,潜藏着技术进步主义的简单逻辑,值得警惕。
以短视频为代表的新媒体,和以报纸为代表的传统媒体通过再现与确认“图像中的农村”,重塑了农村的地方性。在农村地方性的塑造过程中,新旧媒体的交织是媒介融合的另类体现,共同再生产了农村。如果说新的地方性依托媒介的建构,地方由相互交叉的传播编织而成[92],那么媒介也附着于地方之上,甚至地方本身也是一种媒介。
短视频作为继智能手机之后互联网在中国农村扩散的新动因,它们与乡村社会的互动折射着互联网与中国农村互动的复杂过程。从历史的角度看,短视频嵌入乡村是数字乡村发展的一个截面,可以成为检视数字乡村发展过程的一个观测点,未来需要讨论短视频嵌入农村的不同阶段及其影响力量。从实践的角度看,农民的短视频实践需要引起更多的重视,这也是后续研究的议题。如何从历史与实践的角度研究互联网与中国农村的互动过程,还需要融合技术、社会、文化、经济、政治的视角切入,进行长时段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