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装综艺节目《梦想改造家》对居住空间的呈现与表达

庄 潇

《梦想改造家》是东方卫视打造的家装改造类真人秀节目，不仅在原本的上海地面频道深受欢迎，而且在升级为全国制作的情况下，创造了此类节目的最高收视率，并广受业界好评和观众的喜爱。《梦想改造家》通过镜头呈现各个城市中一些典型家庭的居住空间，在影像中构建起一个理想却又真实的“异托邦”空间。节目运用这一镜头中的空间力量，传递出市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以期对城市文化建设贡献媒体力量。

一、家装综艺对居住空间的呈现

（一）居住空间的地理环境及文化特征

一栋房屋外形构造的特点往往与它所处地区的环境与历史背景有关，如徽派民居建筑风格中的“三绝”（民居、祠堂、牌坊）和“三雕”（木雕、石雕、砖雕），还有独一无二的马头墙设计。高低错落的马头墙不仅外观雅致，还兼具挡风防火、阻断火灾蔓延的实用功能。福建土楼是客家人引以为傲的建筑形式，其圆形夯实的建筑风格体现出该地区民众聚族而居且具有防御性的特点。而北京四合院建筑虽为居住建筑，却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载体。卡尔·索尔在对文化地理学的研究中指出，“文化”通过时间作用于“自然景观”并且形成多种“形式”的混合物（人口、房屋、生产、交往），这些形式的混合物结合起来就成为“文化景观”①。

《梦想改造家》所选取改造的房屋往往都极具地域特色和历史背景。以第五季第六期对藏式民居的改造为例，在展示拉萨城市居住空间时，镜头先通过全景俯视的视角，展现委托人一家在整个藏族聚居区中所处的物理环境，让观众对整个藏式民居的建筑风格有简单的了解。只要是传统的藏族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都是一楼一底的房子搭配一个围合式的小院子，大门外都是极具藏族特色的门框和挂饰的镶布。随后的跟拍镜头详细地向观众展示委托人一家的房屋外观：进门左侧是兼具卫浴、餐厨以及储物功能的一小排平房，右边是客厅、卧室和阳光房。这一展示让观众对整个居住空间的构形有了大致的了解。最后再用俯视大全景的角度，带观众了解整个聚居区的地理环境，解释藏式房屋构造形成的原因是拉萨又被称为日光城，平均每天的日照时长都超过8小时，晒太阳、喝甜茶是藏族人民最享受的休闲活动，而阳光房则是一个家庭中最重要的居住空间。这样一组简单的画面呈现，使观众在对整个城市生活居住空间有初步认识与想象的同时，也简单了解了西藏的地域特色与风俗文化。

（二）内部家用摆设的意指

家具和其他物品作为居住空间的内部构成，是人类日常生活中接触最多的物件。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人类通过创造性的劳动将各类物料以不同的结构及形态组合起来，创造了千姿百态的家具产品。任何一件家具或一类家具在今天看来都不单单是一个物品那么简单，其背后都有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作为支撑。在《梦想改造家》第四季中，一位90多岁的老奶奶从1929年至今一直住在自己父亲于1919年建造的一栋广式小洋房里。在这栋房子里，斑驳的影像是记忆，黑白的照片是记忆，一卷画轴是记忆，家具是记忆，哪怕曾经投进来的一道光也是记忆。老人在房子里结婚生子，又将孩子抚养长大。对于这个家族而言，这栋小洋楼不仅是简简单单的历史建筑物，也是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节目并不会一一展示所有的物件，而是会选取一些特殊的物件进行放大和挖掘。在节目里，每一件物品都有自己特殊的意指。比如老人家里的一张长桌，因为老人喜欢书画，而这长桌就是老人身居陋室中，仍希望有一张自己的桌子供她尽情挥墨的美好希望的体现。再如家庭主妇的养鱼池，因为常年独自待在家中，缺少倾诉的对象，养鱼池成为她情感和心灵的投放地，也反映出她的孤单与寂寞。这些小物件不仅反映出这一代人没有因现实物理空间的挤压而失去对生活品质的美好追求，还成为了人们的情感寄托。

（三）“家”与居住空间的情感建构

在当今物质生活飞速发展的时代，建新房、换房、租房等一系列活动再日常不过，但年轻的一代人也因此逐渐丧失了与房子建立起情感的机会。我们常听说“房子没了不要紧，家还在，我们就不会散”之类的话。如今，我们可能会和一座城市建立感情，或是与家里的老物品建立情感，但很少再与一间房子建立浓厚的情感。《梦想改造家》在建构居住空间时，特别注意无法移动的建筑与快速流动的人口之间的情感建构。节目在选取委托人方面坚持人与房的故事，即人和房子间的情感联系。节目虽然表面上向观众呈现的是一个物理的居住空间，但通过人物与这个物理空间建立起的联系，让“家”成为这个物理空间的一种情感意象。无论环境多么破败不堪，这些“家”都承载着一家人的悲欢离合，都被赋予了丰富的精神文化。这些居住在恶劣生存环境中的家庭即便面临着不同的生活困境，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会被投射在自己所居住的这“一亩三分地”上。《梦想改造家》将一个个隐藏在房子里的感人故事挖掘出来，呈现给观众。节目中有这样一个房子，即当年为了结婚而买的婚房，由于装修不得当，房屋中始终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家人自搬进去居住的30年间从来没有关过窗户，并且家中的母亲为了儿子的健康还放弃了热爱已久的油画爱好（油画颜料挥发的气味有毒）。节目表面上是讲述一个房屋环保改造的内容，实则是对家庭中母子亲情的展现。由此，生活空间成为一种媒介载体被展现出来。

二、居住空间影像的叙事功能

（一）增强观众的身份认同

现实生活本身就充满着不平等和差异化，而影视空间则从这种不平等与差异中选取一个典型，并对其进行浪漫化的处理。在中国的传统中，家对于人们来说尤为重要，大多数人往往奉行的是以家为先的集体观念。《梦想改造家》在居住空间的展现环节将“家”这一概念放大。在这个空间里，人们都在“扮演”着各种各样的家庭角色，与家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节目通过影像展现温暖柔软的卧室、“炊烟袅袅”的厨房、热闹非凡的客厅，塑造一个幸福的居住空间，让人感觉既美好又满足。这种天然的亲切感是从小到大家庭生活对我们的影响。然而这样的居住空间也存在着割裂与对立，如房屋中每一个功能明确的分区都是由墙壁进行隔断，观众被约束着了解每一个分区的用途。社会存在着一套运转的逻辑与规则，身体与思想都要去适应它，否则就要面对被排斥的困境。影视为了让观众获得身份认同，除了利用空间来呈现节目中的日常人物关系，还将一种相似的空间体验和生活状态通过感官传达给屏幕外的观众，使其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思想的规训。如卧室、厨房、卫浴是最基本的生活空间，影音室、书房、客厅代表着更高层级的娱乐场所。拥有这类空间的人可能处于社会的高级阶层，他们随意着装，自由自在。居住空间影像通过最亲切的日常生活拉近与观众的距离，让观众产生认同，同时也将节目所表达的现代居住理念无形地潜进观众的思想之中。

（二）个人隐私成为消费内容

法国社会思想家米歇尔·福柯认为：“边沁的圆形监狱并不仅仅是一种偶然的、乌托邦式的构想，而且是社会存在的真实机制的缩影，现代社会无时无刻不处在这样的全景敞视中。”②《梦想改造家》作为一档家装题材的真人秀节目，用“镜头窥视”的视角，将委托人的日常生活作为内容生产，让受众消费隐私。节目为了满足观众的窥视欲望，从多个角度对被改造者的个人空间进行展示。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说过，窥视的欲望是人的一种天性。由于人的天性，对一切未知的事物抱有猎奇心态是一种普遍的心理活动。这种好奇心和窥视的欲望也一直默默地推动着影视文化的发展。从真人秀节目的爆火到Vlog的风靡，被动窥探已经升级为主动分享。《梦想改造家》作为家装改造类真人秀节目，通过曲折动人的故事配上摄影师用窥视角度营造的视觉奇观，刚好符合了观众的胃口。节目还在委托人家中安装摄像探头，以监视器的角度观察委托人及其家人一整天的生活内容。劳拉·穆尔维的窥视理论认为：“在某些情况下，看本身就是一种快感的来源。”人们在观看节目的同时，以合法的方式将他人的隐私作为消费对象，从中获得快感。窥视正是以隐蔽的方式闯入了其他人的生活空间，而彼此却间隔着一个镜头的安全距离。这种安全距离使窥视者在不干预、不破坏、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实现心理需求，进行隐私消费。

三、居住空间影像的社会价值

（一）缓解现实空间挤压的焦虑

目前，中国出现住房高度市场化的现象，从而引发居民之间对于居住空间的抢占。而由于居民自身竞争能力高低不同，城市居住空间出现了“分异”的现象。这种“分异”现象本质上也是社会极化的一种表现③。部分居民由于收入低，竞争能力弱，只能寻找一些居住面积较小或环境不佳的空间生存。这样的空间容易给居民心理制造一种压抑、紧张的氛围，不断压迫居民的精神空间。在节目中，我们能看见部分被改造家庭原生的居住空间常常以一种昏暗、潮湿、闭塞、拥挤的形象呈现出来。他们的经济竞争力不高，使得他们生活在劣质的居住空间中，并且依然受到现实空间的不断挤压，如学习、工作、生育、疾病等。来自现实的挤压迫使他们不得不寻找别的空间以求喘息。

《梦想改造家》通过房屋改造建构起了一个“异托邦”。福柯对于“异托邦”的解释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要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来理解它的真正含义的空间，其最重要的两个性质是异质性和关系性。节目通过镜头影像与日常生活空间相联结，建立出一个充满异质性的差异空间，弥合了理性与感性的分裂，从而走向“异托邦”④。《梦想改造家》中改造完成的居住空间就是这样一个真实存在却又理想温暖的“乌托邦”空间。居住空间的物质面积并没有改变，真正改变的是居民如何思考、理解、享受居住空间的方式，而节目只是将这种变化外化在了空间内部环境的改造上。虽然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因竞争力高低而产生了“分异”，但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向往美好生活的权利。

（二）保留独特的城市文化与记忆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现代城市空间逐步脱离了自然发展的周期和过程，规模化和标准化的空间发展理念渗透进每一个市民的思想中。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城市居住空间的逐渐趋同，并慢慢展现出千城一面的景象，一些人只在乎房屋的物质价值与自身利益，而带有城市人文特色的文化与记忆正日渐消逝。

在一个没有文化历史感的城市空间中，建筑文化意识形态在不断整合。在资本与权力的共谋下，当代城市空间生产和再造日渐趋同，此即所谓的“城市空间的同质化危机”⑤。城市居住空间是城市居民生活、交互和情感表达的场域。集体记忆中的居住空间是人们体现社会身份、获得认同和抒发情感的场所。而资本与权力合谋下的城市居住空间，城市的地域特色与记忆正日益被吞噬。如今，房价飞涨导致城市居住空间普遍物化，在一些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演变成为纯粹的物质空间关系。

为了留住这些集体记忆与城市痕迹，《梦想改造家》在每一季节目中都会挑选一个最具城市特色的房屋进行本土化改造。节目第七季第七期有一座苏州百年老宅，房子位于苏州的历史文化名街平江路上。平江路片区是苏州迄今为止历史风貌保存最为完整的一片区域，堪称古城缩影。但这幢房子在装修改造前的面貌却与废墟无异，整体房屋已没有丝毫当年优雅的风貌，整个庭院中杂草丛生，残砖碎瓦随处可见。这座百年老宅在历史的风雨下仅剩一棵老树来保留仅存的回忆。《梦想改造家》将史料查找与老人的口述历史相结合，修缮了老宅，还原其本来的历史风貌，也向观众展示了房屋的背景故事与苏式建筑的文化内涵。居住空间作为城市文化的组成部分，是保护性资源，而不是开发性资源，具有独特性、无可替代性等特征。在社会飞速发展的今日，保护城市文化与记忆显得迫在眉睫。尤其是在面对老旧地区的改造、拆迁与扩建过程中，我们更应该注意文物、文化、环境的保护。随着城市现代化建设的不断推进，《梦想改造家》希望通过自身建立的成功案例，在保留珍贵建筑风格的同时，激发民众保护自己城市文化意识的积极性，让平凡的家成为人们的“独家记忆”，也成为城市里最独特的风景。

四、结语

居家生活不只是人们日常活动的一部分，也是社会历史、文化、记忆的缩影和写照。家装综艺节目将最平常不过的居家生活作为内容参与影视空间叙事，将依靠地域特色文化的展现、内部物品的刻画和人与建筑的情感交流的居住空间建构起来，不仅全面地展现当前现实生活中的问题，而且支撑和维护城市历史和文化的留存。《梦想改造家》对城市居住空间的表达具有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城市居住空间作为居民真实生活的空间，其空间叙事带给观众的认同感相较于其他领域会更有亲和力。家装综艺节目就是用镜头在空间中寻找力量，让人们的生活不再受困于物质财富，鼓励人们去经历丰富情感，找回并保留珍贵记忆，唤起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注释：

①[英]阿雷恩·鲍尔德温 等.文化研究导论(修订版)[M].陶东风 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39.

②李晓蔚.权力的眼睛：全景敞视主义视域下的网络围观[J].国际新闻界,2015(09):73.

③康琪雪.城市居住空间“分异”与“共生”的区别及启示[J].城市发展研究,2010(08):106.

④曲师.当代中国影视中日常生活空间的美学实践[J].金陵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01):49.

⑤庄立峰,叶海涛.城市空间生产中的文化记忆[J].艺术百家,2016(05):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