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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赖与抗争:移动短视频中个体的行为方式研究

2022-02-18孟旭舒

视听 2022年9期
关键词:圈层媒介个体

何 睦 孟旭舒

移动短视频,一般指时长在5~15秒可以即时分享的视频,因其包罗万象的题材内容、快速简便的编辑方式和碎片化的展现形式而深受互联网用户喜爱,并逐渐成为一种新型的社交方式。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32亿,较2020年12月增长4296万,互联网普及率达73.0%,短视频用户规模达到9.34亿。短视频惊人的数据代表着它已超越图文成为颇受追捧的风向标。人们在其中获取新闻资讯、满足娱乐化的需求甚至建立社群,与短视频共存俨然变成了当代网民的生活日常。

短视频填补着人们生活时空中的碎片,也因此常常接收到批判的目光。当用户沉迷于短视频带来的满足时,碎片化的时间占有率慢慢侵蚀着常规的社交与工作时间,这种高密度的连接让人们难以抽离,从而没有多余的耐心与意志力去参与社会活动。社会学家拉扎斯菲尔德曾用“麻醉理论”来解释这一现象,但在短视频中个体的行为方式远比在其他的社交媒体中复杂得多。短视频为大众创造了新的信息传播与交流平台,受众不满足于接受传媒机构为其发放报纸、播放电视节目和推送图文,而是转向短视频平台,自主选择内容进行观看、互动、评论,甚至成为创作者。这种自由让受众产生掌控短视频的错觉,实际上短视频对于个体的异化正在悄然展开。

本研究旨在探讨人们在短视频中表现出躲避或激进姿态的内在原因、短视频所使用的媒介手段导致的具体异化体现以及修正传播媒介天然的公共性的几种措施,以期对当前受众与社交媒体的互联问题带来更多新的思考。

一、表象:个体视角下的使用与满足

社会学家伊莱休·卡茨(Elihu Katz)在《个人对大众传播的使用》一书中提出了“使用与满足”的基本模式,即受众出于“社会因素+心理因素”,产生了某种“媒介期待”,最终达到“需求满足”。从对媒介的需求角度来看,我们通常认为短视频是为人们提供休闲娱乐的工具。“泛娱乐化”是移动短视频最大的标签。媒介工具论的深入人心致使大众对于娱乐至死等呼声充耳不闻,盲目自信于人类操纵媒介的能力,因此一部分人对新兴媒介放松警惕,并在其中展现出放松且真实的一面。

(一)窥探与抗争:“网络马甲”的安全感

个体在接触新媒介的初期常常抱有观望和试探的态度,这源于对个人隐私暴露的不安全感,但是这种不安很快被窥探他人隐私的控制欲覆盖。哲学家萨特曾说:“当接触是不可能的情况下,窥视的欲望就占了上风。”这样的心理同样存在于追星族,因此名人信息被窃取等行为就不难解释。但是,窥看隐私也是人们想去隐藏的阴暗面,而且受到法律与道德的压制,“被发现”的惩罚机制让他们只能放弃行动。这时,移动短视频恰如其分地为人们压抑的窥探欲提供了天然场所,它的虚拟性与匿名性给予了使用者高度的安全感。同时,用户认为自己对于短视频的观看是出于消费意愿,即出于窥探他人的控制欲,但付出了流量与注意力,从而将窥探合理化,成功摆脱伦理道德的约束。

在“网络马甲”的保护下,个体从隔着屏幕试探逐渐开始释放话语权利。心理学家米德提出自我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即出于个人意愿与行为主体的“主我”和基于他人社会评价和社会期待形成的“客我”。在世俗成功学不断向个体施压时,人们迫切维持现实中的人设、展示社会价值的“客我”,而真实的意愿与行为却长期被隐匿。短视频看似高度的隐私性为他们提供了展露自我的温床,受到控制和束缚的“主我”终于可以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疯狂地宣泄,达到情感释放的满足。

(二)依赖与认同:虚拟世界的价值索取

卡茨等人提出的媒介满足人类的几种需求中,不仅有情感释放的需要,还包括认知、个人整合和社会整合的需要。在这些需求的影响下,个体在移动短视频中表现着极大的依赖和信任。首先,短视频囊括了用户所需求的大部分信息与知识,PGC(专业生产内容)的入驻为短视频平台增添了公信力和科学性,巨量的内容和快捷的搜索方式使得用户不必切换到其他平台就能一站式获取信息。但是,五花八门的内容远不是短视频留存用户的主要手段,搭建关系网才是用户黏性如此之高的关键因素。这与当初微信小游戏“跳一跳”火爆全网的底层逻辑如出一辙,没有社会关系的个体是难以存在的,所以当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接触和谈论同一件事情时,迫于社会整合的需要,为了融入集体,维护与家人、朋友的关系,个体只能选择加入其中。随着生活重心的转移,线下的聚会、活动变成了线上的分享和互动,短视频作为新型社交媒体逐渐成为现实。个体犹如在温水中的青蛙,麻木于这种虚拟的生活方式。

人们对短视频的依赖不仅是因为社会关系的被动需要,还有寻求认同的主动表达。短视频扩大了意见领袖的范围,成为公众人物对于个体来说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而短视频让这个幻想变为可能。为了获取粉丝,成为百万网红,短视频博主不遗余力地在短视频中表现自己,甚至有人不惜违背公序良俗。暴力、血腥、低俗、扭曲,一些博主迷失在虚拟世界的欢呼声里。他们冷漠地对待社会公共事件,发表骇人听闻却抓人眼球的言论。在自我和他者的推动下,短视频实现了对人的异化。

二、困境:群体视角中的螺旋效应

德国社会学家伊丽莎白·诺尔-诺伊曼在《沉默的螺旋:舆论——我们的社会皮肤》一书中提出沉默的螺旋理论。她指出,当个体所持有的观点在群体中与多数人的想法不同时,他极有可能选择保持沉默或者趋同优势意见。在短视频中,螺旋却是反向的,个体的意见虽然少数,但也有可能压倒优势意见,形成“反沉默的螺旋”。个体看似是短视频用户群中极小的一部分,但其产生的蝴蝶效应是难以预料的,错乱的内容输出让人们失去判断,产生“疑似正确”的错觉。从社会治理的角度来看,螺旋效应将加重认知偏差,而正确的价值观念也会受到影响。

(一)界限模糊导致隐私权让渡

短视频是集公共与私人于一体的媒介。在短视频平台中所发布的内容都面向公众,但个人对自己的账号拥有绝对的管辖权,正是这样的设定让公域和私域的区分变得困难。实际上,在短视频中不仅存在人际传播,也涵盖着大众传播,用户的浏览喜好和内容随时被记录,然而用户本身并未意识到,随手上传和互动的行为具备公共性。与好友的私下对话,在视频下方留下的评论都可能被二次传播和编辑变成新的爆款视频。同时,短视频的共享性使得即使多次转载也能追溯到原始发起者,用户的“被遗忘”权利形同虚设,数字皮肤将永远被留存。因此,个体的私域活动很容易被上升到公域空间,产生意想不到的膨胀效果。

在个体隐私意识薄弱的情况下,利益的漏洞由此衍生。短视频平台中数据管控的缺乏让大量的个人信息被采集和分析甚至售卖。短视频平台通过窃取用户的浏览倾向,推送同质化的视频来提高留存率;通过分析用户的个人信息,推断其购买能力以及可能产生消费的物品;通过贩卖个人生活需求,对用户生活造成困扰。短视频对个人的异化渗透到群体层面,久而久之,私人与公众的边界性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资本操纵者搭建的“全景监狱”。而群集的信息一旦被计算和总结,后果则不堪设想。届时,问题的走向将变得难以控制,甚至危及国家安全。

(二)错失焦虑加剧算法黑箱

个体对于媒介而言有社会整合的需求,他们在短视频中增进与社会各种关系的紧密度,并逐渐对频繁使用的媒介产生依赖。这种媒介依赖形成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错失焦虑症”。心理学家A.K.Przybylski等人对“错失焦虑症”做出定义:个体若处于其缺场事件且未能得知想知道的事情时,会产生焦虑心理,它广泛存在,主要表现是持续地想要去知道别人正在做的事。在错失信息的焦虑驱使下,个体表现出饱和输入的行为,他们通过延长接触媒介的时长和增加阅读内容来填补内心的落差。相应地,算法逻辑开始运转,但是平台只会依据用户的喜好和习惯进行视频推送,而过滤掉那些异质信息。因此,无论用户增加多少媒介接触的时间,都无法缓解信息缺失的焦虑,实际上他们所获得的信息只是基于同一个底层逻辑搭建的不同外形,而用户早已经接收过这一类信息的核心内容。

算法运行的过程很难被察觉,它犹如一个未知的“黑箱”,用户并不清楚算法的目标和意图,也无从获悉算法设计者、实际控制者以及机器生成内容的责任归属等信息,而错失焦虑更加扩大了这种未知。如果用户在短视频中始终抱有未能满足的焦虑,他们更加无暇思考隐私泄露、信息茧房、数字异化等问题的产生原因,那么算法将继续用绝对的数字控制权将个体驯化为数字的符号工具。反向螺旋在此刻再次开始运行,个体在短视频中所产生的群体行为将逐渐威胁社会的健康性。

三、重构:合理化行为的解困之思

个体是移动短视频的主要承载者,无论数字技术达到多高超的程度,如果没有数以万计的个体在其中为之建构,技术也终究只是一堆精致的科技废料。诚然,短视频的渠道和传播优势已经将平台与人紧密相连,互相渗透。这造成了短视频占有时间的分割困难,但短视频绝不是洪水猛兽,相反,人们还希望利用它来发展文明,借助其对收入分配、文化普惠等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进行修正。但是在此之前,首先要解决人性特质和数字异化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而要规范个体在短视频中的行为,就需要多方共同努力。

(一)自律与他律,用户自治的再定义

在媒介问题的治理中,个体层面作为问题产生的源头,通常被呼吁提升媒介素养,积极自救。但是在短视频中,同时具备传者和受者双重身份的个体,由于能力参差不齐,生活圈层各有不同,面临恶性煽动和虚假信息时,通常较难从媒体环境中跳脱出来进行自我审视。这时,他律的存在就相当重要。短视频对于个体的同化是环绕式的,那么用户的抗争也应该具备多样性。既然个别用户的极端行为会对群体产生“反螺旋效应”,那么当用户自治的机制形成后,这种效应就会达到正向自洁的效果。用户自治最早是由哔哩哔哩(以下简称“B站”)自发形成的。在B站中,用户被划分等级,积极举报不良言论,成功后会获得硬币奖励。通过严格的审核问卷,用户即可成为B站风纪委员会的成员。正向积极的言行会逐渐形成较高的等级,而低等级的用户发言很难让人信服,因此携带暴力、低俗、煽动元素的水军在B站难以形成气候。用户深度自治将权力交给用户本身,在对他人的监管中实现自律,并且增加了用户对平台的黏性和活跃度,这对其他媒介问题治理也非常有借鉴意义。

(二)对话与交融,圈层壁垒的再打破

互联网技术本质上是个体化的传播技术,具有天然的反中心取向,打破了传统社会中自上而下的科层制组织结构。在短视频平台中,“去中心”往往也伴随着“再中心”。个体通过兴趣、倾向等元素逐渐聚集为新的群体,独立的圈层通常只接受内部信息的闭环传播,甚至有些圈层为了筛选成员而设置诸多限制。圈层间的排异性往往会造成信息不对等式的对抗,导致正向的传播常常面临渠道失灵的困境。个体通过人际传播产生社交关系,进而了解他人、认识自我,这是社会结构能够持续优化的保障。因此,应该培养不同圈层中的个体兼容异质信息的能力,对于小众的亚文化给予一定程度的包容。当主流媒体使用短视频作为传播工具时,也要充分考虑新媒介的圈层化,摒弃高姿态,追求与受众的“话语共识”,找到不同圈层传播框架的“最大公约数”。

(三)联动与制约,平台矩阵的再应用

在万物互联的时代,新媒体过度依赖技术,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传统媒体的把关人效果。同时,短视频异军突起,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流量蛋糕的巨大份额,但是管控体系却一时难以跟进。因此,完善短视频中的把关机制是当务之急,平台应该加强审查,替用户过滤不良信息和同质化严重的内容。善用人工审查,避免算法依赖,做有人情、有温度的媒体。入驻短视频中的传统媒体账号,应树立正向的创作理念,借助被公众信任的形象,对用户进行正确的价值观引导,同时联动其他媒介形式,形成多媒体矩阵。短视频流量之窗能带来巨大的利益,让创作者们为了用户留存而殚精竭虑,这也是短视频中的茧房和个体回声室久久无法规制的主要原因之一。当下,应在抖音、快手、B站、西瓜视频激烈争锋的局面中,设置流量奖励池,对于内容优质、管理清晰的平台予以扶持,从而推动平台间的良性竞争,产生积极向上的自驱力。

四、结语

短视频作为当前人们最常使用的媒介之一,它的“去中心化”特征对于打破媒介垄断具有积极意义,满足了不同圈层的群众进行自由表达和寻求认同的精神需要。在短视频平台,网红博主的出现扩大了意见领袖的范围,也加强了公众人物的影响力。但是,一部分短视频博主受商业与资本的裹挟而逐渐偏离主流价值体系,集中表现为麻木和冷漠的符号异化。人类之所以成就文明,发展出高阶的媒介载体,正是因为个体独特的思想和充沛的情感。只有在不断迭代的媒介浪潮中保持清醒,才能保证群体继续向更高的文明前行,而非在媒介异化中停滞于自我认知和他人评价的悖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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