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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产业研究的文化社会学视域及其范式建构

2022-02-18唐九龄

文化软实力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社会学文化产业文化

耿 达 唐九龄

(云南大学1.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2.国家文化和旅游研究基地,云南昆明 650091)

一、引言

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推进社会治理创新,是新时代赋予中国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社会使命。从市场发展、政策激励、消费升级等角度而言,“十四五”时期将是中国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窗口期。中国文化产业发展实践亟需理论指导或将实践转化提升为理论。目前而言,中国文化产业的理论研究明显滞后于行业实践。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中国文化产业研究的学科范式尚未建立起来。文化产业是朝阳产业,也是新兴学科。中国文化产业的学术研究起步较晚,要形成中国特色的“文化产业学”及其学科研究范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中国文化产业学人对“文化产业学”及其学科研究范式的探索在新时代中国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背景下显得更加急迫[1]。2020年教育部《新文科建设宣言》与“交叉学科”的设置,为中国文化产业研究的学科发展提供了契机与方向。从文化意识形态批判到文化产业化概念引入,文化产业研究在工业革命技术手段的更迭与后现代主义思潮中应运而生,其思想根源的多学科特点决定了学科建设过程中的交叉性质,并具有整合性、包容性与综合性等特征。文化产业研究综合了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思想理论方法,从学科融合上打破了传统文科的“分科而治”,围绕“文化”内核进行文化产品的创意、制作、运营、传播与消费,以不同视域落脚文化“产业”化的各个方面。虽然中国文化产业相关学科设置尚处于摸索与探讨阶段,尤其在课程体系与学科归属及分类等方面尚未达成一致,但在交叉学科融合发展趋势下,文化产业研究终将能够在新文科教育理念与交叉学科设置下逐渐完善构建复合学科体系。

目前,文化社会学视域的研究在中国文化产业学术建设中有所缺位,研究视角和成果亟待充实完善。国外文化产业研究滥觞于社会学研究,是文化社会学研究的重要领域。文化社会学视域下的文化产业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从整体来看,文化产业于社会结构、社会分工方面产生了与工业时代不同的影响,其生产运营集文化、经济、社会多重属性于一体,尤其在区域社会发展进程当中产生了显著的集聚效应,对社区文化空间营造、文化资源整合和公共文化服务平台管理等方面具有正向的社会功能;从个体来看,文化产业影响了创意阶层在社会场域中的崛起,文化科技应用场景的打造,在创造与复刻当中延续产业发展的文化内涵;大众文化消费兴起也使个体在文化消费过程当中倾入自我意识、认同归属与个性表达等情感。推进中国文化产业研究,亟须建构适应新时代发展需要的理论体系与研究方法,关注整体与个体、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社会关系网络情势。这不仅能完善中国文化产业研究路径,还能使文化产业发挥社会赋能,从而完善社会治理途径与内涵。

二、文化产业研究基本脉络及其学科建设

文化产业研究经历了从理论批判的“文化工业”到实践应用的“文化产业”的研究转向,中国文化产业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学、管理学等学科语境中,形成了文化经济学、文化管理学等分支领域,而后现代主义“文化转向”给文化产业研究提供了更广阔的视域。

(一)文化产业研究的基本脉络

回顾形成与发展历史,文化产业概念随西方学界对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批判应运而生。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率先使用“文化工业”概念,着眼于标准化和格式化生产方式,抨击文化工厂对文本批判表达进行的限制[2]。之后,英国伯明翰学派围绕大众文化,从通俗文化和媒体领域开展文化产业基础理论路线研究,关注大众日常文化生活,并强调文化的跨学科性。20世纪80年代后,以美国为代表的文化产业应用理论兴起,在文学艺术、传播媒介、历史哲学等视角上,结合经济学和管理学相关论述,侧重文化产业的运营、销售、价值链等大众文化生产和消费的具体研究。西方文化产业研究呈现出针对大众日常生活展开研究、批判性思潮与实用性研究并序发展、文化研究跨学科交叉等特点。

中国文化产业发展与国家政策制定、市场发育程度和大众消费水平密切相关。有学者将中国文化产业观念的发生总结为“一个背景(中国大众文化兴起的特殊语境)” “两条路径(文化工业与文化产业)” “三重因素(文化转型、研究拓展与体制改革)”[3]。中国文化产业的市场属性虽确立较晚,但在深厚的文化底蕴与丰富的文化资源支撑下,文化产业发展呈现迅速增长态势,现已基本成为国民经济发展的支柱性产业。中国文化产业研究偏向具体的实践应用,尤其是论证文化产业的经济效用。

(二)中国文化产业研究的学科建设

中国文化产业研究的学科设置较为滞后。2004年以后,国内高校开始设立文化产业相关专业,部分高校依据文化产业研究内容单独成立各有学科特色的研究院所。但截至目前,教育部学科门类、一级学科中,没有明确的“文化产业”专业,仅在管理学——工商管理类之下设置二级学科,可授予管理学或艺术学学位。在国外文化产业研究呈现交叉学科特点的影响下,国内文化产业领域的学术和学科发展依循文化产业应用理论前行,研究学者基于经济学、管理学等学科视域展开跨学科研讨。

经济学理论使文化产业研究在实证中得到量化方法提升,同时,更为广义地探讨了经济与文化的相互关系。文化经济学已发展成为经济学领域的重要分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了包括文化在内的上层建筑,此为经济影响文化的经典论述;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阐述了西欧新教教义推崇追求个人财富的特点,其影响了“资本主义精神”并促进工业革命的形成,此为文化影响经济的早期论述。1966年《表演艺术——经济的悖论》一书针对表演艺术经济成本上升描述经济悖论,文化经济学开始发展成为独立学科。20世纪90年代后,以露丝·陶斯为代表的学者对文化经济学的系统描述成为学科范本[4]。同期,实证和数据分析技术逐步引入文化产业研究,文化对经济制度、经济个体的影响有了一定理论解释支撑。中国文化经济学深受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影响,并于20世纪80年代后随经济体制改革转变研究视域,文化经济学逐渐进入中国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的议程[5]。厉以宁、林毅夫等中国经济学家先后发表文化经济学相关论著。近年来,学界开始运用大数据分析对中国文化经济进行研究,并关注新兴文化经济形态。

文化产业研究在管理学视域下的发展同样具有交融性。20世纪70年代后期,美国兴起的文化管理学致力于研究如何管理同种工作环境中的不同文化背景人群,并将文化差异研究从人类学中延伸出来,针对跨国公司兴起的背景,提倡管理者在交叉文化背景中高效配置和使用人力资源。该理论与文化研究的结合,强调管理模式的内涵,但不乏为文化管理学的创新。国内高校自开设文化产业管理专业以来,致力于培养既具文化艺术造诣又熟知工商管理知识的复合型人才,将管理学科的生产视角融入文学、艺术、影视、音乐等文化艺术行业。部分高校从公共管理角度研究文化事业管理与公共文化服务方向,基于供需关系探究大众文化偏好与文化资源配置,为国家或地方文化政策制定提供理论支持。

当代人们的艺术生活化及生活艺术化需求使艺术成为文化产业的资源及其产品,并通过文化产业实现商品化。2011年,艺术学成为中国第13个学科门类,并设有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下设二级学科艺术管理,使艺术学理论参与到了文化产业学科建设和文化创意实践当中。另外,哲学、文学、历史学等传统学科也逐渐开始关注研究文化产业,从不同学科方向与研究视角探讨文化产业的属性、价值及其历史演变。总体而言,目前国内文化产业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学、管理学等学科语境中,并形成了文化经济学、文化管理学等分支领域[6]。但作为新兴交叉学科而言,目前中国文化产业研究的学科纵深与理论视域还较为狭窄,文化产业的“元科学”研究较为薄弱。

(三)后现代主义“文化转向”与文化产业研究

文化产业是促进经济、社会及文化变迁的机制,文化产业研究的核心是探讨社会意义的生产[7]。后现代主义理论家詹姆逊从文化变迁的角度认为,科学技术赋予文化产品合理的生存位置,使得文化消费社会兴起,新的消费类型出现;个人文化艺术表达意识觉醒,美学鉴赏下沉到日常生活[8]。鲍德里亚将后现代消费行为归结为以符号消费为主体的系统性活动模式。消费者们透过文化产品背后蕴含的符号表征以及某些社会象征,与消费对象、集体组织、甚至与世界做出全面回应。文化消费完成了产品带来的物质与精神双层功能的满足,在社会系统模式当中建立了“文化体系的整体”[9]。更重要的、同时与传统消费有所差异的是,大众在文化消费过程中,可以通过产品具有的符号功能来表达自我审美与个性化需求,进而在社会活动中取得认同与地位,完成消费者个性信息传递。另一方面,显著的差异性特征,亦成为文化产品取得市场竞争力并转化为文化资本的突破口。符号、场域、资本成为文化产业研究与社会学的对话载体。在后现代主义文化的思潮中,高新技术进步与科学的融合发展支撑着消费社会的文化形成,个性化追求与个性化制造的供给关系中,独立个体或制造企业试图掌握以文化资本为核心的竞争手段,凭借差异性优势获益。由此,文化产业研究从理论批判转移到产品与消费问题上来,致力于探究文化在社会生产与关系整合中起到的积极主动作用。

后现代主义的文化转向之于文化产业研究的意义是论域扩大与概念磨合。随着文化产业研究下沉到大众日常生活中,流行音乐、影视生产、广告传播、时尚杂志、大众文学、青年亚文化等非精英话语体系从边缘结构向内“去中心化”,文化产业研究渐渐囊括进文学、社会、哲学、艺术、地理、政治等学科,促成一场跨学科的“文化转向”。当研究内容与所涉学科体量不断增大时,文化产业研究不再满足于单个领域的半闭合发展,而是在多学科相互结合的概念磨合中转向综合研究。学科之间的概念磨合情况一直存在,虽历经不同社会形态与生产方式影响,其边界并未完全闭合。若只因内部知识体系相较其他学科跨度更大,就否认文化产业研究存在的合理性与必要性,无异于局限了学科内容发展。在后现代主义影响下,文化产业研究保留了文化批判所体现的人文价值与精神表达,并逐步扩大论域;同时,社会科学研究中部分学科所具有的实用性思想渗透进来,实现文化产业的边界扩展。

三、文化社会学视域下的文化产业研究

作为社会学分支的文化社会学,初期任务是“通过某些特定观念对这些社会阶层间接介入属于这些内容的整个世界观的研究”[10]。在后现代主义“文化转向”中,从文化工业到文化产业再到数字文化产业,文化社会学更聚焦文化在社会系统中的属性,以及社会系统对文化创造的影响,并形成相应的学科理论范式。

(一)文化工业:法兰克福学派文化社会学研究的理论批判

“文化工业”概念描述了文化现象与人类社会之间的相互影响关系,成为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的核心。该学派依托1923年于德国成立的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所,其批判社会理论在西方哲学思潮下融合了马克思主义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学术观点集中体现在阿多诺、本雅明、霍克海默、马尔库塞等人的著作中。文化工业并非是文化产品生产的单一过程描述,法兰克福学派对其中人为生产方式的剖析,架构了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垄断和运用权力手段等的模式。文化工业过程中生产出的文化产品被视为具有同质性与可预见性。整个世界在文化工业的过滤下,外部看似是通过文化艺术进行反抗、祛除真理,但内部却运用文化产品的形式,将意识形态重新建立起来。在这样的趋势中,文化成为了充满悖论的商品,同其他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一样,具有标准化和复制化特点。文化工业随着大众传媒发展为新型产业形态,法兰克福学派的观点在遭遇批评与质疑之外产生影响,鲜明的批判中透露出危机色彩,提醒人们重新从社会本质审视文化的商品化正在被不同程度地接纳和继承。

(二)文化产业:伯明翰学派文化社会学研究的大众透视

“文化产业”的社会地位与学术认同在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影响中得到提升。20世纪60年代中期,英国伯明翰大学创建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探讨文化的社会性界定。基于西方社会从文学研究转向文化研究的背景基础,伯明翰学派在看待大众文化的商品形式上与法兰克福学派有着显著差异,其在精英主义倾向之外,从民众视角将大众文化与日常生活积极结合,较为缓和地阐述大众文化参与社会生活产生的影响。霍加特、威廉斯、汤普森、霍尔等在不同时期对大众文化的社会价值进行研究,为文化产业发展的路径奠定基调,部分经典论述从社会学层面引领文化产业研究议题。霍加特在《识字的用途》中描绘人们共享文化娱乐场景,而越过自己作为工人阶级成员的个人怀旧情结之后,霍加特批判看待文化产业对社会产生的控制作用,其批评的目标,并未指向将商品转化为大众文化的人,同时并非全盘否定大众文化对社会生活的参与及渗入,这使文化产业有了较为合理的社会转化理论基础。威廉斯通过《文化分析》《文化与社会》等著作概括了三种文化定义类别,其中“文化是对某种特定生活方式的描述”强调了文化的社会性,扩大了文化分析的对象范围,即在考察具体文学作品或文化习俗的过程中,要从整体生活方式对文化机制加以把握[11]。大众文化、文化产业等是深入理解社会形态的元素,而社会结构可能仍然约束着文化的生产。青年亚文化的研究在霍尔和维诺等引导下在20世纪60—70年代达到高潮,青少年是文化工业受害者的观点被加以否定,并主张以批判意识训练青年一代,以此甄别大众文化当中的好与坏。文本与受众的关系得到讨论和分析,大众能够赋予文化产业商品二次改造,由此表达对原有文化生产者的接受或反驳。

(三)数字文化产业:信息社会文化社会学研究的应用场景

数字文化产业在数字技术的进步下逐渐成为文化产业的关键领域。每一种社会结构一定有一种具体的与它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适应的文化形态[12]。数字文化产业的崛起得益于高新技术手段,面对信息化和大数据的又一次科技浪潮,其依然能够表现出与社会结构的积极适应性,甚至已经成为社会发展的强有动力。1996年欧盟在《信息社会2000计划》当中提出内容产业是文化产业与高新技术结合产物的相关理念,明确内容产业的传播需要通过相关信息通道,由此,数字技术在文化产业领域内的运用得到认可和推崇。近年来,全球数字经济浪潮更加催生新兴文化产业的诞生,动漫、手游、数字音乐、视频产业等细分行业通过技术发展促进了产业链整合。美日韩及欧洲各国逐步将数字文化产业作为经济引擎,利用新技术与新商业模式为数字文化产业发展提高效率。美国借助文化企业形成较为领先和完整的数字文化产业链条,涵盖影视制作、文创消费、动画传播、主题乐园等数字技术业务,在数字基础设施完备的同时扩展数字技术内容优势;韩国数字内容产业立足文化立国政策,通过文化产业振兴等推动数字技术与文化产业的融合,在数字文化人才培养方面建立了成熟的体系和模式,助力音乐、综艺等文化影响全球。面对数字环境,各国采用文化资源数字化项目,以期对本国历史文化资源采取保护传承措施。法国从20世纪末启动了文化遗产数字保护开发项目,并打造文化产业数字应用的对内对外交流平台。数字文化产业是数字技术与文化创意内容的融合,数字文化产品和服务将持续更改文化生产、发行和消费方式,不断催生新的应用场景。

总之,文化社会学对文化产业领域的关注由文化工业伊始,并将在数字文化产业中不断延伸。在此过程中,西方文化社会学从学科分支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研究范式,即亚历山大所言从“文化的社会学(sociology of culture) ”到“文化社会学(cultural sociology)”,前者是对文化现象展开的一系列社会学研究,后者却是从文化分析入手研究社会现象[13]。文化产业作为传统文化研究与现代工业手段的结合与变更形态,始终是文化社会学的重要研究内容,但国内文化社会学发展与文化产业研究存在割裂现象,更倾向于研究事件本身的“文化的社会学”。将中国文化产业研究带回“文化社会学”,应立足国内文化产业的发展现状特征,分析与文化社会学之间的共融关系。中国依托传统文化底蕴,结合西方工业影响,完成了文化产业向现代经济支柱产业方向发展的蜕变。在这个随社会生产力改变而崛起的进程中,文化理论议题和文化生产实践带有强有力的文化自主性,并在不同地理空间分布当中各具特色。创意产业、地方特色文化产业、文化旅游产业、数字文化产业等新形态的衍生,拓宽了国内文化产业发展的经济空间,文化内容与日常生产生活的联系愈加紧密。

四、中国文化产业研究的文化社会学范式建构

在学科发展相互渗透的20世纪60年代,托马斯·库恩提出的范式概念在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领域通用至今,“范式”作为共有的价值标准和思想理论,决定了各个研究领域的共同体如何生产、传播和运用知识[14]。借以“范式”工具及文化社会学的研究视角,我们得以针对国内社会的具体情况,重新审视并建构文化产业研究的文化社会学范式。

(一)文化社会学范式

正如库恩所阐释的,科学本质的哲学论述是强调以社会学为研究方法的批判。文化产业研究转向带来的变革使研究者们开始面对“不同的世界”,从文化艺术的基础创作表达伊始,到文化本身成为现代社会系统不可或缺的重要属性。中国学界研究视角与工具的日益多元化,重塑了文化产业研究的文化社会学视域。范式建构并非只把文化产业研究囿于某几个特定社会学概念中来使用,认识到范式发展的流变性是更为有价值的探讨思路。

“无文化无社会”,此为20世纪前期,孙本文等国内社会学家对文化研究方向的概括,初步融入社会学观点的论述,在动荡年代的封存之中断层,直至费孝通于20世纪末期再次强调了文化与精神对社会学的作用。但国内研究在该环节始终存在薄弱性,社会学研究界限扩展缓慢,迫切模仿自然科学使“范式”工具的使用变得僵化。随后,消费时代的到来与社会网络化的发展扭转了理所当然的社会学范式,文化被重新提上议程,并在机械与信息技术的包装下以产业的新形态于社会系统当中重获“动态性的结构表达”[15]。就此聚焦到市场转型后渐进变更的中国社会,以文化产业研究介入社会分层、社会网、区域发展等国内社会学主流范式当中,为文化产业与社会学提供新的机会与潜能,在此基础上逐渐突出建立独立领域的意义、路径与方向。文化产业与社会学的联系以文化产品和文化组织、生产方式等的多元,反映着中国社会多样化发展形态的变迁。

在借助后现代主义背景剖析文化产业研究的转向之后,更应该将视角回溯到对文化工业进行批判和反思的法兰克福学派之上。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的批判不失为一种开放性视角,且始终保持着对大众文化与社会关系的清醒认知。当前国内文化产业虽蓬勃发展,然警惕大众因纷繁复杂的文化商品获得虚假与遮蔽现实之感是至关重要的。同质化产品可能削弱社会对文化复制技术的批判内涵,但这恰是文化产业发展至今所不能被遗弃的部分,因为文化产业发展始终能够体现出特定区域内社会成员的整体生活方式、思维与生存结构。关注大众文化商品化的现象,即同时关注融合与冲突的部分,这是透过传统的文化艺术形式后,所需要呈现的文化和社会的关系。

(二)文化产业研究的社会网络分析方法

文化与社会结构的主题在文化社会学当中一直存在。当代文化产业的社会关系网,联结了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文化共享过程,为文化产业回归文化社会学提供重要条件。文化产业的集聚效应反映出创意人才与平台、信息、空间之间的关系互动,具有排他性的专业化生产和消费过程将产业链上下游制造活动与文化受众的消费与使用历程等编织在同一张网络中。即使不以文化产业园区的形式直观具象表现出来,文化产业的网络化形态也始终存在,并不断扩张,这与文化产业有别于第一、二产业的生产方式有着较大联系,生产方式中的原创特性使得文化产业打上智力活动的标签,机械手段仅辅助效率的改善,但不可完全替代人本身的创造力;文化消费的受众大部分是充满了自我意识的个体,他们对文化产品的选择并不像是对生活必需品那样可以无意挑选,而是带着自我偏好进行有目的性的甄别和遴选,这是精神产品发挥效能的不可或缺环节。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手段无法取代文化创意生产的内核,在文化产业当中,行为主体的嵌入、磨合与利益诉求以网络化形式铺洒开,并以共有的认知加强维系能力。文化产业与社会网络的互动关系,为将文化产业带回文化社会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广阔的视角。

文化产业的社会网络既包括行为主体互动行为下社会和文化资源的资本整合,又包括文化产业创意制造气候的延续性。这种延续性通过创意个体行为连合的非正式人际关系表达出来,可能存在于利益诉求的互动行为之外。首先,文化产业可由投资经营的利益诉求延伸出一系列社会关系,这些利益与策略属于独立创作个体或是文化企业。当生产方式、分工战略和市场营销因文化产品的利益诉求自然集合时,人们所带有的实际或潜在的资源便整合为社会资本,为文化产业这个宏观产业形态带来发展的优势与机会。参与文化产品创作、制作或购买、享受的主体们因文化资本的汇聚而拥有了社会资本,加快了经济资本的转化速度,这也使得文化产业内部的社会关系网在资本驱动下越来越稳固。其次,也可回溯到文化资源本身来理解文化产业社会网络的缔结。有的文化产业主体在利益驱动之外,更着重对传统民俗文化进行传承和保护,能够与公益组织、研究学者等非营利个体产生互动交流,用文化资本吸引社会资本,以文化传承的非经济诉求构建关系网络。总体来说,区别于普通生产制造企业,文化产业的社会网络在经济目的之外仍然存在,这归根于特定群体对文化整体生活方式的敬重与维持。

另外,文化产业的社会网络系统并不全部用于社会资本的凝结,“尽管社会资本能够增强人们的归属感与共同感,但它同时也会排斥新来者,为外来者设置壁垒,阻碍创新的发展”[16]。事实上,文化产业的持续创新正是因为突破了社会资本的局限并模糊与外界的壁垒,其关系逐渐有别于工业产业。后者因大型制造设备的局限不得不以实地的园区为社会网络基础,但同时也为文化产业跳出社会资本的网络关系建立提供了便利。因此,得益于交通运输以及互联网规模发展,文化创意从业者们不受地缘困扰也可建立联系,将彼此的行动联系起来。而在联结过程中,文化创意从业者在贡献个人行动的同时,并不一定追求整个文化产业系统的集体行动,个人创作的复杂表达使其渴望存在差异、兼收并蓄的生存环境。于是,个体的相互联动不断丰富着关系网络的类型,在扩大网络关系覆盖面的同时,推动了文化产业的内生发展。将社会网络理论引入文化产业研究并不是开创性的研究视角,但在不脱离系统整体发展的基础上,侧重关注产业内部个体的差异性与联动能力,是文化产业研究所需要的文化社会学视域。关系网络形成的特殊过程也为社会整体发展提供了差异化、多样化的思路。

(三)文化社会学视域下中国文化产业研究的主要议题

中国文化产业研究需要关注社会问题、社会价值与社会关切,以下议题亟需进行深入研究。

一是文化产业与区域社会发展。相较于家庭、企业、单个地级市或乡镇,区域是大范围承载社会成员进行活动的社会场域,个人的生活习惯与方式在实践中形成特定环境内的社会文化,区域社会由此成为了社会文化主体的组成部分。基于区域社会文化与经济发展,文化产业相应形成了区域发展格局,产业集聚效应与研发活动也常以地理区域的模式进行发展。而不同区域之间发展不平衡的现况使得文化产业在各区域发展水平有较大的差异,并带来公共文化基础设施、产业平台、文化创意人才的不均衡布局,文化资源在社会进程中的分配与竞争等问题通过区域文化产业的视角被突显出来,对该方向的研究力求在区域现状当中赋能不同层次城市的文化功能,在产业融合与文化效益中平衡与调节区域文化产业竞争的日益复杂化。区域文化产业作为介于国家和省域之间的社会性文化生产空间,更多给予我们思考文化生产在国家与社会群体之间的动态关系。

二是文化产业与城市更新。借助城市社会学社会空间视角,文化产业的社会效应能够体现在城市空间承载的不同活动方面。文化产业的进驻,在城市社区的本质功能,即满足基本的经济、教育、服务、居住条件之外,增加了文化功能。创意产业开发、艺术展览、文学沙龙聚集,并随着传统文化保护理念的推行与现代文化发展的需要,逐渐突显出对社会管理的调节功能。空间利用上,越来越多的城市将废旧老厂房改造为文创园区使用,工业时代的遗留物在文化产业链中迎合了现代人追求仿古和做旧的怀念感,大众得以在“过去的特征”[17]中捕捉新的时代精神。人才与信息资源方面,城市更新带来更多符合文化产业多元化生产方式的人才平台。人力资本聚集,在扩大传播力和影响力的过程当中巩固城市文化消费能力,使城市的文化资源信息聚拢,交流平台由此构建,交易市场跟随文化产品的生产与信息的流通而形成,整体而言提升为城市更新所需的文化氛围,弥补城市精神层面的供给与需求。

三是文化产业与乡村振兴。面对城乡有别的市场体系,文化产业研究对乡村社会的介入从开发式传承等理念入手,保护建筑、生产技艺、生活方式、民风民俗等文化遗产,尝试将乡村文化资源以市场化方式转为文化资本,并甄别文化遗留物在产业化中的价值性;而在乡村伦理与城市文化交融后出现缺失的境地中,乡村精英与宗族组织等乡村自组织文化主体的作用逐渐被重视。不同于城市社区较为完备的现代治理与管理体系,乡村文化的部分建设仍然存在自治传统,因此,乡村文化产业振兴应在尊重传统农耕文化的前提下再整合创新;特色文化产业也成为推动乡村振兴的有效路径,传统手工艺、民俗节庆、特色农作物等均可与创意产业融合,形成吸引城市游客、解决当地就业的新型服务业态,并改善城市群体对乡土性文化的刻板印象、以及乡村主体劳动力流失的现实情况。乡村特色文化产业与城市资本的合作也在传承与创造的过程当中促进着城乡融合发展。

四是文化产业与消费结构。尽管区域不平衡与城乡二元分割等传统社会学问题并未得到破解,但区域文化产业、乡村文化振兴等解决文化地域差异的战略措施正不断实施和出台,使我国的文化消费市场逐渐得到优化。就目前来看,国内文化消费依然存在消费结构失衡的问题。需求侧方面,我国文化消费的总体水平明显偏低,文化消费的支出滞后于经济增长,出现了所谓与国际经验相违背的情况。在后疫情时代,消费主体的年轻化与对互联网新型文化消费追求的趋势愈加明显。关注不同年龄段人群的消费需求与消费心理,营造和升级适应性更强的文化消费场景,提高产品和服务质量并兼顾场景更迭。供给侧方面,除市场提供的多样化与个性化产品之外,政府公共文化产品和服务的供给同样在文化的供给侧结构性调整中起到关键作用。在城市化、工业化进程中,以失地农民为代表的人群遭遇的“身份失范”产生了文化融入与观念冲突的系列问题,心理晚适或不适应性提醒政府在大力推行基础性、公共性文化产品时,应注重不同群体的身份角色需求与转变,增加公共文化产品的财政投入,寻求社会力量的参与来改善文化供给侧质量,平衡国内文化产业与消费结构并使供需相匹配。

五是文化产业与社会分层。社会学界将社会当中如地质分层结构一般存在的现象喻为社会分层,其精细化发展被视为是社会进步的正向表现。随着文化研究的盛行及文化产业影响力的扩大,财富、权力、声望等虽然仍作为社会分层的判定根源,但生活方式、文化产品消费、教育修养等文化因素却逐渐进入分层世界,使得以经济和政治差异为先的分层结构转向由文化特征再现出来,“这种从物质生存状况向符号差异的实际转化代表了文化的正向社会功能”[18]。马克思社会学派和韦伯的三元分层方法阐述了不同阶层产生的不同生活态度与审美态度,布迪厄则运用文化资本来进行“区分”,强调文化对社会分层的作用,是文化产业重塑社会分层结构的主要可借鉴原理。古代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语言、文字、服饰等已表现出士绅等与其他阶层之间明显的文化分层。而到了当代中国、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体制转型与现代化的推进使中国社会阶层产生新的形式,并随国内高质量发展状况逐渐明晰和稳定。陆学艺提出的“当代中国十大阶层”使现代社会流动机制在国内的出现更加鲜明[19]。在“文化转向”的引导下,运用文化产业研究等方法对社会地位秩序进行分析成为了完善社会分化和构建过程的全新视角。置身这个复杂的非线性系统当中,消费文化是文化产业传递“地位符号”的明显特征,而文化产业的多重属性决定了其在参与社会分层当中不止涉足商业价值,更是在经济、文化、审美、品味等多维取向作用下体现出知识、媒介、创意等的巨大力量。当代中国城乡社会创意阶层的崛起,是亟需重点研究的新型群体,其为城市更新与乡村振兴赋予了全新的能量。

五、结语

文化产业研究的文化社会学视域,旨在运用文化社会学范式工具,于管理学、经济学、艺术学等学科对文化产业的研究之外,进行社会学视域的补充与扩展。“新文科”建构使文化产业研究在文化本身审美形式的基础上,增加不同学科研究视角以寻求多样化的学科体系。文化社会学针对国内区域社会格局、城市更新、乡村振兴、消费结构和社会分层等现状展开讨论,在文化变迁与产业发展之间构建具有导向性的通道,以求发挥文化于社会的物质精神双层作用。

文化产业在实践中影响社会结构变迁,成为文化社会学的重要探讨议题。尽管文化这一社会历史现象始终伴随人类的生产生活不断进行发生和改变,但文化产业的概念与研究从提出并发展至今还不及百年历史,高新技术手段不留间隙地将社会活动产物推动到现代化产业链条当中,其中就包括文化生产内容。国内文化产业研究的未来将建立在广阔的社会发展平台之上,以不同立场展开:国家如何扮演自己在文化变迁中的角色,市场如何适时发挥出文化产业的社会属性与商业属性,社会成员如何在新兴创意领域获取自我认同与角色归属,等等。文化产业在复杂社会话语中兼具的内在与外化功能,将在不同维度中得到完善,并成为回归文化社会学研究之后可讨论的方向,推动文化社会学对文化产业研究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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