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木雕“守”艺人汪德洪：千雕百刻，唯心不变

汪小年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徽派建筑中，黑瓦白墙的素雅低调与高墙深院中华美绝伦的木雕艺术形成了“简”与“繁”的强烈对比，带给初见她的人们一种心灵的震撼。但这些对于土生土长的宏村人汪德洪来说，只是生活中入骨入髓的日常。

少时汪德洪的家就住在宏村承志堂附近，这座有着“民间故宫”之称的古民居，简直就是一座徽州木雕艺术博物馆。无论是大梁、额坊、护板、立柱，还是斗拱和房门上，都雕刻着人物、花鸟等精美繁复的木雕。据传，这座清朝大盐商汪定贵的家宅共耗资60万两白银，仅木雕就由20个工匠雕刻了4年才完成。

汪德洪时常和小伙伴们去承志堂玩耍，古宅中仪门、横梁上的“百子闹元宵”“唐肃宗宴官图”“郭子仪上寿”等有着美好寓意的故事，通过能工巧匠的手栩栩如生地雕刻了出来，犹如一本本情节生动的圣贤书，让汪德洪为之着迷。

“我学徽州木雕手艺，一是受了我生活环境的影响，村子里随处可见的精美木雕就是我‘以古为师’的桥梁;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父亲也喜欢木雕。我印象中他经常会拿一块木头刻画，有时候会刻一个毛主席的像，然后拿张纸在上面拓印好，再粘贴在墙上，有点类似于木版画吧。”16岁时汪德洪便走上了从艺之路。

汪德洪跟着当地的木雕老艺人们学习木雕技艺，当了4年的学徒，“师父教完之后，我还会细细揣摩，哪个步骤还需要精益求精，我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由于肯钻研、肯動脑筋，别人需要三年才能掌握的技术，汪德洪一年半就能学完。“艺术虽然没有捷径，但绝对需要悟性。”汪德洪深有感触地说。学木雕很苦，被雕刻刀划伤是常事，汪德洪的一双手伤痕累累。

学习徽州木雕要从细活开始干，“先学修光的人才耐得住寂寞、静得下心。比方说学习如何用雕刻刀刻人物的眉、眼，房屋的瓦片。雕刻刀对于我们来说就像绣花姑娘的针，绣花姑娘是在布上绣花，我们是在木板上刻画，必须坐得住才能做出那‘绣花功夫’。但如果先从打胚这样的粗活开始干，就有可能永远都干不好细活。”

在黟县“守”艺人徽州雕刻传承中心，陈列着汪德洪各种各样的木雕作品。《九龙戏珠》是他现阶段正在雕刻的作品。在中国，龙是最吉祥的神兽，而九又是非常尊贵的数字。这幅作品以娴熟的刀法，结合浅浮雕、深浮雕、镂空雕、刻线等手法，体现出九龙的活力与祥和的意境。

“徽州木雕的一个特点，就是其雕刻的内容要有美好的寓意，或者要有教化人的意义，尤其与儒家文化结合得很紧密。如宏村的一些老宅中就有表现忠义爱国的‘岳母刺字’、反映谦让的‘孔融让梨’、宣扬孝道的‘郭子仪上寿’等古代的木雕作品。”而由汪德洪执刀、获得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金奖”的“徽娘教子”，也展现了古时坚忍、勤劳的徽州女人培育子女，重视教育的情景。

在汪德洪看来，木雕还是“加减的艺术”。“一块木头，越雕，图案越丰富，这叫加的艺术。另一方面，雕得越多，木屑纷飞，木料就越少，这是减的艺术。”从原木到成品，一般要经过4道基本的工序，即构图、打胚、细修和抛光。

“首先，构图要有美感，眼睛里要有美的东西，才能创造美。设计一幅图纸，要反复修改，最终定型后，才能附在木板上用于雕刻。图纸确定后，接下来就是打胚，初步雕刻出作品的外观。打胚又分为不同层次，有高有低，要求不同。比方说浅浮雕一般为两到三层，而深浮雕则可以达到七八层。打胚的人手上对立体感和方向感要有十分的把握。第三道工序是细修，细修极考验细心和耐心，在这一道工序中，人物的眉毛、眼睛、服饰的花纹等都要精雕细琢出来。最后一道工序是抛光，就是将快完工的作品的粗糙之处处理得光滑圆润。”这4道工序每一步都很重要。雕刻如同书法、绘画，也讲究个气韵章法，手中执刀，心中已见成品，刀随意动，以达到“刀人合一”的境界。

“不少人可能会觉得徽州木雕都是运用在房子的梁上栏柱、居室门楹、画栏屏风上，其实日常起居所用的茶桌木椅、窗边案台、储物的樟木箱子上都可以精雕细琢。”汪德洪解释道。

汪德洪从事徽州木雕事业已30多年，几十年的练艺，雕刻技艺早已炉火纯青，他的作品也多次获得国家级、省级奖项。其中作品“八骏雄风”“财富人生”“百鸟朝凤”分获2013年、2014年、2015年中国传统工艺美术精品展“金奖”;“雕花樟木箱”荣获安徽省非遗雕刻技艺大展“金奖”;2020年7月，央视播出的《中国影像方志·安徽黟县篇》，让更多的人了解了徽州木雕艺术，认识了汪德洪。

“作为国家级非遗项目徽州三雕（木雕）安徽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我有责任把这项手艺传下去。”在汪德洪看来，手艺人即是“守”艺人。近几年他和爱人孙亚玲携手走进安徽师范大学等各大高校，为学生们开办非遗进校园活动，讲座、技能实践开展得红红火火，“我们就想为孩子播下一颗热爱徽州木雕的种子，教孩子们要敬仰先辈。是那些无名匠人，通过他们的手，给我们留下了这么宝贵的徽雕艺术的经典遗存。”

汪德洪的爱人孙亚玲是徽州木雕的黄山市市级传承人，两人因木雕结缘。“我爱人很支持我的木雕事业，并且她自己做得也很好。女性心思细腻，她的修光技术都超过了我，还曾获得我们黄山市的‘徽州十大女工匠’的称号呢。”不善言谈的汪德洪夸起爱人却不遗余力。“2019年，我们创办黟县‘守’艺人徽州雕刻传承中心时，曾有人建议我们把这近400平方米的场地租出去，一年租金也不少。我和我爱人却觉得应该利用这里做活态的非遗传承，国家给了我们荣誉，我们更应该把这份手艺‘守’住。我们这份‘择一艺，守一生’的初心是不会变的。”

“徽风皖韵”是汪德洪与孙亚玲夫妻俩近期完成的合力之作。在一块长2米，宽0.8米的优质楠木板材上，采用深层次高浮雕、圆雕和镂空雕等技法，刻画出古时皖南徽州状元及第的喜庆场景。作品中有繁茂树木、江河行船、回廊亭阁……远山近景，相得益彰。其中人物众多且姿态各异，面部表情喜笑颜开。人物头部与身体的比例达到了1∶7，相较于传统1∶5的比例，这是一种突破和创新。从上至下层次共有8层之多，体现出作者不凡的功力，观赏后让人惊叹不已。

“手艺人总是要靠作品说话的，我们准备拿这幅作品去冲更高级别的奖项。”汪德洪信心满满地说。这几年一些机雕产品的出现对木雕手工艺品有了不小的冲击，但夫妻俩坚信“机器永远代替不了手工的温度，更代替不了创作者的思想和感情”，他们希望用这门世代相传的古老手艺雕刻出新时代徽州人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