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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图书馆是一种新文化吗?
——智慧图书馆热中的冷思考

2022-02-17南开大学商学院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22年5期
关键词:智慧数字图书馆

柯 平(南开大学商学院)

智慧图书馆热在2021年达到一个峰值。这一年,一系列智慧图书馆会议召开,智慧图书馆的文章遍地开花, “数字中国战略背景下的智慧图书馆转型” 被列入2021年度中国图书情报档案学界十大学术热点[1],因此2021年可称得上是 “智慧图书馆年” 。

面对智慧图书馆热,有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是热衷于概念炒作,讨论蜂拥而上,项目盲目跟进,将智慧图书馆变成一个看似全新却孤立无援的研究领域。另一种是不盲目跟风,在讨论热潮中作冷思考,鼓励依照行业发展规律进行智慧图书馆探索,理性支持智慧图书馆项目,审慎地看待各种智慧设备与服务。

面对一个新生事物,学者应当持有科学的思维和冷思考的态度。这里的科学思维,就是将智慧图书馆看作图书馆学的新概念、新事物、新现象进行理性认识,用图书馆学理论指导智慧图书馆建设。这里的冷思考,就是基于图书馆的历史、现状与未来,深入思考智慧图书馆发展问题,其中的一个思考视角就是文化。

文化是一个学术界认为最复杂的问题之一。198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墨西哥城召开了有126个国家参加的世界文化政策会议(World ConferenceonCulturalPolicies),会议通过的《墨西哥城文化政策宣言》对文化的含义作了界定: “从最广泛的意义讲,文化现在可以看成是由一个社会或一个社会集团的精神、物质、理智和感情等方面显著特点所构成的综合性整理,它不仅包括艺术和文学,也包括生活方式、人类的基本权利、价值体系、传统和信仰。”[2]这一定义已被大多数国家所认同,可应用于图书馆文化研究。为什么要从文化的角度讨论智慧图书馆,或者谈论智慧图书馆的文化问题呢?我们先由一个图书馆现象说起。

1974年,有人提出重建亚历山大图书馆的构想。1987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积极倡导下,埃及政府开始面向全球筹集重建资金,得到了世界各国的广泛回应。原计划1995年竣工[3],实际上,经过十多年的规划和筹备,至2002年10月16日,新的亚历山大图书馆最终落成。 “文化就像一只不死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亚历山大图书馆,使已经熄灭了十几个世纪的地中海文化灯塔又被重新点亮”[4]。尽管人们可以这样去夸赞一个全新的图书馆意味着古文化的复活,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虽然新馆主体建筑包括一个造型独特的图书馆、球形天文馆和金字塔形会议中心,这个庞大的建筑及其周边的环境装饰看起来多么宏伟和美丽,但与两千多年前亚历山大图书馆的辉煌无法相比。当年从亚历山大帝国分裂出来的埃及,托勒密一世和托勒密二世在首都亚历山大城通过建造博物馆、图书馆和学院于一体的建筑群,形成了以缪斯神庙为主体的古代学术中心,其背后是通过图书馆这样一种载体实现其文化统一和文化侵略的野心与理想。重建的图书馆由一个钢架玻璃顶和半圆形墙体组成,玻璃顶的倾斜角度经过精确计算,可以更好地利用自然光,低碳环保,特别是借鉴了古代圆形港口的造型设计,6,300多平方米的花岗岩外墙上刻有全世界50多种古老文字,其中包括汉字和纳西族的东巴文。而这些都不是原貌,因为谁也不清楚当年是什么样的建筑外观与内部构建,只能凭今天人们的想象而设计,这就根本谈不上文化的复原。新馆收到世界46个国家捐赠的珍藏和绝版图书6,700多册,以及其他史料手稿、典籍、图书和影像资料等,其中包括中国政府捐赠的《中国通史》《二十四史》等典籍556套。虽然已是中东和非洲地区最大的图书馆之一,但与当年的70万卷藏书,以及号称古代西方世界最大的图书馆这一历史地位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古代欧洲哲学、诗歌、文学、医学、宗教、伦理等各学科的珍贵典籍,被战火所吞没,图书馆文化也随着载体的消失而不复存在。作为图书馆文化的最重要的标志——当年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吸引了欧洲的学者前来从事学术研究与交流,历届馆长都是大名鼎鼎且来自各国各地区的学者,具有十分广泛的国际性[5],图书馆馆长和馆员们为缔造一个帝国的图书馆文化,作出了许多杰出的贡献,残存的《各科著名学者及其著作目录》纸草卷就是图书馆人留下的文化遗存。因此,像亚历山大图书馆这样一个重建的新馆,无论它有哪些超越以往图书馆的成就与亮点,都只是现代图书馆的文化。我们不能用现代人复制的文化来代表古代的文化,也不能用一种文化的替代和覆盖来混淆旧文化与新文化的差别。

这里,我们只从广义的文化视角出发来考察图书馆的历史、现状与未来。自从图书馆产生开始,就有了图书馆文化,按照金克木的文化符号说[6],物、事、书三样作为指示意义的基本符号,都具有文化的意义。图书馆文化除了藏书这一文化符号,还有其他文化符号。参考杜定友的三要素说和刘国钧的五要素说,古代图书馆文化由藏书、管理者、管理方法、馆舍(藏书楼)四大文化符号组成。

从图书馆学的角度,近代图书馆才是真正意义的图书馆,因为它被赋予了一种革命性的元素——开放。它彻底打破了古代图书馆那种封闭的文化,产生了图书馆文化中的一个新的文化符号——读者。而且,因为读者,因为开放的要求,图书馆的设备相应增多。这就使近代图书馆文化的六种符号中,读者符号与藏书、管理者、管理方法、馆舍、设备五种符号之间的交互变得活跃起来,藏书、管理方法、设备都因读者而发生改变,管理者与读者两者的矛盾冲突开始产生,如馆舍空间应当分配给读者还是分配给馆员、设备在馆员和读者之间如何分配等。近代图书馆取得的一切进步,均与这种开放的文化相关,藏书与读者之间、读者与馆员之间、读者与读者之间在图书馆的活动都只是这种文化的外在表现,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才是这种文化的内在特征。古代图书馆所展现出来的以静态为主的要素与活动、现象到了近代全部都已经动态化了。

自从计算机产生以后,真正意义的现代图书馆文化出现。从表面上看,现代图书馆文化还是读者、藏书、管理者、管理方法、馆舍、设备这些符号,但实际上,这些符号本身已发生了质的改变。读者的地位不断提升,且与用户概念逐渐统一。如果说古代图书馆文化以藏书为符号标志,近代图书馆文化以管理方法为符号标志,那么,现代图书馆文化则是以读者作为符号标志。特别重要的是,因为一个新的符号——技术,彻底改变了图书馆的其他符号:藏书形态发生了彻底改变,图书馆馆藏和管理方法都从单轨制(单一纸质文献与纸质文献管理)被迫过渡到双轨制(纸质馆藏与非书资料馆藏;纸质文献处理与非书资料处理),管理成本和压力双倍增长。技术文化对图书馆的影响从来没有像现代图书馆这么强烈,信息技术的每一个进步,都给图书馆各要素带来革命性的变化,更为重要的是,它决定着图书馆的走向,图书馆成为这种技术文化的被牵引者。

从图书馆史的角度,图书馆文化的确具有时代特征。古代、近代、现代图书馆文化毕竟不能脱离那个时代,要与古代文化、近代文化、现代文化相适应。这样的文化,只有从文化符号中去寻找差异,发现图书馆文化在不断进化、变异与发展的脉络。

如果脱离了上述图书馆文化的发展背景,谈智慧图书馆或者智慧图书馆文化,秉持的正是那种将智慧图书馆孤立化的思维,最终会使智慧图书馆脱离已有的发展轨道,偏离图书馆的发展方向,违背图书馆的发展规律,要么走不长远,要么走向图书馆发展的反面,甚至将图书馆毁于一旦。那样的话,就违背了今天发展智慧图书馆善意的初衷和美好的愿望。

正因为如此,图书馆文化发展到今天,出现了智慧图书馆这一新的事物或者现象,必须明确它在图书馆文化中的位置。毫无疑问,智慧图书馆属于现代图书馆文化的范畴,但现代文化的许多特征是无法解释智慧图书馆的未来发展的。

那么,有没有一种超越时代局限或跨时代的,属于图书馆文化本质的东西?答案是肯定的。

迄今为止,体现图书馆特质的文化只有两种,一种是 “书—人—馆” 文化,其中的书文化从古代图书馆就已产生,后来注入 “人” (从馆员到读者)和 “馆” (从藏书楼到图书馆)两大要素,形成了以书文化为中心的图书馆文化。到了近代, “书—人—馆” 文化更加成熟,现代图书馆将它发展到极致,只不过三个要素的地位不断发生改变,从最初的以书文化为中心,到后来的以馆文化为中心,再到后来的以人为中心。

另一种是 “数字—人—资源” 文化。这是自数字图书馆兴起并发展起来以后形成的不同于 “书—人—馆” 文化的一种新文化。最重要的特征在于四大改变。从环境上,信息化环境改变了传统图书馆文化即 “书—人—馆” 文化的时空观,图书馆的效率极大提高,网络成为延伸图书馆最大的空间,虽然很多图书馆热衷于扩大物理馆舍,但再大的物理空间也比不过网络空间。从组织上,传统图书馆文化核心是组织文化,是以一个具体的机构表现出文化现象,数字图书馆不再是一个有形的科层制组织,它的组织形态变得简单,虚拟的组织形式替代了实体组织的许多内容,虚拟办公和远程办公等成为新的组织文化现象。从服务上,传统图书馆文化的需求与服务都是以文献作为前提条件的,以文献服务满足文献需求。而在数字文化中,用户的需求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数字需求成为需求的主要方面;用户的阅读方式也发生了很多的改变,数字阅读和碎片化阅读逐渐成为主流和大多数人采用的常见方式,这些都迫使服务发生一系列的应变,也要求以更多的创新适应不断变化的、个性化和多样化的需求。从功能上, “数字—人—资源” 这种新文化突破了局限于图书馆建筑物内的图书馆结构与功能,图书馆的一切包括人在内都被资源化了,图书馆功能在无限地扩大。

笔者在智慧图书馆的理论研究中,已经说明了智慧图书馆与数字图书馆的关系[7],也就是说智慧图书馆是以数字图书馆为基础的一种新型图书馆。而且,越来越多的学者也持不将智慧图书馆与数字图书馆割裂开来的看法,建立起与数字图书馆的联系。

有一个客观事实值得注意。当年建设数字图书馆时,很多人鼓吹是要以替代物理图书馆为目的的,也产生了 “图书馆消亡论” 等许多观点。然而,事实是,数字图书馆发展到今天,始终没有替代传统的物理图书馆,或者说,传统图书馆的许多功能,数字图书馆也无法替代。这是因为,传统图书馆的 “书—人—馆” 文化是基于物理世界的文化,而数字图书馆的 “数字—人—资源” 文化是基于虚拟世界的。一种新的文化,要么完全替代旧的文化,要么与旧的文化有根本的不同。正如两个世界无法相互替代,只能互补一样,图书馆的这两种文化也只能是互补的文化,不是替代的文化。

基于这一认识,我认为,智慧图书馆是一种新的文化,它不是 “数字—人—资源” 这种新文化的延续,而是与 “数字—人—资源” 文化完全不同的一种新文化。

自从智慧图书馆出现以后,即使智慧图书馆发展到高级阶段,数字图书馆也不会消亡。虽然智慧图书馆文化不能替代已有的 “数字—人—资源” 文化,却与现有的文化既有直接联系又有本质的差别。

智慧图书馆是一种新的文化,新在哪里?不同又在哪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技术环境发生了改变,甚至未来会发生更大的改变。目前的数智技术环境,包括5G、区块链以及正在热议的元宇宙等在内的各种技术对图书馆产生全方位的影响与挑战,这还只是初步的改变。另一个更重要的,就是这种文化是一种综合的文化,它吸收了物理图书馆与数字图书馆各自的优势,将它们各偏一执的文化综合起来,形成一种兼收并蓄,以创新为导向的新文化,可表示为 “人—技术” 交互融合的文化。

明确智慧图书馆属于 “人—技术” 交互融合的新文化范畴,有什么意义呢?第一,它要解决目前仍有不少人对于智慧图书馆的错误认识问题。有一种误区,既然以后要建设智慧图书馆了,现在的数字图书馆建设就可以中止了。把智慧图书馆零起步的建设思路写入图书馆发展规划,这不是决策失误问题,而是一个文化误导问题。第二,它要回答人在智慧图书馆的作用, “人—技术” 交互融合的新文化,既要发展传统的物理图书馆,也要发展已有的数字图书馆,更要强调以人为本、以人为中心的基本理念。然而,不少人在宣传智慧图书馆时,完全以智能代替了智慧,似乎有了智能设施,有了图书馆的智能化,就有了一切,于是打着上智慧图书馆的旗号,突击上智能设备,以为这就是智慧图书馆,其害处,不仅将智慧图书馆简单化了,以为给了钱,上了机器人,就实现了智慧,而且也会给读者和社会以一个新的刻板印象: “物理空间+智能设备=智慧图书馆” ,最终反而害了图书馆,使得图书馆失去了大好前途。

所以说,不讲智慧图书馆文化问题,不明确我们处于 “人—技术” 交互融合的文化之中,很难把智慧图书馆的未来说清楚,也直接导致目前智慧图书馆建设的种种乱象得不到彻底解决。

既然智慧图书馆是一种新文化,其文化功能是什么?这是必须回答的问题。可以以文化分为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三个层次这一立论依据进行分析。

从物质文化来看,传统图书馆文化中,建筑一直是最重要的诠释图书馆文化的符号和载体。但数字图书馆文化中,却看不到这样的符号与载体存在,网络、电脑和显示器这些数字文化的载体不足以给图书馆赋予唯一标志性。那么,智慧图书馆物质文化中,哪些可以具有标志性呢?是现在大家热议的智慧空间吗?是线上线下相结合的24小时图书馆吗?或者是借书机器人、智慧书架、智慧书库这些智能设备吗?我认为不是,因为它们都只是智慧图书馆第一阶段——智能图书馆的产物,不足以代表智慧图书馆。未来,智慧图书馆物质文化要集成传统图书馆物质文化和数字图书馆物质文化,必须有一种集成的符号和载体来体现,至少目前还没有看到。在此,我从物质文化的角度,给智慧图书馆项目和智慧图书馆建设者们一点建议,这就是:不要抛弃现在的图书馆建筑和实体空间,另谋空间和载体形态;也不要只在传统图书馆建筑中划出一片空间或一个区域,以所谓的智慧空间宣示为智慧图书馆,那是对智慧图书馆物质文化的误解。我们要考虑的是,未来的物理图书馆,它的建筑设施包括设备具有智慧化特征吗?未来的数字图书馆,它的物理形态和物质载体具有智慧化特征吗?这些基本的问题没有考虑清楚,就谈不上两种物质文化集成后的新物质文化了。

传统图书馆的文化保存功能是十分明确的。国际图联早在1975年法国里昂召开的图书馆职能科学讨论会上就将保存人类文化遗产作为图书馆的四大职能之首。然而,数字图书馆出现后,数字图书馆如何保存文化,没有很好地解决,即使将全部纸质文献都数字化,就能保存纸质文献遗产和书文化吗?最后的结果是,数字图书馆只能解决保存部分人类的数字遗产问题。 “公元1世纪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完全可以宣称它收集了当时存在的所有已知的手稿,而现在却没人能这样说”[8],既然数字图书馆未能解决这一问题,人们对智慧图书馆便有了更大的期待。智慧图书馆将传统图书馆与数字图书馆融合,又一次回归到图书馆的初心,承载起保存人类一切文化遗产的使命,既要保存人类有史以来的文献遗产,也要保存已有的和未来的数字遗产,从而使智慧图书馆具有文化保存的功能,这里的文化保存,实际上不只是已有的文化保存,也包括未来的文化保存,可称之为 “全文化保存” 。

从制度文化来看,传统图书馆作为社会分工的一种组织,与出版、传播媒体、学校等进行了文化传播的分工,从而具有文化传播职能。数字图书馆虽然进行了数字文化的传播,但受到网络传播的挑战。网络包括搜索引擎、内容提供商等以其越来越强大的数字资源体,挑战着数字图书馆的资源优势和服务优势。结果是,数字图书馆在网络数字文化传播领域虽然占有一席之地,但与传统图书馆在文化传播中的地位相比,还显得很不够。例如,各国国家图书馆在国际文化交流与传播中的作用特别显著,笔者在2019年9月10日国家图书馆建馆110周年举办的 “图书馆·与时代同行” 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作过《图书馆在国际文化交流中的作用与地位》专题报告,报告经过整理发表于《图书情报知识》[9]。相比之下,包括美国记忆在内的很多国家图书馆建立的数字图书馆系统或平台,却没有在国际文化交流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并承担理想的角色。大学图书馆也是一样,很多人包括一些大学校长将图书馆看作大学的文化中心,指的仍然是传统的实体图书馆,并没有指向数字图书馆。或者说,数字图书馆的文化价值没有被发现,没有被发掘出来。也可以这么理解,数字图书馆从建设伊始,就没有以构建数字文化交流作为目标,而是将数字资源存取和读者服务作为主要目标,文化要素自然就在数字图书馆建设与发展中被轻视、抛弃或被淹没了,这不能不说是数字图书馆建设过程中的一大教训。当我们今天要建设智慧图书馆时,想起数字图书馆没有重视其巨大的文化价值或达到其理想的文化价值,不禁感到汗颜。那么,智慧图书馆建设吸收数字图书馆建设成功经验的同时,也应当汲取其某些教训,特别是忽视数字文化建设的教训,值得引起重视。

智慧图书馆文化建设要建立的制度,首先是阅读服务制度的进一步强化与创新。传统图书馆建立起的阅读服务机制在今天发展为阅读推广人制度,发展为全社会的全民阅读制度。在图书馆事业发展和理论研究的推动下,全民阅读和阅读服务写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图书馆法》更是首次将 “推动、引导、服务全民阅读” 作为公共图书馆的重要任务写入法律,并强调 “公共图书馆应当通过开展阅读指导、读书交流、演讲诵读、图书互换共享等活动,推广全民阅读” ,表明图书馆在全民阅读中的角色与地位[10]。虽然公共图书馆法中只有一处提到 “数字阅读” ( “支持数字阅读产品开发和数字资源保存技术研究” ),且没有提到 “数字图书馆” (但有关于 “加强数字资源建设” 的相关表述),但是,数字阅读文化是存在的。随着智慧图书馆的建设与发展,应当继续推动全民阅读文化制度化,推动数字阅读文化制度化,在此基础上推进智慧阅读文化制度化。

其次,智慧图书馆文化建设要建立智慧技术赋能的 “全流程的智慧文化机制” 。它要集成传统图书馆的文献传播功能与数字图书馆的数字资源传播功能。传统图书馆在知识传播中已形成了成熟的技术方法,包括知识加工、知识管理与知识传播的流程。数字图书馆在信息传播中实现了数字资源加工与传播的流程管理,也产生了元数据、信息检索、信息素养等领域的突破,然而,传统图书馆和数字图书馆在整个 “D(数据)——I(信息)——K(知识)——W(智慧)” 知识链中,还只是解决了 “K(知识)” 和 “I(信息)” 两个中间环节的问题,而智慧图书馆除了这两个中间环节外,还要解决 “D(数据)” 和 “W(智慧)” 两个终端环节问题,通过数据服务与管理、智慧服务与管理,完成知识全流程的服务与管理。因此,智慧图书馆的制度文化是一种文化传播的集成与保障机制。

再次,基于阅读服务制度创新和全流程的智慧文化机制的优化,智慧图书馆相应的政策法律保障体系需要建立与完善。2021年3月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在第十六章加快数字社会建设步伐中,提出 “推进线上线下公共服务共同发展、深度融合,积极发展在线课堂、互联网医院、智慧图书馆等,支持高水平公共服务机构对接基层、边远和欠发达地区,扩大优质公共服务资源辐射覆盖范围”[11]。虽然 “智慧图书馆” 列于在线课堂和互联网医院之后,但首次将发展 “智慧图书馆” 写入国家政策,已经体现了国家对于智慧图书馆的高度重视,智慧图书馆纳入未来发展的顶层制度设计之中,这就是智慧图书馆制度文化的一个体现。虽然目前智慧图书馆还没有列入图书馆相关立法,而且现在考虑也为时尚早,但随着智慧图书馆的发展,在公共图书馆法的修订中应当增加数字图书馆和智慧图书馆的相关条款。未来,要将传统图书馆组织的制度设计体系、数字图书馆的制度设计体系与智慧图书馆的制度设计体系纳入图书馆事业高质量发展的制度体系中,从图书馆事业制度化建设发展到法治化建设。

智慧图书馆的制度文化,最终是要构建宏观、中观和微观的制度文化。宏观的制度文化,是国家发展图书馆事业,并在图书馆事业中发展智慧图书馆的政策和法律体系,以及国家调控图书馆事业,实施国家智慧图书馆工程的管理机制。中观的制度文化,是关于智慧图书馆建设与发展中人与技术的相关制度设计,涉及智慧图书馆管理者、智慧图书馆用户、智慧图书馆技术人员等有关人的制度设计,也包括智慧馆员的培育、智慧图书馆的人才培养等问题;涉及数智技术在图书馆的应用、智慧图书馆系统平台设计、智慧图书馆的技术研发等问题。这些制度设计要以理论研究作为基础,以理论指导实践,推进智慧图书馆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微观的制度文化,是每个具体的智慧图书馆文化,或者说每个图书馆在建设智慧图书馆过程中应有的组织文化。我的《图书馆组织文化:CIS、形象设计与文化建设》(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只是解决了作为机构的图书馆组织文化问题,没有涉及数字图书馆和智慧图书馆制度文化。因此,从智慧图书馆的CIS系统出发,需要解决智慧图书馆的形象设计与文化建设等一系列问题,这方面的研究还是一个空白。

从精神文化来看,首先必须思考与讨论的是,智慧图书馆中人与技术的关系命题,有以下几个问题。

图书馆的走向、图书馆的未来是由谁来决定的?从人与技术的双要素来说,是图书馆员要求以新技术改变图书馆,还是技术迫使图书馆作出改变,这是由一种什么样的技术文化所制约和影响呢?

智慧图书馆建设是技术决定论,还是人文决定论?在技术与人文难以调和或者出现矛盾冲突时,是技术优先还是人文优先?

人与人的交流在智慧图书馆中如何体现?智慧馆员是图书馆职业的代表吗?智慧馆员在智慧图书馆中的作用与地位?

智慧图书馆的技术发展将会吞没图书馆的文化吗?

这些问题都比较复杂,在一篇文章里,也不可能解决所有这些问题。例如,建设智慧图书馆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涉及技术的应用,有更深层次的负面作用,即技术导致人的异化的问题, “人创造了物,又被自己的创造物所物化,人一面使物人化,可是一面又使自己物化”[12]。如何避免或减少智慧技术使人的异化,无疑是智慧图书馆发展的最大难题。

概要来说,智慧图书馆的精神文化有两个基本原则。

第一,人与技术两大要素必须在智慧图书馆中协调发展。一方面,技术可以改变人的行为,如同监视器和刷脸技术应用会影响读者隐私权一样,要考虑哪些技术有利于保护图书馆馆员和读者的行为,促进读者对于图书馆的利用;另一方面,人也可以改变技术的走向,盲目引进技术和采纳不适合智慧图书馆的技术,都会带来图书馆发展中的问题,此时,要有关于技术的科学决策。人与技术的协调发展,要坚持以人为本,要通过技术促进人的发展,而不是让技术替代人。想想看,如果技术将所有图书馆都变成为无人值守的空间,还有馆员,还有图书馆职业存在吗?没有职业的图书馆事业是不可想象的,这是图书馆的发展方向吗?这是我们要建设的智慧图书馆吗?显然不是。

第二,智慧图书馆要借鉴吸收人类已有的图书馆文化成果,就是要全面促进人文和技术的融合发展。当读者进入任何一个图书馆,或者将来进入一个称之为智慧图书馆的图书馆时,读者只能感受到技术的作用,技术的影响,没有人文气息,没有文化的底蕴与积淀,那一定不是真正的图书馆或者真正的智慧图书馆。智慧图书馆的人文方面,不是靠画在墙壁上的名人字画艺术装饰那么简单,而是体现在所有设计者的价值观之中,体现在其中的人的行为与交流之中,体现在人文的传承之中。譬如说,千百年来传统图书馆培养的文化,培育了学子们到图书馆故纸堆里埋头做学问、抄卡片、查资料的文化,那个时候很少有如今那么多的学术不端事件发生,也没有像如今这么普遍的浅阅读和碎片化阅读现象,恰恰是图书馆的文化环境、图书馆员的态度、图书馆读者的阅读自觉这些人文因素起了关键的作用,而不是技术因素。难道是数字图书馆的那些技术因素起了副作用吗?显然不是。是数字文化中的信息伦理教育的缺失或者说不到位,最终导致靠重复率检测技术来约束每一个学者,类似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都与文化有关。

技术从来就是一把双刃剑,技术在什么时候起有益于人文的作用,什么时候起阻碍人文的作用,更有甚者成为消灭文化的刽子手,不是技术本身,关键是制造技术和使用技术的人。例如,数字图书馆文化中,就存有一种现象,有的单位和个人打着古籍保护的旗帜要来的钱和项目,仅仅靠扫描技术和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建设古籍数据库或数字图书馆,有自己干的,也有与公司合作的,结果,库是建成了,古籍在扫描和信息化处理过程中被破坏了。这与文物古迹保护过程中的修复工程一样,工程式的拆建修复,结果已不是古迹了,地点也换了,整体建筑被挪移了,这种破坏式的文化工程,导致无法挽回的文化消失,难道仅仅是令人痛心吗?因此,如果不使人文在智慧图书馆中得以固化,技术的发展可能不会促进图书馆优秀文化的弘扬。

智慧图书馆的精神文化说到底是一个价值观问题。智慧图书馆有什么样的价值观呢?艰于篇幅,这里只能提出两点基本的思路。其一,把人放在首位,把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智慧图书馆的重要目标。技术服务于人,把有利于人的智慧发展的技术作为优先应用的技术选择,坚决反对和阻止有违伦理道德和公平正义的技术采纳行为。其二,以人类发展和社会进步作为崇高的理想与目标,图书馆事业是造福人类的事业,这是图书馆的初心与使命,是图书馆人必须坚守的信念。既不能因为智慧图书馆的建设而丢掉多年来为之付出的数字图书馆,更不能因为建设智慧图书馆,使得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文化遗产遗弃或消失,深刻反思并汲取历史上二十大 “书厄”[13]的教训,不当人类历史的罪人。

坚持正确的价值取向,将智慧图书馆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与精神文化统一起来,或许可以更好地理解以 “人—技术” 交互融合为特征的智慧图书馆是一种新文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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