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聊

怡鸣

在一个平常的工作日早上，如树接到医院告知父亲急病过世的电话。她焦急又麻木地赶到医院，却在护士核对逝者信息时怎么也记不起父亲的生日，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抛弃她和母亲去了台湾，母亲被气得一病不起，行将就木时父亲又赶了回来，接管了养育如树的责任，但如树却对父亲亲近不起来，成年后便匆匆搬离家中，很少回去。

父亲的葬礼上意外出现了两位访客，是如树同父异母的妹妹：台湾的如枝和重庆的如果。三姐妹此前从未打过照面，这场相遇尴尬又沉闷，也许因为血浓于水，3人迅速熟络起来。她们在父亲留下的火锅店里一起做饭，在父亲的老宅里收拾遗物，突然被一只大蟑螂吓得抱在一处……短短几天的相处，沉静的大姐、酷帅的二姐和古灵精怪的小妹，都根据自己的回忆尝试去拼凑她们共同的父亲一生的轨迹，互相羡慕也互相理解，成熟地处理了上一辈人之间的情感纠葛，选择拥抱和爱护着有同样不完整的过去的、血缘亲近的彼此。

姐妹们离开后，如树被迫接手了父亲还有一年租约的火锅店，一个不懂经营的老板和3个个性截然不同的店员手忙脚乱地开张营业。老客人说：“不是原来的那个味了。”这才知道，原来的招牌底料都是父亲亲自熬的。恰逢和家人吵架的如枝和如果来找如树，三姐妹在后廚照着网上查到的形形色色的配方挨个尝试，逐渐做出了接近记忆里的那个麻辣锅的味道，却始终无法做到完全一样。

如树其实是得到父亲陪伴最多的那个孩子，也是怨父亲怨得最深的那个。葬礼时妹妹们泣不成声，她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然而神奇的是，在经营火锅店的这一年里，她发现了曾忽视的，那个时常忙碌得看不到她情感需求的父亲另一面的——善良、热情、孤独，甚至感受到了他的隐忍、愧疚和担当。

你走过了他曾经走过的路，于是你知道他究竟钟爱什么味道。那一杯父亲挚爱的人喝惯了的红酒，摆在火锅店柜台案头，倒在那锅无限接近记忆配比的底料里，就是父亲的味道。原来，他为了自己所爱离开，又为了责任而回来，放不下的是那杯熟悉的红酒，还有他满目疮痍又不得不承担的人生。

如枝和母亲在火锅店前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如枝扬长而去，她的母亲又一次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后悔，如树默默地递上她那杯最爱喝的红酒，好声好气地劝道：“好好说，趁一切还来得及。”父亲一生诸多错事带来的伤害难以弥补，母亲也学不会如何表达，屡屡伤人。这样一直或沉默或争吵，回头发现错过的岂止是时间。

两个妹妹最终和家人完成了和解，而如树在中秋节的庆典里仿佛又看见了父亲的身影，这一次她说：“我不怨了。”经过一年多充满父亲的回忆和气息的生活，她原本应该在葬礼那天留下的眼泪，终于释然地涌出眼眶。

一年租约已到，如树最后一次看向这个小小的店面，卡座上，父亲和三姐妹“一同”吃了一顿火锅，欢声笑语中，她开着车驶向远方。

选自《食品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