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的婚礼

楼伊菁

2004年国庆节，华山医院病房。

28岁的卢湾区卢湾高级中学音乐教师李晨，一身红色的新娘装，挽着她的新郎，两人相拥着来到父亲的病床旁。

李晨的父亲四年前做脑肿瘤切除手术，切片化验结果为：恶性三级。医生断定：这种癌细胞复发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几，最多也只能维持四年。四年后的今天，父亲已经半身不遂，语言不清，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早在一年前，丈夫就催着李晨把婚事给办了。为了给她一个惊喜，甚至连结婚的饭店都订好了。但李晨还在期待，期待着病床上的父亲能站起来，挽着她的手臂，将她送进婚姻的殿堂。四年的期待，却以医生的一纸诊断告结：病人癌组织恶化程度加深，需要再次手术。

医生告诉她：“你父亲已经半身不遂了，即便开过第二刀，活着也无法自理。”然而李晨的心中却认为：只要父亲活着，就是她最大的安慰。无论手术后有无生活自理能力，只要父亲还在她的身边，就是李晨最大的安慰。

她反复斟酌，是先让父亲手术，还是等她婚后再做手术？考虑了很久很久，她还是不敢让父亲在她婚前手术，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过几天，父亲将第二次被推进手术室。既然不能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进婚礼现场。那么，就在父亲的病床旁，接受父亲的祝福吧。鞠躬、敬茶，父亲虽不能说话，但他的眼神是会意的。父女俩用眼神交流着心声。幸福在心底流淌。

1.幸福源于对父爱的满足

“父亲，您祝福我吧！”李晨动情地呼唤着。有父亲相伴是她最大的满足。在这人生最幸福的时刻，父亲啊，还记得女儿小时候最喜欢唱的那支《生产队里养着一群小鸭子》吗？七八岁时，唱着这首歌，是父亲，陪她报考了行知艺术学校。为了让她学钢琴，是父亲，每天下班后擠车赶回家里，匆匆吃了晚饭，陪她单程走20分钟的路，去他的朋友家练琴。雨天涨大水，母亲说：“路不好走，别去了。”父亲坚持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是父亲，您让女儿将琴谱挂在您的脖子上，帮他撑着伞，然后背起女儿，涉水去练琴。大冬天，女儿弹琴的手冻僵了，又是父亲，用同样冰冷的大手把女儿的小手捂在他温热的心口……

买一架雅马哈钢琴要3000多元，父亲的月工资才40多元，为了给女儿买一架钢琴，父亲宁可顿顿吃青菜，将全部奖金都积攒起来。家里现在的这架琴，是父亲排了三个通宵的队，才给买回来的啊！

女儿去练琴，每次都是父亲亲自陪同，如果女儿练琴练得好，经过老师家附近的老大昌西点店，父亲您总会给女儿买一块奶油蛋糕，静静地看着女儿吃完，然后父女俩一起回家。父亲啊，您对自己能省则省，对女儿却倾囊而出，这又是怎样深深的父爱啊！

父亲啊，在父爱的雨露滋润下，女儿如今已是卢湾区艺术学科的骨干教师了。跨进艺术的门槛，女儿忘不了您这个“巴赫老师”。巴赫的作品最难弹，声部特别丰富，内涵也特别丰满。需要弹奏者有一定的阅历。父亲您不仅给女儿买琴谱，还买来世界名曲磁带和名曲欣赏书籍，包括乐理方面的书，给女儿讲解，将巴赫作品中所要表达的情感给女儿以启迪。

您虽不是搞艺术出身的，但您以一个科技工作者的严谨和认真，教给女儿如何学艺做人。是您的言传身教，为女儿奠定了事业的基础。

2.回报源于对幸福的体验

父亲患脑癌第一次手术时，李晨还在读大三。当头上裹满纱布，引流球里满是血丝的父亲从手术室被推回病房，李晨扑过去，一把捧起父亲伸在被子外的脚。父亲的脚冰凉，她一把抱起父亲的脚放在她心口捂着，就像小时候父亲为她取暖那样。她患有晕血症，体检抽血都会晕过去。捧着父亲的脚，她甚至都不敢朝父亲开过刀的头部看，但她分明感到热血在心口奔涌，这分明是幸福的回报啊！

手术后的放、化疗对父亲的身体影响很大，父亲会呕吐，头晕眼花，走不动路，浑身不舒服，而且脱发严重。看着父亲如此难受，还硬撑着，李晨心如刀绞。她查阅大量资料，寻访有关专家，得知一种进口化疗针剂对病人痛苦会减少一些，但价格昂贵，一针就要3000多元。她知道父亲省吃俭用一辈子，肯定舍不得，于是瞒着父亲，拿出了读大学几年节省下来的钱和假期里做家教积攒所存的钱。为积攒这笔钱，大热的天，她宁可有空调车不坐，骑着自行车奔走去上课。可看到父亲走不动路的背影，她暗暗流泪，能将自己这笔钱用在父亲身上，她感到莫大的满足！

李晨下班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医院看望父亲，在病床边叫几声“爸爸”。她会觉得特别亲切和安慰。虽然那时父亲已不能跟她有任何交流，甚至根本就已听不懂，但她觉得父亲的心中一定能感受到女儿在身边的陪伴。她会给父亲听音乐，以舒缓父亲的神经。她能从父亲的眼神里读懂父亲的意思;她会将父亲从病床上扶起来，拼命在父亲耳边呼唤，以触动他的脑神经;她设法用脚将父亲的脚迈开，让父亲能运动一下，虽然父亲每走一步路都要花费好几分钟;她托起父亲，让母亲扶住他，然后她自己坐在父亲背后，用她的背充当靠椅，让父亲能坐一会儿……父亲的咀嚼功能已经很差，喂他喝汤时，父亲一扬手，把汤倒得身上、被子上都是，她没有发火，擦洗干净后重新开始。尽管喂父亲吃一顿饭几乎要二三个小时，但她心甘情愿。每晚从医院出来，她还要和母亲一起为父亲准备下一顿的营养餐：将菜肴打碎后做成半流质。为父亲准备的每一顿饭，没有两个小时是拿不下来的……

感恩使她欣慰，报恩使她幸福。这时候，奔波护理、操劳的疲累，全都化为她由衷的欣慰。

3.能将父亲的生命和自己联系起来

是幸福的

李晨铭记着父亲一再关照她的话：“要好好学习，学一点本领才是自己的。”如今，她已荣获区中学音乐教师教学比赛一等奖，区第17届教学百花奖比赛一等奖，全国第四届中小学音乐录像课评比上海地区中学组二等奖，上海市金爱心教师三等奖。她欣喜地将她的成功告诉给病床上的父亲，她要让父亲感受到，父亲当年在女儿身上的付出，已化为沉甸甸的硕果;她要让父亲感知，父亲的理想和追求，分明在女儿身上实现！

四年了，李晨觉得，也许是自己的这份坚持，父亲才会如此坚强地陪伴着她。父亲几天后就要第二次被推上手术台了，可父亲的手术通知单上还没有她的签名。就在昨天，当医生焦急地等着她作为家属签名的时候，她班上的女学生三天没有到学校上课，三天没有回家，作为班主任的她，正在焦急地到处寻找这女孩，直到她把电话打到女孩那离异后已远渡扶桑的亲娘那里，最后将找到的女孩送回她远在浦东的奶奶家，才匆匆赶往医院，可医生早已下班。父亲啊，班主任是学生在校期间的家长，女儿相信您也一定能够理解，您不也做过“大岛茂爸爸”？小时候，姨妈的女儿住在咱们家，每晚您帮她辅导功课，为她补数学、化学和英语，早上为她买早点，下了班还去开家长会。我们都叫您“大岛茂爸爸”。因为您就像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里的大岛茂教授一样，像父亲那样关心这个不是您亲生的姨妈的女儿。父亲啊，像您一样，为了不耽误学生上课，女儿甚至在婚前最繁忙的时刻都没请一天婚假。女儿是以您“工作要兢兢业业，做人要谦虚严谨”的教诲从业做人的。在您的言传身教下，女儿正在努力奏响生命的最强音。可以告慰您的是，女儿已成为中共党员了。从女儿的身上，您会感受到您生命的延续，您会欣慰的。

父亲啊，女儿多么想，像给您过生日那样，用轮椅将您推到饭店里去祝酒，然而您的身体状况已不再能够，那就让我们在病床边合影留念吧。父亲啊，就让这洁白的病房印证这天地间最纯真的情感，洁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