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青年群体的使命观与责任担当
2022-02-15李志明
李志明
“小粉红”青年群体形象的总体描画
“小粉红”是一个独特而庞大的群体,泛指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及以后,成长经历深深嵌入现代市场经济与城市生活的新一代爱国主义青年群体。一般认为,“小粉红”群体缘起于集聚在晋江文学城论坛中以海外留学生、移民为代表的青年群体。他们因为以萌化的网络语言、恶搞的表情图像去表达爱国主义倾向以及批驳崇西贬中的公知群体,论坛配色为粉红色且女性用户比例非常高等一系列外在群体特征而被一些公知人物嘲讽为“小粉红”。这一群体快速兴旺,更是爆发出一定自觉和自我意识。2016年1月“帝吧出征Facebook”事件后,“小粉红”群体内涵和外延迅速扩展。特别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使得越来越多三、四线城市青年加入“小粉红”行列,由此这一概念所指代的人群远远超出原有身份范畴。“小粉红”成为新一代网络爱国青年的泛称,由于彼此之间经济、文化差异较大,显现越来越驳杂。
与在此之前涌现出来的“留学生爱国群体”以及“有国外生活、工作或媒体经验的专家学者和社会活动家”等爱国青年群体相比,“小粉红”青年群体已经展现明显不同:
在成员来源构成上,“小粉红”青年群体不再是留学生或知识精英聚合共同体,成分更加复杂且年轻,女性比例相对更高、更加日常生活化并且融入了许多粉丝群体,如来自晋江文学城论坛的群体带有明显的时尚圈女性粉丝身份特征。这个伴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探索建立、城市化进程持续行进和对外开放不断扩大而成长起来的群体是年轻的城市新中产后备军,在成长过程中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有着更为广泛的市民阶层基础,这使得新爱国主义的基本盘进一步扩大。
在思想和言论上,“小粉红”青年群体没有来自“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记忆和包袱,其言论更多直接从生活体验和感受出发,较少体现出理论性和政论性。2008年以来中国快速发展的事实,让他们深切感受到中西方国家在经济发展速度、民生改善程度、社会治理提升幅度乃至疫情防控效果等方面存在的巨大差异,对此前所谓西方范本不以为然,并由此产生了朴素的国家自豪感。因此,“小粉红”青年群体是富有文化自信的一类群体,目睹中国国力日益强盛,稳步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为国家几十年取得的成就而自豪,对于国家模式和发展道路认同度更高,从而表现出强烈的爱国热情和对体制的捍卫,乐于在网上传播正能量。
在行动方式上,作为消费社会年轻中产后备军的“小粉红”青年群体,在商业粉丝文化中训练出来的强大自我动员与组织能力,是留学生、有海外经验的知识精英等爱国青年群体所不具备的。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网络集结并实现“集体出征”、开展大规模网络群体行动,其多中心化的网络动员模式不同于留学生爱国群体或知识共同体的精英行动模式,但与前两者群体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互动。
“小粉红”青年群体是较为“现代化的人”
上述对“小粉红”青年群体的群像描画,在某种程度上映射出他们在态度、价值观以及行为方式方面的群体性格特征,以至于成为其众数人格在部分侧面的集中反映。也许我们无法仅从表现出来的上述群体特征,就对他们作出“现代人”或者非“现代人”的总体判断,但是,从他们积极进入主流舆论场、在网络上抒发爱国热情的行为模式,确实也展现了“现代化的人”积极参与政治生活的态度;从他们拥有较强的消费倾向以及较多的日常消费亦可看出典型的“现代化的人”对待消费的态度;而他们在“集体出征”以及各种网络趣缘共同体的日常组织活动中体现出来的较强的分工协作性,也是“现代化的人”时间观念比较强、富有个人效能感和组织计划性等人格特质的集中反映。因此,可以说,从“小粉红”青年群体身上,我们能够观察到较强的个人现代性或者说较多的现代个人素质。
根据社会心理学,个体特定人格是由关于某些事物和问题的态度(对某特定目标的评价性倾向)、行为(包括作为行为准备状态的行为倾向以及行为本身)、认知(信念和知识)和情感反应(情绪、“本能的感受”)等构成的一个人特有的反应系统,属于建立在态度、认知、情感反应、行为倾向以及过去行为基础上的个人倾向性。当个体与各类现代化“学校”以及现代性情境持续接触,就会置身于各种社会化机制和过程的影响下,先是引致个体认知继而是态度、情感反映等心理表征朝向现代性转变,并最终外化为现代化的行为方式。人的现代化相关理论也告诉我们,个体人格与使个体社会化、为个体提供支持的社会结构之间存在系统而紧密的联系。社会结构中某些具体要素会系统影响人格众多特征和行为模式。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现代化的人”是现代化的社会情境的产物。
那么,到底是哪些现代化的社会情境促成了较为“现代化的人”?美国学者阿列克斯·英克尔斯等人的研究发现,在决定个人现代性方面,职业、生活水平、城市经历、大众传播媒介等后期社会化经历会比父亲的教育、种族以及城市还是农村出生等早期预设性社会化因素的影响更为重要。在发展的早期经历中,只有教育对个人现代性是关键因素,教育对个人综合现代性量表得分的贡献几乎占到总得分的一半;在后期发展经历中,最重要的两项因素是个人所进入的职业和接触大众传播媒介的程度。
影响“小粉红”青年群体向“现代化的人”转变的社会情境,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方面,中国经济体制转轨、社会结构转型、思想观念转变、利益格局调整加速行进,全球化、市场化、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等总体现代化进程不断深入推进,这些要素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身处其中的“小粉红”青年群体的人格特质和行为模式;另一方面,教育、生活水平以及职业等与个人息息相关的外部现代性因素也发生了跃升式变化,共同促成“小粉红”青年群体个体现代化程度的提升。
社会情境一:总体现代化进程的持续熏染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步建立和完善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并逐渐融入世界经济体系的宏观环境中。新爱国主义情感立足于逐渐融入全球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因而,“小粉红”青年群体的行动方式、话语模式、情感结构都扎根于全球化的市场经济社会。
工业化进程迅猛发展,中国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使“小粉红”青年群体习得了新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以及经济主体的多元化,中国工业化发展路径也逐渐转向注重发挥比较优势,利用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发展外向型经济,并以加工贸易为切入点参与国际分工,承接亚洲四小龙产业转移,中国工业化进程加速推进,逐渐融入全球产业链并发展成为举足轻重的“世界工厂”。工业化不仅促进中国从传统农业文明过渡到现代工业文明,为置身其中的“小粉红”青年群体提供了促进现代化的有利环境,而且通过非农就业过程中,树立榜样、概括化、示范、奖励与惩罚等社会化过程,使“小粉红”青年群体学会了新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从而塑造了他们的个人现代性。
城市化进程加速推进,越来越多的青年浸润于城市生活所带来的、不同于传统乡村生活方式的根本性变革之中。1990—2020年的30年间,中国常住于城镇的人口占总人口比重从26.41%提高到63.89%,提高了37.48个百分点。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城镇而不是乡村中,实现对新方法、新技术、新的消费与生产模式以及新的社会组织方式的适应。城市生活不仅为包括“小粉红”青年群体在内的城市居民提供相比乡村更好的学校教育,为他们提供进入工厂或其他现代科层组织就业的机会,而且能够让他们随时浸淫在现代大众传播媒介下,像是为他们营建了一所多维、立体、高效的“现代化学校”。
大众传播媒介传递的现代社会各个方面的信息,深刻影响了“小粉红”青年群体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全球信息化浪潮持续迭代更新,塑造了全球化新媒介商业文化环境。借助现代信息技术,传统媒体以及各种新媒体手段等大众传播媒介向“小粉红”青年群体传递有关现代社会各个方面的信息,打开了解和接触新观念的大门,提示和展现新的行事方式,呈现有助于增进个人效能感的技能,并启迪“小粉红”青年群体探讨与己不同、纷呈多样的意见,增强他们接受教育与自由流动的愿望,激发他们进行科学研究的兴趣。在新观念、新事物、新的行事方式日积月累的持续影响下,“小粉红”青年群体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变得日益现代。
社会情境二:各种现代性因素的持续刺激
教育特别是学校教育的发展,对于“小粉红”青年群体的现代化至关重要。学校是现代性的态度、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的训练场,能够为学生逐渐社会化、形成现代化的人格提供环境、打下基础,毫无疑问地会对培养个人效能感以及促成个人现代取向产生最基本的影响,并且其全部重要意义等到个人成年后将明显地表现出来。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作出优先发展教育、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和人才强国战略的重大决策,教育事业蓬勃发展,逐步形成了一个从幼儿园、小学、中学直到大学的相对完备的庞大教育体系。在短短30多年间,中国实现义务教育的全面普及和高等教育大众化、普及化。例如,初中升学率从1990年的40.6%上升到2020年的94.6%。虽然“小粉红”青年群体构成复杂、受教育程度参差不齐,但是,由于义务教育的实施和普及,他们在儿童及青少年时期就能够接受较为完整的基础教育,为个人生命周期内持续不断地迈向现代化、趋向“现代人”奠定了基础。
随着经济持续快速增长,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居住与生活条件、个人健康状况、享有的社会保障等方面都得到极大改善;生活品质提升,交通更加便捷,生态环境明显改善;文化和科技内涵提升,精神文化生活更加丰富;信息技术深度融入生活,催生了全新的生活方式。这意味着包括“小粉红”青年群体在内的城乡居民在满足自身物质生活需求之外,也能更好地满足自身的精神文化需求,而这些恰恰都是提升个人现代性所必需的。
受工业化和城市化、产业结构升级以及技术进步等因素影响,中国就业结构和职业结构也发生深刻变化,渐趋现代化。一方面,大量富余劳动力从传统第一产业领域转移出来进入第二、第三产业部门实现就业。1990—2020年这30年间,第一产业就业人数占总就业人数的比重从60.1%下降到了23.6%,下降了36.5个百分点,这意味着更多的个人在非农产业部门实现就业,带动了个人现代性明显提升。另一方面,随着技术分工的深化,劳动复杂性进一步提升,知识含量持续提高,知识职业和技术职业等中高层级职业在整个职业分布中所占的比重逐渐提高,而低层级职业的比重持续下降,这在指向更加现代化的社会结构的同时,也能促进包括“小粉红”青年群体在内的从业者个人现代性水平提升。随着社会劳动分工的不断深化,以及产业融合和科技创新的进一步行进,新类型、新性质的就业岗位被不断创造出来,以至就业岗位日趋多样化、异质化、复杂化。特别是近年来,依托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智能终端等现代信息技术而发展起来的平台经济、共享经济的兴起,催生和创造了一系列新的就业形态和新职业新岗位。这些新职业、新岗位与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和新模式等“四新”经济特征紧密结合在一起,其工作性质、工作内容、工作方式、工作环境等方面本身就充满着与传统职业截然不同的现代气息。
综合起来看,“小粉红”青年群体在某种程度上是日趋现代化的社会情境的产物。当中国加速从封闭半封闭的计划经济体制向全方位开放的市场经济体制转变,从传统农业社会、乡村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城市社会、信息社会转变,教育、生活水平以及职业等各种外部现代性因素快速增加,使得“小粉红”青年群体得以浸润于稳定的现代化环境中,去实现个人现代性的持续提升。
“小粉红”青年群体实现个人现代性提升的重要机制
客观地说,“小粉红”青年群体呈现在网络空间里的行为表现并不总是充满着现代理性的。在许多情景下,他们还呈现出刻板化、绝对化的认知模式,较难进入具体复杂的现实语境去思考问题,而习惯于根据言语符号来识别,进而形成标签化的情感和观点。这是一种带有全球流行特征的现代症候。他们在宏观层面对国家前途充满信心,却在微观层面对个人生活前景态度悲观,恐惧就业、婚姻、生育。这里固然有青年发展社会政策供给不足等客观因素的影响,但是,年轻人个人现代性发展不足,缺乏生存磨练与社会工作经验也是重要原因。
未来,除了继续推进更高水平对外开放、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推进新型工业化和信息化、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等总体现代化进程,走好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以及持续改善人民生活品质、构建青年发展政策体系外,我们还需从教育、现代职业经历、大众传播媒介等三个方面的现代性因素入手,帮助包括“小粉红”在内的当代青年提升个人现代性。
在教育方面,应从坚持现代教育理念、建立现代教育制度、完善现代教育内容、采用现代教育方法、提升现代教育资源、促进现代教育管理等六个方面促进教育现代化,让现代教育充当培育“小粉红”青年群体实现个人现代性的“园丁”;打造开放、全纳的教育体系,促进各级各类教育上下衔接、左右沟通,实现正规教育与非正规教育、正式教育与非正式教育、线上教育与线下教育有机结合,让教育活动处于一种泛在的状态;建设学习型社会,从学习型家庭、学习型组织到学习型社区、学习型城市和学习型社会层层推进,让学习无处不在;构建终身学习体系,推行“学分银行”、弹性学制等灵活、弹性的学习制度,为“小粉红”青年群体提供终身学习的条件,让他们能够利用各种教育资源和机会自主学习。
在现代职业经历方面,针对青年就业面临总量压力较大,以及结构性供需脱节、人岗不适、“慢就业”等问题,应围绕高校毕业生、农村“两后生”(指初、高中毕业生未能继续升入大学或中专院校就读的农村贫困家庭中的富余劳动力)等重点群体做好青年就业工作,为“小粉红”青年群体借助各种现代职业经历涵养个人现代性提供条件。具体而言,一是坚持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更加充分、更高质量就业,围绕培育壮大先进制造业、现代农业和现代服务业,开发更多适合当代青年的现代就业岗位,为“小粉红”青年群体提供必要的现代刺激。二是瞄准就业市场需求,持续提升青年专业知识和职业技能储备,最大限度地实现人岗相适,缓解结构性就业矛盾,让“小粉红”青年群体始终处于现代机构环境和职业氛围的熏陶中。三是通过专项培训、创业指导、优惠贷款等支持政策,鼓励青年创新创业,充分发挥创新创业在提升“小粉红”青年群体个人现代性中的突出作用。
在大众传播媒介方面,充分发挥新媒体在促成“小粉红”青年群体实现更加深度的社会交往,尤其是改善人与现代社会的联系、强化现代社会对人的影响等方面的特殊优势。同时,更好地引导他们不再单纯依赖网络社交媒体作为信息来源渠道,而是综合运用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其他媒介和平台获取更加多元的信息,提高他们获取、分析、评价与传播各类信息的能力,主动过滤虚假信息、不准确或误导性信息,自觉抵制攻击、谩骂、色情、暴力等不健康信息,妥善解决好移动互联网时代去中心化、裂变化和社交化的传播内容生产模式所容易导致的网民群体的极化,以及社会黏性降低等负面效应。
【注释】
①⑤余亮:《小粉红的系谱、生态与中国青年的未来》,《文化纵横》,2021年第5期。
②[美]菲利普·津巴多、迈克尔·利佩著,邓羽、肖莉等译:《态度改变与社会影响》,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8年,第29页。
③Inkeles, A. Becoming Modern: Individual Change in Six Developing Countries. Ethos, 1975(2), 323-342.
④[美]阿列克斯·英克尔斯、戴维·H·史密斯著,顾昕译:《从传统人到现代人——六个发展中国家中的个人变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414—4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