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河记忆三则
2022-02-15陈俊
陈俊
母亲的河
那是条穿过村庄,蜿蜒在地垄田边的河。河的一边是村子,另一边是稻田,村庄前后被两条河流包围着,成了一个孤岛的模样。岸上种着瓯柑,河里长着菱角。一年四季,涓涓不息的河水滋养着稻秧禾苗,同样滋养了全村的老老小小,她是村人心中的母亲河,但我却固执地视她为母亲的河。
初夏,河里的水还很凉。父亲把菱角苗埋进烂泥里,星星点点。放学了,我书包一放,常常溜过去瞧。不经意间,铜钱大小的绿叶浮出来,星星般的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蝉声不绝时,一片片菱形的叶片盖住了水面,墨绿色的根系牢牢固守在泥里,片片绿叶中,白色的菱角花儿开了,一瓣瓣眨着小眼腈,淡雅、清丽。它的紫茎在水里默不作声地蔓延,一个个菱角在上面疯长。
八月的秋天,我的心思都拴在这片水塘里,终于要去摘菱角了。比起其他地方,坐在船上采摘、弯腰采摘,我们老家的采菱人有着自己独特的工具,那就是木质采菱盂。菱角是长在水底下的,从叶到根有一根长茎。一般菱角叶平展在水面,开着细小的白花,菱角则长在水下,因此,采菱角是一件辛苦活。母亲慢慢将菱叶托起,一个个肥大的青蛙肤色的菱角鲜亮亮地呈现在眼前,把菱角从菱盘上摘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菱茎放入水中,平整好叶子,用葫芦瓢划着水继续前进了。
一阵忙碌之后,母亲登岸回家了,大木盆里装满了秋天的收获和美味。生的菱角脆嫩脆嫩的,一口咬下去,菱肉吸进嘴里,唇齿留香。煮熟了,富含淀粉,粉粉的、面面的,是家乡人的最爱,一会儿就能吃饱肚皮。我最爱吃的是母亲剥出来的菱肉,和韭菜清炒,或者炒粉干,都是极好的。
第二天,母亲挑着满满的两筐菱角坐着塘河的轮船去温州卖,有时也挑去瑞安,瑞安人把菱角叫作“老菱”。母亲个子小,甚至还有点瘦弱。她无法像男人那样挑着担直接上船。她先把一筐菱角用双手提上船,再下船拿另一筐。那时的河轮,每个码头只停留很短时间,每当这个时候,船老大都会不耐烦地向母亲投来鄙夷的目光。上船后,货物照例要收歇脚费,有些人为了省几分钱,就故意装作不知道。轮到母亲时,她每次总会把钱一分不少地给售票员。
母亲总是说:“做人要有见识。吃点苦不怕,怕就怕被人瞧不起。”她曾说,我能把两箩筐菱角顺利卖完,而且还有回头客,是因为别人一百斤菱角能称出一百零五斤,我宁可少挣点钱,也从来不缺斤短两。
那些话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人生的精神源头。后来,每次想起这些,便有了精神导向。
我始终记得母亲卖菱角的往事和她说过的话,并从中汲取力量,否则我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现在,那条河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鲜和热闹,慢慢沉寂下来。泱泱河水,留不住我们的脚步,那就沉淀下我们关于这条河的记忆吧。
龙舟往事
温州龙舟缘于什么时候,无人考证,根据明万历《温州府志》记载:“竞渡起自越王勾践,永嘉水乡用以祈赛。”由此可见,温州一带的龙舟竞渡,渊源于古代越族龙图腾崇拜的祭祀活动,主要用于祈求平安和丰收,到宋代温州各地的龙舟竞渡已经十分盛行。
每逢端阳节,塘河一带有些地方就要做新龙船,四月初一,擂鼓开殿门,祭香官神,开始造船。每年划水龙都有一名负责人,俗称“首事”或“头家”。按照风俗,龙舟一般都是五月初一才开殿门,祭神后即开划,俗称“上水”或者“进河”,龙船归去叫“收香”,斗龙结束叫“散河”或“洗巷”,并把龙船翻转,次日再翻正,抬到庙中保存,还要祭祀官神,相传这香官神是喜欢玩弄人的小儿神,所以有的长辈将不守安分的小孩子,直接呼“香官”,或者“香官爷儿”。在划龙船地区内,都要出龙船费用,请划龙船的人吃酒,还要放鞭炮,设祭迎接,叫“摆香案”。
一乡之内,如果有几只龙船的话,就用旗色区分标志。以温州南郊南塘河为例,有的旗用蓝色,龙头、龙尾和船身都是蓝色,叫作“青龙”;黄色的叫黄龙;旗白的,船的颜色也是白的,俗称“白龙儿”;如是红旗,船身也染红色,叫作“红霓岭”等。龙船中很少有黑龙,俗说乌龙代表凶暴,但梧田塘西一带的龙舟却是黑色的,那一带的人旧时以塘河打鱼为生,水性极好,人称“乌龙蹿”。
温州每年端午前后都有龙舟竞渡之举,并“悬赏夺标”(俗称“斗龙”),河两岸人山人海,锣鼓声喧,喊声震天,热闹异常。近代,斗龙舟更加盛行。据清赵钧《过来语》记载塘河边端阳节划龙舟的盛况:“本岁闰月,龙舟甚多,兼之邑有采舡,游人更盛。初四日,余与诸同人泛舟去拱瑞山看竞渡,士女四集,几至舟不可行……”
划龙船本是民间一种娱乐体育活动,但自从有了龙舟活动,有了龙舟竞渡,伴随而来的就有沉船的事故、械斗、人员的伤亡,以及黑恶势力摊派强取、村际的纠葛、宗族的纷争,据陈正焕老人撰编的《钝笔杂钞》及其他有关资料记载,莘塍某村近百年时间里,因划龙舟发生了三件大事故。这也是历来政府不大提倡龙舟赛的主要原因,有叶适诗为证:“一村一船遍一邦,处处旗脚争飞扬。祈年赛愿从其俗,禁断无益反为酷。”这几年械斗的现象越来越少,由于城镇化,村子的变迁,外出经商的人太多,龙舟赛的规模大不如以前,这项传统的民间活动正在慢慢消失。
坐着河轮去上学
我的父辈和老师们,很多都是勤俭中学毕业的。
说起温州市勤俭中学,先得说说头陀寺。头陀寺(旧称密印寺)坐落在白象鹅湖村头陀山麓,因寺门外左侧一座山名为“头陀山”而得名。沿温瑞塘河,过了白象街却又未抵达帆游村的路途上,在右边的山坳里忽然呈现出一处雄伟的寺院,它就是温州地区有名的古刹——头陀寺。这里曾经是“温州勤俭中学”的所在地。那时走塘河从温州到南白象河轮只需一角多,是人们首选的短途交通工具。在鹅湖或者帆游上岸,约莫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山边学校。
勤俭中学创建于1952 年,校址借用原来头陀寺。
这里三面环山,前面小桥流水,山边溪水潺潺。学校刚建成时,大部分学生的宿舍和师生食堂就在寺院内,空荡荡的大雄宝殿成了学校的会场和食堂。全校师生勤工俭学,以勤劳的双手,在学习之余,在山坡梯田上开拓了运动场,并在运动场的东边山脚下建立了体育馆,并划拨近学校的水田50 亩作为学生实习基地,边学习边劳动。学习劳动之余,那时流行拉练,周边的青山绿水,如茶山、大罗山、帆游山、头陀山都是他们的大教室和运动场。每到星期天下午,永强那片的学生就翻过大罗山,背着米和菜干,跋山涉水几个小时,来到学校。上世纪50 年代,勤俭中学的高考录取率仅次于温州一中,原因大概就在于此吧。
听他们讲:勤俭中学食堂后面有一个水潭,四周都是岩石,可坐可躺,潭水不深,夏天来临,几个顽皮的同学就凑在一起,经常在水潭里追逐玩耍,好不惬意。说是淋了水的皮肤给太阳一晒会黑得更快,大家纷纷效仿。天气热也去塘河游泳。河轮后甲板尾部是一个比较大的木制的船舵,舵下面两侧有两个凹进处。游泳时趁船老大不知觉,悄悄地溜进船舱两侧的凹处,一艘船可藏两个人,从帆游上来,快到南白象的时候,纷纷离船,游入水中。就如飞机的跳伞员从空中落下似的,驳船在河中央突突地开来,每艘船旁一齐闪出一个个“浪里白条”,好不壮观。
1969 年下半年,勤俭中学被撤销了。教师分流到原梧埏区下属的状元、梧埏、三垟、茶山、白象、慈湖等公社的农业中学,学校领导也被分派到其他部门,只有时任教导处副主任的卢秀球老师,在各方工宣队运走了部分校产后,押着剩下来的一船桌椅板凳,来到南白象霞坊(原为温州市南陶旧址)。次年,在南白象镇古朴的村落霞坊,塘河边,嶂屿山,用勤俭中学的“遗产”创立的梧田中学以新的面目呈现在世人面前。1986 年,学校迁址梧田大堡底龙霞路重建,现被六十一中学合并。
在一个阴天的午后,我来到了勤俭中学的旧址,残存的校舍大都已破败,只留下一座1955 年建成的砖木结构的二层老教学楼。当年师生们一起在运动场四周栽下的杉树苗,如今全都長成好几层楼高,高耸天际,亭亭如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