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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地球生命操心”的哲学家
——论建设性后现代思想家大卫·格里芬的哲学理论贡献

2022-02-14杨富斌

鄱阳湖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现代科学怀特海格里芬

⊙杨富斌

作为当代最具创造性地深刻解读和发挥了怀特海过程哲学的思想家,作为堪与其老师小约翰·柯布(John B.Cobb,Jr.)院士比肩并立的过程哲学家和过程哲学第四代传人,大卫·格里芬(David Ray Griffin,1939 年8 月8 日—2022 年11 月25 日)博士因率先提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概念而闻名于世,并注定会在人类思想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格里芬在哲学思想上的主要贡献,可从如下六个主要方面来考察。

一、明确指出我们应该抛弃现代性,否则我们及地球上大多数生命都将难逃毁灭的命运

在为《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The Reenchantment of Science:Postmodern Proposals)一书英文版所撰写的序言中,格里芬明确指出:“我们可以,而且应该抛弃现代性,事实上,我们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们及地球上的多数生命都将难以逃脱毁灭的命运。”①参见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19 页,英文版序言。在这里,格里芬把现代性的危害提升到涉及人类和地球大多数生命生死存亡的高度,着实令人读后不觉心头一惊。这是危言耸听吗?回答是否定的。如王治河博士所说,想一想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的巨大灾难,想一想我们所生存于其中的病态世界,“土地越来越贫瘠,天空弥漫着烟雾;河流充满着污染”,①参见王治河:《别一种后现代主义(代序)》,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3 页。再想一想迄今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经济危机和严重影响世界政治、经济和生态的俄乌冲突,便会感觉到格里芬所言持之有故,绝非杞人忧天。

在以格里芬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看来,西方现代世界的病态不仅表现为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而且表现为精神文明的衰落和人类心灵被严重荼毒,因为现代性不仅导致了世界的异化,而且导致了如马克思所说的劳动的异化和人的异化,使西方世界的现代人更像是吉普赛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动荡不安的异化世界的边缘,生命的意义丧失殆尽。

格里芬等人认为,正是现代性在深层次上导致了意义的丧失,而意义是价值的基础。我们经常听到现代世界中盛行的诸多学说中的意义观说,世界本身并没有意义,意义需要我们去创造。这种从世界的本体论层面根本否定意义和价值之客观基础的观点,正是怀特海过程哲学坚决反对的。格里芬和柯布等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根据怀特海有机哲学分析认为,现代世界观(集中体现为现代科学世界观)与人类的整体经验不相符,这是其一;其二,从价值上看,现代世界观的后果,对于人类和我们的社会以及地球生命并无裨益。用威利斯·哈曼(Willis Harman)的话说:“我们这个时代严重的全球性问题——从核武器的威胁到有毒化学物质,到饥饿、贫困和环境恶化,到对地球赖以生存的体系的破坏——凡此种种都是几个世纪以前才开始统治世界的西方工业思想体系所产生的直接后果。”②转引自王治河:《别一种后现代主义(代序)》,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4 页。

我们知道,对现代性及其带来的负面后果的批判,是后现代主义的共同思想倾向。但是,以格里芬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把现代性的负面影响提高到这样的思想高度,在当代西方众多思潮中还是独一无二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对西方世界的现代性及其产生的一系列恶果的批判,成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产生和存在的基本依据。或者如王治河博士所说:“正是对现代性的批判和超越,奠定了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的存在价值。”③王治河:《别一种后现代主义(代序)》,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5 页。

在中国当前建设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借鉴格里芬对西方现代性的批判,以追求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以及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为目标,显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明确提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概念,使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出现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与解构性后现代主义的分野

我们知道,如今已被学术界广泛接受和谈论的“建设性现代主义”这一概念,是由格里芬博士首先明确提出来的。在《后现代科学》一书英文版序言中,他针对发端于实用主义、物理主义、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德里达以及其他一些近期的法国思想家所坚持的哲学上的后现代主义,认为如果可称之为“解构性后现代主义”或“消除性后现代主义”的话,那么,以坚持怀特海过程哲学或有机体体哲学为基础,针对现代科学和现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现代性弊端而阐发自己的主张,并在基本观点上有别于解构性后现代主义“只破不立”的偏颇,以小约翰·柯布和格里芬等人为代表所坚持的“既破又立”的后现代主义思潮,可称作“建设性的或修正的后现代主义”。①参见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21 页,英文版序言。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另一领军人物小约翰·柯布也明确讲过,“建设性现代主义” 这一术语是由格里芬创立的。

“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概念的创立及其相关理论观点的阐释,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第一,这一概念明确了西方五花八门的后现代主义思潮并非铁板一块,并非一种有内在统一思想倾向的学术派别,而是一种流派纷呈、思想观点各异的学术思潮,需要我们有分析、有批判地区别对待。在现代西方文学艺术、建筑、电影和哲学等领域中存在的后现代主义,往往具有各种不同的理论旨趣、价值诉求和表现特征,不能对它们一视同仁或一概而论。特别是由于早期后现代主义思潮在理论观点上的过度偏激、剑走偏锋,以彻底批判、全盘否定传统的理性主义、基础主义等为口号,其理论主张看上去往往会使人眼花缭乱、不得要领,甚至有置整个传统文化和思想于死地的嫌疑,因而国内外理论界对之进行批判和否定者居主流。一直到今天,在中国主流理论界,对一般意义上的“后现代主义”思潮还是以否定和批判为主流。而在格里芬提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概念及其理论诉求,将其同解构性后现代主义思潮对比之后,理论界对西方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看法似乎逐渐有所改观。特别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理论主张得到国内外不少有识之士的认可,甚至有学者给予高度评价。例如,北京大学著名学者汤一介先生就曾高度评价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认为它可能是西方21 世纪以来最有创造性的学派之一。

第二,提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这一概念不仅是创立了一个新术语,而且是把怀特海过程哲学或有机体哲学创造性地运用于分析和阐释现代西方社会出现的种种新思潮和现实问题,非常具有说服力地回答了传统西方哲学和现代西方哲学诸流派不能给予科学合理解释和回答的诸多理论问题。

如果说怀特海创立的有机体哲学或过程哲学使现代西方哲学实现了“过程转向”(刘放桐语),或者说实现了由以牛顿经典力学为科学基础的传统西方实体哲学向以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为科学基础的现代西方有机体哲学的“升腾”,那么,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哲学的出场则使现代西方哲学中的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潮实现了由以“破字当头”“只破不立”的主流思想倾向,以及主要局限于纯粹的思想和理论领域,通常不涉及西方社会现实的纯粹思辨哲学倾向,转向“既破又立”,既关注深层的哲学理论问题,包括所谓“研究普遍性的形而上学问题”,也关注现实的环境危机、生态危机、核毁灭危机、恐怖主义、帝国主义和新殖民主义等现实问题。借用马克思阐述其新哲学的话说,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不仅关注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去“解释世界”,也关注以现实的实践方式去“改变世界”。尤其是在深刻批判现代性、呼吁建设生态文明社会的问题上,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有可能是世界上除中国以外的唯一明确地称赞并支持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学派。这从柯布教授明确提出的如下论断中可见一斑:中国有可能率先在世界上实现生态文明,中国已经是世界生态文明的引领者。

第三,以大卫·格里芬和小约翰·柯布等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依据现代科学最新成果,根据他们在西方发达资本主义世界内长期的切身感受、观察和视角,对解构性后现代主义阐述的许多理论观点的分析和批判,对于中国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学者深入理解整个现当代西方哲学思潮的本质,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启发意义。

例如,究竟如何看待现代性问题,格里芬和柯布的诸多深入细致的理论分析和阐释,对于我们今天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有深刻的启示。特别是结合党的二十大提出的“中国式现代化”的五种涵义和习近平总书记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与生态文明思想,来思考和剖析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提出的许多超前的和系统的理论分析,不难发现其中包含着深刻的理论洞见。

再如,如何看待传统西方哲学中根深蒂固的理性主义、基础主义和“科学唯物主义”等思潮,如何批判地继承怀特海过程哲学对自然界的理解、对传统形而上学的理解等,对当今中国如何进一步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包括自然辩证法研究,以及如何推进对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社会规律、社会发展动力理论的研究等,均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三、明确提出“后现代科学”概念,使西方科学出现了“现代科学”与“后现代科学”之分

我们知道,无论在西方科学界还是在中国科学界,对于“科学”通常并没有所谓“现代”与“后现代”之分。格里芬等人明确地提出并使用“后现代科学”概念进行分析,并坚持后现代科学中贯穿的后现代精神与现代科学的基本精神有许多根本区别,对于我们深入理解所谓“解构性后现代主义”的基本主张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基本观点,正确认识科学在当代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并以此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和生态文明建设,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启发意义。

首先,科学不仅有古代科学和现代科学之分,也有现代科学和后现代科学之分——从格里芬等人的阐述来看,后一区分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古代科学与现代科学的区分,主要是在观察、实验方法和数学手段运用方面的不同。现代科学的经典表述是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牛顿用数学手段对物质世界作了精确的描述,尤其是对宏观物体的运动规律进行了精确的数学表述,因而成为现代科学的典范或范式。但是,牛顿经典科学并未科学和明确地阐明数学方程与物质世界之间的同一关系,这便导致了怀特海所批评的“误置具体性之谬误”。

对现代科学与后现代科学进行明确区分具有重要意义,对此格里芬给出了他的解释。在他看来,现代科学的弊端在于:其一,它是以实体哲学为预设前提的,进而把自然界看作是“祛魅的自然”,“不允许对唯物主义不可理解的事物进行科学的研究”,①参见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7 页。因而导致不允许人们对“精神”现象作科学的研究,这在实际上消解了精神科学。同时,对人类社会中显而易见的目的、自由等现象也不能做科学的研究了。这表明,现代科学实际上否定了人类精神现象和目的、自由等现象的存在。其二,现代科学实际上消除了世界本身的时间的客观存在,或者如牛顿力学那样把时间看作是绝对的和均匀的流逝,与物质运动无关;或者如爱因斯坦那样,虽坚持时-空同物质运动不可分,但认为时间只是一个参数而已,并通过坚持同时性的相对性,否定了客观世界本身的“时间之矢”,认为物质世界及其运动是永恒的或无时间性的。所以爱因斯坦明确地说:“对于我们这些信念坚定的物理学家来说,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区分只是一种幻想。”②转引自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7 页。其三,现代科学认为宇宙本身是无意义的,宇宙中的事物都“不过是分子偶然排列的结果”(罗素语)。物理学家史蒂文·温伯格(Steven Weinberg)在《最初三分钟》中写道:“宇宙越是看似容易理解,它就越是似乎毫无意义。”③转引自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8 页。他否定了宇宙本身的意义,便使得“意义”成为纯主观的东西了。

因此,格里芬评价现代科学说,它本身不仅是现实主义的,力图表述事物纯客观的本来面目,而且还是帝国主义的,决意提供唯一真正的表述,排除其他可能的选择。这样一来,现代科学所不承认的东西均不能称为“知识”。“现代科学家”由此就成为人类唯一的“公认的立法者”,而哲学家、文学艺术家、伦理学家、美学家、历史学家和宗教学家等人文科学家都不可能提供真正的知识了。显然,这只是现代科学的霸道和狂妄。

而后现代科学则并非如此。根据格里芬的论述:其一,后现代科学认为科学不是一种超越价值的事业,而是作为一种社会体系,各种非理性因素在其中发挥着作用;换言之,科学并非真正是“价值中立”的,而是有人的价值观体现于其中的。用怀特海的话说,科学观察和记录若是脱离了人的主体性,那就无异于说“让石头自己写传记”。其二,后现代科学认为,科学虽不像解构性后现代主义批判的那样总是把科学认识当作真理,但科学有时的确能发现真理,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世界观、方法论以及科学团体得出的结论,都是超科学的利益和偏见的产物。用库恩(Thomas Samuel Kuhn)的术语来说,不同的科学范式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不能认为科学揭示的都是客观真理,不包含谬误。相反,科学正是在不断的试错中,通过不断地发现科学认识中的谬误和纠正错误而不断地接近于真理。其三,后现代科学认为,像量子力学和生态科学这样的新科学所揭示的认识更加符合宇宙真相。物理世界在微观层次表现出的重叠、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特性,包括量子纠缠、不确定性原理、宇称不守恒原理等,更加符合这个世界的真相。生态科学所揭示的自然界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自然界是有生命的,更加符合宇宙的真相。

简言之,现代科学坚持的是机械论范式,后现代科学坚持的是生态学范式。现代科学否定宇宙本身的时间、意义和生命现象,而后现代科学则坚持宇宙本身的时间性(变化性、过程性)、意义性和有生命性。现代科学坚持以还原论作为基本的方法论原则,而后现代科学则坚持以有机论和整体论为基本的方法论原则。现代科学以实体哲学和二元论为哲学预设,而后现代科学以有机体哲学和一元论为哲学预设。格里芬的贡献在于使我们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

此外,格里芬等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还认为,科学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为人类造福,也有可能毁灭人类文明,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发展和运用它。这涉及当今对人工智能、区块链、元宇宙等最新技术的正确认识。

四、明确提出“解开世界之死结”的方案,超越了长期以来西方哲学传统中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简单对立

格里芬撰写了一部特别重要而似乎为世人重视不够的哲学著作——《解开世界之死结——意识、自由及心-身问题》(Unanarling the World-Knot:Consciousness,Freedom,and the Mind -Body Problem)。

所谓“世界之死结”,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在其博士论文《充足根据律的四重根》(1813 年)中提出的一个重要命题,也即自近代以来一个一直困扰着西方哲学家的难题:身-心关系问题。对此,那些坚持唯物主义的哲学家无法解释“大脑的物质状态如何能构成(或产生)意识”,因为物质和意识是性质不同的两种存在。而那些坚持唯心主义的哲学家则同样无法解释“意识”如何产生和作用于与自身完全不同的物质(身体)。二元论者在表面上既承认物质实体(肉体)的存在,也承认精神实体的存在,但他们同样无法解释这两种性质根本不同的东西何以会发生相互作用。因此,身-心问题,或者说物质和精神的关系问题,实际上成为西方传统哲学中各派哲学家都始终无法合理解开的一个理论上的“死结”。

针对这一“死结”,格里芬的理论贡献在于,他根据怀特海有机体哲学的广义经验论和摄入理论,在《解开世界之死结》中提出了一个解决身-心问题的正式程序和实际方案,从而科学合理地说明:只有依据怀特海的有机体哲学,才能真正解开西方哲学各派一直未能解开的这一哲学的“死结”。

根据怀特海有机体哲学的基本观点,现实世界是一个过程。构成这个过程世界的终极要素是“现实存在”(actual entity)或“现实发生”(actual occasion)。而从量子力学的观点看,这些现实存在或现实发生实际上就是那些根据目前水平和技术手段来看不可再分的最微观的“事件粒子”,或者也可叫作“点滴的经验”或“事件”。这些现实存在或现实发生既有其物质极(physical pole),也有其精神极(mental pole)。①参见Alfred North Whitehead, Process and Reality :An Essay in Cosmology, The Free Press,p.108.它们通过摄入活动而生成为新的现实存在。即使一个电子也具有这两极。正如列宁所说,假定最低级的物质也具有类似于感觉的特性,这是合乎逻辑的。最终我们知道,这些现实存在在人的身上达到了物质极和精神极最完满的结合。

从中国哲学视角来说,只有从天人合一、身心合一、万物与我为一的基本观点出发,才能真正弄懂物质和意识、身和心的内在关系问题。如果割裂了物质和意识、身和心的内在统一性,把它们当作两个外在关联的存在,那就势必在根本上割裂了二者内在联系的通道,因此就不可能真正弄清二者的辩证关系。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在物质和意识内在统一、万物万事包括意识都统一于客观实在性的意义上,科学地解决了物质和意识、身和心的内在关系问题。而格里芬虽然并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但他依据怀特海有机体哲学,科学合理地说明了意识和物质、身和心的内在统一性,这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对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问题的解决方式可谓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他以怀特海过程哲学坚持世界是过程的基本观点为依据,这同恩格斯所说的“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250 页。的论断,也是完全一致的。

格里芬认为,在心-身关系问题上,“根本的问题一直都是观念性的。也就是说,解决方案应该是一个哲学的方案”。他强调,这并不意味着他小看了科学在这一问题上应起的作用,而是相反,他的“核心目的之一,就是要卸去不高明的哲学一直强加给科学家的一个伪问题,以便他们不再分心而能自由地研究意识问题的纯粹科学的方面”。在他看来,大多数科学家在研究这一问题时,“一直都在努力回答一个原则上不可能回答的问题。再多的经验研究,无论其何等精彩,都不能回答这样一个问题”,③参见大卫·雷·格里芬:《解开世界的死结——意识、自由及心-身问题》,周邦宪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6—7 页,导言。因为他们是在根本上坚持西方传统的实体哲学思维方式,而没有从世界是过程和有机体的思维方式出发来思考这一哲学问题。

五、明确提出“新珍珠港”概念,揭露西方帝国主义和新殖民主义在当代的本质特征

震惊世界的美国纽约“9·11”事件,被政治敏锐性极强的格里芬博士命名为“新珍珠港”事件。他在该事件之后经广泛调研和深入思考而撰写并出版的《新珍珠港》(The New Pearl Harbor)一书,④参见大卫·雷·格里芬:《新珍珠港》,艾彦、李大强、李斌玉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 年。充分表明了他不仅是一位洞察世事的智者,还是一位敢于挑战美帝国主义称霸世界的帝国逻辑和批评布什政府是不顾人民死活的非民主政府的无畏战士。

理查德·福尔克(Richard Falk)对这部著作所作的评论指出,大卫·格里芬撰写了一部异乎寻常的著作,即使人们只以30%的宽容态度细心阅读它,它也几乎肯定能够改变我们的理解方式,即改变我们理解有关美国立宪制民主的各种著述的方式。这样看来,这是一部“令人不安的”著作,因为它描述了一种深刻的、对于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强有力的主权国家来说的政治合法性危机;此外,它还描述了一个开始进行一场既没有任何边界、也没有任何胜利和失败标志的战争的国家。即使《新珍珠港》得到了它完全应得的、公众和媒体的充分关注,它也会改变一般的公众辩论,并且对人们看待未来的方式产生积极的影响。的确,一本书具有这种可能变成一种历史力量的潜能,这是非常罕见的。

《新珍珠港》一书的理论贡献在于,它根据最充分的学术超然精神,并通过对最高尚的学者美德——这是一种意愿,即无论证据和原因之路把研究者引向何方,都乐于使自己的探究遵循这种道路——具有典范性的展示,探讨了一个最敏感、最富有争议的问题:政府部门的领导权之健全性,这些部门对国家的行为和命运实施着最强有力的控制。同时,这部著作还揭示了帝国主义和新殖民主义在当代的各种表现及其本质,它们以反恐惧主义为名,实际上所行的是掠夺他国资源、控制他国发展、一切唯我独尊的帝国主义逻辑,这是新殖民主义在当代社会的现实表现。

正因为敢于反对美国政府借反恐为名而称霸世界的行径,及其对新殖民主义的深刻批判,格里芬曾被提名为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这从另一侧面表明,以格里芬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不仅是善于解释世界的思想家,也是敢于以自己的社会活动去改变世界的实践家。

此外,从格里芬和柯布等人率先践行生态文明理念,在世界各地推动人类生态文明理论研究和实务工作,鼓励人们建筑生态屋、保护生态环境,呼吁世界各国向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学习生态文明建设经验,肯定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成就等行为中,也可略见他们践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鲜明特征。

六、明确提出“21 世纪要成为怀特海世纪”,预示了人类哲学思想发展的新趋向

在1998 年国际怀特海大会上,格里芬博士作了题为《斗胆:期待怀特海世纪》的演讲。后来,人们以此为依据,说格里芬预言了21 世纪将是怀特海世纪。而在2015 年国际怀特海大会上,格里芬博士发表了以“重温怀特海世纪”(The Whitehead Century Revisited)为主题的演讲。在他看来,从人类进入21 世纪以来这些年的实际情况看,现在还不能说是真正的怀特海世纪。他的本意是要说明:“我们应当像我们期待21 世纪仿佛是怀特海世纪那样去行动,至少在那个时代结束之时,21 世纪要成为怀特海世纪。”①参见杨富斌、郭海鹏主编:《走向怀特海世纪:纪念怀特海〈自然知识原理研究〉出版一百周年学术论文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21 年,第3 页。

根据他的观点,21 世纪越来越接近成为真正的怀特海世纪。这表现在:首先,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识到,现代科学世界观给我们描绘了一个无意义的宇宙,而后现代科学世界观则使我们重新认识到了宇宙的意义和价值。世界本身是有意义的,生命本身是有意义,每个人和每个事物都不是真正的孤岛。只要我们从怀特海的广义经验论或有机体哲学视角来看这个世界,从过程和关系视角来看世界万物,一切现实事物都是有意义的。其次,尽管从总体上看,在现代世界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界,具有破坏性的现代主义仍然牢固地占据主宰地位,但在国际社会,尤其是在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注重保护环境和生态,努力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趋势,越来越明显和强大。气候变化问题得到越来越多的人们和国家的承认,生态文明已经势不可挡。再次,尽管在主流物理学界,时间仍然被假定为是非实在的,大爆炸宇宙学认为在大爆炸事件之前并不存在时间,因而机械世界观仍然占据学术界主导地位;但以量子力学家玻姆、耗散结构论创立者普利高津等后现代科学家为代表的有识之士,则坚定地主张时间之矢是不可逆的观点,且赞同这一观点的科学家越来越多,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转向从怀特海有机体宇宙学中寻找哲学依据。因此,学术思想的“有一些发展则在朝着怀特海后现代主义方向行进”,即朝向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方向前进,这预示着当今时代正在走向怀特海世纪。

但是,21 世纪迄今为止还远不是怀特海世纪,因为:第一,无论是从社会现实还是从学术界主流观点来看,现代主义还牢固地占据主导地位,怀特海的过程思想还需要大力弘扬,以让实务界和学术界更多的人理解、接受和践行;第二,从整个世界范围来看,在现实的社会、政治、经济领域中,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国际关系领域中仍在贯彻实施,气候变暖和环境灾难的总趋势并未根本改变;第三,具有破坏性的现代主义仍占学术主导地位,怀特海过程哲学无论是在西方学术界还是在中国学术界,都还不是主流,仍处在边缘状态。

可喜的是,已经有一些重要的西方哲学家开始拒斥休谟坚持的理论和实践具有不同预设的二元论,并承认意志自由信念,反对宇宙是纯粹物理系统的观念。怀特海的广义经验论被一些重要的哲学家所接受,认为从人类一直到电子层次的具体存在,都能感受,都有经验,都是能动的主体而不是消极被动的惰性的客体。并且,这在科学上已得到了量子力学的支持。而现代生物学认为,复杂的生物有机体是由低级生物构成的,我们的肉体细胞是由细菌等构成的,而且细胞也是有感受的存在,能自动地处理复杂的生物遗传信息。这使得怀特海提出的细胞也有经验和感受的观点得到了生物科学的支持。生化学家已证明水分子也有记忆能力,能储存信息。自然规律实际上不过是自然的习惯性行为而已。量子物理学和相对论最新研究成果也支持怀特海过程哲学的一些观点。例如,最小的量子也是一个事件,并非静止不变的“物质粒子”,而是具有“波粒二象性”的客观存在。在时间问题上,不同于爱因斯坦相对论以同时性的相对性否定了时间的客观性,把时间仅当作一种幻象,怀特海坚持时间是事件的持续性,时间之矢是不可逆的客观过程,这种观点得到了普利高津、玻姆等当代大科学家的支持。小约翰·柯布提出,如果把能量作为过程哲学的科学基础和终极范畴,就可以把怀特海过程哲学同以物质为科学基础的整个西方现代实体哲学区分开来。也只有从科学的能量概念出发,才能真正理解过程哲学的重大意义。

格里芬说:“总而言之,这个世纪迄今还远非怀特海世纪,然而它正在向正确的方向迈进。”“当然,如果这个世纪有机会成为怀特海世纪,那么人类文明就需要遏制全球变暖,以使这个世纪能继续生存下去。”①参见杨富斌、郭海鹏主编:《走向怀特海世纪:纪念怀特海〈自然知识原理研究〉出版一百周年学术论文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21 年,第13 页。

作为中国学者,我们坚信,随着中国式现代化伟大事业的推进,人类一定会越来越接近真正的怀特海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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