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楚地服用玉器中凤鸟纹构建的价值研究
2022-02-14熊兆飞刘若安李斌
熊兆飞 刘若安 李斌
摘要:
针对先秦楚地服用玉器中凤鸟纹构建的价值研究,文章采用类型分析法、比较分析法、历史文献与考古实物二维印证法,得到其主要沿用中原玉器的形制特征,凤鸟纹的形态一定程度上传承了重视祭祀且神秘强大的古蜀文明凤鸟纹特征,其独特性和差异化构建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多重文化价值。研究表明:龙凤同体的“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蕴涵阴阳相生、和谐统一的辩证法思想价值,为后世传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楚地多凤立于龙身的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彰显楚民族在发展壮大后仍保持着初期奋发向上的民族精神价值;楚地独立凤鸟纹服用玉器的风格由抽象简约向写实缛丽嬗变,一方面是由于浪漫主义文化思潮的盛行,另一方面是构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重生价值观;而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多自由线条、富于变化和节奏感的审美特点体现楚人以形传“神”的审美价值。
关键词:
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价值构建;地域文化;阴阳相生
中图分类号: TS941.12;K876.8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2)02013708
引用页码: 021303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2.02.017(篇序)
收稿日期: 20210613;
修回日期: 20211223
基金項目: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19BG103)
作者简介: 熊兆飞(1961),男,教授,主要从事楚文化与艺术的研究。
中国对于古代玉器文化的研究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的研究著作可以追溯至北宋吕大临的《考古图》[1],书中以图像摹绘的形式记录玉器的尺寸及纹饰特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70多年里,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飞跃,挖掘和探索了数量可观、种类多样的服用玉器,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服用玉器是系挂于身且具有装饰功能的服饰用玉,从其形制的角度看,主要分为单件玉饰和多件玉饰串联而成两种形态。所谓先秦楚地服用玉器,是指秦代以前的楚国及楚国所处地域的装饰类玉器。其中,凤鸟纹是楚国装饰纹样中最具地域特色的纹样,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更是体现不同于中原玉器的装饰风格,彰显独特的人文、美学思想,南北特征的比较分析可以探析其背后所蕴藏的造物思想、民族精神和审美意蕴等方面的价值。其价值研究可以科学地解释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价值及意义,同时也对现代文明的建设有着重要的影响。目前,学术界从精神和审美两方面对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展开相关价值研究,代表学者主要有张武[2]、吴艳荣[3]、刘彦妤[4]和周代芳[5]等,然而很少有深入而系统研究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价值的成果。对其价值的分析应立足于楚文化自身的独特性、差异性,在保持他者与我者的必要张力中解构先秦楚地的文化场域,科学地研究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风格流变和文化价值。因此,本文运用类型分析法、比较分析法、历史文献与考古实物二维印证法,对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造型特征进行归纳及分类,比较分析中原、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异同之处,进一步阐明其所构建的文化价值及意义。
1 先秦楚地服用玉器凤纹的考古类型学分析
先秦时期楚国墓葬迄今为止已发掘清理万座以上,集中分布在湖北、湖南、河南、安徽四省,主要有湖北江陵及随州地区,湖南临澧及长沙地区,河南南部地区及安徽寿春等地。春秋时期的墓葬有江陵雨台山、淅川下寺楚墓等,战国时期则有熊家冢楚墓、随县曾侯乙墓、河南固始侯古堆一号墓、安徽长丰杨公楚墓等墓,这些都是楚国贵族墓葬或具有楚文化风格的楚系墓葬。所出土的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形态各异、风格独特,有的凤首与龙身相连,有的凤或立或俯于龙的身侧,而有的凤则在器型内外轮廓上进行独立装饰。依据考古类型学,先秦楚地服用玉器中的凤鸟纹可以归纳为三类:“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龙凤相附纹服用玉器及独立凤鸟纹服用玉器。
1.1 “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的考古类型学分析
先秦楚地“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多出土于楚国国都附近的贵族墓地,如靠近楚皇城郢都的荆州熊家冢楚墓、荆州院墙湾楚墓和长沙楚墓,原属楚国都城寿春的安徽省长丰县杨公楚墓,其他墓葬中并不多见。此类玉器纹饰的构图为非对称式,造型上则龙凤共用一体,纹饰的躯体呈“风”字形龙身,凤身通常被省略,龙首与凤首分列玉器两端。整体风格多流动感的线条,生动且富有活力。如战国早期荆州熊家冢楚墓出土的龙凤合体佩(图1)[6],长11.40 cm,宽1.60~5.40 cm,厚0.50 cm。龙身细长盘曲呈“风”字形,身体内侧有一回勾的龙足,龙尾作一垂首圆目、头戴羽冠的凤首,躯体下面附饰另一卷首长冠的凤鸟。如战国晚期长沙楚墓出土的“风”字形龙凤一体佩(图2)[7],长21.50 cm,宽9.00 cm,厚0.50 cm。其一端雕饰作回望状的龙首,另一端雕琢鼓眼勾喙的凤首,凤冠纤长上翘,挺胸低首作振翅欲飞状。
楚地该类器型的形制沿袭中原地区的形制特点,如春秋晚期的太原市金胜村晋卿赵氏墓出土的一枚龙凤合体佩(图3)[8],长10.30 cm,厚0.35cm。龙首抬起,躯体作“风”字形回旋,前足尖细且向后转动,尾端勾卷成凤首。不同于中原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的特征,战国早期楚地该玉器的主体纹样外附有抽象纹饰,整体风格婉转迂回、奇异怪诞。到了战国晚期,其横向延伸且凤纹呈昂首张扬状,玉器趋向简约大气的造型特征。笔者认为,该类服用玉器早期主要继承和延续春秋时期中原玉器的特征,在楚人祭祀观念和大胆创新意识的影响下,加以楚国自身文化形态及审美意识进行创新,从而呈现出卷曲流动、奇特怪异的造型特征。楚人祖先鬻熊曾以火正的身份辅佐周王朝,同时战国早期的楚国文化处于发展时期,甚至是仍附庸于强大深厚的中原文化。因此早期的凤首为低垂回首状,战国时期楚国国力大幅增强使得楚人的民族意识崛起,凤鸟纹逐渐演变为昂首挺胸之态,并且相较另一端的龙纹来说,凤鸟纹的气势更为雄健浑厚。
1.2 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的考古类型学分析
先秦楚地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出现于战国时期,战国早期的高级贵族墓地熊家冢楚墓、曾侯乙墓及战国晚期的安徽长丰县杨公楚墓中出土数量较多。此类玉器多以龙凤纹左右缠绕或上下叠加的形式出现,其中战国早期的凤鸟纹仍以凤首龙身的形态为主,战国中后期则出现了凤首鸡身长尾与凤首鸟身卷尾的形象。
相比较南北自然环境的差异,楚地因其生存环境优越富饶而较晚进入阶级社会,因此战国早期的先秦楚地服用玉器仍蕴涵祖先崇拜的思想。如一枚出土于战国早期河南叶县旧县1号墓的透雕龙凤蛇附体玉佩(图4)[9],长9.9 cm,宽5.5 cm,厚0.4 cm。该器由四凤、四龙、二蛇蟠绕构成一个半圆形整体,纹样多以卷曲的弧线构成,因其没有锐利的直线或棱角而更显柔和、浪漫。另一枚为战国时期山东临淄商王村一号墓地出土的透雕龙凤玉佩(图5)[10],通高5.8 cm,宽8.8 cm,厚04 cm。其主体为一双首龙形玉璜,龙首引颈高昂,璜身呈几字形,几字形内饰有两凤,线条的转折处多棱角。安徽省长丰县杨公2号墓出土的玉镂空龙凤佩(图6)[11],长15.4 cm,高6.8 cm,厚0.3 cm。其主体部分仍为几字形龙首玉珩,龙角上旋且闭口曲颈。珩身下透雕双凤,其羽翼丰满、昂首振翅,尽显气势雄伟之状,与垂首龙纹形成明显的对比。正如《白虎通·五行篇》所言:“祝融者,其精为鸟,离为鸾。”[12]离在《周易》中为火、太阳,鸾为凤。由此可以看出,战国晚期的镂雕龙凤玉佩仍是将立凤象征祖先祝融。
从玉器的构图形式来看,战国早期楚地的该型玉器仍保留了中原玉器的主要特征,仅在玉器的造型上做出一定变化,将直线与棱角转变为柔和的曲线,来突破中原传统礼制观念的束缚。到了战国晚期,楚国服用玉器中的凤鸟纹极其繁缛华丽,凤羽蜿蜒呈盘旋状。笔者认为,变化的主要原因是在南北自然条件的差异下形成不同的审美趣味。《汉书地理志第八下》载:“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蠃蛤,食物常足。”[13]与中原地区依赖农耕和畜牧业来生产食物不同的是,楚地主要以耕种、狩猎、捕鱼、采摘等方式来保证食物来源,后者的收获更具有随机性和天然性,同时优渥的自然环境缩小了楚国的贫富差距,使得楚国较晚由氏族社会转化为阶级社会,因此祖先崇拜在楚人的民族意识中仍占据重要地位。综上所述,楚地在多江川山林的自然环境中滋养出不同于中原的审美意味,先秦楚地服用玉器的审美特征趋向卷曲、自由的线条,并将象征祖先的立人与凤鸟纹相结合来构成神秘虚幻的视觉特征,以瑰丽流畅、情感外露的表现形式塑造不同于中原文明崇尚秩序美的审美风格。
1.3 独立凤鸟纹服用玉器的考古类型学分析
先秦楚地的独立凤鸟纹服用玉器多出现于战国时期,春秋时期则较少出现。其形制多样,主要表现形式有抽象和写实两种。凤鸟纹的形态包括双凤纹玉器及单凤纹玉器,双凤纹玉器多呈对称式,更为注重整体构图的平衡与稳重;单凤纹玉器通常有较为明显的凤冠、喙、足及尾,身饰勾连云纹或火纹。
先秦楚地的该类型服用玉器有着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如战国早期随州擂鼓墩曾侯乙墓出土的卷云纹鸟形佩(图7)[14],长5.9 cm,宽4.2 cm,厚0.5 cm。此佩雕琢两只相背而立的凤鸟,鸟呈勾喙状,鸟冠向下卷曲,凤身较为细长,整体以抽象婉转的曲线描绘了灵动的凤鸟形态。战国晚期的安徽长丰县杨公2号墓出土的玉条形觿(图8)[15],长11.5 cm,此器用以解结。其顶端雕琢身体弯曲的鸟形,具有细颈长喙、凤尾向下垂弯、凤羽缛丽的特征。笔者认为,在战国时期《楚辞》《庄子》等文化思想的影响下,使得想象丰富、清奇秀丽的浪漫主义风格在楚国盛行起来。正如诗人屈原的《离骚》所载:“凤凰翼其承旂系,高翱翔之翼翼。”[16]凤凰的彩翎与彩旗相连,在空中高飞翱翔。这绚丽的文采和宏伟的结构都影响着先秦楚地服用玉器风格的嬗变,使其装饰风格由抽象简约向写实缛丽变化,趋向于浪漫诡谲和恢弘雄奇,来展现楚人的浪漫主义情怀。
2 先秦楚地服用玉器凤鸟纹构建的价值
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造型奇特且蕴意深远,其独特性与区域性无疑是中华玉器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探析其所构建的文化价值及意义,可以从辩证法思想价值、精神价值、重生价值观及以形传“神”的审美价值等多个角度进行分析,继承和弘扬博采众长的秦楚地服用玉器文化,进一步推动中华服饰文化的发展与完善。
2.1 “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构建和谐相生的辩证法思想价值
先秦楚地的“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最早出现于春秋晚期,其形制与同一时期的金胜村晋卿赵氏墓出土玉器相似,但是造型更为抽象且仅表现冠及喙等特征。如春秋晚期河南省淅川县下寺2号墓出土的玉兽鸟合体饰(图9)[17],长3.1 cm,高6.0 cm。器身两端各饰凤首及龙首,凤首仅雕琢勾喙及凤冠,龙首则概括为方形且仅保留了龙角及龙目。可以看出,这类服用玉器在春秋晚期仍处于发展初期阶段,直到战国早期才逐渐发展成熟,同时龙凤共体的形态体现了《周易》中和谐相生的辩证法思想价值。
凤鸟纹作为楚人的民族图腾,在楚地受到统治阶级的青睐。如《诗经》记载:“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爱止。”[18]凤凰的品格高尚、博爱,受到百鸟的爱戴与追随。因此,凤鸟纹象征高尚品格和吉祥安宁,统治者佩戴凤鸟纹服用玉器彰显其具有勤政爱民的高尚品格,预示着其统治的社会安宁祥和。除此之外,春秋战国是阴阳五行学说盛行的时期,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战国早期楚地出现了大量“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春秋元命苞》中所言“火离即凤皇”[19],凤在五行学说中有着“火禽”“阳鸟”的属性。《易·乾》中記载了“潜龙勿用”[20],因此龙多为“水物”“水象”,从而属阴。《易传》中“一阴一阳之谓道”[21]的辩证法思想,说明世间万物的变化规律都是阴阳相互作用的结果。《老子》中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22]天地万物是由阴阳相合而生,“生”代表了孕育和滋养生命,唯有两个相互对立的方面相互转化才使事物得以持续与永恒,这是阴阳学说对世间万物及永恒生命的礼赞。由于龙凤涵盖了五行学说中一阴一阳的属性,因此“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以龙凤同体异首的形式,说明龙凤关系从相互斗争转化为相互依存,这正是阴阳五行思想在先秦楚地玉器上的体现。其一方面构建了阴阳相互转化、相和而生的辩证法思想价值,另一方面也是楚人对和谐社会、永恒生命的追求,这种思想从而成为审美和艺术的重要法则。
2.2 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构建楚国民族精神及民族尊严的精神价值
战国中期纪南城的兴起,标志着楚国及楚文化走向鼎盛期。班固在《幽通之赋》中说:“黎淳耀于高辛兮,芈强大于南汜。”[23]芈姓,即楚国贵族的祖姓。南汜,则指纪南城周围众多的水道。在这之前,楚国因实力较弱和文化落后而不被周王朝所认可。《史记·楚世家》记:“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24]通过这种被当时王朝看作是僭越的言辞看出,虽然楚国处境较为落魄,但是楚人保持着积极进取、桀骜不驯的精神来提高国力。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战国早期楚墓出土众多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此类服用玉器中凤纹占据中心位置,凤鸟的形态呈现出飞腾状、高鸣状或玉立状。春秋时期的楚国报以建国初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进取精神,无意在艺术品上进行有异于中原的创造性变化。多年的征伐为楚国带来文化多元性的交流空间,它不断吸收着中原及周边国家的文化精髓。在楚国国力达到鼎盛期时,其文化的优越性和创造性逐渐显现出来。楚文化受到崇鸟的殷商文化影响较大,代殷之周则是一个崇龙之族,周人将龙视为等级和王权的象征。鼎盛时期的楚国将凤鸟纹装饰在传统龙纹玉器上,不仅凸显了楚人的文化创新意识和建构意识,也是将崇凤观念理想化、制度化,以反抗周人的崇龙观念及周王朝王权。
从精神价值的角度看,凤鸟纹象征着楚民族的民族精神及民族尊严。《庄子·逍遥游》说:“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25]鹏即凤鸟,足以看出凤有上天入地的神力。战国早期熊家冢出土的上凤下龙玉佩,龙尾向上卷曲,凤蟠曲附身在龙尾之上。凤鸟纹看似身体短小,但仍以雄健昂扬之势立于龙尾之上。战国时期楚国灭掉崇蛇的越国后,出现呈胜利者之态的凤鸟纹附于龙与蛇身上的服用玉器。这种上下结构分布的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在战国已不多见,但是在楚墓中却多有发掘。由此可知,楚人一直以其坚忍不拔的精神来扩充疆土、增强国力,成为后起的泱泱大国。先秦楚地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以上下叠加的形式,将凤鸟纹与象征周王权的龙纹相融合。这表明在楚人的造物意识中,繁荣的楚文化能与同时期的中原文化相媲美。通过在玉器艺术中展现楚国的大国身份,传达楚人锐利进取及大胆创新的民族精神,构建楚国的民族精神及尊严价值。
2.3 独立凤鸟纹服用玉器构建楚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重生价值观
楚国建立初期可谓是困难重重,但是楚人以钻火自焚的决心,在穷乡僻壤之处开创自己的天下。“蜚将冲天,鸣将惊人”的蓄势以待、楚庄王“问鼎中原”的雄心壮志及楚民族在危难中实施变革和自救,都体现了一种凤凰在火中燃烧后重生的观念。同时,楚人将这种观念融入独立凤鸟纹服用玉器中,以此构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重生价值观。
楚人的祖先为祝融部落集团,而楚文化的主源也是崇火尊凤的原始农业文化。《鹖冠子》:“凤鹑火禽,阳之精也。”[26]凤是祖先祝融的象征,是火的象征,也是太阳的精魄。凤凰在熊熊的烈火中获得新生,这与从国外传入中国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观念基本一致。正如《战国策·楚策一》中记载:“吴与楚戰与柏举,三战入郢。蒙谷(楚将)……遂入大宫,负鸡次之典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蒙谷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鸡次之典,即凤典[27]。可以看出,不管是楚庄王三年的蜚将冲天,还是吴人入郢时楚将献凤典以救国,都是在构建凤凰在雄火中自焚、从灰烬中重生而成为不死鸟的文化场域。
战国时期的楚墓出土的独立凤纹玉佩,凤首镂雕得生动细致,战国早中期的凤纹多尖喙紧闭,身饰简易羽纹;战国晚期的凤纹则昂首张喙,曲颈舒翼,身形或俯或仰,卷草状的凤翔铺展在身后,腾空而飞,足有遮天蔽日、遨游四海的气势。凤鸟纹舒展羽翼之态实为象征着凤凰历经肉体上巨大的痛苦后,在大火的燃烧中获得更美好的身躯,得以重生。正如楚国在建国初期不飞不鸣,默默栖伏在幽谷中壮大自己的羽翼以待一飞冲天,并最终腾飞到乔木之上。因此,独立凤纹服用玉器蕴藏了楚人的强大内力及奋发精神,并以凤鸟展翅的纹饰来构建凤凰“浴火重生”的文化语境和场域,来警醒后人在困难中磨炼自己得以蜕变新生的重生价值观。
2.4 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体现以形传“神”的审美价值
从出土的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形制中可以看出,其吸收了中原文明及古蜀文明的特色,其中“形”传“神”的艺术特征较为明显。从三星堆出土的考古文物中发现,造型奇特的“青铜立人像”“青铜人头像”“小型人头像”等井然有序的青铜制品共同构建了古蜀国的“巫祭集团”,这些阵容庞大、气势夺人、局部夸张的青铜器物无不表现出古蜀人对神力的追崇。《吕氏春秋·侈乐》云:“荆之衰也,作为巫音。”[28]古蜀文明在文化交流中同样影响到极为重视祭祀的楚国。
楚文化在与其他地域性文化不断碰撞、交融的过程中,吸收这些优秀文化的精髓与内涵,展现自身文化恢弘豁达的开放气度,荀子《王制篇》将这种气魄称为“大神”的气魄。三星堆众多鸟形象文物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号器物坑出土的一柄金杖(图10),金杖长1.42 m,直径2.30 cm,金壳重463 g[29]。其上有三组平雕纹饰图案,下端一组由头戴锯齿状冠的人头构成二方连续纹样;其余两组图案相同,下方为两只三足的鸟,上方则为两个相背的鱼。一支箭从鸟身发出,鱼被箭射杀。由图10可以看出,鸟图腾信仰在古蜀族群文化的整合中发挥重要作用。《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载:“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30]三足乌承载着太阳从东方升起,与凤同属阳精,被纳入凤凰的容合对象中。“金乌负日”的记载表明三星堆出土金杖上的鸟纹就是三足乌。如战国中期的河南省辉县固围村6号楚墓出土的玉凤(图11)[8],凤首呈圆目凝视状,高冠挺胸,长尾上扬且阴刻三条饰有羽毛的尾羽。凤鸟昂首摆尾的造型、形神兼具的形态及尾部三道纹饰的雕刻,与三星堆古墓中器物上的凤鸟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笔者认为,古蜀文明作为当时优秀的地域性文明,对相邻的楚地自然产生了文化影响。先秦楚地服用玉器的凤鸟纹体现了与古蜀器物艺术共同的时代特征,并对后来中国艺术意境的塑造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秀丽张扬、大胆新奇的风格,不同于中原玉器的严谨写实、雄浑庄穆的特点,呈现出流畅自然、形象多变、富于变化与节奏感的艺术形式。其在题材上仍体现明显的宗教崇拜思想,映射出以形传“神”的审美特点。如战国中期荆州院墙湾1号楚墓出土的一件神人操龙形玉佩(图12)[31],玉器中心主体为穿着华丽深衣的神人,二龙相对分立于其左右,龙首共同拱起神人头顶的圆璧,龙的脊背上各立一凤鸟。《周礼·考工记·玉人》:“圭璧五寸,以祀日、月、星、辰。”[32]表明这枚神人和龙共同托举玉璧的玉佩是一件典型的“宗教玉器”,并且与楚国巫师作法祭祀以敬神灵有着紧密联系。《远游》中言:“祝融戒而还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33]《禽经注》曰:“鸾者,凤鸟之亚,始生类凤,久则五彩便易。”[34]鸾鸟亦即凤的初始形象,楚人祖先祝融托付凤鸟以重任,这说明凤鸟被称为神鸟、仙鸟。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纹样题材多为神物,其纹样造型形象传神,为玉器纹样的形象赋予诡异莫测的神韵,体现楚人“形神并重”的审美情趣,构建了以形传“神”的审美价值,成为多元统一的中华文明中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3 结 语
先秦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沿袭中原玉器及蜀地器物的审美特点,同时构建楚人独特的文化价值。依据考古类型学,可以将先秦楚地凤纹玉器的造型分为“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龙凤相附纹服用玉器及独立凤纹服用玉器。“风”字形龙凤合体纹服用玉器的特征为龙凤共用一体,构建了阴阳相生、和谐统一的辩证法思想价值;龙凤上下叠加的先秦楚地龙凤附体纹服用玉器标新立异,体现了楚民族壮大后仍保持着锐利进取的民族精神价值;先秦楚地的独立凤鸟纹玉器繁缛华丽,其风格由抽象简约向写实缛丽嬗变,一方面是由于浪漫主义文化思潮的盛行,另一方面是构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重生价值观;楚地凤鸟纹服用玉器的神物纹样题材和形神兼具的造型艺术,体现了楚人以形传“神”的审美价值和情趣。先秦楚地凤纹服用玉器文化构建了多重文化价值,并对后世玉器及服饰风格的演变产生了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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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Pre-Qin attire jade in Chu area refers to the decorative jade of the State of Chu before the Qin Dynasty and the regions belonging to the State of Chu. The attire jade with phoenix pattern unearthed from Chu tombs is considerable in quantity and diverse in shape, showing a decorative style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 different from the jade in the Central Plains. Since the art of attire jade with phoenix pattern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Chu costume culture, the research on the value construction of attire jade with phoenix pattern in pre-Qin Chu is of great value to restore the artistic origin of the attire jade in pre-Qin Chu and to systematically study the costume culture of pre-Qin Chu.
By using the methods of type analysis, comparative analysis, two-dimensional verification of historical documents and archaeological object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value construction of the attire jade with phoenix pattern unearthed from Chu tombs. The following four important conclusions are drawn: Ⅰ) During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d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theory of Yin-Yang and Five Elements prevailed.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is thought, in the lat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he prototype of the ‘風’ (wind) shaped dragon and phoenix pattern attire jade appeared in Chu. According to the Five Elements Theory, dragon and phoenix belong to the attributes of Yang and Yin respectively. The attire jade with dragon and phoenix patterns in the pre-Qin Chu area shared the same form of dragon dead and phoenix head in one jade article, reflecting the praise and pursuit of the Chu people for a harmonious society and eternal life, and the dialectical ideological value of Yin and Yang coexistence constructed by them. Ⅱ) A large number of jades with dragon and phoenix appendage patterns unearthed from Chu tombs in the early Warring States period are mostly constituted in the form of phoenix patterns standing on dragon patterns or phoenix patterns occupying the central position. From the spiritual point of view, phoenix pattern is the symbol of national spirit of Chu nationality. The attire jade with dragon and phoenix appendage patterns shows the great power identity of Chu, and constructs the national spirit and the spiritual value of national dignity. Ⅲ) In the lat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attire jade with independent phoenix patterns in Chu areas mostly shows the phoenix with a raising head, open mouth and spreading wings. The style changed from abstract simplicity in the early Warring States period to realistic gorgeousness, which was because of the prevalence of romantic cultural trends on one hand. On the other hand, the Chu people integrated the determination of self-immolation by drilling fire and ambition into the phoenix pattern jade, in order to construct the value of ‘the nirvana of phoenix and the rebirth by bathing fire’. Ⅳ) As an excellent regional culture at that time, the Ancient Shu Civilization affected the adjacent Chu during the cultural exchange, so that the pre-Qin Chu phoenix pattern attire jade reflected the common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with the Ancient Shu artifacts art. Among them, the phoenix pattern showed the shape of vivid image and mysterious charm, and constructed the aesthetic value of expressing spirit with shape.
On the research basis of the archaeological material of Chu tombs and combined with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Chu and the latest research results, this paper considers the creation logic of Chu people, and systematically excavates the occurrence, acquisition and change of the art of attire jade with phoenix patterns in pre-Qin Chu area, deeply explores the value construction of the attire jade with phoenix pattern in pre-Qin Chu area from multiple perspectives, and deconstructs the cultural field and context of attire jade with phoenix pattern in pre-Qin Chu area.
Key words:
pre-Qin Chu area; phoenix pattern; attire jade; value construction; regional culture; Yin and Yang coexist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