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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美学看《山居七年》的“尚清”意识

2022-02-13张岩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2期
关键词:山居美学意识

张岩

《山居七年》是青年诗人、画家张二冬在终南山山居七年所作。2014年,张二冬远离喧闹的城市,来到终南山脚下一个偏僻的农家小院,开始了他的隐居生活。他的山居生活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诗意生活的可能性,在书中他用诗意的语言捕捉日常事物的闪光时刻,分享一蔬一果、鱼虫鸟兽倾吐的自然秘语,同时记录了他对生活、生命和存在等命题的观照与思考。

书里所有的插图都是张二冬亲自选定的,有些是他的摄影作品,有些是他自己的绘画作品,配以小诗、题句等,就是这本融文学和艺术看似朴素无常的小书,让我们进一步读出了他的“清”和“雅”,其背后蕴含了浓郁的佛道意蕴和深厚的传统美学思想。本文试着从中国传统美学观的三个层面来解读张二冬的“尚清”意识和他的美学观,同时也让我们再次体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邃魅力。在全社会倾注前所未有的热情复兴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今,深度思考传统美学对当下具有民族特色的现代性的建立是颇为有益的,因此我们说“尚清”是当代的,也是后现代的。

清,在古代,一直被认为是大雅之原本。老子言“天得一以清”。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华民族是一个“尚清”的民族,中国美学也是一种“尚清”的美学。“尚清”意识早在几千年前在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中就已经产生了。作为一个重要的哲学范畴和美学范畴,“清”是一种艺术创作原则和欣赏原则,而且也是一种基本的生活方式。古人认为,自然万物和宇宙运行都离不开“清”,真正的人、艺术,真正的道德、政治也都要“清”,从很多著作的命名即可看出,如《太平清話》《清戒》《小窗清纪》《万选清谈》《寓林清言》等。“中国的文化是以‘清作为基本素质的一种东方特有的文化”(邓牛顿《中国美学感悟录》),徐复观先生也认为,特别是由庄学而来的魏晋玄学,是“清的人生”“清的哲学”。古人认为宇宙的理想境界和人生的理想境界就是“清”,因为它是一种审美境界。

《山居七年》文字真实而风趣,图片干净而朴素,思想独立而深刻,其文既有汪曾祺散文的素朴,又有着蒋勋式的丰富情感,同时通篇蕴藉着纯真的赤子的心和眼,张二冬就是借着这心和眼将终南山居的日子写活了,将自己修炼得越来越“返璞归真”,一点点地接近复归于婴孩般的自在。

一、“孤独是自觉的捷径”:从哲学层面思《山居七年》的“清”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释“清”曰:“朖也。澈水之儿。朖者,明也,澈而后明,故云澈水之儿。引伸之,凡洁曰清,凡人洁之亦曰清。”但“清”作为哲学范畴出现是在先秦,这在道家哲学里有深刻的论述。在老庄那里,对“清”的论述常是和“道”“自然”联系在一起。首先,老庄认为“清”与“道”有关。它是“道”的产物,所以老子说:“天得一以清。”庄子言:“夫道,渊夫其居也,漻夫其清也。”因此,“清”和“一”“纯”有关,而不是和“杂多”有关。

《山居七年》中的一篇《家大业大》中,张二冬明确地表明“只是我不喜欢大,很不喜欢,我厌倦大了”,“爱和欲的界限,并不太好分辨,大多数时候,‘爱可能就是‘欲本身”,“我觉得清苦和清贫的‘清,除了在词语上是对苦和贫的形容外,还应该是在表达一种状态。物质贫寒的人,更容易接近‘清,所以苦行僧和隐士都追求极简。物欲太消耗精力了,断舍离的原因就是物欲影响了真正核心的需求”。

其次,从整个自然界来看,“清”就是“自然”,在老庄的哲学中“自然”是和“道”紧密相连的。“自然”所表明的正是“道”的本真状态,“道”生万物,是无为的,“清”即是自然而然,不是人为和世俗。张二冬对自己租赁的这个土坯房也是不愿意按世俗意义的精修细改,而是希望保留更多的原生态质朴的样子。在《孤独是自觉的捷径》里,张二冬也再次对欲望和存在进行了阐释:“很多人的理想生活最后可能是和欲望有关的。但现在这个阶段我对什么都没绝对的兴趣……没有求知欲,生之混沌,死之空无。”谈到时代和人文环境对人的影响:“只有我一个人在一片巨大的白色背景里时,突然有种存在的感动,那种什么都没意义的不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由此都可以看出,张二冬的“尚清”意识受老庄思想的影响颇深。

第三,就人的角度来看,在老庄那里,“清”则主要指人的一种心态,即“虚静”“澄明”。《庄子·外篇·田子方》中言:“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意思是为人真纯,常人的外貌与内心契合自然,顺应外物而保守天真,清介不阿而能容人。反映在人的趣味上,“清则淡”,是以“清”又与“淡”有关。

《山居七年》中张二冬鲜明直接地说到自己更喜欢孤僻、冰冷、透亮、清明。“只有知了声突然全部停下来时,我才意识到,彻底的安静如此清明”,“越来越发现,我还是比较向往禅僧,无牵无挂,无畏无执,没有任何感情、名利、物欲能拿得住……独自飞,游走”。张二冬对孤独有过详细的阐释,孤独对他来说就是存在,只有在孤独的某一瞬间才会感觉到存在的那么一点点的质感,就是真实。他认为很多时候人间气是很浑浊的,很少有人“看起来是清澈的。他们只有快感,甚至很多人就只是活着”,当然,这里张二冬并非要否定那些人,只是表达了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那种明显的压迫感。所以,他特别喜爱孤独带来的清朗感和快乐。张二冬对当下大众的生存及精神困境的深度思考彰显了他骨子里浓郁的佛道思想。

二、“最好的表现是呈现”:从美学层面品《山居七年》的“清”

《山居七年》中附有一封张二冬写给妹妹的信,实际上是写给读者朋友们的一封信。信里他谈了关于思维和写作的一些观点,也是其文学观和美学观的流露:“最好的表现是呈现,最好的表达,仅仅是叙述就好了。”

作为美学范畴的“清”的形成也是历史悠久的。先秦时代,人们已经以“清”为美了,如《诗经》中的“美目清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清”不仅在内涵上更为丰富,还成了古代美学家和文学艺术家们自觉的审美理想。《世说新语》中与“清”相配的概念就有二十多个,如对人物品藻的审美词汇:清举、清畅、清高、清蔚、清坚、清峙、清流、清贞、清鉴等,作为一种审美标准,在对人物和作品的品评中“清”也被广泛运用。

单从《山居七年》这本书的设计我们就可以看到,全书主打蓝绿色调,更加活泼清新。书里无论是收录的张二冬的画、照片还是文字,甚至每一章节开篇他手写的短句,都无不透露出他鲜明的美学特点:清明、透亮,素朴、真挚,有很强的质感。

“山静日长”是山中生活随记,看似普通的随想记录,却都富含清新浓郁的美感和哲理。“终南山里有神仙”中有一篇写人的散文—《Hi!永琴》,其中永琴的故事让我们感动和深思,这感动如同读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如读汪曾祺的《受戒》。在这篇烟火气满满的散文中,张二冬用他那温厚清亮的心和眼去看这样一个“没有时间观念,没有大小区分,无畏无惧”却又经常被人欺负和嘲笑的傻老太—永琴,张二冬认为永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世人都笑她痴、笑她傻,觉得她可怜,而张二冬却看到了永琴活得通透而自由,不积郁,不记恨,不为遥不可及的未来而发愁,心无挂碍,快乐自在,所以他觉得永琴如菩萨。所谓观照的个体和思维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有异。张二冬对永琴这一农村老妇人形象的塑造也是对我们生活和生存很多命题的一个观照和提出,这个形象塑造朴素生动又真挚感人。笔者认为,永琴是文学史上女性形象的一个丰富和补充,其挖掘点甚多。

三、借的是山,居的是心:从生活方式看《山居七年》的“清”

“尚清”在中国古代美学家和艺术家那里不仅是一种意识,还是一种他们所钟爱的生活方式。正是在这种以“清”为美的衣食住行中,“尚清”意识得到了体现和安顿。由于“清”与“浊”相对,文人的情趣唯有“山上的清风与松间的明月”(苏轼《前赤壁赋》)最宜,与读闲书、弹琴、品茗、丹青、书墨有缘。而张二冬在最近的一个视频里说自己与陶渊明最像,其实也就点明了他的美学观和生活态度,“避免与之消耗精力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人群远一点儿,自己建构一个世界”。由此可见,张二冬的“尚清”意识受佛道思想浸润很深不无道理。

每个人,不仅是中国人,内心里都有一个桃花源的想象,它如同一粒种子,在光照和湿度等都适宜的条件下就一定会生根发芽,而张二冬就是性格和环境的契合把这个种子给浇灌了。山居的日子里,张二冬把平凡琐碎的生活过得温暖而丰盈。一日三餐,四季轮回;读书、写书、画画、耕作、酣睡;有猫、有狗、有鹅、有鸡、有鸭,也有诗、书、酒、茶,以及云、雨、雪。无论是从山居小屋的陈设,还是从他的日常生活方式看,他都是在“以清为美”的“尚清”意识指导下,所有的一切无不体现一个“清”字,无不力求萧疏雅洁。张二冬对山上的生活进行了强烈的断舍离,“如要再断,就只留我,一间房,一只鹅,和一只狗”,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抑郁或焦虑,相反却收获了孤独的清寂和更多的快乐。他的“沐暄堂”在终南山中是那样的清静、淡雅,这些日常生活方式都是和古代“尚清”的文人是一致的,也让我们每个心怀桃源梦的现代人在他的山居岁月中看到了精神故乡。

总之,“尚清”意识与生态意识是内在相连的,它反映的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和谐的亲近关系。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长河中,在纵情山水和田园生活中,体验生命融入自然和天人合一的境界更是我们民族所特有的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之体现,这在古代众多的诗文中都有廣泛的例证。正如张二冬所说,信息量如此繁杂的我们或许有时更需要环境上的孤立清冷。“那什么是快乐呢?就比如说你在山里面,整个环境都是空旷的、静寂的,这个时候你会觉得每一次钟声,每一声鸟鸣,每一缕清风,都会在你心里开出一朵绚烂的花,就是存在有了回应,这个很快乐。”

其次,“尚清”意识作为对“浊”的一种否定,它也是一种超越意识。“人生五浊世中,心浊则景浊,即供我眼前者皆浊,况日用所课之事,无所不浊,何时能醒?即醒亦浊。故人诧以为世福者,只成得一个浊福而已。”这是刘祖颜在为乐纯的《雪庵清史》写的序中所言。对于身处后现代的我们,“尚清”意识存在的合理性很大一部分是在于它对精神自由的捍卫。所以,张二冬发出如此的感慨:“比如遇到那种极其震撼的美的时候,你被包裹着,你是孤独的,同时存在感也是在那个瞬间最清晰。如果是这种孤独的话,有什么需要面对的呢?你只需要享受即可。”

最后,“尚清”意识无疑更是一种审美意识,它提升了人的精神高度。“清”是古代美学家的精神故乡,张二冬的山居生活不是为了一时时髦或点缀,而是一种原汁原味的审美化、艺术化生活的尝试和追求。他提供给我们的是一种摒弃外在一切浮华,回归宁静和当下,崇尚内在丰富的艺术化的生活方式,他的山居岁月是豁达的、闲适的、本真的。

难怪张二冬说他搬到山上以后,三年就思考完了自己本来一生都会探索的问题。“真的很想一生都如出水莲花这般清,虽然现在做不到,但就目前来看,那种状态至少会一直纠正、指引着这一生。起码有此夙愿。”张二冬就是这样,在极简的生活中把我们很多人只能当作愿景的桃花源过成了现实,在山居的七年中,见天,见地,见众生,见自己。人生所有的经历都是为了最后能够看见自己,看清自己。有的人早早地就爬到了山顶,而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开始爬的勇气,或许这就是《山居七年》给我们的最好的“清气”和“警醒”吧。

“门前白云山河,窗外草木星空。”愿张二冬如他的文笔一般更加清亮通透、温润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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