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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孤独中照见自我,于生死间获得救赎

2022-02-13杨宇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2期
关键词:史铁生命运人生

杨宇

在我国众多现当代作家当中,史铁生是为数不多的在人性锻炼中进行哲学思考的当代作家。其作品当中颇为丰富的哲理韵味与他人生的生命发展相互融合且互为表里,使得《我与地坛》不仅在实践意义上摆脱了过往文学作品哲学思考的虚无主义窠臼,还在时代价值上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写景抒情散文,探索了人类在经受苦难折磨的过程当中所经历的共性心理变化。在这个过程当中,史铁生在生死之间悟得透彻,在回忆和探索当中实现自我救赎,在无奈当中发现了生命价值,在孤独当中找到本心。笔者将从四个角度出发去简要分析史铁生在其著作《我与地坛》当中如何在文学性的表述当中阐述自己“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的地坛感悟。

“一部作品的经典化是一个动态的建构过程,当中包含着多种多样的参与因素。”(唐小祥《〈我与地坛〉与史铁生的精神重构》)从文学结构上来讲,《我与地坛》完全符合中国散文的传统特点:形散而神不散。《我与地坛》全文一共有七个小节,其中第一小节介绍了史铁生与地坛产生缘分的起始,概述了自己与地坛的关系。第二节却突然笔锋一转,开始写起了自己与母亲围绕着地坛而产生的单方面的行为。第三节又开始哲学性的思考,将四季作为本体而衍生出多种喻体。第四节和第五节才开始言归正传,重新落脚到地坛当中的人、事、景、情。尤其是在人物的描写上,史铁生从不同的年龄、性格、性别、职业出发,分别刻画了不同的人物形象。在这一部分当中,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生命和古朴的交杂。第六节当中,史铁生开始深入思考这些年或许多人,或一个人,或两个人在地坛当中对他的影响,并引出了许多富有哲理性的复杂问题。最后一节,史铁生以太阳为象征,从宇宙尺度上论述了生命的缘灭。

全文以史铁生的感悟和对哲学问题的思考为筋骨,以地坛为行文线索和脉络,使得整篇文章不仅在个人意义上,还在时代意义上体现了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人本主义思潮和集体主义思潮的碰撞与融合。

从写作手法上来讲,《我与地坛》是一篇典型的运用多种手法和角度,通过写景状物来表达抒情和议论的哲学性散文。史铁生在文章当中总能够以意想不到却又恰到好处的角度来展开多重比喻,能够精准地抓住事物的共性和特点,读来引人深思和回味。

从这篇文章的感情上来讲,他反映了史铁生从当时喧嚣浮躁的文学写作风格主动转入寂寞沉肃的文风,尤其是当人们知道他的心路历程和他身体当中所内蕴的人格力量之后,便会更加感动于他所领悟的人生真谛。全文弥漫着沉郁肃穆的人生况味,闪烁着澄明而豁达的智慧之光。正如孙郁所讲的那样:在史铁生写完《我与地坛》之后,他已不再简单地隶属于文学史,在窥测我们这个时代人的精神河流时他提供了一种可能,而未来的哲人或诗人,或许正是通过这类文人的著作,看到了我们这一代的苦境。

一、人间羁绊中的自我救赎

如果说在《我与地坛》当中史铁生在孤独当中照见了自我,发现了命运和生命的纠缠,那么在地坛当中,史铁生以其独特的视角,再一次发现了在这浩渺人间的一座座漂流的孤岛:一对从中年到老年的夫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一个真正的饮者,一个捕鸟的汉子,一个中年女工程师,还有他的朋友—一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以及引发史铁生深思的一对小兄妹,尤其是那位漂亮却又不幸的小姑娘。

这一座座孤岛都因为地坛而与史铁生产生了交集,这些交集有的是单向的,有些是双向的。而史铁生或多或少地从他们身上都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影子。从那对在不知不觉当中相伴史铁生十五年的从中年到老年的夫妇,史铁生看到了正常健全的夫妻从恩爱到相伴一生的令人羡慕的婚姻;从那个小伙子身上,史铁生看到了全心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之后的模样,所以史铁生在最后对他致以最真心的祝福;在那个老者身上,史铁生看到了洒脱而消磨时光的模样;在那个汉子身上,史铁生看到了为了缥缈的希望而期待的模样;那个中年女工程师大概就是史铁生心目中对另一半憧憬的形象。而这些人当中唯一和史铁生成为朋友的,就是史铁生笔下那位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他的遭遇和史铁生多么相似:在一次又一次地寻求自我解放和他人认同的过程当中,却一次又一次地遭遇失败,在最终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却又因为命运的无常,而只能无奈地释怀。或许正是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才让他和史铁生成为了好友。

最后,是引发史铁生思考,重笔着墨的—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苦难自是无须多述,或许也正是因为史铁生深切地发现了他们二者之间的共鸣,以至于开始怀疑上帝的别有用心。也是在这位小姑娘身上,史铁生开始认识到这世间的一切存在都是有价值和意义的,而這种价值和意义实际上与正确与否无关。就好像一块野地里的残缺石头,除非人为地加以否定或者收藏,否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无关乎对谁而言。而更加残酷的是,对上帝来说,世间所谓的所有美好和欢乐实质上和野地里的残缺石头也毫无区别。多么冷漠和绝望,所以,史铁生认识到,除了自我救赎,我们毫无办法。

人生如海,如果说史铁生所在地坛当中遇到的这些人于他而言都是一座座漂流的孤岛,那么母亲于史铁生而言就是仿佛永远敞开的海岸线,沉默和安静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远去或回头。这种无言的悲痛,在史铁生的笔下更加令人感同身受。他精准地发现了父母与子女之间斩不断、切不开的联系。这种联系无关乎是否在一起,无关乎是否还存世。所谓的父子连心、母子连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位母亲忍受着自己独子随时可能会先自己而去的恐慌;无法想象一位儿子在承受了前半生与母亲一道的痛苦之后,于柳暗花明之际却又要忍受母亲离世的痛苦,这又是怎样的难过和怨恨?或许正如世间所有的子女少年时,几乎从不考虑父母终究会离去一般,史铁生也一度认为母亲会像地坛一般永远地等着他。除开服从人性中最根本的求生欲之外,支撑着史铁生在命运之墙前转动方向的,可能更多的就是这些人世间无言而又坚韧的羁绊。

二、无奈命运里见生命不息

生命主题很多时候仿佛是《我与地坛》的核心主题。教育学家们将它搬上课堂,通过了解史铁生身体上的残疾和人生苦难,加之以文本的解析,使学生能够理解史铁生的坚韧不拔和对生命的热爱,并求以此完成对学生价值观的教育,期待学生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想到《我与地坛》当中关于生命的坚强。但其实,一个大好年华的男子在本该他“最狂妄的年龄,忽地残废了双腿”,他却不放弃地在写作当中实现了自我价值,一步一步成为著名作家—这件事本身就是励志的。这足以反映上述的相关精神,却是与文章无关的。或者说就算不读文章,在了解了史铁生的人生背景之后,我们也能够进行这样的励志教育。

而回到文本当中呢?其实我们能够发现史铁生对生命的感悟,却更多的是在孤独中发现自我之后,在生和死的无奈之地作出的痛苦抉择,是在发现了命运的残酷和不可理喻之后,选择的服从欲望,尊重人性。是的,在《我与地坛》当中,史铁生毫不留情地将命运和生命捆绑在一起,坦然而无奈地承认了生命与命运的从属关系。他认为命运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不随人意志为转移的超人荒诞力量。显然,这样的说法是不太符合中国传统文学所秉持的人定胜天、天意随人的自强观念的。但他又清楚地辨析出命运并非不可捉摸和虚无缥缈的造物主,而是客观世界当中所存在的不可被认知的矛盾。而人的生命就是在这样的客观世界当中被这些矛盾推动向前的。

这种对命运的无奈也不等同于屈服,而是以一种平静且平等的视角直视命运的到来和纠缠。史铁生形象地引入物理学当中光的波粒二象性,阐述了命运的荒诞性和偶然性。于史铁生而言,命运仿佛就是突然出现在他轮椅前进道路上的一堵墙,他也曾经尝试自暴自弃式的横冲直撞,但是命运又有什么错呢?它不过就像那堵墙存在了,出现了。而史铁生轻飘飘地摇动着轮椅,绕开了,以坦然面对偶然,以和解面对荒诞。就这样,史铁生轮椅前的墙尽管不断出现,但他轮椅下的生命依然不断曲折向前。

可以说,史铁生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这一“俗之又俗,却又万古难灭的终极问题”(胡山林《论史铁生小说的宗教性意蕴》)在《我与地坛》当中层层推进,不断探索,给出了一份在中国古往今来所有作家乃至中外所有作家当中,都极为富有特色、罕见且真实的答案。

笔者认为,只有这样去剥离《我与地坛》当中的“神”性和距离感,深入到文学和哲学的角度去剖析《我与地坛》当中的感悟,才能对此文中生命的挣扎有更加深切的体会和认知。

三、与天地永恒唯一共情

在《我与地坛》的最后,史铁生完全地放开了自己,或许是剖析到了自身的最深处,他开始以一种略带孩童和自嘲的语气与地坛展开了对话。为了使这样一场对话更加的形象化,他甚至设定了一位园神。在这一部分,史铁生问出了所有人都想要对他问出的问题,也是他自己一直在苦苦追寻的问题:第一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我干吗要写作?从这一部分当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史铁生在诘问地坛,其实更是在询问自己,也是在回答世人。

在这两节当中,史铁生层层推进,一步一步地挖掘出了关于人生价值和意义的终极答案。他将死亡、活着的原因和写作的目的联系在一起。他认为既然死亡是必将到来的节日,那何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活一回。但他最终发现这样试一试的心态,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人求生的欲望,而激发人求生欲望的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欲望,所以,人到底不过是被欲望绑架的人质。

他在这一场绑架当中,从最开始的恐慌想要挣脱,到最后的坦然与绑匪和解,在欲望和自我之间找到了平衡点,在人性和自我之间找到了写作的价值—“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

史铁生发现他自己就是那个坐得离舞台太近的倒霉观众。但恰恰因为他坐得离舞台太近且懂得欣赏,所以粉碎了一场阴谋,并有机会成为一个有激情的演员,可又恰好不幸地再一次被激情所绑架成为人质。而这就是人生的真相:在苦难和幸福当中交织,无论苦难还是幸福,都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与其他无关。这都是我们的“罪孽与福祉”。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和史铁生一样走在向死而生的路上。在这一场单程的旅途中,很多东西必将深埋在我们心底,深藏于我们的回忆,不可说,不能说,但也不能忘,甚至你用语言去形容都会破坏那时的味道。

在文章的第七节,史铁生在认清了生活、命运、人生的现实之后,最终走到了对未来的思考。他裹挟着过往沉重的包袱,坐在矮小的轮椅上却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重量。车辙压在地坛古老的石板上,却那样的灵便和轻松。

未来会怎么样呢?不过是回去罢了。

笔者仿佛看到那天晚上,一个脱离了肉体而一身轻快的灵魂飘荡在地壇的星空之下。死亡和生命围绕在他周围,时间开始失去意义,万物开始失去价值,悠远而苍凉的唢呐声响起,为他送行,重归天地。

可是,毕竟还是没走到那一步的,所以究竟到底那时是个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好。或是带着来时那般童真而无畏,或是带着满身的疲倦而毫不留恋,或是满怀不舍,纵觉一生短暂?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到那时,天地归于唯一。生命的死亡与新生,才是最终的永恒。无论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尽管在文学结构上《我与地坛》延续了20世纪80年代的风格,但是文章当中所包含的丰富的个人感悟,却为散文的创作开创了一个新的写作风格和方向。其作品当中所富有的深刻而浓郁的哲理意蕴,让我们在阅读的过程当中能够沉下心来。尤其是在了解他的孤独、固执、痛苦之后,我们也更能够理解他的坦然、释怀和坚强,理解“他以哲人的深沉洞悉着人类的处境,又以博大的爱心关怀着人类的前途”(季红真《史铁生:祈祷钟声》)。

虽然标题是“我与地坛”,但是史铁生实际上是以地坛为核心,在讲述“我与自己”“我与母亲”“我与人生”的多重意境。尤其是源自史铁生本身苦痛的感悟,更加让人动容。“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虚伪的,不经劫难的超脱是轻佻的,唯有真实的苦难才能祛除罗曼蒂克的幻想的苦难,唯有看到克服苦难的壮烈的悲剧,才能帮助我们担受残酷的命运。”(罗曼·罗兰《贝多芬传》)尤其是在当下,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知识分子和普罗大众都普遍存在被流量文学和喧嚣商品化裹挟的现状。史铁生在《我与地坛》当中所展现出来的物我合一的境界和平静坦然的深邃思想,不得不说正给了当下处在这一时代的我们一种面临命运和浮躁现实的救赎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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