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门下
2022-02-13思冉
思冉
不知不觉,离开一中已近三年。感怀逝者如斯,想着写一写几位熟人。
文艺范儿的“数学高”
“数学高”是我的数学老师。三年来,作为数学课代表,我进进出出数学办公室无数次。我每次进去,在“数学高”的座位旁站立,总是先看一眼墙上的一张奖状:秀气的簪花小楷与泛黄的背景色呼应,古朴自然,“最文艺的数学老师”饱含着上一届学长和学姐对她的敬重与热爱。这样的感情,后来的我深有体会,可起初总也不解。每每提及数学老师,人们的反应如此一致,一致到似乎这世界上只有一位数学老师,而此时人们都成了朝夕相处的同窗。呆板的条纹衫,飞快的语速,三年如一日的严肃风格……
然而,她不是—及腰的波浪卷发,高挑的个子,纤细的腰身,不惑的年纪没能带走她的美丽容颜,反倒是增色了成熟女性的特有风韵;甚至无须深入接触,光凭肉眼判别,“数学高”立在那儿,就是“艺术”的代名词。每次数学课前,“数学高”总会和同学们谈谈人生。区别于图书市场上千篇一律的“鸡汤”文,她的言论因为有毕业学生的真实经历作为基础要素,往往有“兴奋剂”的效果。一节课下来,同学中总有人感叹:四十分钟上了两堂课,既学到了语文,积累了不少作文素材,又学到了数学,因在上课时看到的榜样光辉,备受鼓舞,于是高效学习了课上的“干货”。印象最深的一次,提到奔赴一线的白衣天使,“数学高”近乎哽咽:“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此后,类似的句子被大家在作文中频繁使用,不单为了这句话本身的内涵,更是大家对“数学高”文艺气质的叹服与肯定。
作为数学老师,她除了用读书充实大脑,还积极把握每一次锻炼自我的机会。这里就免不了提及“数学高”的另一个名号—“高导”。高中三年是翻越书山的修炼期,在枯燥中其实也有偶尔的放松与愉悦—元旦晚会便是重头戏。印象中“高导”从未提及她策划排练元旦晚会的事情,可导演的身份则成了众人皆知的标签。事实上,“高导”已经是晚会的老朋友了,自任教以来,便一直担任元旦晚会总导演。从歌舞到走秀,从相声到小品,无一不经过“高导”的严谨把关、悉心指导。多少年来,纵然元旦晚会导演的压力和期末复习带领学生备考的紧迫正面交锋,她却总是有条不紊,兼顾有方。是啊,因为热爱,文艺才有了活力;因为用心,文艺才内化为性格。
欠您一句道歉
小骆称得上是个很实诚的朋友,却似乎不是一位优秀的历史老师。至少,在我看来,他不是一位优秀的历史老师。
对于历史,我一直有着浓厚兴趣,从小便有足够的定力,沉浸在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浩渺世界中;甚至刚刚步入高中生活,都因那位像百家讲坛上的人物讲历史的老奶奶而越发苦学历史,乐此不疲。可这样的浓厚兴趣是在高一分班之后烟消云散的,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是小骆浇灭了我对历史的所有热爱。
见面之前,我听到同学们在私下里谈论:“咱们历史老师啊,是××师范大学的高才生呢!”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可谁知第一节课就让我大失所望:讲课语无伦次,解释空洞无物,声音沙哑低沉,大家没有理由不在历史课昏昏欲睡。我失望极了!人的心理说来奇怪,第一印象真的有“定性”效果,或许这样对他人的定位有失偏颇,却或多或少左右了我们日后的固有看法。高中时总是任性,我知道,我开始渐渐厌恶历史,更强烈厌恶他。而消极情绪的最大恶果在于,我彻底放弃这一科目的学习,历史课大都用来“摸鱼”,并且“摸”得理直气壮。自然而然地,我开始成了捣乱课堂的人物之一:每当他期期艾艾不能讲清楚个所以然,每当同学的三五问题让他绞尽脑汁,我总会和特定的一帮人起哄,脸上浮现嘲笑而又意料之中的神情。虽然,这副嘴脸是我绝不会表现于其他课堂,同时也不希望在别的老师的课堂上看到的。
起哄归起哄,我从来都坚守一个原则:不在历史课上学其他科目。因为在我看来,这比起哄更令人无法容忍。起哄至少是参与课堂的一种方式,适度起哄还有消除课堂尴尬的积极功用;可拿出其他科目作业大写特写,却是丢失了最起码的于人于己的尊重。无巧不成书,那天数学课拖堂,没来得及去趟厕所,历史课就已经开始。我匆匆拿出历史书,盖在了没能及时收起来的数学练习册上。每节历史课的课前三分钟都是背诵考查时间,风雨无阻,于是一听到“宗法制的意义”,我赶忙低下头左翻右翻,自知没有提前背诵,心想在被提问前抱抱佛脚也能求个心安。谁知刚慌乱地提起筆准备勾画关键词,耳听一阵风声从讲台迎面而来。刚一抬头,我与小骆的愤怒眼神四目相对。“站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到我完全反应过来,我的数学练习册就已经从课桌飞到了讲台地上!
“你太过分了!不想听可以出去,在我的课堂学习其他课就是对我的最大侮辱!”
“我没有。”懵了之后反而从容,我的回答极其平静,因为过激的解释只会被当作掩饰。况且,被误会又如何,who cares!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你坐下吧!”我无心思考他在挑衅还是宽容,总之,他的自以为是伤害了我。看来,我还是在意……
直到下课铃响,我都没有坐,不知道为什么;那节课当然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我的瞳孔仿佛散开般死气沉沉,没有镜子也可以想象目光的失神空洞。一时间,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反复:我真的没有动笔写数学,哪怕一个数字!我真的没有……下课了,我大步上前,弯腰拾起练习册,眼珠却定到了小骆的眼睛上,死死盯着,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委屈,我不知道。
事后,我找到了我的语文老师—我唯一信赖的倾诉者。尚未开口,眼泪就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活像个受了欺负回家找妈妈哭诉的孩子。道清来龙去脉,我提出我的顾虑:要不要道歉?毕竟还是个学生,我的顾虑在于,无论受到误会与否,我或许都应表示歉意,或是因为小骆问话时我爱搭不理的强硬态度,或是对我日常“插科打诨”造成的不良影响,总之,是应该有所“了断”。侯老师问我,道歉与否是否重要?她以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被当众扔书斥责的事实不容模糊,而与其言语上忏悔,不如行动来挽回。此外,被误会与否本身是否重要?本质上,在于小骆是否重要。因为弥补和赎罪的前提在于在意,而一旦所遇的人事无关紧要,一切烦恼就很无谓了啊。最后的抉择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没有道歉。似乎一切从未发生。
很长时间过去,在楼梯口遇到了小骆,他笑着说:“你似乎欠我一声道歉……”我笑而不答,自以为化解了尴尬。直到毕业,这件事再没有被任何人提及。
故作轻松真的很艰难。然而,再回首,我似乎少了几分争出对错的急切,可这件事留给我的印象却越发清晰。我想,不论谁对谁错,道歉势在必行。毕业了,一想到那件事情之后,他仍旧一如既往耐心地给我讲解题目,一如既往帮我打印知网的文献(是为了钻研语文),一时间我真的羞愧难当,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没有委屈,只有领悟。
小骆,对不起!
岁月里的“D先生”
前段时间,有幸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D先生”的消息,在寻找地质摄影师大赛中,“D先生”获“最美地貌金奖”。平淡冬日里,竟让置身两千三百公里之外的我多了阵阵暖意。
“D先生”是一中的地理老师。我们并不认识,然而对每一位一中的学子而言,他都当之无愧是我们的“熟人”。入学伊始,在报告厅的学生集会里,我第一次认识了“D先生”。那一次,他作为绿·爱组织创办者,进行一次简单的新生招募,希望有更多志愿者加入绿·爱大家庭。绿·爱,顾名思义,和环保有关,细想来,与他地理老师的身份如此契合。其实,在讲座开始前,我就听到“D先生”十入西藏之类的传闻。可起初,我并不完全相信,总觉得真假参半,耳闻多是“商业吹捧”。台上那个瘦小的男老师,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竟是如此不同凡响的大人物!可讲座进行到一半,我便自陷入了“真香”的圈套。进西藏,办小学,创绿·爱,做公益。成人的世界也有纯粹,为善良本身的善良深深打动了台下渺小的我,那一刻起,我习惯称呼董老师为“D先生”,神秘中有威严,瘦小却高大,总之,有种酷酷的感觉。
一位挚友曾说,她觉得“D先生”有一种痴情,对岁月的痴情。当生活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劈头蓋脸地打下来的时候,“D先生”不躲:他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觉得事情离自己遥远就不再顾及;他不管一己之微力是否有用,都会全情付出,一月月,一年年。是啊,生活的真相就是这样,做得越多,等着我们的未必是褒奖,更多时候,是误会与质疑,批判和否定。我知道,对于“D先生”的作为,认为其沽名钓誉者大有人在,可“D先生”不在乎!曾经,我甚至为“D先生”感到不值,做与不做,不都是普普通通的高中地理老师吗?何必在耗尽自己精力的同时还委屈着自己!后来的岁月里,我发觉,其实这份“不在乎”何其可贵啊,它不意味着消极避世、自欺欺人,我想这是纯情的最好体认。一个人最大的成熟,是懂得专注自己—“D先生”做到了!在可可西里的神秘中,在羌塘草原的圣洁里,他看到的是生动的“地理”,听到的是信仰的呼唤。他是名地理老师,可相比“老师”,他关注的抑或说他渴望人们留心的,是“地理”啊。离开自然的地理,局限于书本的老师,如何能展现学科的独特魅力,又怎能深耕于三尺讲台?
离别如初见。最后一次见到“D先生”,是在班里,一次晚自习的最后十分钟。“D先生”从外边小跑到讲台上:“同学们!我是你们的董老师,就要毕业了,老师请大家帮个忙……”还是那口内蒙古的普通话,还是初见时的朴素诚恳。我记得,说的是希望大家把高考资料都捐给绿·爱的事情。不到五分钟,“D先生”走出班里,我知道,我却再也无法走出他的善良与坚定。
此去经年,或许日后再难相见,可想到他,就是一种依靠。那份对岁月的痴情种子,潜移默化中,早已遍布我生命的土壤,生根,发芽。
我爱我家,一中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