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2022-02-13邹謇
邹謇
暮归,小路上均匀地撒落一层深褐色的落叶。抬头望天,余霞昏黄,叶片旋落,周遭岑寂,有风凉凉,无来由地喜欢这低温的时光。
或许是身体发福的原因,也或许是人到中年体力大不如前,翻过一段小山坡后双腿沉铅,得休息一会儿再走。寻一处干净的岩石坐下,稍事休息再走。没承想,日落时的山村美得那么安详与斑斓,目之所至,皆是世间慈悲。
“白草知秋深,叶落现山幽。”山里的秋日的黄昏是沧桑的,也是幽深的。眼前的荒坡上放肆地拢起一大片一大片泛着白灰色的野草,向山后深处铺展延伸。那些野草像极了老人,它们早早就收敛起了壮实的身板,弯腰驼背,低眉顺眼,用渴求的眼神打量着匆忙的路人,它们在等候那些曾被秋风带走的草籽,那是它们远离故土的子孙。无情的秋风又剥去了它们华丽的盛装,它们只好蜷曲起枯瘦的身子,挤挤挨挨,相互推搡又相互慰藉。它們是多么渴求温暖和拥抱啊!当你把手伸过去,它们便轻轻地摩挲着你的肌肤,一下、一下,像母亲在亲吻孩子,顿时让你烦躁的心回归安宁。
从山顶往下看,山沟里满是庄稼地,田漠却空空。俗话说,“稻谷入仓,田地空荒”,正是说的此时。曾经滋养庄稼的土地正静静地等待着下一轮回的繁华。我很为那些土地感叹,农人收获就意味着土地会失去自己的丰盛。从繁盛到荒芜,是得到还是失去?这巨大的失落感,世人该如何慰藉那些默默付出的土地?大地无言,它静默在它的生命里。季节轮替,日升月沉,焉有得?焉有失?举目远眺,群山之间那轮夕阳正徐徐落下,大地的另一端正静候着它缓缓升起,再现辉煌。正如藏在仓库里的谷物们正萌萌欲动,来年在土地上繁衍生息。
生命原本就是此消彼长,枯是荣的最后,荣也是枯的初始。也许,一眼百念生,一空万物恒。
路过半山腰的一块坡地,地里开着些红苕花。星星点点的粉红,点缀在褐色、绿色相间的藤蔓上,这是秋天最后的花朵了。挖红苕的女人抬头看看夕阳,低头看看花,这会儿静美是属于她的,欢乐是属于她的。摘起一朵朵红苕花,一朵一朵的粉红落入围裙兜里,想必是用来点缀生活的美。黄昏里,红苕花、披着金黄的村姑,成了乡愁里的剪影。
我的眼睛,久久落在那些粉红色的花朵上,想起童年,想起母亲和红苕果。一入秋,大片大片装满红苕果的簸箕就摊在屋门、坡上的桑树上。我们爬上桑树偷吃那些软糯的红苕果,有可能是二爸家的,有可能是大爷家的,有可能是会计叔家的。不管是谁家的都可以敞开了吃,大人顶多笑骂一句:“娃儿些(西南方言:孩子们),吃多了难消化。”
吃饱的我们在田里追逐,掏弄黄鳝、泥鳅,捡拾遗落的花生、路边的野菜……想那时,一个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几粒红苕果塞得满满的。是不是活得简单反而更容易感到幸福?我想是的。大多人之所以觉得不幸福,是因为离简单、离初心越来越远了。
一缕缕炊烟在竹林上空升起来了,先是各自为营,到了半空便热烈相拥,柴火香便飘来了。做个农人好啊,平日里虽有鸡毛蒜皮的小事相争,临到大是大非上却又相互携手,血脉相连,一家亲。
“莽娃,格老子的野上天了(四川方言:浑小子,淘气得没边儿啦),快滚回来烧火弄饭。”路过山底的村庄竟然听到难得的呼儿声,不多见了啊。是谁家的母亲在呼唤自己调皮的孩子?呼喊声单调,却闪闪发光。很熟悉、很亲切的一幕触动记忆深处,我忍不住眼睛发红,那些曾经厌烦的呼喊声再也听不到了,只能在回忆中慢慢回忆。
夕阳西下,新月如弓,我不再强装,眼前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