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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渠愍墓志》与北凉政权相关问题

2022-02-13李宗俊

甘肃社会科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菩提

李宗俊

(四川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成都 610066;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119)

提要: 《沮渠愍墓志》对于弄清北凉王室沮渠菩提一脉的历史信息意义重大。志主高祖沮渠提即沮渠菩提,为北凉废除王位继承权的蒙逊世子。志文在提及其高祖菩提时,含糊委婉,对其父名讳及事迹又隐而不书,显然皆为刻意遮掩与隐晦,由此便揭出一段与史书记载不一样的北凉宫廷内幕以及志主家族在北魏罹难的记忆。《宋书》相关记事多出《魏书》很多,同一记事都较《魏书》详细得多,史料亦丰富得多。此反映出昔日北凉外交的复杂与微妙,较之与北魏的关系,北凉与南朝的关系要真实得多,来往亦更加紧密;居住在卢水流域的匈奴人,被称为卢水胡或羯虏,应该为匈奴裔,为匈奴的一支,与小月氏无关。

《沮渠愍墓志》是洛阳千唐志斋博物馆收藏的一方墓志,据志文称志主“薨于伊阙”,伊阙在今洛阳市区南约2千米处的龙门,可知该志应该出土于洛阳龙门。该志《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洛阳出土墓志目录续编》(周立主编)、《洛阳出土少数民族墓志汇编》(洛阳市文物管理局编)、《南北朝墓志集成》(王连龙编撰)均有著录。志主沮渠愍为北凉王室沮渠氏后裔,卒于北魏孝明帝正光二年(521年)。对此墓志,学界已有相关研究成果,但笔者以为此墓志在北凉政权及其王室相关问题的研究中弥足珍贵,已有研究涉及的一些问题可进一步推进考实,更多问题还需深挖、揭覆,故谨撰此文,以就教于学界。为引述的方便,兹将志文移录并标点如下,志文图片见图1:

故凉州武威太守沮渠愍之墓志

公讳愍,字伏念,凉州武威人也。其先沙州刺史、河西王蒙逊之苗胄。高祖提,以分枝景极,识度渊凝,授凉州牧、敦煌伯;祖双,袭爵。值百六运穷,日月改照,遂归大魏。被赐女郎,霍光之宗胤。公禀纯和之气,生而雅正,志亮高明,圣世板召武威太守,辞疾疗养,神不降德。岁次辛丑,时年五十九,薨于伊阙。右带高丘,左傍洪流,遨游栖息,闲居之处,而以为墓。记述铭颂,其辞曰:

公之立德,唯贞唯洁。文雄武健,雅志超世。威猛难犯,慈柔多悦。性若松竹,寒霜守节。三阳代谢,四序流速。灾风暴扇,枉折梁木。缟素号悼,哀动山岳。铭记千载,永传道俗。①

图1 洛阳千唐志斋博物馆收藏的《沮渠愍墓志》图片

一、志主身世与北凉王位之争

志主沮渠愍,字伏念,凉州武威人,史书不见记载。志文谓:“其先沙州刺史、河西王蒙逊之苗胄。”明言志主为北凉王室后裔,其祖先沮渠蒙逊为北凉沮渠氏政权的创立者,与史书契合无疑。只是,接下来志文所提志主高祖与祖父,不显见于史书,据学者已有考证,疑其高祖提,曾为沮渠蒙逊世子的沮渠菩提,“很可能‘凉州牧’沮渠提就是世子沮渠菩提,或是死后被追封为‘凉州牧’,或是子孙后代不满沮渠菩提被罢世子的妄称”[1]59。那么,沮渠提究竟是不是沮渠菩提,其“凉州牧”之称号究竟是怎么来的?

关于沮渠蒙逊晚年选定的世子沮渠菩提,《魏书·沮渠蒙逊传》《晋书·沮渠蒙逊载记》均未提及,前者记:北凉“延和二年(433年)四月,蒙逊死,遣使监护丧事,谥曰武宣王……第三子牧犍统任,自称河西王,遣使请朝命”[2]2206。后者称:蒙逊“以元嘉十年(433年)死,时年六十六,在伪位三十三年。子茂虔立,六年,为魏所擒,合三十九载而灭”[3]3199。这里两处均未提及沮渠蒙逊临终选定世子沮渠菩提事。但此事《宋书·大且渠蒙逊传》有记,后又见于《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十年(433年)[4]3848。前者详记北凉几番改立世子事:自沮渠蒙逊举兵张掖、杀段业,“自称车骑大将军,建号永安元年”以后,东晋安帝义熙二年(406年)大败西凉国主李暠,六年又攻破南凉秃发傉檀盘踞的武威,八年又杀武威人焦朗,同年沮渠蒙逊迁都姑臧,“自号大都督、大将军、河西王,改称玄始元年(412年),立子正德为世子”。但至南朝宋景平元年(423年),在与柔然的战争中,沮渠正德“轻骑进战,军败见杀”,蒙逊“乃以次子兴国为世子”。南朝元嘉六年(429年),蒙逊征枹罕(今甘肃临夏),其新立世子沮渠兴国又为西秦乞伏炽盘所擒,后又被大夏赫连定灭西秦时所得。随后,元嘉八年(431年),为躲避北魏拓跋焘的征伐,赫连定以兴国为质,欲渡过黄河北趋北凉之际,“济未半,为吐谷浑慕璝所邀,见获,兴国被创数日死”[5]2413-2415。在这期间,沮渠蒙逊曾向西秦乞伏炽盘“赎兴国,送谷三十万斛,竟不遣,蒙逊乃立兴国母弟菩提为世子”[5]2415。不得已,蒙逊更立子菩提为世子,之后也是得到南朝刘宋的承认,“(元嘉)九年(432年),以菩提为冠军将军、河西王世子”[5]2415。随后一年,沮渠蒙逊卒。上引史书又记:“十年四月,蒙逊卒,时年六十六。私谥曰武宣王。菩提年幼,蒙逊第三子茂虔时为酒泉太守,众议推茂虔为主,袭蒙逊位号。”[5]2415此处之蒙逊第三子茂虔,上引《魏书》称为“牧犍”,读音近,另据《十六国春秋·北凉录》载:“沮渠茂虔,蒙逊之第三子也。初为酒泉太守,后迁敦煌。”[6]145说明“牧犍”即“茂虔”,实为一人无疑,先后任北凉酒泉太守与敦煌太守。如果仅仅依靠以上史书所记,不难得出以下结论:沮渠蒙逊在前世子兴国被俘、赎而不得的情况下,只好另立子沮渠菩提为世子,不料仅仅过了一年,沮渠蒙逊便年迈薨逝,在强敌环伺的背景下,北凉贵族为了保全政权,只好改推年长且先后担任酒泉太守与敦煌太守的沮渠茂虔为主,令其袭蒙逊位号。在这个过程中,北凉政权似乎并没有发生喋血内讧之事,而是以和平的方式交接的。

今《沮渠愍墓志》所记志主高祖沮渠提,即上引史书所记的沮渠菩提,因在中古文献中人物名字简写的情况比比皆是,毋庸置疑。此外,在北凉佛教盛行的背景下,人人皆知“提”即“菩提”,而“菩提”一词是梵文Bodhi的音译,佛经中为觉悟、智慧,指人豁然开悟,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另外,志主家族投魏与北凉降魏的时间也是吻合的。志文反映,志主高祖官爵为凉州牧、敦煌伯,后来敦煌伯的爵位传于其子沮渠双。志主祖父沮渠双继承爵位之后,才是志主家族投降北魏,所谓“祖双,袭爵。值百六运穷,日月改照,遂归大魏”。也就是说,志主高祖死后传爵位于其子沮渠双,再到沮渠双投降北魏,这中间是有一个过程的。而史书明确记载,沮渠蒙逊卒于公元433年,北魏灭北凉是在公元439年,也就是沮渠蒙逊卒而王位变更以后,又过了6年才是北魏灭北凉,上引《晋书·沮渠蒙逊载记》就称:“子茂虔立,六年,为魏所擒。”[3]3199由此说明,志文所记与史书所记史事在时间上以及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上都是吻合的。

以上考证说明,志主高祖沮渠提确为沮渠菩提,为北凉废除王位继承权的蒙逊世子。由此,便印证、揭出一段不为史书明确记载的北凉宫廷内幕与北凉王室在北魏遭遇不幸的一段经历。结合上引史书所记,志主高祖死后传爵位于志主祖父,再到北凉投降北魏,中间仅仅隔了6年时间。则志主高祖沮渠菩提被立为世子之际,应该已经成年。因志文又反映,仅仅过了6年,应该是北凉王室投降北魏以后,志主祖父沮渠双随即得到北魏赐婚,所谓“祖双,袭爵,值百六运穷,日月改照,遂归大魏,被赐女郎,霍光之宗胤”,进一步说明投魏之际,志主的祖父已经成年。另外,由志文可知,志主沮渠愍薨于辛丑年,北凉降魏后,北魏辛丑年有文成帝拓跋濬和平二年(461年)与孝明帝元诩正光二年(521年)。考虑到北魏太延五年(439年)北凉始降北魏,而志主去世“时年五十九”,显然志主沮渠愍卒于孝明帝元诩正光二年(521年),则其生于北魏和平四年(463年)。而志主出生的和平四年(463年),距离北魏灭北凉的时间也仅仅过了24年。问题是,在这24年中,先后要经历北魏给志主祖父赐婚,到志主父亲出生,又等到志主父亲成年以后才生有志主。可见,在北凉投降北魏之际,志主的祖父至少已经在能够生育子女的十四岁、十五岁以上,如果志主的高祖在世,至少已经在三十岁以上。再往前推6年,至沮渠蒙逊卒,北凉改立沮渠茂虔为主之际,志主的高祖至少已经二十四五岁矣。则史书所记昔日北凉称世子菩提年幼,而改推时为酒泉太守的蒙逊第三子茂虔为主的理由似乎较为勉强。结合志文反映志主高祖菩提在北凉投降于北魏之际,较沮渠茂虔年幼的沮渠菩提已经死亡,说明北凉昔日王室内部发生的这一王位继承人选的改易,并非史书所记的那么风平浪静与合情合理,很可能也是经过了艰难的选择,甚至经过了内部的残酷斗争。也许,正是在大敌压境而内部竞争激烈的背景下,志主高祖沮渠菩提迫于沮渠茂虔一党的压力,拱手让出了王位继承权,也因此暂时保全了性命。志文在提及其高祖菩提时,不言其生平,仅记:“高祖提,以分枝景极,识度渊凝,授凉州牧、敦煌伯。”如此简要点出其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职任以后,再不做任何交代,显然是为北凉避讳的春秋笔法,是一种委婉含糊或刻意遮掩、隐晦的表达。

无独有偶,按照墓志撰写惯例,志文在陈述志主先祖、高祖及祖父之名讳、事迹后,必述其父考,但不知为何又是缺而不书,这在同时期的墓志中是绝少见到的现象。结合志文前面对于北凉时期的王位变故与其家族遭遇之遮掩与隐晦,笔者以为此也是撰写者的刻意隐晦,其中必有隐情。再考察北魏灭北凉以后,北凉王沮渠茂虔率北凉王室成员投降,连同凉州民三万余家被迁往北魏都城平城,后在北魏度过了八年以后,北魏太平真君八年(447年),茂虔被人告发匿藏国库珍宝和叛国谋反等罪,被北魏世祖拓跋焘赐死,又以“姊妹皆为左道,朋行淫佚”等罪名,“赐昭仪沮渠氏死,诛其宗族,唯万年及祖以前先降得免”[2]2208-2209。幸存的北魏东雍州刺史沮渠秉,冀、定二州刺史沮渠万年,广武公沮渠祖,后来也以谋逆的罪名被北魏斩杀。由此,志主父亲应该就是在这期间被北魏罗织罪名斩杀的北凉王室成员之一,其名讳或许早已见于史书。志主家族罹难,留下深刻记忆,至志主卒时,因仍旧处在北魏统治之下,其墓志中对其父名讳及事迹隐而不书,应该同样是因为不便书写。但今由志主沮渠愍墓志可知,经过北魏的多次清洗斩杀之后,至北魏后期,仍有北凉王室成员幸存。志主之所以得以幸存,可能是北魏清洗北凉王室之际志主尚年幼的缘故。而沮渠愍可谓“沮渠氏孤儿”,其名“愍”,字“伏念”,“愍”本意指忧患、痛心的事,引申为爱抚,抚养;“伏念”谓退而自省、思过,也有暗自思念先人之意,可见都有深意,就是对其家族遭此不幸的影射。志主生前所谓“板召武威太守”,也仅是一虚衔,并无印绶与实任,可见直至北魏末年,对其家族并非信任重用。

二、史书相关记事反映的北凉复杂外交

前文已考,志主高祖沮渠提,即沮渠菩提,为被北凉废除王位继承权的蒙逊世子。遗憾的是,如此重要的人物与事迹,《魏书·沮渠蒙逊传》《北史·北凉沮渠氏传》《晋书·沮渠蒙逊载记》皆无记载。《晋书》与《北史》为唐人所修,史料应该是来自前代史书,无记自可理解;《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十年有记,应该也是对《宋书·大且渠蒙逊传》及南朝有关史书的继承。匪夷所思的是,《魏书》的作者魏收为北朝史官,竟然有此疏漏。相反,南朝史官沈约所修《宋书·大且渠蒙逊传》却记载凿凿。魏收(505—572)是北齐的史官,尽管魏收的人品和行事多遭时人或后世诟病,所修史书被称为“秽史”,赵翼就抨击《魏书》“党齐毁魏,褒贬肆情,则其曲笔可知也”[7]263。但就无关魏收褒贬的正常记事来说,《魏书》成书之时离北魏灭亡也不过20年左右时间,不应有此重要史事人物的疏漏。深入考察,《宋书·大且渠蒙逊传》记事多出《魏书·沮渠蒙逊传》很多,不仅记载了北凉废世子菩提事件,几乎所有关于北凉的同一记事都较《魏书》详细得多,史料亦丰富得多。《宋书》以资料繁富而著称于史林不虚。《宋书》的作者沈约(441—513),一生历仕南朝宋、齐、梁三朝,曾自称“少好百家之言,身为四代之史”[8]487。但从时空来说,尽管沈约生活的年代较魏收更接近北凉,但北凉与南朝之间并非毗邻,而是相距很远。那么,当时沈约所处的南朝是如何得到有关北凉的如此详细的信息的,其史料是哪里来的?

深究此问题,其实正好反映出北凉与东晋、南朝曾有紧密的关系,昔日北凉因严峻、险恶的周边环境而与南北朝诸政权建立了复杂而微妙的外交关系。

众所周知,北凉沮渠氏政权为十六国后期由世居张掖卢水(今黑河)流域的卢水胡沮渠蒙逊建立的一个河西地方政权。北凉建国之初,仅河西地区,东面的吕氏后凉政权尚在,西边与之同时建立了敦煌李暠政权,南边青海湟中地区同时建立了鲜卑南凉政权,另外还有占据河州、兰州、陇西等地的鲜卑西秦政权。河西之外,向东有关中的姚兴后秦政权与关中北部的大夏政权,以及占据今河北、山西、河套地区而势欲扫除六合的北魏政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沮渠蒙逊统治的三十多年中,他励精图治,“跨有河西,虽戎夷猾夏,自擅荒服,而财力雄富,颇尚礼文”[5]2418。当时就连北凉敌国西凉大臣张显,在给李歆上疏进谏时都称赞蒙逊,说:“沮渠蒙逊,胡夷之杰,内修政事,外理英贤,攻战之际身均士卒,百姓怀之,乐为之用。臣谓殿下非但不能平殄蒙逊,亦惧蒙逊方为社稷之忧。”[4]3728事实确实如此,在外交关系上,北凉就奉行了远交近攻与南北合纵的实用外交与多元外交。先是投靠后秦姚兴以夹攻后凉吕隆,当吕隆归附后秦以后,又联合南凉政权共攻后凉吕隆,最终迫使后凉吕隆离开河西。赶走后凉吕隆以后,蒙逊随即与南凉秃发傉檀反目,经数年争战,至穷泉(今永昌县境)大战,攻破傉檀,又杀武威人焦郎,北凉玄始元年(412年),蒙逊迁都姑臧(今武威),“自号大都督,大将军,河西王”[5]2413。随即,北凉歼灭南凉,并转而西向,与西凉李暠、李歆父子为争夺酒泉、敦煌而展开多年的激烈战争。北凉玄始九年(420年)七月,沮渠蒙逊伐西凉,怀城(今甘肃省张掖市境)一战,李歆大败;后二年歼灭坚守敦煌的李恂,西凉灭亡。自此占据了整个河西、河湟流域,声威远及西域,“西域三十六国皆谒蒙逊称臣贡献”[5]2414。

需要赘述的是,对于北凉最后攻灭西凉敦煌太守李恂事,《宋书·大且渠蒙逊传》有记:永初三年(420年)七月,北凉攻占西凉都城酒泉,杀西凉国主李歆等兄弟三人以后,“歆弟敦煌太守恂据郡,自称大将军。十月,蒙逊遣世子正德攻恂,不下。三年正月,蒙逊自往筑长堤引水灌城,数十日,又不下。三月,恂武卫将军宋丞、广武将军张弘举城降,恂自杀,李氏由是遂亡”[5]2414。巧合的是,此史事敦煌文书P.2005《沙州都督府图经》“一所故堤”条引《十六国春秋》亦有记,且可与之印证和补充:

右在州东北一百廿步。按《十六国春秋》,嘉兴四年,西凉王李歆为且[沮]渠蒙逊战败于酒泉东怀城,歆死国灭。其弟恂为敦煌太守,与诸子弃敦煌奔于北山。蒙逊以索元绪行敦煌太守,绪行险恶,失于人心,郡人宋承义、张弘以恂在郡有惠政,密遣招恂,九月率数千骑入于敦煌,索(元)绪东奔,宋承义等推恂冠军将军、凉州刺史。蒙逊遣子德政率众一万攻恂,恂闭门不战。至五年春,蒙逊率众二万攻敦煌,遗恂书,论以兴亡之运。恂不答。二月,三面起堤,以水灌城,恂使壮士千人,连板为桥,潜欲决堤,悉为蒙逊所擒,将佐等劝恂曰:“今水弥盛,东军来者相继,虽有熊武之士,决战无所,宜遣使降,因以击之。”恂遣使请降,逊不许。左长史宋承义、武卫将军张弘等开门降逊,恂自杀。其堤多毁灭,唯东面其趾步存[9]8-12。

据此,西凉国灭以后,西凉敦煌太守李恂随即也是放弃了敦煌。但在敦煌的西凉孑遗因念李恂旧恩而里应外合,密谋赶走北凉任官,重新招西凉李恂恢复敦煌太守,一度恢复了西凉在敦煌的统治。随之北凉沮渠蒙逊先是遣世子德政率兵一万攻打李恂,次年蒙逊又亲自率众两万前来。从其先“遗恂书,论以兴亡之运。恂不答”,不得已,才三面起堤,以水灌城,最终令李恂众叛亲离,被迫自杀。由此,充分表现出蒙逊在战争中采用攻心为上的智慧与巧用水淹的战术,以及及时铲除、不留战争遗患的战略眼光。由此,更加印证《宋书》记事之准确、可信。

就在北凉沮渠蒙逊父子南征北战、惨淡经营河西之际,占据代北的北魏已经强势崛起,中原北方逐渐被北魏统一。在这样的背景下,沮渠蒙逊在及时示好北魏且频频遣使向其朝贡外,还遣子安周入质北魏。但雄才大略的沮渠蒙逊很清楚,在众多的外交关系中,北魏只是北凉暂时的盟友,也是最大的潜在对手。正因此,在交好北魏的同时,暗地里蒙逊又及时向东晋、南朝朝贡结好,甚至拉拢南朝与之共同进攻北魏。早在东晋安帝义熙十一年(415年),沮渠蒙逊就已经遣使到达益州,向东晋上表称藩,并明确提出希望配合东晋北伐北魏,所谓“若六军北轸,克复有期,臣请率河西戎,为晋右翼前驱”[3]3197。义熙十四年(418年),蒙逊再次遣使到达东晋建康,“奉表称蕃,以蒙逊为凉州刺史”[5]2414。当时东晋为了对付北魏,也是大搞合纵连横,而且也是希望借助对方之力来牵制甚至是帮自己消灭北魏政权,所以在与北凉结盟、对其封赏的同时,曾一并拉拢北凉敌国西凉李歆政权,对西凉一并实施封赏。

因蒙逊消灭西凉李歆,占据了整个河西走廊,而南朝刘宋代晋以后,刘宋王朝又继续不断封赏蒙逊,与之结盟,最终“进蒙逊侍中、都督凉、秦、河、沙四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西夷校尉、凉州牧、河西王,开府、持节如故”[5]2414。而北魏世祖拓跋焘,亦是雄才大略之主,为完成统一北方的伟业,他也是奉行远交近攻的策略,在进攻大夏之前,也是拉拢北凉,及时遣使“拜蒙逊为假节,加侍中,都督凉州、西域羌戎诸军事,太傅,行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凉王”[2]2205。其实,该时期北凉沮渠蒙逊政权在交好东晋、南朝与北魏的同时,还交好关中北部的大夏政权,甚至还交好西南的吐谷浑与仇池杨氐政权,为此还与羌族酋豪通婚,并通过这些政权越境与东晋及其后的南朝刘宋政权紧密互动往来。

但北凉在军事与外交上的纵横捭阖,最终不能阻止实力更为强劲的北魏兼并、西进的步伐。前文已论,北凉世子沮渠兴国在征伐西秦时被乞伏炽盘所擒,后又被大夏赫连定灭西秦时所得,赫连定以兴国为质欲渡河攻北凉,又遭到吐谷浑慕璝所邀,沮渠兴国身受重创而死,而这一系列的连锁战争,起因却均为北魏拓跋焘的西征与北凉沮渠蒙逊为抢占地盘的仓促东进。正因此,在北凉的外交关系中,北凉因惧怕北魏的兼并,表面上频频遣使朝贡,表示臣服北魏,在上表中还极尽谦卑之能事,而北魏对之也是暂时隐忍,甚至极力笼络,双方还互通婚姻。北魏世祖遣使迎蒙逊女为夫人,蒙逊第三子牧犍继统以后,又尚北魏世祖妹武威公主,但双方对于彼此的真实意图还是清楚的。在这种情况下,北凉对其与东晋及南朝的关系可能看得更重要,往来更频繁,表现得也更真实,自玄始十年(421年),北凉遣使称藩刘宋,自此三年一贡未曾间断,而且入贡、请封、报聘无不请命于刘宋。今由《宋书·大且渠蒙逊传》可知,有关北凉的信息,就连世子更易这种军国秘事,南朝都能及时获报。沮渠菩提被立世子事南朝随即获报后,次年蒙逊卒与茂虔篡立,同年南朝又获报,获报后南朝都是及时册封,之后在南朝史书中留下的记载也是清清楚楚。但《魏书》所记北凉事,或缺略不载,或极其简略。而正因为昔日北凉对待北魏与东晋、南朝的关系有别,北魏也是心知肚明,当蒙逊卒后六年,北魏渐次消灭其他几个北方政权。北魏太延五年(439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在“遣尚书贺多罗使凉州,且观虚实”之后,果断御驾亲征,一举攻灭北凉。出兵前在公开的榜文中就明确谴责北凉:“既荷王爵,又受伪官,取两端之荣,邀不二之宠。”[2]2207至此,昔日北凉与北魏表面上的密切关系,以及北魏同样为了暂时麻痹,甚至利用对方而与之通婚和好的演戏,方拉上帷幕。

有意思的是,北凉灭亡以后,北凉王室与南朝的关系仍没有停止。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之际,沮渠茂虔(牧犍)弟沮渠无讳与沮渠安周二人逃出,后从酒泉、敦煌出发,西度流沙,先至鄯善,后占据高昌,在高昌一带建立了北凉高昌政权,兄弟二人相继为王,直至被北方柔然攻灭,在西域又存在了近二十年之久。而《宋书·大且渠蒙逊传》对这近二十年史事的记载依然比较详细,其中记有北魏大军二次围攻酒泉之际,留守酒泉的无讳从弟沮渠天周率众守城的悲壮一幕。经过长时期艰苦卓绝的坚守之后,“十月,城中饥,万余口皆饿死,天周杀妻以食战士;食尽,城乃陷,执天周至平城,杀之”[5]2417。可见,在北凉亡国以后,其残余政权在河西、西域的斗争情况,南朝还是得知的。说明双方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继续得到刘宋封赏。是书还有明确记载,在北凉灭亡后三年,大约为南朝元嘉十九年(442年)至二十年之间,沮渠无讳遣其常侍范儁到达南朝都城建康,献方物,并得到宋高祖刘裕的颁诏嘉奖,仍封其为“凉州刺史、河西王”。随后,无讳卒,安周代立,同样得到南朝刘宋王朝的封赏,南朝元嘉二十一年所颁赐诏书中,一再赞赏他们“克绍遗业,保据方隅”“虽亡士丧师,孤立异所,而能招率残寡,攘寇自今”[5]2417-2418。显然,这段时间北凉王室与南朝的关系仍在继续,北凉遗绪还在希望得到南朝的声援和支持,而南朝之所以继续不遗余力地声援北凉,也是希望其能重整旗鼓以掣肘北魏,甚至期望与之夹攻北魏。当然,北凉政权之所以结好南朝,除了主要为寻求战略上的臂助之外,也是与视东晋、南朝为汉魏中原王朝的正统所在与汉文化的继承者等因素有关,为此双方曾经在文化上有密切交往。上引《宋书·大且渠蒙逊传》就记:“十四年,茂虔奉表献方物,并献《周生子》十三卷,《时务论》十二卷,《三国总略》二十卷,《俗问》十一卷,《十三州志》十卷,《文检》六卷,《四科传》四卷,《敦煌实录》十卷,《凉书》十卷,《汉皇德传》二十五卷,《亡典》七卷,《魏駮》九卷,《谢艾集》八卷,《古今字》二卷,《乘丘先生》三卷,《周髀》一卷,《皇帝王历三合纪》一卷,《赵匪攵传》并《甲寅元历》一卷,《孔子赞》一卷,合一百五十四卷。茂虔又求晋、赵《起居注》诸杂书数十件,太祖赐之。”[5]2416可见,“颇尚礼文”的北凉政权与南朝在文化上的交流也是十分密切,亦可见北凉对于汉魏以来汉文化的继承和推进,贡献还是很大的。

三、北凉王室沮渠氏之源流世系

志主家族沮渠氏,史书记源于张掖临松卢水胡,其先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世居卢水为酋豪”。临松郡,约在今张掖南卢水(今黑河流域)一带。但自魏晋以来,所谓“胡”的范围很广,不一定限于匈奴。为此,前贤姚薇元先生在其著《北朝胡姓考》将之考证为小月氏中的羯胡,所谓:“前考羯族乃匈奴治下之月氏族,今沮渠氏既为月氏,又曾服属于匈奴,是所谓‘卢水胡’者,亦即‘羯胡’之异称耳。《南齐书·魏虏传》,称卢水胡盖吴为羯胡,可证。”[10]394姚薇元之后,学界尚有多人论及此问题②。那么,卢水胡是不是羯胡,羯族又是否为月氏?据姚氏考,卢水胡之名,始见于《后汉书·邓训传》,其中记:

(章帝)元和三年(86年),卢水胡反畔,以训为谒者,乘传到武威,拜张掖太守。章和二年(88年),护羌校尉张纡诱诛烧当种羌迷吾等,由是诸羌大怒,谋欲报怨,朝廷忧之。公卿举训代纡为校尉。诸羌激忿,遂相与解仇结婚,交质盟诅,众四万余人,期冰合渡河攻训。先是,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者二三千骑,皆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首施两端,汉亦时收其用。时迷吾子迷唐,别武威种羌合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月氏胡。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训曰:“不然。今张纡失信,众羌大动,经常屯兵,不下二万,转运之费,空竭府帑,凉州吏人,命县丝发。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迫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得父母。’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其中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11]609-610。

这里,称卢水胡反叛,东汉朝廷派邓训前去任张掖太守,又因张纡诱诛烧当羌而激怒众羌,当羌族各部合力来攻之际,小月氏胡首当其冲受到威胁,于是邓训力排众议,毅然接纳受到威胁的小月氏群众进城躲避,小月氏人大为感动,从此听命于邓训。文章至此似乎与开头相呼应,卢水胡反叛,邓训施以恩信令其归附,并为其所用。由此,似乎卢水胡即为小月氏,姚氏考证似有所据。但此处是否也可以理解为小月氏只是“诸胡”之一呢?毕竟文中并没有将二者画等号。

其实,关于卢水胡的记载,还有早于《后汉书·邓训传》的记事,此见于《后汉书·西羌传》多处,其中载:

(建初)二年(77年)夏,迷吾遂与诸众聚兵,欲叛出塞。金城太守郝崇追之,战于荔谷,崇兵大败,崇轻骑得脱,死者二千余人。于是诸种及属国卢水胡悉与相应,吴棠不能制,坐征免。[11]2881

这里所记,已经提到卢水胡之名,但没有提及小月氏,所记事也是因西羌叛乱而引起远在张掖属国的卢水胡人的呼应,但这里的西羌主要为金城郡境内者,而卢水胡却在张掖郡境内,后者归属国都尉所管。从这条材料可知,卢水胡与西羌有别,而且说明参加反叛的羌胡种类繁多。

其次,姚氏所考还依据沮渠蒙逊曾经所述其祖先事迹。据《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蒙逊曾述其先世功绩曰:“昔汉祚中微,吾之乃祖,翼奖窦融,保宁河右。”[3]3189而查考《后汉书·窦融传》,西汉末年,窦融见天下大乱,独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11]796于是窦融设法取得更始帝刘玄委任,出为张掖属国都尉,得以西去保据河西。窦融初到河西“抚结雄杰,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河西翕然归之”[11]796。后建武八年(32年)夏,光武帝“车驾西征隗嚣,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大军会高平第一”[11]805-806。姚氏引二书相关记述,认为沮渠蒙逊所言“翼奖窦融”之“乃祖”,即后者所记“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句中的小月氏[10]393。其实,后者所记这一句也可以理解为羌、虏及小月氏乃三股势力。应该断句为:“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大军会高平第一。”如此则这里所谓的“虏”,才是昔日蒙逊所言“翼奖窦融”之其先祖。

史书记载确实将小月氏也称胡,但其与匈奴有别。《后汉书·西羌传》称:“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别也。旧在张掖、酒泉地,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西逾葱领(岭)。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势强弱。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亦以父名母姓为种。其大种有七,胜兵合九千余人,分在湟中及令居。又数百户在张掖,号曰义从胡。”[11]2899可见,小月氏又称湟中月氏胡,分居在湟中至令居(今永登),在张掖者仅百户,之所以又称“义从胡”,应该就是与前引邓训事迹有关。匈奴在史书中也称胡,“胡”和“虏”有时混用,但凡是称虏者必指北方民族。

其实,《南齐书·魏虏传》称卢水胡盖吴为“羯胡”,应该是渊源有自。据史书反映,自后汉以来,中经三国、魏晋、十六国、北朝,卢水胡始终出现在文献中,而且不仅在张掖境内出现,还在武威、陇东,以及今陕西渭北、关中,四川西北部等地都有活动。说明卢水胡乃匈奴各部中规模不小的一支。对于降汉以来张掖郡一带的胡人情况,其中《汉书·地理志》记载了王莽改制时,张掖郡管辖十县的改名,其中三县改名都带一“虏”字,改“删丹”为“贯虏”,改“骊靬”为“揭虏”,改“番和”为“罗虏”[12]1613。这里的“揭虏”应该就是后世的“羯虏”,亦即《晋书·石勒载记》称其“上党武乡羯人也。其先匈奴别部羌渠之胄”;《南齐书·魏虏传》称卢水胡盖吴为“羯胡”者。王莽改制张掖郡所管三县的名称,应该都是因境内有所谓的“虏”,他们应该又是所谓“卢水胡”人的一部分,而张掖郡卢水流域的所有卢水胡人,应该都是降汉的匈奴人及曾役属于匈奴的其他胡人。正因为张掖境内小月氏人仅有百户,大部分的居民应该是汉朝移民与降汉的匈奴人,西汉占据河西以后,曾置张掖属国,同时还分出张掖居延属国,并置属国都尉,就是为了主要管辖张掖郡境内的匈奴人,以及部分曾经役属于匈奴的小月氏人等胡族。而史书中同样不见将小月氏又称“羯虏”者。张掖属国辖地包括今张掖市、山丹县南之大黄山(焉支山)、山丹军马场等处及相邻的民乐县、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东南部以达鲜水上游的祁连山区。这些由属国都尉所管的居住在卢水流域的匈奴人,被称卢水胡或羯虏,应该为匈奴裔,为匈奴的一支,应该与小月氏无关。

再追溯秦汉之际,匈奴族原有一虚渠部,东汉时匈奴分裂为南、北两个部分以后,虚渠部归附北匈奴,北匈奴西迁以后,该部是否有滞留于河西张掖境内者,以部号“虚渠”为姓氏,后语讹为“沮渠”,因暂时不能考实,存疑。但仅就蒙逊祖先曾担任匈奴且渠之官来说,有学者研究,“且渠一官,向由匈奴贵族担任,他族任此官的,史书上未之见……因此卢水胡可以推断为匈奴族的一支”[13]213。

对于北凉王室沮渠氏的世系传承,学界多有探究。其中沮渠蒙逊家族的早期世系,又是《魏书·沮渠蒙逊传》《北史·北凉沮渠氏传》《晋书·沮渠蒙逊载记》均无记载,而上引《宋书·大且渠蒙逊传》记载较详,其中记:“蒙逊高祖晖仲归,曾祖遮,皆雄健有勇名。祖祁复延,封狄地王。父法弘袭爵,苻氏以为中田护军。蒙逊代父领部曲,有勇略,多计数,为诸胡所推服。”[5]2412

至十六国北凉政权建立前后,沮渠家族为当时河西大族,人才辈出,其中蒙逊的上一代有:曾任后凉西平太守的蒙逊伯父沮渠罗仇,任后凉三河太守的蒙逊伯父沮渠麹粥,蒙逊从叔酒泉太守沮渠益生等。

至沮渠蒙逊一辈有:曾任段业辅国将军的蒙逊兄沮渠罗成,曾任折冲将军、湟河太守的蒙逊弟沮渠汉平,建忠将军、都谷侯沮渠挐,蒙逊堂兄镇军将军、张掖太守、和平侯沮渠伏奴,蒙逊从弟金山太守成都,蒙逊从弟鄯善苟子(疑为两人)。

至蒙逊子侄辈,有蒙逊初立世子沮渠正德,蒙逊二立世子兴国,蒙逊三立世子菩提,以及最后继承王位的蒙逊第三子茂虔(牧犍),另有蒙逊子沮渠奚念、沮渠秉,蒙逊从子沮渠日归、沮渠颇罗,茂虔第六弟仪德,从弟沮渠天周,以及建立高昌政权的茂虔弟沮渠无讳和沮渠安周等。

至蒙逊孙子辈,有茂虔兄子沮渠祖、沮渠万年,茂虔弟子沮渠双,茂虔从子丰周,以及玄孙辈的志主沮渠愍等。

北凉灭亡以后,直至隋唐时期,沮渠氏人物在史籍文献中不多见,主要见于高昌、西域一带。北凉政权灭亡以后,以沮渠无讳和沮渠安周为首的北凉遗众辗转西迁入吐鲁番地区建立北凉高昌政权,后被柔然攻灭以后,其王室后裔在西域的活动散见于吐鲁番文书者,据已有统计有:沮渠僧救、沮渠意达、沮渠进达、沮渠憙仁、沮渠足住,以及一位女性人物沮渠氏。见于大谷文书者有:俎(沮)渠酉达、俎(沮)渠武意、俎(沮)渠定仁、姐(沮)渠元裕。另外,在吐鲁番出土的且(沮)渠封戴墓表[14]9-17,墓主卒于北凉高昌承平十三年(455年)。

对于以上散见于文献的隋唐时期之沮渠氏,学界多有统计,其中《隋伊穆及妻沮渠氏墓志》所载:“夫人沮渠氏,平原琮之女……以大隋开皇六年十一月廿日合葬。”[15]35平原应该是隋代的平原郡,沮渠琮可能为平原郡郡守,或者因该郡有沮渠氏一支活动而有是称。

另外,对于仅见于中原内地的沮渠智烈,宋代赵明诚作《金石录》曾录有其书写的三通碑,二碑为奉旨而立,表明沮渠智烈之书法造诣得到唐高宗朝的推崇。其中《奉先观老君像碑》全称《大唐洛州济源县宗姓奉为高宗天皇大帝于奉先观敬造太上老君石像碑》,碑末记:“朝散郎上骑都尉泸水沮渠智烈书,雍州富平县人赵文素镌。垂拱元年岁次乙酉十二月壬申 朔四日乙亥□□□□建。”[17]90-93这里留下了其任职与其对源出卢水胡及北凉王室后裔的认同。沮渠智烈的主要活动时间在唐高宗时期,主要活动地点在河南,很可能即是志主沮渠愍之后裔。

最后,对于北凉王室沮渠氏的去向,目前学界尚有一种说法,即隋唐之际的高昌王族麹氏同北凉卢水胡沮渠氏为前后相承的关系[16]60,因不仅读音相近,而且在有关北凉的文献中已经出现将“沮渠”省称为“麹”的案例,而且高昌王朝建立之际的人口来源与政权基础,主要就是源于北凉遗民及他们的支持。但史书明确记载,麹氏高昌政权的创立者为麹嘉,“嘉字灵凤,金城榆中人”[18]1846。如果以上说法成立,唯一能够解释通的是,已经汉化很深的北凉遗民,出于对中原文化的认同而对其匈奴裔身份的刻意隐瞒,更是在自称为西凉王室后裔建立的李唐王朝面前,对其北凉王室身份的刻意隐瞒。

注 释:

①前引诸书将“值百六运穷”句之“六”字释为“水”,古代以百六为厄运;将“缟素号悼”句之“缟”释为“缁”,缟素是白色丧服,而缁素为僧俗之意。

②关于“卢水胡”的族属问题,除姚薇元之外,周一良(《北朝的民族问题与民族政策》)、唐长孺(《魏晋杂胡考》)、陆庆夫(《略述五凉的民族分布及其融合途径》)等著名史学家都曾论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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