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猴

傅菲

山上曾有猴子，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村子四面有三座高山，每座山上都有猴子。西山是来龙山，猴群最大，在一棵老苦槠树周围盘踞。村里有一片二十余亩地的桃林，桃熟了，猴子下山了。猴子来到桃林摘桃吃，吃半个扔半个，一片桃林收不了几颗果。种桃人种桃想卖些钱，除草施肥，护了四年才有了桃，但他没想到猴子会下山摘桃。有猴子，环溪口人真是讨厌它——好多经济作物和果树种不了，好多吃食晒不了。打又下不了手，杀又狠不了心，赶了又回来。

寒露后，伐竹开始了。每年的秋冬季，竹林要选老竹采伐。采伐了的竹林抗雪灾风灾能力强，来年会长出更多新竹。竹和笋是山区人主要收入之一。伐竹人带米菜上山，自己生火造饭。吃饭的时候，三五个伐竹人坐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家常，唱唱山歌，尽劳作之兴。伐了半个月，猴子来了。一只公猴和三只母猴，带着四只小猴出现在他们吃饭的现场。公猴吱吱吱吱地对着人叫。一只小猴趴在母猴背上，三只略大的小猴眼巴巴地看着伐竹人吃排骨喝酒。这下子，他们乐坏了。他们把排骨扔过去，公猴望望他们，捡起来塞进嘴巴里。

每天中午，猴子都会来。伐竹人给它们玉米棒、橘子、苹果吃。吃了几次，猴子胆子大了，直接去翻伐竹人的货袋。货袋是布袋，有绳子缩口。拉开缩口，翻出里面的水果。猴子把瓶装的谷烧也翻出来，咬开瓶盖，偷酒喝。猴子喝了两口酒，脸更红了，满脸胀着酒气，走路摇摇晃晃，瘫倒在地上。伐竹人在火堆上烤竹鸡。火是炭火，一根竹扦穿过竹鸡身子，搁在石块上烤。竹鸡又香又酥，冒着黄黄的油珠。猴子拿起竹鸡吃。伐竹人追着猴子跑，猴子爬到树上去。

来往的人大多数知道这一段公路很容易遇上猴群。他们停车了，提一盒饼干或面包下来，给猴子吃。猴子爬上车顶，跳来跳去。小猴子还站在人的肩膀上眨眼睛。

过了三个月，小猴子少了一只。小猴子在车上找东西吃，年轻司机把车门锁上了，开着车子跑。车子跑了，其他猴子还在抢地上的饼干吃。这是杂货店老板娘说的。她的店在公路边，可以看清弯口。猴群在弯口讨吃的。

来往重车多，拉矿石拉煤拉料石。弯道多，视野不开阔，路况复杂。重车难刹车，惯性大。一只小猴子被碾死了。猴群在公路上嬉闹，追着跑。司机在拐弯时，摁喇叭。猴子往路边跑，小猴跑不快，重车的后车轮甩到了小猴子。小猴子当场死亡。

死的死，走的走，猴群散了。扫街人赶猴，不让它下山。可阻止不了。在山下找吃食太容易了。食物让猴子忘记了危险。尤其在冬季，猴子天天下山。扫街人对村里人說，猴子来了，千万别给猴子吃食，好吃食养懒人，好吃食也养懒了猴子，有了吃食，猴子不愿在山上找食物了，这是害了猴子。才三年的工夫，一个猴群只剩下老公猴和孤儿老母。车轮猛如虎，太让人痛心了。

没猴子来，村子清静了许多。这种清静让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