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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事

2022-02-11张喆

椰城 2022年1期
关键词:糍粑屠夫糯米

打糍粑

“打糍粑,打糍粑

脱了棉袄又脱褂

嗨……哟……哟,嗨……哟……哟……

糍粑白白捏朵花

打糍粑,打糍粑

娃儿见了笑哈哈

嗨……哟……哟,嗨……哟……哟……

吃了糍粑黏住牙”

歌谣一阵阵地唱起。院子里,四个男人围着大石臼,各拿一根“T”型圆木棍,木棍有三个扫把棍粗,长度约有半人高。他们一圈圈地转着,绕着石臼不停地杵捣糯米粒,嘴里不停地唱。歌声高昂抑扬,有的女人也亮出歌喉,唱着唱着,有大一些的孩子也跟着节奏附和起来。这首半喊半歌的《打糍粑》,都是现场发挥,即兴唱。至于歌谣是谁唱出来的,不得而知,反正每年打糍粑时,我们的乡村就有人唱了起来。个别打糍粑的男人,贫嘴绕舌功夫厉害,现场也会临时改歌谣,但千变万化,差异并不大,无非是腔调与语气不同,拖音的长短高低不一,引出的效果往往不同。有些男人会调皮地配上肢体动作,周围观阵的人就会笑个不停。

男人们嘴巴不停,手不停,四根木棍均匀地不停地捣在糍粑上。中间歌谣有时也会停下来,转换另一个场景,男人们开起来了女人们的玩笑,荤段子过火了,女人们就会捶打起来男人,大家闹着笑着。

手工打糍粑的风俗,沿袭至现在,在我们乡村,仍在持续。

糍粑也叫年糕,就南北地理来说,北方通常叫糍粑,而南方叫年糕。不管是糍粑还是年糕,也就是个称呼而已,并不影响人们对它的食用与喜爱。

作为过年必不可少的一种“年货”,家家户户都会备有糍粑。小时候的农村合作社是没有糍粑出售的,糍粑都是农村人用糯米自制打出来的。打糍粑不仅是我们小时候年年所见的场景之一,到现在它仍像一场农家的盛会,把村里人都调动集合起来,有时不远处的外村亲朋好友也会加入其中。

听说,这项打糍粑的习俗,已流传了近千年。

每年进了腊月门,村前村后的人都吆喝着打糍粑。之所以吆喝着打糍粑,是因为这项高强度的体力活,需要团队合作才能完成。在合作的过程中,剽悍雄厚的歌声能够煽动气氛,调动大家的热情,兴趣高涨。

看好天气,定好劳力,找好主家,打糍耙活动才能开始。作为主家的人,实行的是轮流制,以年为单位。这主家通常要负担几个打糍粑的人的简单吃喝。一般来说,一个村子最少有一台打糍粑的石臼,这石臼有耳,多是四耳,也有的是两耳。这台笨重的大石臼,直径最少50厘米,少说也有200多斤,被村里四个壮男抬进主家的院子,用白毛巾与竹把冲水洗刷多次,直到干干净净为止。

轮流的主家院子都不会小,真不行,大门口也是一块阵地。除了放这台石臼外,还要搁下大大小小的箩筐或水桶。水桶里有正在泡著发酵的糯米,细篾箩筐里有正在滤水准备上灶台的糯米,小股水流顺着箩筐底轻轻地流到院子下沿,流入阴沟。这些米粒洁白水灵,都是当年的新稻,给农家人带来许多希望与美好。湿润润的糯米都是提前泡好的,由村子不同的人家挑担过来,各家的家什箍桶、米粒斤数不等,各人自然识得分明。

此时主家的厨房里雾气弥漫,米饭的香气阵阵传来。一口外圆内凹的特制厚木桶架在一口大锅上,锅底的水欢快地沸腾着,水蒸汽透过木桶的底部往上翻涌,灶间的柴火烧得正旺,劈柴“毕剥”地欢笑着。这些木柴,都是各家抱过来的,根椐自己家糯米的多少,他们抱来的木柴棍也有多有少。蒸饭的伙夫眼力贼好,他的心底有一本账簿,蒸谁家的糯米,谁家的多了几根谁家的少了几根,他自然说个头头道道,并告之增减。

说起伙夫,我就想起我们村里的哑巴叔。从小到大,哑巴叔一直是烧火抱蒸笼的伙夫,每年村里打糍粑他都是必不可少的人。在计数的问题上,他也不含糊,伸着手指头对方就知道木柴的增减。那时村里人特淳朴,宁可多两根也不少主家几根,省得亏了主家。哑巴叔个子高大,浑身上下总像有使不完的劲,干起活来一个顶俩,不过,他的饭量也大。由于哑巴叔早早就没有了父母,在我的印象中,他时不时在我家帮衬干活,我母亲总是给他缝缝衣服留他吃饭,有时他也陪着我父亲喝几口二锅头;有时村里其他人家需要帮忙,大家都会跟他比划让他过去,一来他有个吃饭的地方,二来他也能帮忙干活。随着年事已高,哑巴叔这两年才退出打糍粑的阵容。

一蒸笼里的糯米,通常不超过30斤,提前一天泡好后,再倒进米桶里蒸好,差不多就是一满桶。需要打“一蒸”糍粑的人家,事先过好称再浸泡;家里人多的农户,有的过年需要打三到四“蒸”的糍粑。

看看时间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再观望水蒸汽直直向上,闻到米粒的饭香,伙夫就知道该出锅了。抱起蒸笼之前,他会跑到院子里看一眼,以防上一笼的糍粑没有杵好出臼。

伙夫的腰上围上湿润的破衣服,怀抱起有耳的木桶蒸笼,哼哼哧哧地走进院子,洁白的米粒倒入石臼,一股股香气往空中蹿起。他转身走入厨房,从大水缸里捞起轮换的另一只木桶,用竹刷子刷掉粘在桶里的米粒,再把刚出笼的木桶扔进厨房的大水缸浸泡起来,轮流使用。

打糍粑的男人们,不唱《打糍粑》歌时,有时也会说起村前村后的趣事,逗得院子里的一班人马全都哈哈大笑。在这场打糍粑的过程中,不时有小孩子们跑来跑去,闻着糯米的饭香,他们实在忍不住了,就拿过一块干净的湿毛巾,顺着大人腿间的缝隙,飞快地用毛巾从石臼里拧起一把糯米团。细心的主妇会为孩子备一点白糖放在高高的廊檐上,得到糯米团的孩子,蘸着白糖就吃了起来。一块块带着湿热的糍粑捏在手里,有调皮的孩子捏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然后塞进嘴里。至于大人们之间的打闹笑骂,他们才懒得多看一眼。

说到这些打糍粑的壮男,我倒想起我们村的一桩趣事:那是1985年左右,那年腊月轮流到隔壁的科家主家。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中,有个人叫张虎,他是我们的本家,1米73左右的个头,年轻魁梧,他脱下棉袄穿着单衣,挽起袖子,打了一蒸又一蒸。打糍粑其实就像是一场篮球赛,需要很大的力气配合,有人转不了几圈,汗珠子就翻滚落下,嚷着换班,闲坐在院子的其他男人就开始脱掉棉袄,“哎呀呀”地加入其中。他们杵着捣着,糯米慢慢地粘上棍子,换上木桶里水浸着的其他木棍,也有人直接拿木棍涂上碗里备好的食用油再接着使用。

别人都换班几次了,张虎还嚷着不累。这天的科家刚好来了个男亲戚,他待在院落里看着张虎打糍粑的一招一式,真是打心眼里欢喜。这亲戚在科大伯面前直夸张虎是个干活的好把式,若没有婚配愿意把他的二姑娘嫁给他。人的姻缘就是这么奇妙,一场打糍粑,成就了一场美满的姻缘。

打着打着,慢慢地,糯米成泥,柔软而且有弹性,此时糍粑成型。男人们加快速度跑动起来,四根棍子插入糯米泥的底部,来回交叉左右调换手,一团糯米泥成功地如麻花状绞在四根棍子的底部,他们吆喝一声“起”。四个男人举起这团糯米泥,快速地往廊檐下小跑。廊檐下,早就有铺好洗净的门板,门板用几条长板凳支着,上面洒了一层白面。这团糯米泥放在门板上,男人们抽走木棍,就有人开始拧糍粑吃,特别是孩子们,每年趁着打糍粑的功夫,好好地放肆地吃个痛快。

这个时候,女人们的活开始来了,趁着糍粑还没有完全冷却僵硬,她们撒上一把面粉,便用短短的木棒捶打,顺着门板的长方形方向,一蒸笼糍粑也就捶成了薄薄的长方形,撒上一层面粉,等待着第二层糍粑的加入。在等待的过程中,也有打糍粑的人家拿着一把刀过来,把冷却的糍粑划开,切断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入自家的担子里挑走了。

这一小块糍粑,放入水缸里浸泡起来,慢慢地由年前吃到年后,有的泡到来年三四月份,到插秧季节还在吃。糍粑在吃法上也有多种,直接从缸里捞起来放入稀饭锅里,待到黏和柔软就可以盛入碗中,和稀饭一起就着小菜吃上一大碗;也有的单独烧一锅开水,把糍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和着甜酒一起煮软,配上银耳红枣,加入红糖,就成了美味的食品;喜欢咸食者,在一锅柔软的糍粑里加入肉块、青菜等,再撒一点油盐,吃得满嘴生津。漫长的冬夜里,烤着炉火的一家人,有人饿了直接从水缸里捞一块糍粑,架在火上,烤得四面黄澄澄的,看起来鼓鼓胀胀,香气四溢,再敲破一个角,想吃甜的倒进一勺糖,想吃咸的塞进一勺酸菜……咬一口,那个美呀,至今回想起来,我这敲打的文字就能散发一股股香味,芬芳了字里行间。

随着时代的发展工业的发达,有些地方已开始出现机器打糍粑,好在我们这些农家人,自始至终还保留着用石臼(有的地方叫石槽)打糍粑的习惯,这原汁原味的手工打法,使糍粑之间的间隙更加微小贴服,食用的时候口感更加软和,拉伸力更加绵长,糯米的醇香在唇齿间流转,在生活中流转。

打年鱼

今年1月14日我从广东回到了河南信阳的家,正赶上家里打年鱼。宽阔的水塘里,两条小木船划来划去,正在收网。也许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岸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帮忙和买鱼的人,约二十来人。这种廖廖无几的情形,与我小时候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我们村一共有三口塘,村中与村尾有一口,另外一口在遠一些地方。每次打鱼前,池塘的水放了大半,留下的水位到阴漏处就行了。

记得我小的时候,湾里还是大集体,家家都是靠挣工分吃饭。每次打年鱼,都是在腊月底。看准了天气,队长在高音喇叭里头天一吆喝,第二天,整个村子的人都倾巢而出,有箩筐的拿箩筐,有担子的挑担子,大人后面跟着小屁孩,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要知道,那时候是贫穷的年月,家家都吃不饱,别说生活用品都是凭票供应购买,就是有票也不一定买到鱼肉。胃里经常空荡荡的,常常在半夜就饿醒了。

大家盼呀盼,盼来了过年,终于盼来有鱼有肉的这一天。

寒冬的太阳光很弱,北风呼呼地吹着,但吹不走大家的热情。男人们多半衣袖半卷,棉裤卷到膝盖处,光着脚踩在淤泥里,好半天冻得呲牙咧嘴的,但大家的劲头都很高。他们牵起大渔网左右分散,一边七八个男人扯着大网,网底吃水越沉,拉得越吃力,兜起的鱼儿就越多。一边拉,一边鱼儿拼命地跳高,又扑扑通通地落在水里,溅得水花四起,落在网里。孩子们都乐疯了,站在池塘岸上,也跟着大人拉的方向移着步子,拼命地喊:“好多鱼,哇!好大呀,有红鱼。”此起彼伏的声音,随风一飘,传出去好远。

拉大网打鱼,是那时最重要的捕鱼方式,也最为壮观。拉网的,观看的,人人脸色潮红,叫喊声在池塘周围此起彼伏,仿佛这是一场千年的盛宴。

到了塘尾处,两边的网慢慢收拢,所有的男人参与把网往泥滩上拖,大家呼呼地喘着气,终于一身泥来一身水地把网拖到泥滩上。第一网捞起来的鱼,多半是又大又肥的,一个叠着一个,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堆成鱼山,得了,又是一个喜庆年。池塘埂上铺满了稻草,大人小孩只管弯腰把鱼全甩上岸,刚起网的鱼还是活的,扑腾着,有时还不得不一下子抱住它,脸上身上全是泥巴,人群里相互打趣,笑声不断。

捞鱼通常一网是捞不干净的,漏网之鱼太多,就着收网的位置,大家又会倒回去一网。男人们牵着网,又一左一右分开,回到塘头处,就近又把鱼往塘岸上甩。

岸上的女人们挑担子的挑担子,抬筐子的抬筐子,一个个收拾着鱼,把两处的鱼收拾在一个地方。分派几个小孩子看管好,防止狗来拖鱼。

小孩子们围着鱼跳来跑去,鼻涕“呼噜呼噜”地吸着,小脸蛋通红,但嘴巴咧得比裤腰都大。

一口鱼塘得捞半天,通常一天就打两口鱼塘,然后两口塘的鱼合在一起,过磅,按劳力工分平均分配。

然而因为那时的贫穷,一些人家分来几条鱼,却舍不得吃掉。串上草绳,提到街上卖掉,换来柴米油盐,洋布洋火,细心的父母还会为孩子换来一些糖果,算是过年了。

对于打年鱼这部分,我小时候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全村人的出动上,热热闹闹地办着共同的年事。后来随着分田到户与外出打工,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鱼塘承包给私人,再也没有这番打鱼的热闹。

当然,每逢过年,村里的鱼还是要继续捕捞一茬的。

池塘的鱼,都是年初下鱼苗,年尾就打。鱼苗多半是大头,鲢鱼、青鱼、草鱼。这些鱼儿,经过一年的时间,一般来说长到四五斤左右不成问题。每次村里打鱼,依然是孩子们最喜欢看的一项村事,人前人后的挨挨挤挤,不时地伸手在浑浊的水里捞一把,双手抓起一条黏乎乎的鱼尾,在众人的笑声中,又扑通一声把鱼放在水边。外围的鱼网拦着,这些鱼儿自然是无法逃脱了。

我们村的山顶上,有一口大水塘。十年前,我家在山上办了养猪场,所以顺便承包了这口鱼塘。每年腊月二十前后,看着天气预报,挑一个有太阳的日子,小叔子就张罗着开始打年鱼。由于村里不让放水,水深,这给打鱼带来一定的难度。好在,现在科技发达,除了电鱼不说,我们家购来两条木船,请来有经验的打鱼师傅,撒下大网,一左一右顺着塘的形状包抄缩小。

站在水塘边的亲朋邻居,男人们个个穿着连鞋连身的防水衣,有的还在棉袄外面套着大皮围裙,都似杀猪屠夫一般。这样的全副武装,打鱼的人自然感觉不到寒冷了。一看鱼网越扯越近,他们就下浅水区帮忙扯一把,鱼儿扑通扑通地起跳,像浪里白条一样,浪花四濺。一般来说,同年生长的鱼差不多一样大小,但是也有出乎意外的隔年鱼。记得前年,我们家就弄了四五条大草鱼,十四五斤左右,然而有一条比较大,整整四十三斤。这条大鱼一现身,守在塘岸的邻村两户人家都冲到水边,为了抢这条大鱼,差点要打起来,两家都要娶新媳妇,都争着要买这条大鱼走油用。最后的结局当场“剪刀石头布”,输赢无二话。

现在的人生活好了,舍得吃大鱼大肉。我们池塘头一天打的鱼,多半还没有走上市场,就会当场被湾邻买走,这家十斤那家八斤,一般都会抢购一空。农村人家,多数常年在外,有不少赶到年底娶媳妇,三天的流水席也需要不少鱼肉。再者,送媳妇家的上头挑子,也需要八条系上红纸的鱼,直接和肉类面类挑在担子里送进新人的娘家。

就过年的气氛来说,打年鱼其实是最热闹的一曲,因为人多,共同参与,欢笑声不断。它作为年终的一个重要部分,年复一年地进行着。无论是集体形式还是承包形式,无论富裕人家还是贫穷人家,年鱼无论大小,最终都有一条会端上大年这天的餐桌上,称之为“年年有余(鱼)”。

杀年猪

每年的腊月门一进,每家农户便提前跟杀猪的胡屠夫招呼,说家里要杀年猎,胡屠夫掐着日期说道:“初一张三,初二李四,初三王二麻子……得了,你的初十。”

得到屠夫的准信后,各家农户便安排打糍粑,或家里有承包鱼塘的,就赶紧把这两样安排在杀猪的前面。

表面看来,打糍粑或者打年鱼跟杀年猪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其实关系可大了。杀年猪必须是压轴戏,否则次序一乱,容易出一些生活的岔子,虽然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但是会让人手忙脚乱,且还可能让猪肉迟迟下不了腌缸容易变质。所以,过大年,在无形中还是有些先后顺序的。

杀年猪,在我们那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陪屠夫吃年猪饭。这可是个大阵容,有鱼有肉才成,而且每户人家最少来一个人,如果村里人多,往往最少有二十几人个,少则三桌才行。

杀年猪这天,屠夫在院子里或者大门口与一帮男人忙活,而一帮子女人则在厨房忙活,洗菜的洗菜,煮鱼的煮鱼,若家里没有鱼塘的,则往往买来许多鱼,去头刮鳞弄干净,只待屠夫把猪杀死,摘出猪油。通常第二天开始,主家便炼猪油,有的地方也叫走油。所谓走油,就是把猪油或者肥肉切成小块小块的,放入大口的铁锅中,灶下木柴架得很多,火在下面烧得“噼噼啪啪”地响,烧火的人脸色通红,一锅子的猪油慢慢地翻滚着。我们把提前备好的一应食用作物摆上长长的木案头,豆块、糍粑、鱼块,面角,有的还炸糍粑或者红薯等。锅里,金黄色的猪油很香,空气中都飘浮着诱人的味道,小孩子在灶前跑来跳去,不时嘴馋着往嘴里塞一块吃的,然后跑出去玩耍一会儿再来。

回头再说说杀年猪,算得上是一道麻烦的过程。

去年我们家杀年猪,胡屠夫是腊月25日中午来的。他开着一辆三轮车,把一篮子杀猪用的刀子、绳子、铁杆,拔毛用的毛夹临街一放。最大的物件是自制的铁锅台案,比一张办公桌还略长,中空的直径最少有70厘米,铁锅台案都是角铁做的支架,一口大铁锅罩上中空的部分。屠夫便吩咐帮忙的堂哥倒满水,堂弟拿来劈柴,当街架火烧起来,火哧哧地笑着,不时有风吹了过来,灶下的火笑得更欢了。

另一拨的几个男人包括我老公,把猪围堵在猪圈里,先用绳子套住一只脚,主人在前面唤,把猪弄出猪圈。走到地段开阔处,紧接着就得把猪的四只脚全捆扎起来,这得套牢打着死结,需要几个男人同时配合好,把猪捆得结结实实,或许猪知道自己将要走向断头台,死命地嚎叫,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抬上杀猪台,固定好位置,头稍稍下垂。

整个腊月,到各村连轴转的屠夫一直没有得到好好休息,他双眼通红,耳朵上夹着一根烟,嘴里叼着一根烟,牙板子黑黄。他一把尖刀对着猪脖子扎了下去,一股鲜血喷在地面的大铝盆里,白色的气泡“嘟嘟”地往外冒着,猪的叫声越来越弱。

猪血放干后,屠夫和男人们把猪一下推进热水锅里滚两次,再刮净猪毛。刮净猪毛的猪光溜溜地躺在案上,屠夫在一只猪蹄上捅上一刀,长长的钢筋棍顺着这一刀的缺口直通进去,然后抽出来,屠夫便把一根细小的竹管插入猪蹄,拿来打气筒夹好竹管,我小叔子便开始打气,屠夫自己则抽一根烟休息一下。

听着围观一圈的人夸赞猪养得好大,我婆婆面露喜色。这对一个操持家务天天剁红薯藤子草籽青菜叶子的主妇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打了气的猪身子便慢慢地肿胀起来,像白色的气球。鼓胀胀的猪便被男人们架上提前固定好的树杈子上,垂直地吊了下来。屠夫扔掉烟头,手持尖刀在猪肚子中间一划拉,一道大刀口便由猪头到猪尾开膛了。屠夫取出猪肝、猪肺、猪心、猪大小肠、猪肚、猪板油,脚下的大箩筐越来越满了,屠夫手上的砍刀还在挥舞着,猪肋骨、猪肉、五花肉、猪头……全程半天的功夫,一头猪便在屠夫一点一点的剁砍之下,分解得有条不紊。

在屠夫分解猪肉的时候,左邻右舍有孙子的人家,有人会过来跟屠夫讨要猪尿泡。大人把猪尿泡放在石条上揉捻得薄薄的,包上一根竹管或用上打气筒,把猪尿泡吹得像篮球一样大,它透明稀薄,仿佛随时可破。手拿着猪尿泡当玩具的孩子,进进出出开心得像一个将军似的。

对于农妇来说,猪的身上还另有一件宝,那就是护肤用的“猪胰子”。什么叫“猪胰子”,我估计很多人不知道。猪胰子,也叫猪胰脏、猪横利。《纲目》 记载:猪胰味甘性平,入肺经、脾经,具有益肺、补脾、润燥功能。可用于肺损咳嗽、咯血,肺胀喘急,脾虚下痢,乳汁不通,肌肤干燥皲裂等症。这些功能,农家人反正说不清。但是在我们那里,每年冬天杀了年猪后,许多人家都会将猪胰子取出,反复捣烂加上一点火碱,自制成“猪胰子皂”,代替香皂来洗手、沐浴。这种猪胰子皂,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用的护肤品,对于冻疮或皲裂等问题亦有显著的预防与治疗作用。

外面的男人们忙男人的杀猪活。而我婆婆、小姑子、我同村的妯娌们,此时也正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焯猪血,煮饭菜,闷猪肉,择菜洗菜。煤气炉上闷着大块大块的猪肉,猪排骨虽然只是下水,但冒出的水蒸汽一样飘荡着香味。我则跑出跑进去街上买饮料、一次性碗筷,有时婆婆一看配菜不够,就猴急马慌地让我再去一趟超市。

这顿杀猪合伙饭,整整开了三桌,26个人。男人们划拳吃酒,女人们喝饮料,小孩子们在另一桌边吃边打闹。

这样热闹的时光,每到年底就会出现一次。过年,把我们团聚一起,热热闹闹地走动聚餐,既增加了邻里之间的感情,又有节日的气氛。

作者简介:张艳丽,笔名张喆。作品散见于《十月》 《人民文学》(增刊) 《四川文学》 《滇池》 《星火》 《诗潮》 《鸭绿江》 《椰城》 《羊城晚报》 《语文导报》等杂志报刊。多次获征文比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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