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顺天府尹张令璜与雍正初年的政治

2022-02-11朱年志

北京档案 2022年1期

朱年志

张令璜（1650—1734），清代山东东阿县人，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都察院监察御史、顺天府府尹、大理寺卿、吏部侍郎等职，是康熙晚期至雍正初年的名臣。在其任职顺天府府尹期间（升任大理寺卿、吏部侍郎后兼任），政绩颇为突出，其中大多是与朝廷政治密切相关。由此可以进一步探讨雍正初年朝廷政治的历史细节。

张令璜，字心友，一字又仲（张氏先人自山西洪洞县迁居山东东阿县，“始祖伟公东迁于山东之东阿县安平镇，迨至三世文芳公始移召殿”[1]），生于顺治七年（1650），他自幼刻苦读书，8岁时父亲去世，在母亲薛氏的严格教育之下，学业上进，品行优良。成年后，补为诸生。康熙二十五年（1686）选拔入官设地方儒学成均馆。三十二年（1693）被选拔为冠县教谕。四十一年（1702）受聘到白雪书院任教，并考中举人。在早年读书时他就关心国家大事。在任职冠县教谕期间，“岁课士十次，给以饮馔，躬为讲说大旨。凡有裨学校者侃侃议论，踔厉风发，修整黉舍、泮池、木坊，旌励忠烈节孝其尤著者。”[2]康熙四十八年（1709）考中进士，被授予中書舍人，时年他已59岁。中书舍人掌管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文书，官阶为从七品，属内阁中书科，是以书写服务朝廷的官员。康熙六十一年（1722）六月，巡视京城西城和北城。雍正元年（1723）三月，提升为顺天府丞。二年（1724）三月，为顺天府尹。

张令璜在就任刑部督捕司主事时已年近古稀，但做事仍然干练果敢、雷厉风行，为年轻人所不及。他提出了多项建议，简化司法程序，提高办事效率，许多牢狱案件都得到了审理。在提升为山东道监察御史后，康熙六十一年（1722）六月巡视西城和北城时，正值春夏青黄不接，民无所食，他下令煮粥赈济灾民，粜卖仓米缓解灾情，使不法官吏不得上下其手，百姓得到很大实惠。

雍正元年（1723），张令璜陈述时政，很符合皇上的旨意，得到雍正帝的亲自召见。二月初十日，任职山东道监察御史的张令璜奏陈清盘户部银库等三事，“户部之银库宜清盘也“”卓异特荐之宜宽也“”保举之宜公慎也”。[3]清理钱粮亏空是雍正朝整顿国家财政的一项重要举措。康熙后期以来，朝廷“库帑亏绌，日不暇给。”“户部库银亏空数百万两”，地方“藩库钱粮亏空，近来或多至数十万。”雍正继位后，从清理钱粮亏空入手，整顿吏治，卓有成效地清查了康熙朝以来严重的钱粮亏空。张令璜认识到国家在财政上面临的钱粮亏空问题，并敢于建言上奏清查亏空，符合当时政治的需要。后来，在任职顺天府尹期间他继续清查钱粮亏空。同年，他还奏请赈济山东荒歉，也是事关国家大政。

三月，张令璜被提升为顺天府丞，负责协调当年的恩科文武乡试。这是为庆祝新皇继承大统而举行的恩科考试，也是雍正朝唯一的一届恩科。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他深感朝廷的知遇之恩，做事尽心竭力、忠心耿耿。第二年正科考试仍然如此。不久被任命为顺天府府尹。雍正二年（1724）三月张令璜谢恩奏称：“惟有盖竭驽骀，俯尽臣职，仰报天恩耳。”[4]

清承明制，以京师及附近州、县为顺天府，作为“京府”。顺天府所属地方既为首善之区，其治安管理要求较一般地方严格。加上顺天府旗人与汉人杂居，政务十分繁忙。张令璜就任府尹后，首先以察吏除奸为第一要务，每月讲朝廷的法令约两次，并把皇帝的圣谕十六条用俚语加以注释，使之通俗易懂，家喻户晓。

雍正帝重视祭祀先农之神。从雍正二年到十三年共亲祭先农、亲耕耤田12次。每年开春之际，皇帝前往先农坛拜谒神农，行祭礼，然后到耤田亲耕。随后由顺天府尹和户部尚书在皇帝推犁后（“天子三推”礼）播种下地。皇帝走上观耕台，观看臣民耕作。二年二月，雍正帝首次祭祀先农。张令璜于三月任顺天府尹，后于三年二月、四年二月两次备办耤田大典，也成为其任职期间的一项殊荣。

皇帝亲祭先农带来了全国各地普生嘉禾的祥瑞之讯。雍正元年（1723）八月十一日，“大学士等言，江西、山东所产麦谷，皆两歧双穗，蜀麦一干四穗，内池莲房同茎分蒂，诸瑞叠呈，实皆皇上圣德之所感召，请宣付史馆。”[5]这是雍正朝“报瑞谷”的开始。在雍正帝首次行祭先农礼之后，二年（1724）八月十三日，“顺天府府尹张令璜恭进耤田瑞谷一茎双穗、三穗、四穗者共十八本，下部知之。”[6]三年（1725）九月初八日，张令璜奏耤田迭产瑞谷，请撰文立碑。四年（1726）八月十二日，“大学士九卿等奏，内务府恭进丰泽园皇上亲植稻谷一茎四穗者二本，三穗者二十本，双穗者二百七十本。臣等蒙恩宣示，捧观之下不胜欢庆。皇上敦本重农，岁举亲耕之典，宽租减赋，和气所钟，嘉禾献瑞，诚简册所希闻，应请宣付史馆，昭垂永久。”[7]五年（1727）七月二十八日，顺天府又恭进耤田所产嘉谷，内务府恭进丰泽园嘉稻，数量甚多，请“宣付史馆”，即载入史册，为国家之大事、要事也。八月二十日，河南总督田文镜奏进瑞谷，奉上谕降旨嘉奖田文镜，特加尚书衔。至此，各地申报嘉禾愈出愈奇。雍正帝喜闻祥瑞，对此“深信不疑”。他还把各地奏报的瑞谷制成《嘉禾图》《瑞谷图》，并亲自作跋。其实多歧的谷物，因分蘖过多，一般均不成熟，穗大而成的只是个别现象。至于一谷多穗，则是—种生物异变，属异常现象，偶或有之，却不可能像地方官们说的那样普遍。七年（1729）闰七月二十四日，顺天府尹进呈的耤田嘉禾二十四穗，雍正帝说这种谷子本来是多穗品种，叫“龙爪谷”，播种时不应将它掺入，因而告诉该尹，以后不可被小人愚诈。

雍正帝喜闻祥瑞，却每以“不言祥瑞”相标榜。整个雍正时期，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祥瑞基本上都出现了。他向来以严苛、明察著称，但面对可疑的“祥瑞”奏报，却十分宽厚，从未严词斥责，更不略加处分，致使呈报者愈言愈大。在明令不再奏报“瑞谷”之后，仍有照样奏报者。他宣扬天人感应的学说，认为天下的治乱，人间的万事万物皆能上感于天。国家大治、万民幸福，天就会降祥瑞表达自己的感情。由此可见雍正政务的一端，亦可见雍正帝思想、人格的一侧面。地方官员献祥瑞意在为雍正帝的政治品德作赞誉，为朝政歌功颂德，嘉禾、瑞谷成为雍正帝掌控朝中政治的一种手段。

三年（1725）三月，张令璜升为大理寺卿，仍兼理顺天府府尹事务。中央司法机关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组成三法司。大理寺的职权之一是平反冤狱，参与三司会审。在任职期间，每当遇到会审、会议、铨选等事务时，他还要晚上秉烛阅读案卷，整夜不休，把所有事情都处理的有条有理。在执法上，他刚正不阿，不避权贵。在疑难案件的处理上，更是谨慎行事。从任职督捕司、御史到大理寺卿，平反了许多冤狱，查处了一批不法案件。这与雍正初年整肃吏治、兴利除弊、革新政治的举措是一致的。六月初十日，张令璜题“参冒领伙卖文凭人员及顺义县知县受贿滥给凭结”“请旨勅部严审究拟，以肃法纪。”[8]十四日奉旨吏部严查议奏。十二月，张令璜升为吏部左侍郎，仍兼顺天府尹事。他恪尽职守，深得皇上信任。

在每届顺天府乡试、会试期间，府尹、府丞各有专责。四年（1726）正月二十三日，张令璜奏“报顺天府府丞余甸奉差运米其所移交翻译乡试内场事宜难以兼摄”[9]，奉旨速议具奏。三十日，又奏“为监场之都统等官宜减，三场之文事告竣宜肃，以省供给，以节靡费事。”“查向例，每翼用都统一员、副都统二员、参领一员、章京各二员，一以弹压，一以防弊，法甚善也……俾其早回任所，各办公事，不惟场内肃清，而供给钱粮，亦不至靡费矣。”[10]至二月初五日，奉旨依议。这样既精简了科场的事务人员，又节省了财政开支。

三、继续清理钱粮亏空与管理耤田

康熙末年，钱粮亏空使国家的经济实力严重受损。雍正帝从即位以后便开始清理积欠、查补钱粮亏空，一场从上到下，由内到外的大政迅速开展起来。在张令璜任职顺天府尹后，继续坚持查补钱粮亏空。

雍正四年（1726）正月二十三日，张令璜谨奏“为严查积贮，以核实数，以除夙弊事。”“我国家数十年来储蓄不为不广……岂可得乎？此所以积贮日多，而亏空日甚也。”[11]

雍正帝在即位之初下达了全面清查亏空的谕旨，在详细说明清查的原因之后，特别指出清理钱粮的方针和政策，一是确定三年清补亏空的期限。各省总督巡抚应将所属钱粮事宜严行稽查，凡有亏空，无论已经查出及尚未查出缘由者，三年之内务必全数如期补足，不得转而摊派民间，为害于百姓，到期不能补足亏空者，从重治罪。二是分清造成亏空的原因，区别处理。亏空之项，除被上司勒索及因公挪移的要分别处理外，其私自侵吞者，依法治罪。三是对清查中的徇私舞弊，包庇容隐，严加治罪。四是不许强取豪夺民财弥补亏空。地方上的清查亏空普遍开展起来。张令璜不仅分析了地方钱粮亏空的原因，还提出了赔补亏空和核查积储的具体措施。雍正帝在谈到清查钱粮的意义时说：此时不把康熙年间的亏空查清补足，将来雍正年间又有亏空，就更加难以稽查。通过几年的清查积欠与钱粮亏空，核实了全国的田亩及应征地丁钱粮总数，理清了国家财税收支，财政收入大幅度上升。

张令璜还就耤田积储问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四年（1726）正月二十三日，张令璜谨奏“为耤田积储，请旨裁定事”，“耤田所收之粟，原以奉禋祀，供粢盛也。……臣请今岁仿其意而行之，买五谷十石入仓，则百年之内即有千石矣。”[12]三月，张令璜专任吏部右侍郎以后，就每年皇上躬耕耤田所例用彩棚上奏，提出建议。“为耤田彩棚请更新制，以昭节省，以垂永久事”“臣伏念皇上躬耕吉辰，农坛制度皆辉煌巨丽，有光典礼，惟皇上躬耕之所例用彩棚，每年置办，其席布绸缎之费一年一次，耗用孔多……臣请将彩棚易以木制，如观耕台之类，量其地势之宽长，预期造棚一座，绘画丹漆，周围结彩，仍如彩棚，耕时则架起用之，礼毕则收藏完固，次年略加丹雘，照旧复用，则工省而用久，依然辉煌，巨丽之观，此盖于敬天勤农之中，而寓樽节爱养之意矣。”[13]由此，不仅可以节省开支，而且皇上的敬天勤农、重农务本、樽节爱养的思想均得到体现。

祭祀先农和耕耤典礼是国家祭典和官方政治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清代祭祀先农始于顺治十一年（1654）。祭祀先农和耕耤典礼的仪式基本上沿袭了明朝制度。康熙朝亲祭先农是在康熙十一年（1672），皇帝仅在这一年参与了亲祭，其余若干次均遣官代祭。自雍正朝开始，皇帝尤其重视耕耤礼。他不仅亲祭，还颁布了一系列政策，要求全国各级官员均亲行耕耤礼。张令璜在任职顺天府尹期间，两次备办耤田大典，事后却因未能“养赡抚恤耕耤典礼所用乐工”而受到吏部官员的参奏。

雍正四年（1726）经筵讲官吏部尚书兼理兵部尚书孙柱等谨题，“为钦奉上谕事，该臣等议得内阁大学士马齐等奏称，皇上躬行耕耤所用乐工，雍正二三四年礼部俱照康熙十一年例行，……本年五月初一奉旨张令璜、赖都、李周望、阿克敦、三泰、查嗣庭、魏方泰俱从宽免罚俸，余依议。”[14]

乐户是古代掌握专业音乐技能而名隶乐籍的杂户民，职业世袭，乐籍是这类杂户民的户籍，是一种贱籍。乐工是从事歌舞演奏的艺人。雍正元年（1723），监察御史年熙上书，请求废除乐户制度，得到皇帝恩准，乐户成为良民。因此，耕耤典礼所用乐工应当予以抚恤，给予养赡。除豁贱籍，改为良民是雍正帝改革前朝弊政的一项重要措施。乐户等贱民阶层转为编户齐民，也为实行“摊丁入亩”创造了基础条件。在此次事件中，张令璜等人被从宽免于罚俸，而后又因大兴县钱粮亏空案被再次参奏，以至降级调用，最后致仕还乡。

四年（1726）四月，张令璜谨题“窃照大宛两县系京畿首邑，旗民交处，知县一官除专理钱粮刑名事宜外，有备办差务及清追捕项，缉查逃盗之责，较之近京属邑更为繁剧，非廉能敏练之才不克胜任。今大兴县令曹维翰丁忧员缺，伏恳我皇上俯念首善要区，事务繁（烦）冗，勅部拣选能员补授。”[15]从这份奏折本身来看并无任何疑义，但从后来吏部尚书孙柱的参奏看，大興县令曹维翰并非丁忧员缺，而是由于原兼顺天府尹张令璜失察，大兴县发生了亏空银两案。

六月，吏部尚书孙柱谨题，“为钦奉上谕事，该臣等议得刑部咨称，雍正四年六月初八日内阁、刑部奉上谕，大兴县知县曹维翰乃系保举特用之员，况京都辇毂之下，甚关系朕用人声名，今亏空钱粮至万金之多，情甚可恶。其中必有故为情弊，著刑部即将曹维翰拿问，并星速行文贵州本籍，查其家产，作速报部，勿令隐漏。霸昌道卞之钥有盘查之责，何得任其如此亏空，不行揭报，显有通同徇隐等弊，著将卞之钥解任来京，一同质审。倘曹维翰亏空审实，将卞之钥、曹维翰不可以常例处分，亦革职一并拿问追赔，张令璜亦交部严察议奏。”[16]七月，张令璜卸职回归故里。在致仕回籍后，张令璜晚年寓居张秋镇，他乐善好施，闻名乡里。十三年（1735）二月，山东巡抚濬谨奏，“为病故事，东阿县原任吏部右侍郎仍兼理顺天府府尹事务张令璜因收大兴县知县曹维翰煤炭吃食，奉旨革职回籍。今染患痢症，服药罔效，于雍正十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在籍病故。据布政使郑禅宝取具印、甘各结，呈详前来，除结送部，理合具题，伏祈皇上勅部查照施行，谨题请旨。”[17]

张令璜是清初康雍年间的名臣。康熙晚年得到朝廷重用，曾参与了康熙六十一年（1722）的千叟宴活动。雍正即位后，受到新皇帝的信任，进一步委以重任，官至吏部左侍郎，后转右侍郎。康熙以宽仁治国，到了晚年，这种宽仁为政放松了对吏治的继续整饬，从而助长了陋习的蔓延，国库的亏损积累了许多社会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雍正帝打起改革的旗帜，以整顿吏治为切入点，清理钱粮亏空。短短数年，朝廷政治风气由宽转严。这种严苛的雍正初政营造了严谨、务实的政治环境。雍正帝的严肃谨慎、勤于政务、俭朴自律既影响也教育了各级的官员。康熙帝曾指出，大臣是小臣的表率，京官是外官的楷模。雍正作为康熙的继承者，他励精图治，乾纲独断，事必躬亲。凡事讲求实际，注重实效。张令璜任职顺天府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他的屡受重用令其深感皇恩浩荡，并唯有俯尽臣职，仰报天恩。但官场上复杂的政治交往使他最后致仕回乡，其为官政绩为进一步研究当时的朝廷政治生态提供了丰富的历史细节。

注释及参考文献：

[1]山东阳谷县赵店村张氏重修家谱序.1951.

[2]皇清诰授通议大夫吏部右侍郎兼顺天府府尹前吏部左侍郎又仲张公墓志铭碑文（原碑现存山东阳谷县文管所）.

[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71—72.

[4]清代吏治史料官员铨选史料4[M].北京：线装书局， 2004：1879—1880.

[5]蒋良骐.东华录（卷25）[M].济南：齐鲁书社，2005：381.

[6]清世宗实录.（卷23雍正二年八月癸未）[M].北京：中华书局，1985：366.

[7]清世宗实录.（卷47雍正四年八月辛未）[M].北京：中华书局，1985：709.

[8]清代吏治史料官员管理史料13[M].北京：线装书局， 2004：7451—7452.

[9]清代吏治史料官员铨选史料9[M].北京：线装书局， 2004：5383—5384.

[1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6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744—745.

[1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6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718—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