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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保平电影中的间离效果

2022-02-11白玺传

戏剧之家 2022年35期
关键词:保平布莱希特陌生化

白玺传

(四川音乐学院 戏剧学院,四川 成都 610021)

“间离效果”又被称为“陌生化效果”“间情效果”等,是由德国戏剧家布莱希创造与倡导的一种为达到其戏剧主张的舞台表现方法,这种表现方法的意义在于让观众对所描绘的事件有一个分析和批判该事件的立场,并调动观众的主观能动性,促使其冷静思考。①布莱希特认为:“一种间离了的再现乃是一种自然能够让人考虑所再现的物件,但同时又使之不同寻常。”②曹保平导演在电影作品中营造出的强烈的间离效果,使观众在震惊之余用一种创造性的目光去追寻隐匿在熟悉的假象背后的“事件的因果律”,最终获得对事物本质的认识,也暴露了事物的矛盾性质,使人们认识到改变现实的可能性。

一、插叙式叙述结构形成的间离效果

曹保平在其影片中使用了插叙式叙述结构以打破电影自然叙事,形成了间离效果。在早期的戏剧作品中,插叙往往被认为是一种低级的写作手法,而在布莱希特的剧作当中却成为完成戏剧理念的重要武器。同样,插叙式叙述结构在曹保平导演的电影中亦是如此。

在剧情发展过程中,通过插叙的手法,插入一段与主情节相关的事,将原来的叙事线索打破,同时也打断了观众的情绪和幻觉,从而产生间离之感。《追凶者也》讲述了村庄里发生一起命案后,嫌疑人宋老二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于是踏上了追凶之路的故事。影片在讲述故事时运用了五个小标题:憨包、土贼、小烂屎、乱屁麻麻、鸡枞。前三个小标题对应了三位叙述主体和三条叙事线:憨包宋老二追凶、土贼董小风行凶、小烂屎王友全逃跑。在其中一条叙事线索快要接近高潮的时候,又被插入进来的另一条叙事线给打破,观众迫切想要知道结局的情绪也随之被打破。布莱希特的《高加索灰阑记》中包含着两个同时发生的故事情节,第一场至第三场讲总督夫人弃子外逃,女仆舍身救子;第四场又跳回到故事一开始,开始讲述另一条线索——穷文书巧任法官,主公理百姓开颜③;最后在第五场里,两条线合并讲述法官制定妙计来处理灰阑的案件。这样的结构打破了传统戏剧观念的时空,打破了舞台幻觉与观众情绪,于是也就将观众从剧中间离出来。因此,曹保平的《追凶者也》中的前三个小标题分别是三条叙事线的插叙式叙述,最后的小标题将前三条线合并起来,这样的叙述结构打破了传统的叙事时空,将观众从观影体验中抽离出来,形成了强烈的间离效果。

二、类型电影中人物反差形成的间离效果

曹保平导演通过在类型电影中设置人物反差以营造陌生感。曹保平导演的犯罪题材电影,以情节紧密、节奏紧凑、冲突激烈等特点在商业类型电影中占有较高的地位,而在警与匪的形象逐步陷入一定程式化的市场趋势中,曹保平电影中的警与匪的形象就显得相对陌生。

以警察形象为例,当观众抱着对传统警匪片中的正义警察形象的期待观看电影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呆傻、不作为的警察形象,于是观众就会产生陌生感。《光荣的愤怒》讲述了新上任的村支书叶光荣集结村民搜集长期欺压大家的黑恶势力熊家四兄弟拐卖妇女罪证的故事。影片中的警察一开始出现时是在影片中间部分,编剧埋下了一个伏笔,警察以“一位从外乡来采购桌椅的商人”身份出现,一出场就先因身分不明挨了熊老四的揍;接着第二次出现是在影片结尾部分的“从天而降”,警方在对熊家四兄弟进行抓捕时,先前的卧底警官因没有站稳从房梁上摔了下来,颤颤巍巍爬起来后亮出自己警察身份,随即又晕了过去。如此不堪的警察形象对于传统犯罪类型电影中英勇正义的警察形象进行了较大颠覆,使得警察形象在观众眼中变得陌生,从而打破观众固有的期待,让观众对背后的原因产生思考。

《追凶者也》的故事一开场就是一宗命案,作为和死者生前发生过争执的宋老二成了最大嫌疑人。宋老二被叫到警察局后,说着方言、带着痞气的警察出现在观众视野里。警察一上场就把本该自己接手的追查凶手的任务成功转移到宋老二的身上。不仅如此,在整部影片的案件调查过程中,警察每一次出现都在做无用功,对摆在明面上的关键线索置之不理,直观地让观众感到警察的不作为。与传统类型电影中聪明智慧的警察形象相比,《追凶者也》中的警察形象就显得格外愚笨,使观众感到陌生,也引发观众思考出现这样愚笨、不作为的警察的原因是什么,从而进一步服务于影片主题。

三、评述说明式情节形成的间离效果

曹保平在影片中运用了评述说明式情节以减少动作叙事,从而形成了间离效果。由一个与事件无关的“局外人”叙述事件并进行评论,这种方式也是布莱希特认为的最基本的陌生化手段。孙君华在《试论布莱希特陌生化效果》中指出:“叙事剧正是通过陌生化效果叙述手法,对剧情的叙述和评论在结构形式上突破传统戏剧和第四堵墙的局限。”④

当一个“第三人”对故事进行不定时叙述与评论时,传统模式下观众与故事的二元平衡被打破,观众也就产生了抽离感,开始倾听第三人的叙述。《烈日灼心》影片一开始以说书人“说书”来推动情节发展:“一人一台戏,盘古开天地。列位,话说七年前福建的西陇发生了一宗灭门大案,被杀的是一家五口,父母、外公、外婆还有女孩。”说书人一边“说书”,情节一边徐徐展开。三人作案后逃到树林中,当老陈不小心被树枝刺瞎一只眼睛,发出凄厉的叫声时,说书人的声音又跳了出来:“各位,这个就叫自个儿配药给自个儿吃!”紧接着,说书人继续说道:“书说简短,三个恶棍犯下这么大个案子,竟然阴差阳错地逃逸了七年,正应了那句古话‘人死王八活’。在这七年间三人摇身一变,成了正经人,河边一蹲充了龙王,抹点儿锅底灰楞冲灶王爷,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个子午卯酉来。盐从哪儿咸?醋打哪儿酸?脸一抹拉,这日子就想重新过了?是两撇的都明白,那不可能!”影片以这种一边说明、一边评论的“说书”方式展开电影情节,同时也将观众不时地打断,并使其从电影中抽离出来。

在《光荣的愤怒》中,电影一开场狗卵怒气冲冲地来到熊老三家中质问他为什么撤了自己治保主任的岗位,却被熊老大一顿暴打,随后熊老大骑在狗卵的脸上,此时画面上出现了字幕:“熊老大对着狗卵的嘴巴放了个大响屁”,对此时的行为进行了说明。紧接着又分别出现字幕:“熊老二是村里的会计,他总是怕亏欠别人”“熊老四是村办厂厂长,隔三差五,他得搞搞运动”“熊老三则是村长,他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等。字幕交代了熊家兄弟们各自的身份及特点,这些特点又和画面中欺压村民的情节相对应,从而透露出一种反讽的语气,以第三人称的口吻对熊家四兄弟进行了评价。接下来,电影展现了村支书叶光荣和熊家四兄弟坐在一起吃饭,相互恭维讨好的场景,此时字幕再次出现:“叶光荣想把熊家四兄弟一口气吃掉”,这告诉了观众叶光荣要推翻熊家恶势力的计划。在影片的中间部分,村民因害怕熊家四兄弟的报复而不敢参与计划,因此叶光荣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谎称这是上级的指示,但真相很快就被村民土瓜知道了。在此处,导演并没有将土瓜是否会泄漏秘密行动计划这一悬念向观众保密,画面上很快又出现了字幕:“土瓜想当叛徒。”导演一方面运用了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的经典悬念理论⑤,另一方面也将计划会失败的结局提前告诉了观众。布莱希特在戏剧创作中会运用文字标题以及剧情梗概,目的是将故事的走向提前告知观众,使观众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剧情走向上,而是在演出过程中对剧情中展现的人物与事件进行思考。因此,曹保平将预示着结局的重大线索提前告知观众,弱化了观众对剧情走向的关注,从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事件本身。

四、影像呈现形成的间离效果

(一)使用暴露摄影机存在的镜头

曹保平的影片在部分情节处使用了较为明显的虚焦与极速变焦的镜头,如此不和谐的镜头会使观众形成强烈的间离感。在早期戏剧舞台上,导演为达到间离效果会在舞美方面下功夫,例如暴露灯光光源的存在、使用横幅标语来提醒观众是在看戏等。电影艺术与戏剧艺术的媒介不同,作为独特的艺术形式,电影能通过视听营造出间离效果。

《烈日灼心》中有这样一段戏,警长伊谷春陪小丰去码头取回金鱼,伊谷春在路上聊天时提到多年前西陇发生的那起强奸灭门惨案以及调查案件时收集的证据,此时小丰的内心波动是巨大的。在这场戏中,导演在拍摄时常常在同一个镜头里快速改变焦距与焦点,大量的运动镜头以及大量的焦距与焦点的变换,与之前平稳舒适的镜头形成强烈对比,不得不让观众感知到镜头的存在,从而使观众从电影塑造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二)表演打破“荧幕”的第四堵墙,与观众面对面交流

在一般情况下,观众进入影院观看电影,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会逐渐进入电影塑造的世界里。在曹保平的影片中,当故事进行到一定阶段时,演员会对着镜头直接交流,打破了观众对角色的移情,使观众成为角色倾诉的对象,间离效果也就随之产生。

在《李米的猜想》中,随着对李米的遭遇的展示,观众逐渐将自己的主观情感转移到李米身上,跟李米一起欢喜和悲伤。在电影结尾的最后一个镜头里,李米在画面中看着观众,然后说道:“我们上中学的时候相爱,后来一直在一起,我们学习成绩都不好,都没考上大学……”这仿佛是电影中的李米在向观众介绍自己,把观众当成交谈的对象。同样的手法在《狗十三》中也得到运用:在影片的第一个镜头里,女主李玩对着观众说:“你知道人总是这样的,比如今年过年买的那件绿毛衣,从交了钱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红色的也好看啊,但是,要是买了红的,我肯定也会后悔,对吧……”《李米的猜想》和《狗十三》分别在结尾与开头运用了演员直接对着镜头讲话的方式,仿佛是角色在和观众交流,让观众意识到自己是在以观众的身份来观看影片,因而也就从电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从而以第三人称的角度对电影中展现的人物以及事件进行思考。

20 世纪20 年代末至30 年代初,幻觉主义戏剧风靡德国,剧院成了兜售精神鸦片的市场。演员成了魔术师,像猫戏老鼠那样玩弄观众的感情,将他们抛入如醉如痴的五里雾中。布莱希特敏锐地发现:由于幻觉主义戏剧把心理共鸣夸大到了极端的地步,甚至已变成法西斯欺骗和奴役人们的工具。⑥进而他总结出了间离效果,意在唤起观众的理性,引导观众透过现象去思考本质,从而认识到改变现实的可能性。同样,曹保平导演的电影较多关注现实生活,将目光聚集在社会中下层的小人物身上,通过展现他们的处境与遭遇来引起人们的思考。布莱希特的叙事戏剧中并非没有戏剧性,曹保平导演的电影作品也只是让观众在适当位置抽离出来,使其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待电影中呈现的事物,从而对社会中的小人物以及社会现象背后的本质进行思考。在类型电影逐渐成为一种商业化娱乐形式的趋势下,曹保平的电影使观众在观影的同时对电影中展现的社会问题进行反思,实现了“寓教于乐”的目的。

注释:

①姚扣根,陆军:《编剧学词典》,文汇出版社,2020 年版,第154—155 页。

②(德)贝·布莱希特:《戏剧小工具篇》第24 节,丁扬忠,李健鸣译,《布莱希特论戏剧》,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 年版。

③孙君华:《试论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效果》,《国外文学》1982 年4 期,第28 页。

④孙君华:《试论布莱希特陌生化效果》,《国外文学》1982 年4 期,第28 页。

⑤希区柯克在谈论悬念技巧时指出:假设有三个人在玩扑克牌,牌桌下有一颗炸弹,如果你只是讲述三个人玩牌,然后突然爆炸了,那么故事就毫无悬念。但如果事先将炸弹的存在告诉读者,然后再展示三人不知情地玩牌,那么观众就会时时刻刻关注三人。

⑥孙君华:《试论布莱希特陌生化效果》,《国外文学》1982 年4 期,第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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