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赵耀民作品中的动物形象
——以《天才与疯子》《歌星与猩猩》与《变奏》为例
2022-02-11史晶
史 晶
(上海戏剧学院 上海 200040)
亚里士多德曾在《诗学》中说道,“喜剧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差的人”,当剧中“比今天的人差的人”发出的行动恰好打破了固化思维下对“有价值”“有意义”的认知,喜剧的意义才得以真正显现出来。
《天才与疯子》讲述的是一个大学生任渺在理想与现实中游离不定,对社会生活的无知与渴望未来生活的舒适导致他不断变化目标,不断选择、放弃。而《歌星与猩猩》与《天才与疯子》相比,所探讨的“人性”与“兽性”更具讽刺意味。动物园园长安得发将本属于自然具有野生力量的动物聚集到动物园这一场景,形成“小社会”,让动物模仿人类,供人们取乐。在一次偶然事件中,遭遇车祸的歌星马当那和脑死亡的猩猩在兽医院进行“结合”手术,人脑被移植到动物的脑中,他同时拥有歌星的歌喉和人类的贪欲。猩猩究竟是人还是兽?他该承受马当那的责罚还是回归牢笼?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赵耀民将这一母题延续至后期的创作。
《变奏》是一部戏中戏,戏剧评论家受邀观看剧院推出的新剧目,为此剧的宣传说一些场面话。众人说教师赵甲被感染病毒,体内基因突变,长出了狗头,随着剧情的变化发展,人们探讨他究竟有没有长出这个非正常的人体器官,实际上该剧探讨的是大众意识的崛起与个人意识的消逝。万戈是一名哲学家,身体残疾,无法行动。康康作为运动健将,有着完美的体魄却患了痴呆症,博士将他们作为实验对象,进行换头手术,力求创造出完美的人类。
一、欲望动物园
《天才与疯子》中的任渺出场时,同学们就议论他是一只“灰老鼠”。“灰老鼠”在剧中表现出几个能指。首先,指的是任渺的学习生活状态。根据同学肖剑的描述,任渺整日躲在防空洞内看书、写作。没有特殊情况,普通人不会长时间待在闭塞、幽暗的防空洞内,而任渺在里面废寝忘食地学习。同学间流传着他的“三不主义”,“不吃饭、不睡觉、不拉屎”,虽在各个单项比赛中获得了第一的成绩,但任渺的生活状态以及学习环境都让同学们鄙夷,他们对任渺感到厌恶,不想与他接触。其次,这代表着任渺对人生的理解,“生命全是灰色的,理论之树长青”,在他看来,利己主义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个人形象、生活品质、生存环境,对于他想要达成的目标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甚至对于整个社会来说,追求外在的东西都是短暂且虚幻的,只有追寻自己的内心,才会“长青”。再次,“灰老鼠”在剧中还指一种质疑精神。人们总是用五官来捕获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对某些事物带有自己的偏见或刻板印象,这呼唤人们要有怀疑的精神,但也要有试错的勇气。最后,“灰老鼠”还表现为现实的隐喻,剧作家将“灰老鼠”比作是新时期以来的戏剧。赵耀民心系话剧在中国舞台上的发展以及变化,他从事创作以来一直关心戏剧艺术,关注社会发展,为戏剧发声,就如《变奏》中剧作家对观众所说的一番话,我们能够从中进一步分析赵耀民对于创作与戏剧发展现状的思考与担忧。
《歌星与猩猩》第一幕第一场动物园内,安得发、安琪儿父女两人因为谁先打电话、谁先接电话戏谑开场,“有其父必有其子”,安得发为了办动物园而献身于自然,追求野性的美;安琪儿因为迷恋歌星马当那的完美声线,沉迷于追星,将马当那与自己的个人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幻想自己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完全介入到自己的私人生活中。与《天才与疯子》当中把任渺比作“灰老鼠”相比,《歌星与猩猩》把这种用动物隐喻现实生活中某个人、某个行为或社会的形式发展到极致,将马当那的大脑移植到猩猩的脑中,让马当那既拥有人类的大脑,会独立思考,也让他获得动物所有的自然属性,让他徘徊于“人性”与“兽性”之间。
赵耀民借动物的天然兽性重归人类的外在表现讽刺人类已经忘记作为灵长类动物的本质属性。在时间的洗礼下,人们已经忘却自己的本性,就如同假装忘记了人类原始的本能,戴着伪善的假面具苟活于世。变成野兽的马当那披着猩猩的皮毛,直白地表露自己的生理欲望,这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让人们接受的。
马当那做完整容手术后,相貌介于猩猩和人类之间,此时马当那拥有人类表皮,却无法挣脱动物的兽性,无法否认自己其实是一个猩猩。艾莲此时已经是马当那的前妻,双方身份转换后,他们没有采用人类更为体面的方式和谐相处。马当那一次又一次地在观众面前展现自己的动物的本质,但作为人类的艾莲在此时却比马当那更可怜,在爱情与金钱方面,她第一时间舍弃爱情,放弃道德,追求物质,可怕的不是金钱带来的迷失,而是作为独立的人抛弃了起码的体面与尊严。
剧作家把马当那与猩猩结合为一体,表现出以下几层含义:
其一,用猩猩这一动物形象外化人类内心真实的欲望。马当那没有发生意外之前是一位名声大噪的歌星,拥有众多拜倒在他歌喉下的粉丝,歌迷崇拜他的才华和人品,却不知在镁光灯背后的马当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动物园内清醒的马当那面对众多来围观猩猩的居民,误以为他们是自己的歌迷,所以伪装成一个完美的人类,但当他的耐心耗尽时,怒吼与狂躁都无法为他争得一丝发泄后的快感。他想尽一切办法夺回财产,报复前妻与经纪人,最终在车底安装炸弹,炸死经纪人,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标。
其二,在道德与法律的双重“制约”下,人们很少会选择做出令自己处于不利境地的事情。马当那明目张胆地杀人,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承认自己是一只猩猩而非人类,在人与动物之间随意转换,或许马当那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其三,剧作家还提出了人与人、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之间如何相处的问题,作为共同生存于地球的生物,或者说人与猩猩都是灵长类动物,存在驯服与被驯服的关系是否合理?人类一直侵占动物生存的领地,介入它们的生活,没有遭到它们的反对,但马当那变成了一只猩猩,出现在人类的生活中时,却遭到人们的激烈反对,把手术后的马当那视为动物还是人类,已不是马当那个人的问题了。
二、失智天堂
《天才与疯子》从标题上就可看出剧作家的良苦用心,他将一件事物的两个方面展现在观众与读者面前,并由此启迪人们是否是一位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一切丑恶的“双标”人,是否一边否定任渺所做的事情,一边又下意识地做了与他相同的选择。剧作家将任渺对社会人情世故的无知刻画到“疯子”的地步,让人尽情地批判、鄙视、嘲讽。剧作家在设置任渺这个人物时,校园生活、学生身份并没有给任渺带来一个纯净的环境,在学校的学习生活给他披上了一层灰色,“长青”变成了他初步的目标,当他意识到自己完成这一目标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并不能满足他内心所设想的短时间内达到利益最大化,便毫不犹豫地放下坚持,选择走捷径。任渺的决心不过是一时迷茫过后的解药,设立和放弃目标是同样简单的事。
《变奏》的讽刺意味更加直白,耶和华创造出没有头颅的人类,不希望他们拥有智慧与思想,只需要他们成为服从上帝命令的傀儡。不去思考的人是快乐的没有烦恼的,失去思考能力的、娱乐至死的人类坦然接受并顺应时代潜移默化植入的生活方式,追寻无知的快乐,这讽刺当下的人们虽然拥有思考的能力却成为他人的附庸,放弃独立思考判断的权利。亚当和夏娃放弃生命果为的就是让自己变成一个可以思考的、真正的人。现在的人们成为有头脑有思想的真正的人,却被世俗欲望所冲击,反而活成了没有头脑的人,亚当夏娃当年的努力岂不是无知且可笑的,如果一切重来,他们是选择生命果还是智慧果。
当赵甲被学生们当众侮辱,忍受皮肉之痛,学校的领导以及校长的追捧者们也站在大多数人的这一边,认为赵甲的头就是狗头并希望他接受手术,接受安排。只有赵甲的母亲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但是这时的赵甲谁也不相信了,他接受安排,接受各位领导的“好意”,接受换头手术,成为大部分人中的一分子,这次手术让他真正成为一个不是人的人。赵甲相信真理是掌握在大部分人手中的,所以他成为了拥有狗头的人,就像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一样,从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要照镜子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变成了狗头,到不相信自己母亲说的真话,认为母亲的包容、溺爱会毁了自己,在潜移默化下接受大多数人对他的判断,他宁可和世界一起疯,也不要独活于世,接受大家的批判。舆论的力量,群众的力量,创造出一个新的物种,它不像人拥有独立思考判断的能力,只能俯首称臣、任人宰割。
万戈是一个有思想的植物人,他挣扎着想要重获生命力,而他获取的方式是夺取康康的身体,这是用一个人的生命换取另一个人的生存。剧作家用行动的巨人和思想的巨人来表现其深意,不是比较两者孰是孰非,而是讽刺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既拥有思想又拥有体魄的“完美”的人,思想和体魄的分离就像智慧果和生命果,有的人选择生命果,就拥有良好的体魄,有的人选择智慧果,就获得生命的真理。
三、总结
赵耀民的喜剧作品通过人和动物的关系来探讨人性的善恶,对事件的思考,对社会某些现象的批判。动物作为一种象征的载体,象征着人内心深层的潜意识,也象征着剧作家对这个社会的观察与理解,他将这种不会对外诉说的感受、想法用戏剧的形式诉之于众,外化其表现,放大这种野性与真实。这体现为灵魂与肉体的冲突对立,矛盾双方的摩擦碰撞。赵耀民将这种形式用于自己的创作当中,用夸张变形的象征手法表现其主题,讽刺社会上存在的某些问题或行为,以幽默的方式展现,不失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