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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的“回归”:广播大喇叭与乡村治理耦合性分析
——基于乡村疫情防控观察⋆

2022-02-11王瀚婕

关键词:回归喇叭广播

王瀚婕

(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文学与社会科学学院)

近三年来,在我国的疫情防控过程中,过去乡村“高音喇叭”以“村村响”应急广播的形式——大喇叭①“大喇叭”属于广播媒介的一种,日常生活中人们对其称呼较多:农村广播、村村响、高音喇叭等,为本文后续的表述顺畅,在此统一称其为“大喇叭”。重新回归为乡村治理主角的现象成为网络关注的焦点。在广大农村地区,相较于城市而言,地域分布广、人员分散且稀少、医疗水平有限、乡民传统观念较强,加之信息处理能力较强的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以“老幼”二元结构为主体的乡民们的信息传播能力欠缺,导致疫情防控措施最初在乡村难以施行,疫情风险防控任务艰巨。全国村干部利用“高音喇叭”在村里花式广播,以村民们亲近的方言传递防疫知识,其中不乏在热搜榜上广为流传的硬核段子,这些“土味又硬核”的段子成为乡民日常生活中足不出户却耳熟能详的BGM(background music,背景音乐)。这一现象成为本文的思考源点:在媒介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即使是在我国偏远地区的乡村,移动媒介也基本覆盖了乡民们生活的日常,那么为何在重大突发事件(如疫情防控)中,作为广播媒介的大喇叭仍然成为乡村治理中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传统大喇叭的回归又潜藏了怎样的媒介逻辑和丰富的意义?

一、作为广播媒介的大喇叭:乡村治理中的重要工具

乡村是中国的情感所系,是孕育出灿烂中华文明的根基所在,也是我们快速迈向现代化、过上都市生活后仍然想要回望与安放乡愁之地。[1]乡村治理研究一直以来成为社会科学的研究热点。乡村是中国组织架构的元要素,乡村社会空间中的交流、协商又是乡村治理议题的重中之重。大喇叭作为协商机制的落实工具,一直以来与乡村社会结构的稳定性相伴相生。作家毕飞宇在多部文学作品中描绘20世纪60-70年代的乡村生活图景时,大喇叭成为了那个时代必不可少的符号呈现:“组织性就是棍子,组织性就是喇叭。”[2]可见,大喇叭曾在我国农村地区发挥着组织生产、传达指令的作用,协助乡村组织形成有效的管理。

如果从历史的纵深感出发,会发现乡村大喇叭这一广播媒介,在我国乡村社会空间中经历了繁荣—衰落—回归的历程。建国初期,全国农村广播网的建设开始起步,当时的国家面临着战后重建的紧要任务,如何将中央的指令与政策快速、有效、真实地传达到文盲率高达80%的群众中去,成为党和国家所面临的现实问题。1950 年4月23 日,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发布《关于建立广播收音网的决定》,指出:“无线电广播事业是群众性宣传教育的最有力的工具之一,特别是在我国目前交通不便、文盲众多、报纸不足的条件下,利用广播进行宣传和动员,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3]以大喇叭为形式的广播收音网和有限广播网很快在全国乡村铺展开来,在这些大喇叭的助力下,国家的声音可以及时、有效、精准地传递到田间地头。全国农村广播网在建设之初就是为了进行政策的宣传教化,将国家的重要声音传达下去,即“中央人民政府的每一个命令或指示,或是每一个重要的国内外新闻,都可以在当天传到全国的二千多个县市、并通过小报、快报、油印报、黑板报和屋顶广播种种形式,及时地传达给当地的干部、部队和广大人民”[4]。那个时期的大喇叭是乡村地区宣传国家政策、动员广大劳动人民参与到社会主义建设的主要媒介,由于其打破了乡村农民不识字的局限,因而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定时收听大喇叭,获取新闻报道、生活信息、健康知识等成为乡民们每日劳作后的媒介生活日常。概言之,此时的大喇叭不仅占领了乡村信息传播的阵地,还极大地丰富了乡民的政治生活与文化生活。

到了1973年,全国有线广播网已经基本架设完毕,90%以上的农村生产队通了高音大喇叭。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很多农村都只有一座大喇叭,由于那时候的农村信息传播普遍闭塞,大喇叭这一媒介系统成为乡民们日常生活中获取信息、了解世界的唯一途径。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这一现象得以逐步改善。彼时社会经济水平普遍提高,媒介技术发展不断进步,乡民们信息接收的渠道逐渐多元与丰富。1983年召开的第十一次全国广播电视工作会议确立的“四级办广播、四级办电视、四级混合覆盖”政策,调动了地方政府和社会力量办广播电视的积极性,电视媒介开始在乡村中出现,村民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变多,此时的大喇叭,则和过去一样,主要以上级政府的通知与政策、召集村干部和村民开会为主要播送内容。到了90 年代中后期,大喇叭成为乡村生活空间中商业传播的重要工具。一些村民为了更快地卖出商品,就会找到广播员用喇叭“吆喝”。历经几十年的演变,随着家庭广播系统和电视媒介嵌入乡民的日常生活,大喇叭的政治和文化传播的功能被弱化甚至被替代,逐渐退隐闲置为乡村生活中的边缘性媒介,仅在乡村治理中补充使用,甚至还出现了部分乡村大喇叭年久失修、完全下架的情况。

进入21 世纪,大喇叭这一乡村传播工具又迈向了新的发展阶段。2005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文化建设的意见》明确提出“大力推进广播电视进村入户。”2006年“中央一号文件”更是首次把广播电视作为“农村信息服务建设的重要基础设施”来看待。2008年汶川地震中,受灾地区的通讯几乎完全中断,诸多新式媒介技术因网络中断难以很好地发挥信息传播功能,此时的广播装置成为乡民获取救灾信息的唯一渠道。大喇叭等广播装置作为应急传播机制的功能开始凸显。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再次将“乡村振兴”提高到了国家战略的高度。2019年我国《数字乡村战略发展纲要》发布,乡村治理、乡村振兴、乡村重建又被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与之伴随的是“停业”多年的农村“高音喇叭”的回归。为了更广泛地宣传国家战略与政策,许多地方的驻村第一书记开始探索恢复大喇叭运作的常态化可能。许多村庄开始重新架设喇叭或更新原有设备,大喇叭重又回归到新农村治理的“工具箱”中,成为乡村治理者提升政策宣传效果、提高服务群众水平、促进乡村文化传播和信息沟通的重要抓手。

二、乡村振兴战略下“大喇叭”的回归与转型

在贯彻执行乡村振兴战略中,多地将建设“大喇叭”广播网作为补齐农村媒介短板重要工作之一,这是在新环境下发挥大喇叭在基层治理中重要作用的一次新探索。此次乡村“大喇叭”的回归,深入考虑当下农村中传播受众结构,转换广播媒介固有的角色,在内容建设和信息服务方面均顺应新时代农村发展的要求。

首先,大喇叭的回归与乡村传播受众结构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广大农村地区,留在农村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乡村社会正在向“原子化”“空心化”的方向发展。虽然近年来,在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下,各乡镇都紧跟新媒体的趋势,建设数字乡村,让行政简单化、信息透明化、宣传高效化,但是,必须要引起注意的是,数字乡村的建设尤其是媒介技术的推进,在乡村社会空间中具有很大的局限性。留守老人和小孩是新媒介技术使用能力相对薄弱的一群人,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单一,更容易成为信息孤岛。因此,新兴媒介技术如微信、微博、客户端等几乎在他们中间没有用武之地,进而一些重要的信息无法第一时间传达到村民,也就造成了乡村治理时的“传播隔阂”。甚至一些地方出现了治理失序的现象。其表征为村中公共治理机制失衡,村庄社会控制机制功能的失调。[5]这时,大喇叭在乡村生活中的回归,让一些治理中棘手问题迎刃而解。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就有多地的大喇叭在播音时,特别对老年人进行了防控宣传,用最直白的方言,为老年人构筑疫情防控的屏障。如余杭瓶窑镇彭公村村口就在每天早上7 点准时向老年人播送疫情防控的宣传口号“少出门、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老人得注意,锻炼身体时错开”,对一些不遵守防疫规定的村民,部分村庄还在广播中不点名进行批评和劝诫,很好地达到了乡村群体严格防控疫情的宣传效果。

其次,乡村大喇叭广播的回归,对广播的内容有了更为针对性的制度安排。广播内容不再以枯燥的政治宣传为主,也不再全天填满商业广告,而是对播出内容的功能性进行了探索,对应急性和服务性两个功能进行深化。应急性广播就是对乡村空间中出现的突发事件进行及时告知,如2022年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发生6.8级地震时,成都高新减灾研究所与中国地震局联合通过各社区、乡镇所设立的广播大喇叭提前发出预警,提醒民众及时避险,最大程度挽回损失。这一应急性作用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更是得到了很好的发挥。由于新型冠状病毒潜伏期较长,人传人扩散,因此减少人员聚集、限制出行、居家隔离是主要的行动策略。诸多村庄利用大喇叭对疫情的最新情况、政策、要求进行精准播报,传播迅速,时效性强,让重要防疫消息可以第一时间覆盖本区域的受众,真实、及时、透明的应急信息公开消除了村民的恐惧心理、避免谣言的滋生。而服务性则体现在日常的农耕细作上,让大喇叭成为新农村建设的重要抓手。2019年,“双创惠民系列工程项目”正式发布,以石家庄“新农村大喇叭工程”为项目样板,全国范围内开始推广与建设服务更精准、技术更精进、人民更乐见的新农村大喇叭。“新农村大喇叭工程”以“党管、民用”为宗旨,以“政府引导、专家指导、市场运作、农民受益”为运行机制,采用“互联网+大喇叭”的云广播技术,紧扣村民的急难愁盼,服务乡民、建设乡村。应该说,此次“新农村大喇叭工程”的落地与铺展,显然对于乡村基层治理、农民生活服务、民俗文化传播等方面大有裨益。

第三,新的媒介技术和大喇叭形成了有机的融合互补。数字乡村所新建的大喇叭由“发射机+接收终端+智能扩音机+大喇叭”组成,可以实现4G/5G信号实时传输和全天候信号监控,具有声音洪亮、传输清晰、信号稳定、易于操作等特点。由于新媒介技术的接入,乡村大喇叭不但可以直播、录播、转播、循环播放等,还可与网络信号匹配对接,实现网络内容直播和互动。在具体运行过程中,采用“中枢控制、分级管理”控制模式,可以实现远程操控的特点。无线网络传输技术融入大喇叭系统,通过连接村庄中主要的治安监控,可以实时对全村的情况进行实时了解。如此次疫情的过程中,很多的村庄广播中的劝返和说服就是村干部通过远程监控了解情况后进行的。同时许多村干部就是通过“一键喊话”的远程操控功能实现随时信息播报的。这样一来,村干部的政策宣传等工作从固定的空间中解放出来,他们只需轻点手机终端的“一键喊话”,就能随时随地连接全村的大喇叭,有利于重要信息及时传递,极大地提高了乡村治理中信息生产端和传送端的效率。

三、大喇叭在乡村治理中的作用与逻辑

当然,我们也必须要重新探讨大喇叭在基层治理中的作用与逻辑。我国政治、经济、文化和科学技术的变迁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媒介在不同时期的责任担当。荆学民曾将我国政治传播划分为三个阶段:政治宣传阶段、政治传播从宣传到传播的转型阶段、政治传播扩展新领域阶段。[6]具体到广播媒介,从新中国到改革开放初期,广播媒介一直都是一种政治宣传的工具,其内外部有着绝对的权力分层和传播逻辑,即政治传播第一阶段;从改革开放至21世纪初,广播媒介的市场化,决定其应具备一定的信息传播功能,政治传播开始由宣传向传播转型,即政治传播第二阶段;而21世纪以来,互联网的发展逐渐取代广播等传统媒介成为主流媒介,互联网既融合了广播媒介的特征,又超越广播媒介在地理空间和播送时段的限制,“‘补偿’了广播电视长期以来的单向传播、无差异传播的劣势,重构了媒体与农民的关系”[7],这要求广播媒介重新转换角色跑道,并对内容进行更为专业化和权威化的解读和传播。大喇叭以其在地性、圈落性的媒介价值,为乡村治理手段的更新与完善提供了新的契机。广播大喇叭重新回归到乡村治理的“工具箱”中,成为基层治理的重要抓手。

首先,大喇叭作为规范性基层治理的平台,乡村治理者运用方便快捷的媒介系统传递信息、提供服务,对重要的信息采取多元化语言体系向人们重复传播,浸润乡民的自治意识,从而达到引导人们行为的目的。大喇叭在村庄中“从无到有”的推广、运行的过程实质上也体现着现代化国家政权建设的一部分,媒介技术的发展是国家建设进程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吉登斯指出了通信技术在增强现代国家行政力量方面的积极作用:“运输技术、通讯传播技术的发展使得行政力量进一步突破‘时间—空间’的限制,‘时—空’几乎得以完全融合。”[8]在这一意义上,大喇叭的搭建具有了“国家政权建设”的意涵;更进一步地,就是代表了基层治理的表征。借助大喇叭的及时播报,国家的疫情防控政策才得以下沉,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村民。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村干部作为传播链条的初始传播者,掌握着及时发布信息、解读政策、预警通报等权力,他们将治理与媒介传播有机融合,用信息的输入与输出、编码与解码来规范乡民的行为,这不仅体现出村干部在疫情防控中的重要角色,也体现出广播媒介在我国元单位治理中的强大生命力。

其次,大喇叭作为信息传播的平台,帮助规范的基层治理部门塑造了自身的权威性和公信力。公信力是政府立身之本,基层疫情的传播最需要的就是政府的公信力和传播信息的权威性。大喇叭成为国家政策信息传达下沉的重要手段,实际上也是一种政治仪式化的展演。大喇叭以各乡村为基本单位元来传达信息,成为特殊时期(如疫情)村民理解国家政策的重要渠道。以此次疫情为例,村干部们一次次“分析”“喊话”“劝告”,在国家的防疫信息直抵人心的同时,基层治理者的公信力也不断增强,村民们也更愿意相信大喇叭播送的信息,村民的恐慌心理被权威性的信息所解除,既降低了因信息壁垒所造成的疫情外扩的风险,也树立了乡村治理者的形象,形成了以信息公信力和权威性防疫的良性循环。

再次,大喇叭也提高了村民的政治参与感。这主要体现在线上与线下联动的过程中。在线下,行使基层治理的村干部们为了能够让村民们最准确地接收到防疫相关的信息,“通过地方方言这种特殊符号对官方信息解码重构,编成顺口溜、快板、戏剧等形式,缩小专业鸿沟,便于乡村地区群众理解信息、增强认同感”[9]。与城市相比,农村乡土情结浓厚,村民们与乡音有着天然的接纳性和好感度,当防疫广播的传授双方共处在同一个语言空间中,则形成了现实社会关系的新型社群——方言社群,通过方言传达信息,事实上就是在强化用户的政治参与意识,用“大白话”阐述“大道理”,如有地方的村支书向村民们播报“叫你朝东你朝西,叫你砸狗你撵鸡,露大脸、呲大牙、戴口罩能害你吗?”等极具农村元素的话语口号,可以瞬间加速形成群体身份认同,影响村民观念,实现村落基础上的宣防疫观念聚合。可以说,大喇叭非常适应村落间小传统的口语传播惯习,与主流媒体严肃的信息播送和庄重大气的播音方式不同,大喇叭所使用的“村言村语”是国家治理下沉到基层的产物,它巧妙地将权威性和公信力演化为村民日常口语传播,略显严肃却又乡音乡气,强大又不失风趣。同时,许多返乡的年轻村民将大喇叭播报录制成短视频上传到网络,以此形成了二次传播,这些网民又成了新一轮国家政策的传播者,将原本局限的乡村传播范围拓展至无边际的网络中,“现实空间中的广播大喇叭与网络新媒体在讨论疫情议题中实现联动。广播大喇叭作为传统媒体与网络新媒体主要通过‘溢散’和‘共鸣’两种方式实现联动”[9]。这种政治参与,与地理性、物理性的参与不同,乡民们因喇叭花式播报而凝聚,在网络上形成巨大的虚拟性公共能量场和意见政策讨论场,在网络空间实现了政策传递和情感维系,增强了更大范围的预警功能和防疫的共情,以此成为政治传播中极富有特色的手段。

另外,大喇叭在线化传播的二次补强治理效应也十分明显。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大喇叭的传播场景便不仅限于某一固着的地理空间,相反,当青年返乡者拿起手机拍摄记录大喇叭放送内容并上传至短视频平台时,乡村治理的媒介场景开始外溢与扩展。互联网平台与大喇叭相结合,参与了乡村治理的二次传播过程,“是对城乡疫情防控工作的有益补充,也是新旧媒体有机联动在进行疫情防控工作的成功范例”[10]。具体体现在,短视频平台一般包含着本地化传播的功能,当乡村疫情防控的大喇叭宣传出现在朋友圈、短视频平台中的本地(附近)页面时,本地及周边的村民透过移动互联网平台再一次接收到疫情防控的政策与措施,强化了政策宣导的传播效果。移动互联网平台的渗透性和时间占领性更强,不仅补齐了大喇叭的短板,还与作为传统媒介的大喇叭深度融合共同织密疫情防控的网络。同时,值得注意的是,笔者在此类短视频的评论中发现,当某地的广播大喇叭短视频被网友点赞转发时,会对在地村民有着明显正向的传播效果反馈,体现为许多评论者以在地居民身份为荣,如在某一条记录乡村广播大喇叭宣传防疫的热门视频下,就有“是我们河南老家内味儿了”“俺老家就是牛啊!”等反映在地归属感的评论。

四、“大喇叭”媒介参与下的乡村“微自治”

对疫情的有效管控,除了需要行政力量运用多元手段精准地施策,还依赖群众在认知、行动等层面所内生出的自发性管理力量。只有在基层行政力量与乡村群众自治间建立和谐、有机、互融的联结,才有可能更好地推进乡村治理向科学、理性的方向发展,乡村中所出现的社会性问题(如疫情)才会迎刃而解。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一些地方探索借助“大喇叭”促进乡民的“微自治”,深化媒介在乡村基本单元治理中的渗透力与影响力,已经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效果。“微自治”源于我国乡村社会对基层自治管理的实践探索,它通过下沉自治的范围,拓展自治路径,细化自治内容,“赋予自治主体以更大的空间和自由度,从而更好地发挥基层民主自治功能”[11],在其中,大喇叭成为推进、形塑乡村“微自治”中不可或缺的媒介工具。

首先,大喇叭参与下的乡村“微自治”,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乡村空间“空心化”所遗留下的信息混乱问题。大喇叭通过参与乡村公共空间的重建,为乡村社会秩序的稳定提供了互通性作用。福柯认为,空间是权利行使的场所和基础。[12]乡村公共空间是乡民生产生活、交流互动的重要场所。然而,随着社会的加速和人口外溢效应的加剧,传统的乡村公共空间形式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并逐渐走向衰落,尤其是在突发公共事件中,乡村治理的形势愈发险峻,社会稳定性十分脆弱。一方面,随着青壮年外出务工,乡村整体呈现出群落空间中的“空心化”现象。这种“空心化”既意味着人员结构主要以老龄和幼龄为主的两极化结构,还意味着群落空间中信息抵达效能的明显不足,村民们日常的媒介使用仍以广播、电视为主要载体;另一方面,乡村空间中“信息把关人缺位”的现象也十分明显,由此,乡民自治往往缺乏深度和质量。乡村的信息交流相对比较封闭,且群体中缺少足够的可以甄别信息真伪的村民,信息把关人的缺位,虚假信息便有了可乘之机,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村庄有机体中互动沟通关系,就会使谣言满天飞,进而造成乡村社会的混乱。在这场疫情中,村民通过大喇叭收听防疫信息,这些信息将成为村民家庭内部、同村社会网络群中日常交流话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信息的分享和交流便会增强全体内部的认同感、责任感和归属感。每家虽然足不出户,但却被大喇叭建构着一种共同体的理念,整个乡村社会秩序的稳定又被这一共同体理念维持着。

其次,乡村自治的有效实现,依赖于合理的组织规模,更依赖组织中的个体形成良好的自治秩序。大喇叭形成自我监督的自治模式。相对来说村庄人员活动空间较集中,家家户户彼此之间较为熟悉,这一以“半熟人社会”村民为受众的广播传播形式,实际上也为村民日常生活交流奠定了一个共同的意义空间,质言之,通过大喇叭进行广播的人或事,其他的村民们多多少少了解一二,可以说乡村社会中的人们是一个价值谱系较为趋同的共同体,这为疫情的防控提供了天然的自我监督的环境:在疫情防控中,事实上,每个社会共同体都有一个相对单一的价值体系,如果一个人违背了这个价值体系,那么他就是在破坏共同体的稳定。推动疫情管控中的“微自治”,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借助媒介形成有效的自治秩序,通过内在的、稳定的监督机制,提升村民自治的效率。大喇叭的使用为实践“微自治”提供了有利条件,在播报防控疫情时,村民自治组织多会对不守规矩、不听服从的村民进行不定时广播点名(这种点名或是指名道姓的,或是针对一些情况进行总结),而村民们则会以喇叭广播的信息进行自我监督,并且对那些不守规矩的村民进行微信群线上批评,进而造成不听服从村民的人情、面子与自我尊严的受损,在长期的规范下,村民行为规范进行强化,逐渐建立起良好的公共秩序。

第三,大喇叭也强化了村民自治主体意识。在深化村民“微自治”的实践中,无论是依靠外部力量的介入还是内生力量的影响,都离不开对乡民主体性意识的重建。“维护村民的主体地位、满足村民的价值诉求是构建数字乡村治理共同体的基本要求”[13]。长期以来,由于知识水平和年龄结构等现实困境,导致了村民自主意愿表达不通畅,村民主体性意识不强烈,进而造成村民缺乏原发性的自治动力。如今,大喇叭的回归以及其与新媒介技术的巧妙结合,为村民们的自治搭建了平台,既加强了村民们的“主人翁”意识,也不断激起了乡民们自我表达、自我管理、自我规范的热情。大喇叭作为乡村传播中的公共媒介,具有时间管理、社会动员与监督、信息传递、文化重建等重要作用,同时也天然地形成了传播空间上的界限。大喇叭的使用权只能由本村人所有,其传播的范围也只针对本村人,这种传播界限的划分,凸显了村民主体性意识,在疫情的特殊时期,一旦发现有外来人进入,本村大喇叭就会及时播报并驱逐,有效阻断了安全的本村空间和不安定的外来因素之间的联结,这本质上是在捍卫自己乡村共同体的安全。当然,这样的高度自治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由大喇叭反复播放下的信息强化与行为自觉。劝诫村民们遵守防疫规定的内容在广播中被反复强调,通过多次规律性的播放后,防疫的概念在日常生活中被不断强化,村民自然开始主动遵守防疫规定,以此达到了良好的乡村治理的效果。

五、余论

2021 年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中强调:“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健全党组织领导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城乡基层治理体系,推动社会治理重心向基层下移。”2022 年中央一号文件进一步提出,要在坚持“健全党组织领导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的思路下改进乡村治理方略,突出实际效果的展现。这一系列的重要文件都表明,完善与创新乡村治理方略既是国家治理现代化中的重要一环,也是乡村振兴、精准扶贫的关键一招。如何善用媒介技术抵抗乡村治理中的难点与痛点问题,是新闻传播学界需要省思的问题。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大喇叭以其深度参与治理的功能和正向融合新媒体的特质,已然成为乡村自治中的不可或缺且将持续发力的重要媒介。

当然,本文无意放大大喇叭在乡村治理“工具箱”中的作用。事实上,在具体的“微自治”实践中,大喇叭的使用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如乡村基层治理者/自治组织整体的文化水平不高,信息播送的质量和解释新闻的能力都亟待大幅提升;再者,大喇叭既有可能成为治理工具,也有可能成为社会秩序的破坏者,无论是传播中的传播隔阂问题,还是群体极化问题,都需要正视。

为了进一步激发大喇叭在乡村治理中内生性力量,解决大喇叭嵌合乡村生活中的痛点与难点,用好、用活、用足、用实这一广播媒介,结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关于推进智慧广电乡村工程建设的指导意见》等文件,笔者认为可从以下两个方面健全完善广播媒介在乡村治理中的机制体制:

一是相关职能部门应尽速出台或完善符合在地情况的乡村广播发展指导意见。乡村广播建立历史久远,许多地方性监管政策较为陈旧,无法很好地因应新时代乡村治理的要求。具体而言,相关职能部门应对乡村广播的播送内容、时段、播送权责、插播机制等出台专业化的指导意见,对播送员群体有针对性地开设培训班,同时,需加快完成乡村广播在应急广播和农业普及两个方面的融合,更好地发挥好媒介的引领作用。

二是探索乡村广播大喇叭与新媒介技术间的深度融合路径。2020年,大喇叭成为乡村疫情防控的亮点得益于抖音、微视频等新媒介平台的传播与助力。当然,这只是内容上的简单结合与搬运,事实上,未来发展中可以从技术平台入手,贯通广播、电视、新媒体等各治理主体,形成“乡村媒介治理矩阵”。具体而言,在内容生产上,更紧密地对接当地的县级融媒体,打通乡村信息传播链中的壁垒,实现一体化传播,让乡村广播大喇叭成为县级融媒体进村入户的关键一环。在传播技术上,积极拥抱可应用的新媒体技术。如近两年来,许多社区与街道部门,尝试将无人机与流动广播大喇叭相结合,对封控区内居民提供及时有效的防疫信息。在传播渠道上,应以更开放的姿态接纳新媒体传播平台,不仅要让乡村的声音传出去,也要将新媒体平台上有益于乡村发展的内容请进来,唯有这样,大喇叭才能在乡村治理中持续性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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