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寓言
2022-02-10黄义福
黄义福
忙碌的风
在这个世界,风没有性别之分,我们既不能说出哪是“男的风”,也无法说出哪是“女的风”,刚刚有性别意识的小屁孩可能会有这么一说,但这必会逗得大人捧腹大笑。一个大人如果真要这么坦然地说出来,八成就是花痴一个,想性别想到疯了,非把你吓到不可。正常的人都知道从方位来称呼风,东西南北风。或是从季节上论风,春风、秋风、夏风、冬风。后两者的叫法可能比较拗口,我们通常的叫法是“热风”与“寒风”,这大概是习惯使然。
事实上,风是没办法做到绝对纯粹,连季节都有点模糊了界限,四季不明朗了,风怎能众人皆醉我独醒,怎能一个人泾渭分明、板板正正?风大概是季节在世间的私生子,因此本身要“顾及脸面”,只能含混着点。尤其是就方向来说,风真的是挺为难的,谁能够绝对地正儿八经?偏一点不行吗,歪打正着不行吗?我们能见到的,偏一点的风往往比正一点的风要多出了几箩筐。倘若真的都是刮那么规规整整的风,人的头发可能就不是长成这样,或是根本都不知道怎么长,长在哪,树冠大概也成不了树冠,是不是别在了树的腰身上也不得而知。
风首先应该感谢花草树木。没有花草树木,我们该如何知道有没有风?我们也根本说不出哪个方向来风了,风都长成了啥模样。风是需要自我宣示的,特别能抓住一切机会告诉人们“我来风了”。这是风自认为存在的意义,世上没有一阵悄然无声的风,无形无声的风能算风吗?风将头埋在树梢上,左摇右摆,前仰后俯,极尽潇洒之态。风将哨子挂在树叶上,吹一吹,我们听到了声音,知道来风了,知道风力大概有多大。风也喜欢与炊烟和田野上的篝火交朋友,请它们为自己代言做方向标,或是权当作是自己在这片大地的通信员。风看上去广植人脉,但它从不请墙头为自己做事,甚至讨厌墙壁的存在。墙壁似乎是专用来刁难风的,它们阻碍了风的流向,让风随意改变意愿。风为此特别认真地正视墙头的存在,拿它们没办法,只能顺着墙缝走路。
风是有本领的,如果你要说是魔术,我看算是一种真魔术。一般的魔术糊弄人,真的魔术才见实功夫。风实际上法力无边,只要愿意,可以连轴转,不分昼夜地工作、加班。在风的词典里,肯定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至于它的词汇的多与寡,目前还没有星探打探得到,无从得知具体的情况。小学老师照本宣科说风有一只奇特的大手掌,我看未必如此,它身上带着神奇的药水倒可能是真的,洒过之处可以创造一片绿洲,也可以毁掉一片田野,吹出一块沙漠。它可以唤醒大地重归春天,也可以画地为牢让其冬眠。最可怕的是,它还可以将最坚固的石头侵蚀,可以吹皱一张原本年轻俊秀的面孔。即使是一颗强大的心,被寒风一直吹着,也会渐渐变冷变老。风的威力显然有迹可循,在阳光下,我们可以看到它发力的波纹如鱼鳞般在闪闪发光。
风的本意未必是想干坏事。这辈子当中,风干过最不得人心的事可能是助纣为虐,火借风势烧毁了庄稼和人的财物,让人颗粒无收、倾家荡产,成为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这让风一时成了火的替罪羊,遭到世人的唾骂。有人曾怀疑过风的法力,装了一袋子的风放出来给我看,结果自然遂了他的意愿,证明了风的无能。风能这样任人摆布吗?要是能的话,我倒是想装一袋子的春风,拿到冬天来放,如果觉得天气太冷,拿一袋子夏天的风来吹吹当然是不错的选择。当然了,我最好能制作一个特别巨大的容器,将世间的风统统关押起来,用则放之,不用则锁之。
风和风之间应该是有间隙的,一阵风吹过之后,才能再来一阵风,再猛的风都是这样的,前一只脚刚走,后一只脚又到,只不过脚步的间隔存有大小而已。假若脚步足够大,现在吹过来的可能就是去年某一阵脚步过于缓慢的风。这样的情景让人误以为风习惯于中场休息,会偷懒,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这个世界,风可能是最忙碌的一个人,不是在南方干活,就是在北方干活,它收揽的活计太多了,在中国干还嫌不够,还干到了日本,干到了美国、欧盟和俄罗斯,全世界都有它干活的身影。它的业务一单接一单,从春季排到了冬季,招揽的都是预约的生意。有人可能这样设想,既然风这么勤劳,如果能够培植、嫁接、栽种,那风小孩长大了就能帮风大人做事,风大人也就不会那么劳累了。但是风并没有种子用以栽种,没人看见风的花朵开在哪里,果实长在何处,种子结在什么地方,长得哪个模样。风大概就像海滩上的贝类、蟹类和小鱼小虾,刚开始哪有什么种子,还不是从海泥里自个儿长出来的?
可是,自个儿长出的风到底长在哪里,出生地该怎么填?还有,那个每年绕来绕去都绕不开的台风,是不是就出生在中国台湾?
对人来说,关注这样的问题确实颇为有趣,它远远胜过了谈论经济和讨论政见。比如单是夏天的一个台风,就牵动了无数人的心。风大吗,什么时候过境,能出行吗,渔船该不该待在海面上,航班还能正常起飞吗?气象局的人为此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他们天天捕捉风的动向,计算着每一阵风的出生时间,寻找它们可能的藏身之所,喋喋不休地追踪报道,看起来已经乐此不疲。将风作为专门的课题来研究,这是风始料未及的。风其实是有苦衷的,风一直处在矛盾中,它们搞不懂人到底需要什么风。夏天嫌风太热,冬天嫌风太冷,风大了点就列入不同等级的颜色警报予以提防。如果可能,风的确愿意将调控的按钮直接交给人来操控。
但是这又不可能,风仍然相当矛盾。好在风本身就是矛盾的,它产生于热和冷,因而一会儿肯定自己,一会儿又否定自己,把树梢都搞得晕头转向、苦不堪言。
一棵树的志向
在这个世界,树并不懂得自己的身世,就像鸡们一样,说不清是先有鸡,然后才有鸡蛋,还是先有鸡蛋,然后才有了鸡。拿树与鸡类比,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或是掉了什么身价。树想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得要对自己负责。在这个世界,自己的责任是要长大,要扎根大地,高过地面,越过溪流,伸向空中,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表达自己的理想。在大地上,树的志向得到人们的认可。人们赋以各种比喻,表达喜爱,说树是地球的肺,是大地的风向标,说它有一双绿色的翅膀,极尽溢美之词。迄今为止,人们还找不到一种厌恶树木的理由。
人们为此设立了植树节,呼吁大家广植树木。树觉得这是人世间对它的尊重,因之感受到了人的多情。树欢天喜地,欢迎人与它比高,十年树人,百年树木。在荒山野外,在城市的中心,人们一年又一年、不厌其烦地插绿播绿。事实上,在此之前,一场场规模不一的植树运动早在乡间默默展开。没有号令和统一的规划安排,大家仿佛只是习性使然。房前院后,哪怕是在田间地头,要不栽种几棵树,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居所和土地,有违祖先们的意愿。在我的家乡,人们还把这个栽种行为与喜好结合起来,因地制宜,见缝插针,栽种上了榕树、木麻黄、龙眼树、荔枝树等南方树木。
在人的眼里,树是宠儿,是地球村里的壮汉和卫士,是一个个免费雇佣而来的向导,不声不响地站立在了世界的四面八方。虽然有时人不得不砍掉一些树,但大都也是爱之取之用之而已,谈不上一点点憎恶的意思。如果有谁把怨恨撒在一棵树上,那肯定是喝醉了昏了头脑。因为人的喜爱,乡间每一棵树似乎都有自己的归属,有主人,能叫上名儿的,黄家的,关家的,这使得树莫名其妙地有了家树和野树之分。但不管怎样,树大概也无法像禽类一样,因为人为的因素,可以随随便便地将树分成能飞的树还是不能飞的树。野的禽类能飞,野的树还不是一样老老实实地扎根在大地上嘛。一棵会飞的树,那是童话里的故事,是人在自己的头脑里做了一些有趣的手脚。
树只是静长,不开思想上的小差,不做这些无谓的手脚,树的手脚忙着伸展,拳打脚踢也未必没有可能。人觉得树在空中长,其实树真正的长大或许都暗藏在地下,硕大的树冠不过是它健壮体魄的一个倒影。倒影让人产生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错觉。树暗喜着。在大地上,树的粉丝多了去,说不清有谁会比谁更喜爱树木一点。土壤爱它,视之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任之在自己的怀抱中胡搅蛮缠。草儿们爱它,躲在它的身影中撒娇呢喃,或是干脆簇拥着它,推选树为领地里的首领。鸟儿们爱它,把它当作自己的家和乐园,陪它聊天,愿意为它一展歌喉,编排各种舞剧。一只我们习以为常的啄木鸟,它爱树木胜过爱自己。从表面上看,啄木鸟在树上捉虫是为了捕食果腹,实际上,它是把爱化为自己的需要和行动,它所有的啄木行为,都是爱意使然,是今天的爱比昨天的永远要多一点,是要将爱永久地埋藏,埋在时光的年轮中。
因为繁忙,人们有时忽略了树的存在,不懂得树本身是一座巨大的村庄,鸟儿的绿色家园。夜晚,那里是另一种看不见的万家灯火,是鸟的千家万户和繁衍美梦的地方。地球上,不管东西南北,都遍布着这些树的村庄,一个挨着一个,成片的,散落的,一直从南半球挨到了北半球。一个常年行走大地的旅行家,他的一生大概要穿过多少树的村庄?与多少鸟儿打过交道?他回到人世间,会不会整天做着树村庄的梦,满眼都是碧绿,满口都是呢喃的鸟语?
对南方来说,情况可能要幸运一点。南方有嘉木,南方是更适合树木居住的国度,因此,南方的树村庄可能会更多一点,更繁密一些,从密度上绝对压过了任何地方。在南方的雨林,在非洲的热带大森林,我相信树村庄的数量应该多到非常惊人的地步。这里远远要比人类的村庄来得繁华和热闹。所有的树村庄都有大有小。大到一座森林,分布着数不清的鸟的部落,它们有不同的皮肤,民族服饰千差万别,操着不同的口音,南腔北调。小到山村人的世界里的零落住户,三三两两,散落四野。即使如此,一棵独木成林的树,也会是一个不小的住宅小区。
对鸟儿来说,一棵树确是一个温暖如春的小区,小区里的楼房高入云天,一层又一层,错落有致。这里的居民生活有序,谁的家都分得清清楚楚,没人和你争和你抢,晚上大家睡觉都不必关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关键是,这里都是标配的住房,户挨着户,门对着门,空气对流,采光充足,整个小区还免费为住客提供统一氧吧服务。蜘蛛们也想在这里安家,好多不知名的小东西都在这里找到了栖身之所,虽然大家有时会为领地和住所闹出点小矛盾,但总体上相安无事,邻里乡亲,取之有度。
白天,阳光懒散地光顾到树上,照射到一些树叶上。是的,阳光眷顾着树叶,繁密的阳光越过繁密的树叶,从不同的角度释放着自己的爱意,发出了类似于蜜蜂的嗡嗡鸣叫声,像一架看不见的光的飞机。树不懂得阳光从何来,就像不懂得阳光什么时候消失一样。就一棵树的角度看,一天中,太阳似乎无所事事,只是围绕着树转了半个圈,一百八十度的视角。太阳很厉害,是功夫大王,但有时看上去也挺无能的,要不是这些树木,它美丽的色彩也难以在人世间得到展现。可以说,是树让阳光发出了金子般的光芒,展现了它的天生丽质。从早上到傍晚,在绿油油的树叶上,由于含金量的变化,阳光为此化成了一堆堆不同成色的碎金子。显然,这是树木无意间的一种加持和功德。
树让白天变得亮丽,树同时也让夜晚变得更加深沉。夜晚的墨是宽阔的波浪,无边的海洋,一波又一波,一层层地漫过来,它们遇树即化,化为比夜本身更深的墨汁。用画家的笔法说,这是天光在使用积墨,而积墨的效果是,画面因此变得更加厚重起来。树让风显现出了声音。原本,风的声音无处安放,它缺少喇叭,也没有扩音器材。在树林里,风寻找到了树叶,充分展示了它的声乐功底,它的音量收放自如,它的音色千变万化,至今,世界上任何一位杰出的音乐家,还没办法为之准确无误地记下演奏的谱子。
大地为此感谢树木。每一棵树,似乎都是大地的义工,都代表了大地向上向善的姿态。有时,我会特别羡慕一个植物工作者,原野上的树木调查专家,他们居然能叫出那么多树的品种,知道每一棵树的来路,能根据叶形树皮,一下子分辨出它们的科目和属性。我一直在想,如果有幸,我应该当面虚心请教这些树木专家:树晚上会睡觉吗,它们怎么吃的饭,到底有没人给它过什么帮助?这些问题,看似是个问题,但是对于那些长在岩石间的树木,对于风折雷劈的树木,对于所有立在天地间的“树坚强”来说,可能也就构不成问题了。
风中有场缥缈的雾
雾喜欢素身洁面,虚无缥缈是它一贯的衣着打扮风格。它从不怕费时费事,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巾,摆着长长的衣袖,一出门就是仙女下凡的架势,凡夫俗子见不得它真实的面目,山野上的树林、平原上的作物,潜在地面上窥视了那么多年,也从没见过这个神秘来客的模样。它模糊的面孔让人容易联想到阴谋家。雾一露面就栽上了个冤大头。北京的霾,天津的霾,整个北方的霾,更让雾声名败坏。要不是霾,雾才不会这样狼狈不堪,顶多就是一个不一定招人喜欢的魔术师。雾讨厌霾跟着它,希望能甩掉这个尾巴,与它一刀两断。霾全身肮脏,北方人讨厌,南方人对它也没有好感。雾不屑与霾为伍,它到处借用水汽予以驱赶。雾想在这个世界里恢复自己的名誉,我想它应该向上天告一下御状。
雾最擅长的是障眼法,眼光再怎么锐利的人在它面前都要失灵,失灵的程度首先取决于雾的态度,可能是百米之内,也可能是十步之遥。聪明人相信这一点,在雾天会格外小心,宁愿把自己的傲气紧紧地压在脚底下。对人来说,小心一点终归不会出什么问题,小心驶得万年船。有问题的是那些比人本事大得多的雄鹰,平日里它们傲视天穹,视天空为自己的领地,横冲直撞,无所顾忌,但在浓雾天它们就必须有所收敛,这时候的天空暂时不归属于它们,不会是它们任意翱翔的后花园,如若蛮来,天空将会是它们恐怖的麦城。许多动物都相信这一点,雾来了就变得乖巧了许多,该安静下来的都安静了下来,平日里习惯使用眼睛的这时候都用上了耳朵,你可以理解成雾给它们创造了视力休息保养的机会,也可以理解成雾开发了它们的耳力,让它们尽量学会倾听。倾听别人和自然界万物的声音,倾听自己的内心。内心想什么呢,是不是心无旁骛了?植物们倒是无所谓,反正它们从不迈开脚步出门,晴空万里是这样,有雾的天气也这样,它们已习惯于静静地倾听,至于蒙上眼睛来听,可能也是一种特别的听觉享受。
雾的本意倒不是要蒙住大家,让大伙稀里糊涂。从善意的角度看,雾暂时障了大家的眼睛,无非是想让大家一分为二地看一下自己,看一下别人。平日里,大家看到的都是别人,谈论的也都是别人,唯独没有自己。看一看自己,认一认自己的面目,可能多少有一些观照的好处吧。能将雾这样理解,大体上都是明白雾良苦用心的人,不能这样理解的,雾大概拿他也没办法。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这都是个人的造化,雾不会也无法强求。雾其实还想当媒婆,充当黏合剂。你想想看,在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人和自然界之间,看似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千里,隔着的沟沟壑壑太多了,只有在雾天,大家才好不容易混在了一起,差不多成了模糊一体,都聚在了雾这个大家庭里,起码是围成了一桌,凑成了一个局。当然,这可能是雾的一厢情愿,其结果可能背道而驰,世界因此成了不清不楚的混沌一片,大人和小孩都混在一起成了蛋黄一个,世界处在了最原始的状态,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没人知道雾是怎么走过来的。我相信雾应该有一双特别大的脚,它的腿应该也特别长,只要迈出一脚,就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占据了整个世界,因此,我们怎么都看不到它来时的样子。开始即意味着结束,结束就在一瞬间,眼力的速度永远跟不上雾迈开腿脚的节奏。雾来时应该还会留下脚印,只是太大了,大到把我们都彻底覆盖在内,我们才没能及时发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雾应该还有特别巨大的翅膀,看上去是白色的,事实上它应该是无色半透明的,像蝉翼,轻薄而略有纹理。因为纹理太多叠在一起了,后来人看到的就是它浓淡相间的层次。它老是扑扇着翅膀,从地面上看,给人以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它一直都没有飞起来,永远像是刚要起飞的样子。人们以为雾来时声势浩大,有点仙风道骨,又有点讲究排场,其实它是蹑手蹑脚、屏息凝视的。
雾凝视着人。雾知道人才是大地上的真正主人,它想与人展开对话。它窜进人家的窗户,只要留一小缝儿,它都要削尖脑袋挤进来,它在寻找与它对话的人。它缠绕在人常用的各种物件上,人前人后地盘旋徘徊,最后将话头留在了湿漉漉的墙壁上。对于一座横遭遗弃的房屋来说,雾最惯常的留言是告诉人“发霉了发霉了”。它似乎比世间的人更着急,寻思人为什么要遗弃那么好的一座房子。雾还会画画,它在大地上作画,在墙壁上作画,在人间留下最精彩的写意笔墨。画家们知道雾是画界高手,喜欢把它们留在自己的山水画面中,有意加以渲染,这大概是想发挥雾的特长,让之画中有画,意味绵长。
雾应该有故乡,它的故乡是水的故乡。此水非彼水,此水在天上,在雨的祖屋中。因为人间多美景,雾多半留恋而不会自动回到故乡。回故乡的雾像个在外头溜达了半天的小孩,哄它回家需要一个热烈的欢送仪式。风送不走雾,风没有克制雾的法术。在风中,雾相当于烟气,越吹越缥缈,越吹越绵长。雾的玩性来了,还真是够麻烦的,我还没有看过一阵平白无故的风能送走雾。有时风能赶走雾,那是因为降温,雾给了冷空气一点面子。雾最通常的克星是阳光,它最怕阳光,阳光里藏着一根根金灿灿的利箭,雾经不起万箭穿心,只能选择逃离,逃得无影无踪,逃得干干净净,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来过雾,世界从来就是色即空,空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