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镛和菊儿胡同

□ 周晴

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吴良镛回国初期，就开始关注北京的旧城保护这个话题了。

吴良镛对北京的老城有着很深厚的感情，这当中，也包括他对四合院的喜爱。

吴良镛初到北京时，曾经去过一位协和医院教授的家，那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吴良镛还记得，就在走进大门的一刹那，他就被深深吸引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方的院落。主人引着他走过外院，穿过廊道，进入内院，这才来到了客房。短短几分钟的步行，却让吴良镛记忆深刻，院落宽绰疏朗，种着花草，尽显自然的美好；每个房间都有很好的独立空间，房间的门都朝院子开着，十分温馨，仿佛能让人感受到主人一家和和美美的居家生活。后来，他还专门造访了一些四合院，为这样的建筑格局深深叹服。

吴良镛和他的团队对什刹海的“院落体系”做了很多研究，理解了“合院体系”存在的合理性，也看到了它的魅力所在。

在什刹海规划方案中，他将老房子与新房子做了不同程度的改建，那些质量不好的房子就用“新四合院”的构想去扩建。但这个方案的缺点也很明显，因为四合院都是平房，没办法与楼房一样，可以居住更多的人。

如何提高院落设计的密度，使它既保存四合院的采光通风好和空间大的优点，又能够容纳更多人居住，成为吴良镛和他的团队成员需要不断思考的一个“痛点”。

终于，这个难题被吴良镛在菊儿胡同的设计中克服了。

菊儿胡同，东起北京交道口南大街，西止南锣鼓巷，全长四百三十八米。这条胡同的41 号院原是一座寺庙衍生出的大杂院，是这条胡同中最破败的地方。在这个院落里，住着四十四户人家，他们共用一个水龙头和一条下水道，只有一个公用厕所，还在院外一百米远的地方。

随着人口的增加，院子里盖满了小棚小房，人均面积只有五平方米，而院落的面积不足整个胡同的百分之二十。院内的居住环境越来越差，只有院子里的两棵老树，述说着这里的过往……危房、积水、漏雨的问题困扰着这里的居民，这个院落急需改建。

但菊儿胡同处在旧城风貌保护区，由于许多改造方案与旧城保护相冲突，改造项目一直停滞在规划层面无法实施。再加上这个项目总体规模不大，设计费用很少，而牵涉面却很广，很多设计单位都不愿接手。

后来，北京市房改相关政府部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了吴良镛，问他是否可以来设计这一改建项目。出乎意料的是，吴良镛欣然表示愿意接手这个项目，并且对这个建筑面积仅两千七百多平方米、设计费用仅一万元的项目显示出极大的热情。

对大多数建筑师来说，代表作往往是机场、剧院、大楼、博物馆这样的大型建筑。当时的吴良镛已经是蜚声中外的建筑师，为什么会醉心于这么一项“不起眼”的工程呢？

原来，对吴良镛而言，菊儿胡同的改建，正好可以实现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的关于北京旧城的改建理想。在吴良镛的眼睛里，“北京旧城可以说是世界城市史上‘无与伦比’的杰作，是中国古代都城建设的‘最后结晶’”。

如果要对这样的“杰作”和“结晶”进行改造，无疑需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更需要勇气与智慧，不仅要满足现代生活舒适的要求，还要与原有的历史环境密切结合。

吴良镛在菊儿胡同这个院落里做的设计非常有意思。四合院被保留下来了，院子里的那两棵大树也被保留下来了，但是，围绕着院子的，不再是平房，而是楼房。

为了解决采光问题，吴良镛和他的团队经过精密的测量，计算出了在日照最少的冬至那一天，底层窗台还可以晒到太阳的楼层高度，然后得出南北向的楼房可以有三层楼高，而东西向的则要低一些，只有两层楼高。

相比原来四合院的平房，这样的楼房可以解决更多人居住的问题。为了保持良好通风，吴良镛设计了在楼房的四角安置楼梯，楼梯下方做成开放布局的方案，使得院落形成便于通风的格局。

一进套一进的小院子，虽然只有几十米见方，面积不算大，但给了居住在那里的人一个能够自由呼吸和玩耍的空间。

今天，走进菊儿胡同41 号院，依然可以看到很多中国文化的元素，青砖红檐，典雅古朴。围着院子一水儿的小楼，白墙黛瓦，与周边的老房子浑然一体，丝毫不觉得突兀。

当年破败的“危积漏”（危房、积水、漏雨）院落变成由一座座功能完善、设施齐备的单元式公寓组成的新四合院住宅。

老住户依然可以住在曾经的胡同，一个院子可以住三十几户人家，而房子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变化，有了集中供暖、独立卫生间和良好的上下水系统……邻里间并没有因为改建而疏远，走到院子里，大家依然可以交流家长里短；回到小套间，又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楼房里的这些小户型单元房，让老百姓买得起，也住得起。

吴良镛所做的项目，都是依据这样的思路：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

菊儿胡同41 号院，成为用四合院理念，为集合住宅做尝试的一个经典之作，这样的一座“类四合院”，不会像高楼大厦那样冰冷，孤立，体现出了吴良镛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

北京菊儿胡同危旧房改建新四合院工程一经问世，即刻得到来自国内外的一致好评。

一九九三年，菊儿胡同项目为吴良镛赢得了由联合国颁发的“世界人居奖”，这也是当代中国建筑作品首次在国际上取得如此高的荣誉。

菊儿胡同项目是吴良镛在规划实践上的巅峰之作，也是他学术道路上承上启下的关键之作，对于吴良镛，甚至对于中国的建筑史来说，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